一直到三个人走进葛玥和唐允信的婚房，两人才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婚房是三室一厅，最小的房间是留着给小孩做儿童房的，目前还空着，想等小孩长大点自己选家具，另外两个房间分作主客卧，按理来说，自打他们住进来，他们就应该一起住在主卧，然而现实是，绝大多数的时间，葛玥一个人睡主卧，唐允信是谁客卧的。
就连唐允信的衣服，也都是挂在客卧的衣橱里的。
唐母进次卧看了一眼，对着叠成豆腐块的灰色被子沉默了一会儿，看了一眼唐允信。
葛玥刚要想办法找个借口，却听她说：“你们这样也挺好的其实，互不打扰。”
葛玥有些尴尬，唐允信面色也有些不自然。
葛玥和唐允信一起动手，把次卧的床上用品换掉，让唐母这几天住在这里，唐母还贴心道：“要是不习惯的话，玥玥你这几天去医院附近住着，我没事可以去给你送饭。”
葛玥忙摆手道：“没有不习惯，其实最近我们都住一起的。”
唐允信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简单收拾了一下，葛玥提出出门逛街，最近天热得很快，她都还没来得及准备好换季的衣裳，想去买几件夏装，另外两人欣然同意。
临出门前，唐母不好意思地表示要上个厕所，小三房只有一个卫生间，她急匆匆地去了，葛玥和唐允信在客厅等。
过了一会儿，猛地听见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好像什么东西掉了下来，葛玥担心唐母被砸到，敲了敲门，没听见反对就直接开门看了看，结果正好看见唐母正对着掉了一地的验孕棒和避孕套尴尬到手足无措。
葛玥捂脸，一时无语。
唐母尴尬得脸都红了，结结巴巴解释：“我想找洗手液的，想着可能放在镜子后面，结果——”
葛玥当然知道唐母不是会乱翻别人东西的人，早上洗手液就没了，葛玥偷了个懒，拧开用水涮了涮瓶子凑合用了，想着下午回来的时候去超市再买。
唐允信见葛玥去了也没声音，他又不方便过去，就扬起声音问道：“怎么了？”
葛玥立刻回神，马上道：“没事！马上就好！”
她不敢看唐母的脸色，假装镇静地收拾掉了一地的东西，避孕套是唐允信买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一次囤了七八盒，就他俩那个相敬如宾的频率，一年能用完一盒都不错了，所以现在还剩下好多。验孕棒是葛玥买的，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单根包装的，一次买了十支，至今也就用了两支。
于是这两种物品加起来一下子哗啦啦倾倒下来，属实是有些声势浩大，且存在感惊人。
唐母大约是见葛玥还挺淡定，不由得也强装作淡定起来。
为了缓解尴尬，她甚至道：“你们……嗯，备孕很努力。”
葛玥：……
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其实可以不用说话的。
孰料唐母开了个话头之后，好像真的找到了顺畅的交流方向，一些属于年轻人和长辈之间的话题禁区一下子被打破了，而是转变为另一种关系的交流——
那就是他们同为女性的角度。
唐母拾起一根验孕棒，仔细看了看，说：“这东西是怎么用的？怀孕多久能测出来？”
既然她开启了这种话题，那葛玥也骤然松了一口气，而且，这不就巧了吗——
身为一个检验科的医生，葛玥平常可是能跟人脸不红心不跳地聊各种大尺度妇产科话题的，甚至还承担着医院公众号的一些知识科普，她可太擅长用最学术的方式来阐述最私密的话题了。
“我买的这款是医院同事推荐的，据说检测很灵敏，一般同房后两周就能测出早早孕来。”
葛玥索性撕开一个给她讲解：“要用早晨起来的尿液，滴进这个检测口里，它的检测原理是利用尿液中的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也就是HCG的含量来判断是否怀孕，没有怀孕的情况下，人体HCG数值在20以下，而怀孕早期，这个数值会飙升到几百甚至几千，如果怀孕的话，这个验孕棒的这里，就会显示出第二条杠来。像这种验孕棒的话，检测结果准确度能达到90%。”
唐母有些好奇地拿着验孕棒看，她没有见过这个东西，觉得很神奇，在她的认知里，是否怀孕还要靠去医院抽血才能判定。
“不过，90%啊，那也不太稳当。”唐母觉得涉及到小生命，这个误差还是有一点点大。
“总有误差的，所以发现疑似怀孕之后最重要的就要去医院检查，而且即便检查结果显示怀孕，过一周也应该去医院查HCG的翻倍情况，以防止宫外孕妊娠。”
葛玥耐心地解释，拿出了作为医生的素养来，唐母接触到自己明明应该熟悉，但是又十分陌生的新知识，脸色一时变幻，有些复杂。
她突然脱口而出了一句话：“要是当初也有这东西——”
她话说了一半，忽然醒悟了什么似的住了嘴，还忐忑地看了葛玥一眼。
看见葛玥正在把全部的避孕套捡起来塞回镜子后面的格子里，好像没有注意她的话，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却没想到一擡头，猛地看见唐允信就站在距离她不到三米的地方，目光紧紧地盯着她，神情不明。
葛玥把东西收拾好，扭头看见唐允信，神情也凝滞了一秒，又迅速若无其事道：“好了，我们现在出门吗？”
唐允信目光沉沉，从唐母身上移开，落在葛玥身上，似乎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道：“走吧，我们开车去，那边顶楼有一家粤菜，我们晚上直接在那边吃好不好？”
“好啊，我没有意见，我知道那家粤菜，听同事说做得很地道，妈你去尝尝，看是不是真的地道。”葛玥伸手扶了一把唐母的肩膀，把她从愣神之中拉回来。
于是一整个下午，三个人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在小城最大的商场里一层一层地逛过去。
在一楼珠宝专柜给唐母买了一副黄金耳钉，不算贵，但唐母高兴到眼圈发红。
在二楼女装逗留最久，葛玥给唐母搭配了好几套初夏的衣服，自己也挑了两条裙子，唐允信跟在后面沉默刷卡拎包，尽职尽责。
三楼运动系列，唐允信让葛玥挑一套攀岩用的运动服，说上次那套是他自己随便准备的，不大好看，葛玥没客气，挑了一套红白相间的，等着买单的时候，葛玥发现唐允信给自己拿了一套蓝白同款的，也没试，直接拎着就去结账了。
唐母想说什么，看一眼葛玥眼里藏不住的那一点欣喜，她又自觉地把话咽了回去。
四楼男装，唐允信说自己不用买，唐母犹豫了一下，葛玥知道她在习惯性地想给唐父带两件，被葛玥聊了几句科室里的笑话顺利略过了唐父这茬，三个人高高兴兴去顶楼等着吃饭。
他们逛得太尽兴了，又是周末，吃饭排队的人很多，拿到号一看，已经排到了半个小时之后，也实在没有力气再去别家了，干脆就坐在店外等。
葛玥跟唐母聊天的间隙，发现唐允信又不见了，等再出现的时候，手里拎着三份奶茶。
一份加冰一份去冰一份常温。
唐母愣愣地接过那杯常温奶茶，犹豫着喝了一口。
葛玥歪头问她：“好喝吗？”
唐母抿了抿唇：“像以前在广东喝过的丝袜奶茶。”
而那已经是很多很多年以前了。
是她还年轻的时候。
是她的人生还充满希望的时候。
她忽然伸手握住了唐允信的手，唐允信的手指冰凉，刚刚才放下那杯加冰的奶茶。
葛玥放下自己的奶茶，说去找个厕所。
等葛玥离开，唐母才终于闭了闭眼，声音不大，却很坚定：“我没有那个意思，也没有后悔生下你，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唐允信低头看着抓住自己的那只手，顺着手臂目光上移。
他看见了一个已经被生活摧毁了容颜，被婚姻压制了人格，被现实打败了傲气的中年妇女。
但她戴着一副很亮的黄金耳钉，在餐厅的灯光下反射出漂亮的光泽，连着她眼里那一丝还未熄灭的希冀之火。
唐允信蓦然移开目光，几乎有些控制不住地把目光穿过人群，寻找那个借口避开的身影。
然后他就看见葛玥溜溜达达甩着自己手上的小水珠从卫生间的巷道里走了出来。
唐允信绷紧的背骤然一松。
他终于重新看向母亲：“我没有生气，也没有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