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大队长VS刘支书
此话一出,众人瞬间陷入安静。
最近大家看她背着个篓子出来进去地挖野菜,既没有在路上发疯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几乎要忘记她发疯的事儿了。
现在突然看她露出一个如此复杂的表情,登时感觉后脖颈发凉。
尤其唐大伯是亲眼见过侄女发疯的,他下意识往唐炳德后方靠了靠,免得唐圆发疯伤到自己。
唐爹也是脸色一变,怕闺女突然发病,他伸手想哄她回家。
唐炳德示意唐圆过来坐下说,闺女明明好好的都怕啥?
唐爹立刻把小板凳给闺女坐,自己蹲在闺女后面,万一闺女发病他好及时制止。
唐圆既不害臊也不犯怵,就大喇喇地坐在男性长辈堆里。
唐炳德心里暗暗夸了一句,其他年轻人别说女孩子即便男孩子被他叫过来不是害臊就是害怕,可没这么落落大方。
他没像其他人那样露出或怕或惊的神情,也没纠结鱼仙人,让唐圆继续说说看。
唐圆就不客气,开始跟唐炳德侃侃而谈唐家村大队需要改革的生产模式和种植结构。
她假借鱼仙人之口,声音响亮、神态从容,一点都不像从前。
别人也不觉得她是装的,反而震于她说出的内容。
这丫头以前可不会这些,是真的看见鱼仙人了?
唐圆一边说边悄悄观察周边。
她有长时间乡下生活的经验,对乡下人的习惯、心理也有所揣摩。
乡下人在慕强、跟风、服从权威方面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但是在迷信方面却尤为突出。
比如哪个傻子或者疯子突然说两句正常话,周边的人就会觉得神奇。
如果他家人推波助澜,说他会请神上身之类的,很快就有人来找他断事儿。
周边人再激动地佐证,说多准多准,保管四外村乃至几百里之外的人都能闻讯来试试。
即便21世纪这种神化自己来骗钱的人也不少。
她在乡下扶贫的时候就碰到一个老头儿,声称自己开了天眼,是姓张的神仙转世,还遮遮掩掩不说自己是哪个神仙,让人猜,有人就各种脑补给他加戏,最后猜他是玉帝转世,他笑眯眯地接受了。
他给人看事儿,这个腿疼是因为上辈子是将军,敌人过来报复在他腰上射了一箭。
那个睡不着觉是因为上辈子是天上神仙,这辈子下凡,需要他给斩童子,进一步售后就是偷了法宝下凡,丢了法宝要受厄运,需要他给找到宝贝。
每一个都大同小异。
他糊弄乡下文化不高的人都不需要什么易经八卦八字四柱紫薇斗数,只需要说自己开了天眼,是玉帝下凡能管所有神仙知道天上地下所有事儿,就能一套话颠三倒四地说还让信众深信不疑地花钱。
如果不是唐圆亲眼所见,她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有人靠嘴巴叨叨就能骗钱,就能让人定期送钱请他给念咒斩小人的。
反正从这些事儿上她感觉人们对搞迷信的宽容度尤其高。
算是一种精神寄托吧。
同样,大家也不会因为对方说自己是神仙下凡或者什么转世就要烧死人家、切片研究。
没有那个价值和必要。
唐圆在家里装疯是为了拿捏老唐家分家、拿捏她爹心疼闺女,现在是为了帮唐炳德一把。
唐炳德是个负责的大队长,他心里有社员,努力想让社员们吃饱饭。
但是大队长的权力有限且个人能力有限,很多时候束手束脚,他也没有办法。
就比如唐家村大队非常不合理的种植结构,他就没有办法说了算。
本身地少人多应该以口粮作物为主,经济作物为辅,且要少种耗费大量人力财力的经济作物。
比如棉花。
当地棉花亩产量只有50斤左右!
如果遇到病虫害多加上干旱或者水涝的年份,一亩地可能五十斤籽棉都没有,纯属浪费劳力和地力。
棉花在当地纯粹是上级任务,强制规定种多少数量。
据她了解,唐家村大队每年的棉花亩数比任务数还多几十亩,这当然不是为了给社员们发福利,而是因为怕棉花减产不够交任务多种的机动棉花。
多种的棉花大部分还是卖给棉站,价格依然极低,连成本都大大不够。
算上土地消耗、农药、肥料、工分等,种棉花非常亏。
如果这几十亩都用来种粮食,社员就能多分一点口粮,至少能吃饱。
唐家村靠着山,应该开发山地资源,把棉花任务取缔,种植一批草药或者在山里搞养殖来顶任务。
山下的地全部用来种植粮食,这样老百姓就不可能还饿肚子。
唐炳德是想这样搞的,但是刘支书说公社和县里不同意,要求必须多种小麦和棉花交任务。
而且县里规定了能交草药任务的公社和大队,不包括唐家村,所以他们采了草药也没人收。
公粮和棉花任务重,加上种种原因导致唐家村社员生活艰苦。
她知道唐炳德总试图跟刘支书商量少种棉花多种粮食,但是屡试屡败,她就想用迷信给加点筹码。
大队长年年提议,支书年年找借口否决,这肯定不行。
只要让支书知道他再不听大队长一次,社员可能就要闹事,那他肯定得考虑一下。
虽然没有社员闹事,但是得让刘支书以为如此。
“七爷,鱼仙人说有一种妖蛾子喜欢吃棉花,还会迷惑人,它让人发疯恨不得只种棉花和烟草。今年妖蛾子要生很多小妖蛾子,得吃很多很多棉花,所以今年棉花会大减产,他让咱们最好别种棉花。”
“鱼仙人还说了,今年是一个干春,让赶紧挑水种春地别想等雨,还说夏天是一个涝年,让注意防涝少种怕涝怕倒伏的庄稼,洼地最好等一等。”
二队小队长忍不住问:“春天雨水不少呀,哪里就干旱了?”
唐圆:“鱼仙人说了清明节下了一场雨,后面稀稀拉拉的洒几个雨点根本不管用,谷雨无雨四月也干等五月哗哗下不完,它都要搬家呢。”
原文中这时候唐香已经因为唐圆说她坏话跟宋华章接触多起来,两人感情飞速突破,时常花前月下。
有一次唐香和宋华章去小河边儿玩耍,看着下降很多的水位噘嘴抱怨好久不下雨,唐圆骂她不挑水浇菜园,还说河里水位下降洗衣服都不方便等等。
三月底和四月中上旬一直没下雨,庄稼干得要命,结果等四月底五月初要收麦子的时候大雨又哗哗下个不停。
大队全力以赴抢收麦子,都忙得脚打后脑勺,所以唐武才钻空子偷了坏地雷拉着唐圆去威胁佟雪的。
原本唐炳德怕变天想分批提前收割小麦,但是刘支书以及其他生产队长以干旱了个把月麦子很缺水下点雨正好颗粒更饱满为由,坚持再等几天。
结果熟透的麦子正好迎来大雨。
比起麦子不够饱满,被大雨拍在地上才可怕。
反正这一年唐家村大队非常艰难,即便如此还得交公粮,而且大雨还淹了洼处的几十亩庄稼。
这导致唐家村直接成为全县有名的落后村、贫困村,还吃了两年返销粮和救济粮。
唐炳德深以为耻,但是他权力有限,无力改变,直到几年后死在一场大火里。
她希望为唐炳德和大队做点什么。
刘支书是个多疑敏感的人,只要她说了他就会多想是不是爹和大伯以及其他社员挑唆她那么说,甚至可能是唐炳德的主意。
为了缓解矛盾,他会退一步,允许少种点棉花。
毕竟多种棉花应该是他儿子为了自己的政绩让大队执行的农业政策,少种点也够交任务的。
听唐圆这么一说,几个小队长立刻讨论起来。
唐炳德却皱着眉一副思考的样子,没有插言。
唐爹也着急,“闺女,那鱼仙人说没说咋办?”
唐圆理直气壮道:“当然说了呀,鱼仙人说了让咱们少种棉花多种庄稼,这样有粮食填肚子,还说洼地就种水稻、高粱。”
他们大队种比其他大队多的棉花,另外有大队种烟草,庄稼也不够吃的。
几个小队长七嘴八舌的,“啥是水稻?”
唐大伯一听这题他会,立刻道:“水稻就是稻子,就是城里人吃的那个大米。”
他们都没吃过,见都没见过。
毕竟他们绝大多数人最多去过公社,县里都没去过。
在一旁听热闹的飞毛腿突然道:“我叔家有,熬大米粥喷香,比小米粥好喝。”
众人露出羡慕好奇的神情,纷纷问啥味儿。
飞毛腿也没喝过呀。
刘支书家的大米是在县农业局工作的堂哥带回来的,就那么几斤,给老人孩子吃还不够呢。
众人给唐大伯和唐爹面子没明说不信,怕刺激唐圆,但是他们大多是不信的。
要说文化技术他们不行,那这往年的天气他们都经历过,还能没数?
当地就是春季干旱夏季多雨,要是夏天没多雨秋天就哗哗下个不停。
基本是偏干旱三年,风调雨顺一两年,再来个涝年。
五六年一轮吧。
去年夏天雨水不少,今年就应该是干旱年,夏天秋天估计也不会多。
唐炳德想得更多,不管唐圆真疯还是假疯,真幻觉还是编的,就冲着她能说出以往根本说不出来的那些话他就觉得不一般。
也许有人要借她的口说这些。
至于是谁……他皱着眉头扫视一眼,丫头的笑有点一言难尽,倒像一副不正常非要装正常的样子,唐爹则一副既担心女儿犯病又份外自豪女儿能见到鱼仙人的骄傲神情……
这老实巴交不太聪明的样子。
难道是大富农?
还是城里下放人员?
还是某个知青?
甭管“鱼仙人”的天气预报准不准,治理蛴螬的办法比他的科学,少种棉花也和自己不谋而合。
管他鱼仙人牛仙人的。
唐炳德决定暂时信了!
~~
~~
他按照“鱼仙人”的办法,距离河流近的低洼地块选择提水漫灌除虫,离水源远的地块就继续深耕,让老人孩子赶着鸡鸭过来捉虫。
同时得请刘支书帮忙跑一趟公社批石灰条子,让人去有石灰矿的大队买石灰回来。
他扫了唐大伯一眼,却对唐爹道:“我安排俩队员给你,你负责带着他们去翻地。”
唐大伯急了,“七叔,我……”
这是他的队员。
唐炳德:“你们三队继续种春地。”
有些地块蛴螬没那么厉害,自然继续种。
整个大队有三个生产队,包括五个自然村,春种任务很重,他明儿还得去另外俩生产队布置任务呢。
春种任务主要是把去年冬天休耕的地种起来,少量花生、很多棉花、大豆、谷子、高粱,为了补贴五六月口粮不足,还得秧一部分春地瓜,夏天可以收获。
等芒种又得收小麦,收完继续耕地种麦茬玉米、地瓜、豆子等。
总之常年无休。
唐爹有点懵,虽然他干活儿不错,但是从来没被单独安排过重要工作。
这是头一遭。
唐大伯立刻叮嘱他,“二弟,你可得认真负责,不能辜负七叔和我对你的信任。”
唐爹有些激动,不知道说啥好听的,就连连点头,“嗯嗯。”
唐炳德又看向唐圆,向来严肃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笑容,“丫头,那鱼仙人有没有说不种棉花的地块种啥合适?”
唐圆:“种大豆、花生都可以,可以间种玉米,四垄大豆四垄玉米这样。”
这种法唐炳德还是第一次听说,毕竟生产队种地基本都是一片片的。
“为啥?”他期待地问道。
唐圆:“大豆花生能肥地,几垄几垄的分开也能阻断不同庄稼的病虫害。”
她很自豪地强调道:“鱼仙人吃了我俩大兔子腿和一个兔子头才告诉我的。”
看她又骄傲又认真的模样,有那容易被说服的人忍不住要……信了。
至于少种棉花,他得去跟刘支书商量。
唐炳德倒不是唐圆一说鱼仙人就信,而是每年春天种棉花的时候他都要和刘支书掰扯掰扯,只是每次都无功而返。
今年自然要继续掰扯。
唐炳德一走其他人要么散会要么在场院儿借着月亮光继续聊闲天儿。
女人扎堆的地方,大伯娘瞅着唐圆走了立刻坐到唐妈旁边。
随便寒暄两句,她就说起她娘家村里某个大娘来,儿子没了,抱养了孩子,结果根本养不熟,人家大了能赚工分就跑回去了。
“这外人就是不牢靠,还得从小看着长大的才知根知底呀。”
一个妇女好奇道:“她有闺女没?咋不招个养老女婿?”
大伯娘:“嗨,养老女婿有啥用?女婿能有侄子亲?她倒是要招,人家都吃准她家要绝户压根儿不同意。反正你还能不要脸地让闺女打光棍儿?早晚不得嫁出去?人家都暗地里说好不肯上门,她还能让闺女烂家里?愿意上门的那都是啥人?瘸子哑巴残废啥的,那不是害了闺女?”
唐妈的脸色就不好了。
其他妇女也觉出来,都借口回家伺候老人孩子,纷纷告辞走了。
不得罪人。
背地里八卦就算了,她们可不敢当面嚼舌头,除非想跟唐妈撕破脸打架。
大伯娘对唐妈道:“弟妹,我可不跟那些丧良心的算计自家人,我一门心思为你们着想。我都和武儿说好了,让他给你们一个儿子当孙子。”
唐妈拉了脸,“大嫂,你冷不丁说这个干啥。”
大伯娘:“武儿和圆儿也都得找对象了,你看让圆儿给武儿……”
“大嫂!”唐妈打断她,不让她把换亲那个词儿说出来。
说出来再拒绝指定伤和气,不如提前拒绝。
她道:“我和他爹就这一个孩子,不想让圆圆外嫁,要留身边。”
大伯娘眼珠子一瞪,“啥?你们想给圆儿招养老女婿?”
唐妈并没说一定招女婿,而是不外嫁,找自己村的也行,但是大伯娘这些日子一直在琢磨这个,可以说吃饭睡觉都在想,所以非常敏感。
唐妈:“大嫂,咱不在外头说这个。”她起身,“我去看看圆圆,中和说她不能受刺激。”
大伯娘:“哎,你别走,你是不是看上封家小子了?你要给圆儿招上门女婿,封老婆子咋可能同意?你别做梦呀,好好地跟着我的步子来。我都约好了,人家媒人这两天就上门……”
仗着封家在村里人缘不好且势单力薄,她说话一点不顾忌,若是别家她可不敢直接说让人家倒插门。
唐妈怕忍不住扇她,就加快步子走了。
在外面,大伯娘也不好扯开嗓子喊,气得直哼哼。
她眼珠子一转,觉得还是跟唐爹说,圆儿娘看着老实其实骨子里奸,以前是装的,一分家就生外心。
她是看出来了。
她擡脚跟上,也过去看看唐圆凑男人堆里干啥呢。
唐圆看唐炳德一走,唐大伯就拉着她爹叽歪,大伯娘也凑到她娘跟前叽歪,她立刻冷脸。
“爹,我不得劲儿。”
闺女不得劲那估计是要犯病,唐爹赶紧招呼媳妇儿带着闺女回家。
夫妻俩都没顾上跟唐大伯说一声。
唐大伯脸都黑了。
大伯娘咬牙,对唐大伯道:“他爹,你信我了吧?这丫头就是装的,你看哪个疯子像她这样小嘴叭叭的了?”
唐大伯想了想,村里那疯子和傻子的确不这样。
虽然发疯的时候差不多,可别的疯子不发病的时候没她这么清楚。
不过他现在关注的是七叔竟然对老二委以重任,以前可不这样。
他有些不舒服。
同样二弟无视他,不跟小时候一样对他言听计从也让他不舒服。
二弟是真真切切地跟他生分了啊。
唐圆见爹把闺女放在第一位,心里很高兴,她一手挽着爹一手挽着娘回家。
唐爹则很骄傲地跟媳妇儿说闺女给大队长支招儿的事儿。
虽然是鱼仙人说的,可他闺女和人家不一样,别人疯了是发疯,他闺女是遇到鱼仙人。
这肯定是闺女更有灵性才会被鱼仙人选中不是?
唐炳德估摸着飞毛腿已经汇报完才背着手去了刘家。
刘支书当年参加过游击队,家里还挂着枪,这会儿正在擦他的驳壳枪呢。
嘴里叼着烟斗,呛得自己眯着眼睛。
唐炳德:“没卡壳吧?”
刘支书擡眼,示意他坐,“好着呢。开完会啦?”
唐炳德点点头,想必飞毛腿已经汇报过,他就说说治理蛴螬、买石灰以及少种棉花改种豆子玉米的事儿。
刘支书皱眉,买石灰、治理虫害都没问题,但是少种棉花不妥。
“棉花任务可挺重呢。”
唐炳德:“今天略少点,来年多种些补上。”
今年虫子猖獗必须得花时间治理,口粮田不能空着,只有棉花地可以挪。
至于来年,再说呗。
刘支书摇头:“不妥当呀,来年种太多社员忙不过来,有意见的。”
唐炳德:“要是不治理……”
刘支书:“虫害地可以空出来秧地瓜,把其他地种棉花不就好了?”
唐炳德:“其实地里虫害都厉害,蛴螬、地老虎、红蜘蛛什么的,去年棉花比前年就减产两成多。”
刘支书:“那是夏秋多雨害的。”
唐炳德心想明明虫害更严重,但是既然对方反驳就说明不想多听他解释。
实际大队的生产安排都应该听大队长的,支书是党委干部,是管党政以及政治学习那一块。
但刘支书是老干部,在上级那里有名声,且他儿子在县农业局,主管他们公社大队的生产政策,所以他干涉生产又很顺理成章。
刘支书看他沉默,笑道:“咋滴,怎么突然这样?有人说什么?”
唐炳德:“也不是别人说什么,我一直就这么想。”
飞毛腿肯定跟他说了唐圆的事儿,他也不瞒着,简单复述一下,“和我想的倒是差不多。”
至于天气这个也没啥,有经验的人能判断接下来几个月是旱是涝。
刘支书好奇道:“大脚板家那犟丫头,咋滴,仙家上身了?”
乡下总有人说自己供奉仙家,请仙家帮忙成事儿,也有人说自己能请仙家上身出马儿之类的。
隔几年政府就打击一阵儿,但是这东西除不尽,很快就死灰复燃。
只要上头没有硬性规定,大队干部基本也就当不知道。
甭管真假,自己村出了一个刘支书还是很好奇的。
唐炳德道:“这丫头不是那种,她挺正常。”
刘支书笑起来,“我听说她大伯娘要拿她换亲,这是想招儿撺掇她爹娘分了家?”他吧嗒两口烟袋锅子,“这丫头倒是聪明起来了,不再跟大脚板干架,开始动脑子了。”
既然唐炳德说她没疯,那他自然也不会觉得唐圆真疯了,多半是会动脑子了,也可能是有人给她支招儿。
刘支书作为前进大队的支书,还是唐家村的老人,对村里各家情况自然很清楚。
只是平时不发表意见而已,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只要人家不闹到大队部来,大队干部也不需要主动管人家的事儿。
想想那些被家里摆布嫁给老光棍儿、傻子、残疾男人的闺女们,这丫头倒是有点本事。
刘支书又道:“那闺女的鱼仙人是她爹?二小子人木讷不活泛,干活儿还是下老实的。这是分家口粮不够吃的,想少种点棉花多种点豆子分口粮?看着不像他能想到的办法,是他那个八百个心眼子的大哥?”
唐炳德嗤道:“他大哥有什么心眼子?照着自己弟弟耍的心眼子。”
刘支书哈哈大笑。
他当然没有真怀疑是唐大伯的心眼子,他怀疑是唐炳德。
这是终于种够棉花要抗议了。
侄子说“鱼仙人”说妖蛾子迷惑人让多种棉花,还说要干旱要大雨要少种棉花多种庄稼,还说水稻什么的。
一个乡下丫头知道什么水稻?
当地可不种水稻,大部分社员没听过也没见过,就算知道大米也不知道大米是水稻打出来的。
那肯定是唐炳德暗中指挥呗。
这是想指挥社员们跟他施压?
如果他继续压着不让减少种棉花就闹事?
既然唐炳德有这个意思,那他不得不考虑退一步,毕竟他不想和唐炳德闹翻。
刘支书叹了口气,他为大队好,为什么唐炳德和社员们不能体谅?
要不是他儿子在县农业局顶着,要不是他儿子出主意让大队多种棉花争先进,唐家村大队得年年落后。
一旦成为落后份子不只是全大队丢人,大队干部、大队的学生、入伍名额、先进劳模以及其他评选都受影响。
甚至申请买机械、化肥、农药以及给大队申请的布票、煤油等都受限制。
他有心要和唐炳德说说儿子的贡献,又觉得一个村的大家知根知底,以前他也说过,但是对方还如此坚持那就是说了无用。
“既然社员对种棉花都有点意见,咱们也不能置之不理,就少种个……十亩吧。”
他原本想说五亩的,说完叹口气,“棉花产量低,咱们大队棉花任务重,不好办啊。”
外面有的大队人家棉花产量一百斤,唐家村只有50斤上下,这说明还有很大的上涨空间。
他鼓励道:“唐队长,你是种田老把式,你有经验,你要带领全大队社员鼓足干劲力争上游,争取把我们唐家村也建成农业大寨!”
先把棉花产量搞到一百斤。
望着刘支书眼里迸射出来的狂热眼神,唐炳德却没多少激动的意思。
学来学去,产量越来越低。
社员们分的口粮越来越少,干活越来越没有积极性。
唐炳德虽然也经历过浮夸风,经历过放卫星时代,但是他终归在合作社之前就种过地,了解土地的真实产量。
这些年嘴上吆喝得响亮,手上折腾的也多,可实际种地方法还是没变。
生产工具没改进,还是牲口人力,化肥不够产量就上不去。
即便增加了农药,数量有限不说,还剧毒。
每年给棉花喷农药总要有人中毒,甚至毒死过人。
还有大雨把棉花上的农药冲到河里把鱼毒死,人吃了死鱼又中毒的。
听说其他大队都用上更好的农药了,可他们大队还在用666和滴滴涕这种剧毒农药。
他每每要和上级提意见,要给唐家村大队批更好的农药、更多的化肥,刘支书和刘科长总说咱要自强自立、要奋进,要给国家创收而不是给国家增添负担。
行吧,那就少种二十亩棉花。
唐炳德也不多打扰,说完就跟刘支书告辞。
刘支书:“来了急着走啥,留下一起喝两盅。”
唐炳德借口队里还有事,先走了。
他得回去琢磨琢磨鱼仙人说的话,甭管是鱼仙人还是牛仙人还是谁说的,只要有用就行。
唐圆晚上也跟爹娘说了一会儿鱼仙人才睡。
因为笃定唐炳德这一次会成功,她晚上睡得可香呢,还做了一个美梦。
她梦见封辰很大方地跟她分享荒地,她轮着大镢头开荒开得飞起。
种上两块小麦田,一块玉米田,一块花生,一块大豆。
这里靠水源,种上两块水稻!
稻田里鱼养起来,鸭子养起来!
有了豆子,豆腐、豆干、油豆腐统统做起来!
花生收了,盐水花生、糖霜花生、酒鬼花生、油炸花生,统统安排上!
鸭子长大了,烤鸭、烧鸭、老鸭煲、酱鸭、鸭舌、鸭掌、鸭脖子……嘶哈!
几只耀武扬威的大公鸡抢她的鸭头,她又大战公鸡。
她抓着公鸡狞笑着要吃辣子鸡块,结果大公鸡张嘴一个“勾勾喽~~~”。
一下子给她叫醒了。
屋子里黑漆漆的,顶多四点来钟。
外面鸡鸣阵阵。
唐圆赶紧擦擦嘴边的口水起来做早饭。
爹娘已经去老屋拔地瓜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