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大雨倾盆
封辰过来收麦子一下子刺激到唐家村的男人们,让他们打了鸡血一样闷头猛干。
原本有些人家劳力多,工分多,哪怕麦收不拼命也能赚不少工分,可现在封辰一骑绝尘把他们甩在后面,他们是……虽然服气但是不能丢人太多。
尤其年轻男人们。
所以他们比往年割麦子更加卖力。
有人觉得自己超出了12工分的工作量,还去跟唐炳德申请自家也要包一块麦田。
唐炳德虽然不懂鲶鱼丢进沙丁鱼群的原理,但是他也能看到这种男人热血竞争下拼命割麦的场景。
今年收麦子的速度显然比往年快!
准了!
唐炳德这边带着社员们热火朝天的割麦子,刘支书那边负责招待季干部。
他请季宏岳去自家吃了午饭,又让老婆子收拾房间给季宏岳住。
以往公社下派干部蹲点,大队为了公平起见都是派饭的,全村社员轮流招待食宿。
也不需要做特殊饭菜,就是家里吃什么干部跟着吃什么,一天两毛钱加一斤粮票。
现在季宏岳过来,刘支书自然要想办法好好招待。
他不想让季宏岳住唐炳德家,怕唐炳德跟季宏岳套上近乎,乱说话。
虽然他自认为官公正清廉,不怕别人诋毁,但是唐炳德近来频频跟他别苗头,他也不想让唐炳德在县干部面前歪曲事实。
虽然大队多种了几亩麦子和棉花,可他难道不是为大队好吗?
没有这些额外的付出,大队哪里有那些优惠政策,哪里有那么多先进?
有所得自然要有付出的。
唐炳德年纪大了越来越固执,眼光狭隘,看不到全局。
吃饭时候他没少跟季宏岳套话,觉得这年轻干部看着挺天真的,嘴巴没毛估计没什么城府。
也不知道家里有什么背景,竟然年轻轻就从外地空降彬州县当农业组干部。
他儿子光明都三十多才是农业组的一个科长呢。
他怕唐圆跟季宏岳胡说八道,所以要试探一下。
季宏岳虽然看着单纯清澈,却对刘支书有所防备,自然不会被套话。
他没有露出任何对唐家村大队的怀疑,更没有点出来他们棉花任务不正常,反而跟刘支书挺亲近的,听刘支书讲述革命年代的事迹还红了眼眶,举起酒杯敬刘支书。
他十分钦佩刘支书。
季干部:“咱们大队不容易呀,多山少地,土地看着也不肥沃,搁其他大队早就沦为贫困大队,年年要吃返销粮和救济粮了。咱们大队情况却不错,社员们的精神面貌积极上进,干劲十足,可见咱们大队干部既有能力又很努力呀。”
季宏岳原本最不屑说假话说套话,可现实给他上了一课,还被唐圆小坑了一下,他成长非常迅速。
刘支书被他恭维得心里舒坦,也松了口气,感觉季宏岳没有其他图谋。
不过他还是借机小小地告了唐炳德一状,“老唐是个好干部,就是年纪大了有时候难免凭经验办事,脾气倔,让季干部见笑呀。”
说的是唐炳德非要提前收麦子的事儿。
“哎,别的不说,这产量肯定是要减产的,为了交公粮我们少不得又要勒紧裤腰带。”
季宏岳:“三四月少雨,麦子普遍会减产,上级会体谅这个,适当减少麦子公粮总数的。”
刘支书高兴得看着他,“季干部,真的吗?要是能给我们减少一些,那可真好。”
季宏岳笑了笑,“肯定会。”
他也不肯歇晌觉,跟刘支书说要去地里帮忙收麦子。
刘支书平时是脱产的,不需要下地干活儿,不过为了陪好季宏岳他还是陪着去了。
到了麦田里,季宏岳一眼就看到在那里割麦子的封辰。
他忍不住夸道:“刘支书,咱们社员干劲十足呀。”
封辰太出挑,刘支书隔着一段距离也看见了。
刘支书惊讶得手搭凉棚眯着眼用力确认一下,惊呼:“这混小子也来割麦子了?”
对上季宏岳好奇的眼神,刘支书半开玩笑地把封辰的事儿说了,“以前不懂事,现在这是懂事啦,好事儿。”
季宏岳也咋舌,心中封辰高大英武的形象都开始坍塌。
封兄弟原来是这样的人?
不过他很快就想明白了,跟着大队干活儿收成有限,人家平时去山里开荒种地,那粮食是自己的。
这么一想,啥游手好闲啊,摆明是有脑子有魄力。
真适合给自己当保镖啊。
为了跟封辰搞好关系,季干部不顾刘支书的反对跑过去帮封辰捆麦子了。
刘支书:“季干部,咱再去其他地块巡视巡视。”
他的潜台词是收麦子又晒又累,季干部就别去受罪了。
季宏岳已经跑过去了。
他朝封辰招呼一声,“唐妹子呢?”
封辰瞥了他一眼,“大队长在旁边地里,你去找他。”
这几天季宏岳围着唐圆妹子长妹子短的,可给封辰烦不行。
刘支书见季宏岳去帮忙收麦子,不会跟他走,略思忖一下他转身走了。
他试探过,季宏岳就是下乡蹲点督促麦收的,没别的特殊意思。
不过他还是觉得蹊跷,毕竟季宏岳的到来本身就反常,于是他骑车去了公社。
唐家村这边多山,去公社也得翻过俩山头才有平地,好在那边山头上有大家踩出来的路,他推车翻过去便骑去公社。
他先去公社革委会跟留守的诸位领导打个招呼。
过几天就要开始收麦子,公社干部们也开始固定蹲点。
那些尽职的股长们已经赶去自己负责的大队,不愿意去的要么在公社要么去别处办自己的事儿。
现在行政松散,没有后世那么多必须要搞的形式。
他找到原本负责唐家村大队的赵股长,“赵股长,最近可跟县里通过电话?我们家光明怎么说?什么时候下来蹲点?”
赵股长三十出头,白净面皮,他扶着刘支书落座,亲自给泡茶,“刘叔,有事儿你让别人跑一趟,咋亲自来了?”
他和刘光明关系好,刘光明是县里的科长,他日常捧着,对刘支书自然也是热情有加。
“刘叔,我过两天还想去你家说一声呢,光明说他岳家有点事儿,今年不下来蹲点儿,到时候我去。”
刘光明靠他岳父起来的,岳家丁点事儿他就得忙前忙后。
不那么自由,尤其没那么自由回乡下。
刘支书点点头,“也行,我来是想问问县农业组的季组长怎么去我们大队了。”
赵股长一愣,“季组长?哪个……哦,季宏岳那个傻蛋?”
刘支书眉头紧皱,不悦道:“赵股长你咋说话呢?虽然他比你年轻,可到底是县干部。”
赵股长把白瓷茶杯放在刘支书跟前,笑道:“他算啥县干部?一个过来刷资历的关系户罢了,顶多在这里玩两三年。”
刘支书:“那他为啥主动下乡?”
要是上头下来的那种公子哥儿,好逸恶劳,不可能下乡受罪。
赵股长:“刘叔,他去咱大队打听事儿了?”
刘支书摇头,“那倒是没有,我就是觉得蹊跷,怎么突然来个年轻的组长,想给光明打电话说一声。”
赵股长想了想,决定还是给县里打个电话。
电话拨通了没找到刘光明,是农业组高副组长接的。
高副组长听说季宏岳去了唐家村还有点奇怪,他先是笑了几声,又好奇道:“刘支书,我们季大组长怎么去了你们大队?”
想想就好笑。
季宏岳年轻肤浅,一来就开会要新官上任三把火,要带着全县脱贫致富,要如何如何。
县革委会的干部们都看猴儿一样看他耍。
他说要带人下乡巡查,高副组长就笑,你以为你是巡按御史呢?
你真以为调你来当这个组长是重视你,是看你年轻有为呢?
啊呸,自觉奇美!
季宏岳这一次带了几个农业组的干事下乡走访了解情况,结果路上遇到狗打架,被疯狗追着咬,还遇到几个村的混子打群架。混子们打红了眼,不分自己人和路人,逮着季宏岳几个人也追着打。
季宏岳跟几个干事慌里慌张逃跑,结果他掉河里去,另外几个干事儿鼻青脸肿地回去报案。
这年头县公安局还没恢复,都是革委会人保组执行公安工作。
人保组组长给立案了,说派人下去找季组长,好几天也没找到他的踪迹。
结果今儿刘支书打电话说去了他们大队?
高副组长真的很好奇季宏岳怎么去的唐家村大队。
刘支书简单说了一下。
高副组长:“刘支书,那你就好好招待他吧,没事儿的。”
刘支书:“我们大队肯定没啥事,我怕他是不是针对我们光明。”
高副组长笑道:“不会,刘科长行得正坐得端,没有什么怕查的。”
刘支书就放心了。
他敢保证唐家村大队没什么好查的,虽然他对唐炳德有点意见,但是老唐搞生产还是很不错的。
他就更没问题,他是老革命根红苗正,对金钱物质也不贪心,生活清苦作风正派,举荐大队干部、工农兵学员什么的也都秉公办理,从不徇私。
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他就是怕光明在县里是不是偶尔吃吃喝喝啥的,或者有人办事求到他跟前,哭哭啼啼的他推辞不掉就帮一把。
既然高副组长说没事,那就没事儿。
高副组长和光明没矛盾,他一直想当组长,结果上面派了个空有学历却没工作经验的小年轻来压他一头,他不服气是应该的。
他倒是没跟公社说自己大队提前开镰的事儿,反正就是提前那么三两天,也就割一部分,减产数量有限。
今年干旱麦子收成差,县里知道,领导应该主动给减一部分公粮任务的。
这个回头收完麦子他再跟光明说,让光明帮大队这个忙。
天黑了,他在公社住一宿第二日回村。
路过隔壁跃进大队竟然听见唐炳德跟这边的陈大队长在说什么,惹得陈大队长吵吵起来。
“我说老唐,你为啥非要我们提前收麦子啊?这毒辣辣的日头,干晒得能燎火的风,它哪来的雨?这时候麦子多关键啊,早收一天就少打一成,我们可不糟蹋粮食。”
唐炳德阴沉着脸,他是平时和陈发达关系好才特意提醒的。
昨儿他骑车逛完自己大队的麦田,还顺便看看跃进大队的麦子。
跃进大队没像他那样赶着社员们浇地,所以麦子比他们的更矮、麦穗更小、熟得也更快。
昨天上午他就让人来跟陈大队长说早点割麦子,起码先把即将成熟的割了,过几天怕有大雨。
谁知道陈发达当时答应好好的却没动。
今儿唐炳德就自己骑车过来劝陈大队长。
俩人也是年轻时候的朋友,一起伏击过落单的鬼子,一起给汉奸套过麻袋,自认是有交情的。
他笃定要下大雨,看着陈发达不肯收麦子就着急上火。
一开始陈发达也好声好气地跟他辩论,他看对方耍油滑就是不开镰登时也来气,让他对大队和社员们负责。
结果陈发达也生气了,怀疑他的动机。
唐炳德更来气,可他是个严肃话不多的人,一肚子话压缩成一句,“陈发达,咱认识这么些年,我还能害你?随你吧。”
58年大搞高炉炼钢铁的时候,大家是真的头脑发热,行为疯狂。
全民炼钢,发誓要赶英超美。
庄稼其实是丰收的,但是所有人都去炼钢了,都吃大锅饭,根本没有人手忙秋收。
结果就是丰收的粮食烂在地上。
冬天大队没粮食了,食堂开不下去,大家回家饿肚子。
社员们又不得不去刨地里的烂地瓜果腹。
那时候他很清醒,觉得不能这样,就把农具留下不许送去炼钢铁,把村民也留下一半种地一半去炼钢铁。
他建议陈发达也这么做,陈发达听了。
俩大队因此有粮食,撑着熬过了几年,没饿死一个人,还悄悄接济了亲朋。
就因为那件事,他和陈发达在各自大队的威望都挺高,这么多年能一直当大队长,即便中间下来换换手,大队种地的事儿也还是他们说了算。
现在陈发达说这话,唐炳德有点寒心。
这么多年的交情,这老东西嫌他多管闲事了。
罢了。
唐炳德转身骑车走了。
陈发达又有点不自在,忙追着喊了两声,“老唐哥,你知道我啥人,我没别的意思啊,你别生气。”
他转身看到刘支书,又笑着打招呼,“刘大哥,去公社啦?”
刘支书哼了一声,“我看你们麦子都熟了,还不收呀?”
陈发达笑道:“今年这不是春旱吗,我们大队水塘少水不够浇地的,麦子收成不好,就想着晚两天收让麦子更实诚点。”
刘支书:“麦子十分熟九分收,你要等它十分熟就大劲儿喽。”
说着他骑车过去了。
陈发达到底是受唐炳德影响深,自来遇到点啥事儿就喜欢找唐炳德拿主意。虽然时间久了唐炳德也养成喜欢管闲事儿的毛病,大有他才是跃进大队实际大队长的架子,让陈发达也有些不舒服,可真要是彻底不听唐炳德的,陈发达也有点不得劲儿。
算了,那就开镰吧,挑那些九分熟的开始割。
陈发达也去安排了。
唐炳德骑车回了自己大队,先去三生产队晃悠一圈,看到王长顺怠工给骂了一顿,又让几个小队长划片包给社员小组,让他们尽量多割麦子多赚工分。
二生产队收的速度不慢,二队长向来是大队长怎么吩咐他怎么干。
大队长那边划片包给社员,他也这样,所以社员们收麦子的热情高涨,效率很高。
回到一生产队,看着一块块光溜溜的麦茬地,一车车往麦场拉的麦捆,一群群在地里捡麦穗的孩子,唐炳德颇感欣慰。
来到打麦场,上年纪的老头儿和老婆子在这里负责晾晒打场。
给驴蒙上眼睛,拉着碌碡一圈圈地压过麦穗进行脱粒。
驴不够就人拉着碌碡压场。
还有人负责扬场,等麦子晒干就装起来免得晚上受潮。
虽然他们不可能短短几天把所有麦子收回来,但是也能在下雨前尽可能多收几亩。
唐炳德心里有底了,不慌。
唐圆也不慌,因为自家傍上了大佬,甭管什么时候还有大佬超群的打猎技能托底呢。
这几天她虽然没去割麦子,但是也没闲着,除了和封奶奶做饭,还把山药田打理一下。
之前她和爹娘挖的沤肥池也正当用。
腐殖土是直接当肥料撒在自留地里的,另外沤肥池是挖坑把树叶、草、树枝、泥土以及蚯蚓泥等直接埋在一起加上适量石灰腐烂发酵的。
现在这些沤肥池已经变成真正的肥料。
她和封老太两人给两家的自留田施了绿肥,还得把沤肥池填满,一老一小累得也不轻。
原本封辰说他做,毕竟就那么八分地,他一个人半晚上就能弄好。
但是唐圆让他专注割麦子,毕竟眼瞅着就要大雨,多割一些是一些。
现在整个大队都进入麦收白热化。
天不亮就去地里割麦子、捆麦子,太阳出来了开始吃饭,然后继续收麦子。
等日头太毒辣的时候就在树荫下吃午饭、歇晌觉。
割麦子的人累得那是倒头就睡。
睡一会儿起来顶着毒日头继续割麦子。
晚饭后借着星光也能割一阵儿,就是得手艺好的老把式才行,技术不行的容易割到腿和手。
如此高强度的劳动下,即便唐爹唐妈那种好手也累得脚下发飘,满手水泡挑破再变成一层层的茧子。
麦子太矮他们还得蹲在地里、跪在地里割,膝盖都磨肿、磨破。
他们都知道自己不能松劲儿,必须一鼓作气收完麦子,因为一旦停下就感觉没了力气,就想躺下好好歇几天。
唐炳德不断地给他们打气,“苦不苦,红军长征两万五。咱们没去长征,没爬雪山过草地,可咱们有自己的长征,割麦子掰棒子,收一次庄稼就是跑一次长征路。咱们今儿咬咬牙吃了苦,回头收完就能好好歇几天。”
“这一次情况紧急,来不及杀猪,等下雨的时候咱们就杀猪,好好过个端午!”
以往收麦子唐炳德都是先动员一下,然后杀猪给社员们加餐,再开镰割麦子。
今年这不是要下雨么,他哪舍得花时间杀猪?
反正要下雨,到时候不想休息也得休息,那时候再杀呗?
飞毛腿也不服气,他是刘支书侄子,自然听自己二叔的。
他忍不住跟人抱怨,“热死了,哪里有雨呀?热得我觉得自己不是去了非洲就是去了毛里求斯,魂儿都要晒化了。”
他喜欢拎着收音机去开社员大会,显摆自己广播里听来的国际新闻和国家新闻,可惜最近大队长都不开会,他没机会显摆。
心里很是不满。
说是要下大雨,这都收了四五天了,也没见下大雨,你等收完麦子要种地里下大雨那不是更好?
那本来就差不多该下了好吧!
南边接壤的向阳大队社员们看着唐家村社员那么拼命地收麦子,一个个觉得很好笑。
“活儿是干不完的,慢慢干啦,急啥啊。”
反正都是集体的,又不是自己家的。
唐家村大队提前收麦子也给南边向阳大队造成了一定影响。
单大队长一边笑话唐炳德老糊涂,怕下雨怕疯了,宁可减产也要求稳,一边又犯嘀咕。
他知道唐炳德的心思,宁可减产也要提前收回去一些麦子,收到仓里就踏实,万一麦子大片成熟哗哗下大雨的话损失太大。
在这种心态下他也比实际麦熟提前了一天收麦子。
但是向阳大队的社员看出大队长的松懈,也都觉得肯定不会下雨,既然不下雨有啥怕的?
那就慢慢收呗,免得把自己累坏了。
这是集体的麦子又不是自己家的。
这些麦子收回去也是交公粮,又不是分给自己家吃。
所以,自己为什么要拼命?
他们两个男人不顶唐家村一个壮劳力割得多,俗称磨洋工。
这日,夕阳在西山撒下大片红霞,然后慢慢地越来越大、越来越红,红彤彤像个鸭蛋黄似的挂在西天上。
鸭蛋黄颤了颤,几次挣扎最终沉入无边的浓黑中。
飞毛腿瞅瞅,对过来视察麦收情况的刘支书道:“二叔,你看这红彤彤的火烧云,明天又是个大热天。”
哪里来的雨哟。
刘支书叹了口气,虽然季宏岳说是来随便看看的,可他还是担心儿子那边有啥事儿,所以这些天绝对不能和唐炳德闹矛盾。
他只是背地里给季宏岳说说情况,给唐炳德上上眼药,可不想真的指望季宏岳打压唐炳德。
自己村的事儿自己村解决,不需要引外援,免得引发意外状况。
天色暗下来。
天黑得有点快。
刘支书扭头四顾,“今儿天黑得恁早?”
夏天了,一般六点多太阳落日,咋也得七点半以后八点才会彻底黑天。
现在日头刚落下去一会儿,咋黑天了?
不是自然黑天,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股浓云跟打翻了墨汁般汹涌而来,短短的时间就铺满了半边天。
东边天空一片黑浓,西边则是火烧云的红。
黑浓迅猛向西杀去,一点点吞没血红的火烧云。
天黑了。
刘支书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不是吓得而是一股凉风从东南边吹过来。
很快狂风大作,卷着无数麦草枯叶在低空盘旋。
唐炳德又拿起他那个不用电池的铁皮大喇叭,哑着嗓子大声吆喝,“各队注意啦,停下手头割麦子的活儿,全都打捆装车,车不够的就用扁担往场里挑,赶紧的!”
唐炳德腰背和腿这些天疼得厉害,刚才一阵风吹来,他也打了个寒战,骨头里的疼就抵达了顶峰。
他知道大雨要来了!
所有社员都忙碌起来,全大队的木板车全都套上,牛马骡子驴齐齐上阵。
男人们停止割麦子,用扁担挑着麦子往场里送,孩子也用麻绳捆着麦子往场里送。
独轮车也都滚动起来,推着麦子飞快地往场里送。
场里负责压麦子的老人也停了活儿,迅速地把麦子堆成堆。
麦粒装进麻袋、大笸箩、大箢子里,没碾压的麦捆麦穗朝里层层垛成麦垛,然后拿麦草捆编的麦草苫子一圈圈地滚上去,最后苫成一座麦山。
麦草密密麻麻的,即便大雨倾盆也会顺着麦草流下去,不会渗透进里面去。
即便渗透也只是顶上一层,里面大部分麦子都会是干的。
当然这只能应付几天,时间久了麦子会自发呼吸散热,到时候麦粒会捂坏发霉发芽的。
如果只下两三天大雨,他们不怕,
如果下的时间超过三天,大队就会让社员们把麦子拿回去摊在屋里晾晒。
会损失一部分,但是总比全都烂掉好。
唐炳德催着社员们赶紧往场里运麦子,盘算着还没收割的麦田能经得起多大的风雨,多长时间的风雨。
最后得出结论:成事在天,听天由命吧!
“咔嚓!”
铅云中闪过一道道紫色的电光,好像有什么无形的力量把黑色的天幕撕裂出一道道缝隙。
又好像一条条巨龙在空中盘旋。
“哗哗——”
大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脑袋上,拍在脸上,竟然拍得生疼。
“下雨啦,下雨啦,快跑!”
“幸亏咱们大队长有经验,让咱们提前收麦子,减产一点保住大部分麦子啊。”
“可不咋滴,我是谁都不服,就服气咱大队长!”
“大队长威武,还能再干二十年大队长!”
“对,下一届还选大队长!”
前进大队的社员们额手相庆,纷纷夸亏得大队长。
他们保住了大部分麦子,地里剩下的等雨停了也能抢回来至少一半儿。
手里有粮,心里不慌,他们还有心情说笑。
“大队长说下雨就杀猪呢,大队长呢,咱杀不杀猪啊!”
“杀,头会儿大队长说了,下雨就杀猪,让大家伙儿都好好歇歇,解解乏,犒劳犒劳!”
“嗷嗷嗷,杀猪去啦,吃猪肉去啦——”
社员们欢呼着,孩子们则在大雨里蹦跳着,嚷嚷着要杀猪吃肉。
社员们的热闹好像与刘支书无关。
他站在大雨里,脸色惨白,浑身微微发抖。
吓得。
他后怕啊。
幸亏唐炳德让早收麦子了呀,否则这一场大雨这些麦子全都拍在地里了!
半数麦子被拍在地里的话,剩下的不够交公粮的,也没粮食分给社员,没有口粮添补社员就要饿肚子。
那——他们前进大队就要变贫困村,就得吃救济粮!
一旦吃了救济粮,那所有的荣誉、先进都付之东流,他和唐炳德就是前进大队的罪人。
刘支书一通脑补,吓得他浑身阵阵发冷。
唐炳德顶着大雨冲进村,虽然最后一车被淋了一点,但是问题不大,摊在大队屋里晾晾就行。
他看着刘支书站在雨里淋成落汤鸡,大声提醒道:“支书,你这是干啥呢?快进屋避雨。”
刘支书一把拉住他粗糙的大手,雨水混着泪水也分不清彼此,哑着嗓子道:“唐老弟——你救了大家伙儿,救了前进大队啊——我和大家伙儿感激你呀。”
他颤颤巍巍的,似乎随时要倒下。
唐炳德赶紧拖着他进屋里避雨烤火去了。
被大雨一淋,他身上疼得厉害。
跃进大队,陈发达瞅着垛起来的麦山,屋里装在麻袋里的麦子,再想想地里还有几块即将成熟还没收割的麦子,指定是被大雨糟蹋一半。
“啪”他给了自己一巴掌,悔啊——
他要是第一天唐大哥派人一提醒就安排收麦子,甚至第二天唐大哥亲自来提醒他立刻安排,全大队一起动手那得多收多少麦子啊!
第二天他虽然安排人收麦子了,但是他没认真对待,社员们也吊儿郎当,根本没收多少,第三天才正式开始。
他接连给了自己几个嘴巴子,耽误了两天功夫,两天呀,得收多少麦子啊!
向阳大队的干部和社员们更慌,直接被这场大雨砸蒙了。
他们可才开始收割啊!
他们想省点懒,等麦子熟了割回来直接打场装麻袋,不需要再费多少时间晒就能交公粮。
一半的麦子黄澄澄的已经熟透了,还有一半也□□成熟了。
现在熟透的被大雨拍在地里,可咋整,咋整啊!
不只是大队长当不成的问题,还有公粮、口粮,怎么办哟。
单大队长冒着大雨哭倒在麦田里,哭声嗷嗷的,“咋整啊,可咋整啊,老天爷不给人活路啊——”
唐圆不知道别人的高兴和痛苦,她没去割麦子而是在家里和封奶奶做好吃的。
他们杀了一只不下蛋的野鸡,还把熏肉切了一条。
山药炖野鸡、辣椒蒜苗炒熏肉、大葱炒鸡蛋、韭菜鸡蛋盒子,主食是杂粮煎饼。
这几天唐圆没去下地就和封老太推磨取淀粉做了杂粮煎饼。
夏天热,吃凉煎饼卷菜方便又美味。
季宏岳原本说好的在刘支书和唐炳德家吃派饭,结果就在刘支书家吃了顿午饭,晚饭就跑到唐圆家来蹭饭。
晚上也赖在封家不走,要和封辰一个炕,给封辰烦得不行。
季宏岳年轻,长得帅气,嘴巴甜,给封老太、唐爹唐妈哄得都很喜欢他。
尤其他顶着县里大干部的身份还对他们那么亲近且一点架子没有,他们更高看他。
外面哗哗下大雨,不时传来惊雷和亮如白昼的闪电,屋里却温馨清爽。
一家人围着饭桌吃饭说笑,轻松惬意。
封辰主动拿酒给奶和唐爹唐妈喝。
唐爹滋溜一口小酒,很是心满意足,虽然累得够呛,但是麦子没淋着也值当了。
看着外面大雨倾盆,季宏宇看看唐圆,又看看封辰,“鱼仙人是真的?”
唐圆理直气壮道:“当然!”
唐爹唐妈和封老太也附和是真的。
唐爹已经对鱼仙人深信不疑,他现在自圆其说,有了一套自洽的逻辑,他觉得当初闺女不是发疯,而是因为刚认识鱼仙人还不熟悉,随着认识时间久了她习惯和鱼仙人打交道表现就正常了。
至于她为啥发疯,那就是鱼仙人不喜欢她大伯娘和二堂哥几个呗。
季宏岳是不信的,他和唐炳德等人一个想法,肯定是丫头瞎编糊弄人的。
至于她为什么知道下雨,这个也好解释。
干了那么久,只要不是那种百年不遇的大旱,五月怎么也得下雨,哪天不一定,今天不下明天后天总会下呗?
很大概率会在麦收时候下。
他怀疑她的靠山是唐炳德,唐炳德怀疑她的鱼仙人是季宏岳。
他没怀疑唐圆要干啥坏事,反而觉得她想帮大队,她是个善良正直的人,越发坚信她和封辰一定能帮到他。
他已经和唐炳德谈过,不过没有彻底交底,只是说怀疑县里有问题需要细查,有人想把他赶走或者设计他出意外,他需要用很轻松的借口在唐家村寻求庇护。
唐炳德答应了,愿意给他提供必要的庇护和帮助,还答应麦收以后派大队小伙子们保护他去市里。
受唐圆的快乐感染,季宏岳现在心态很好,并不慌张害怕,又恢复了干一番事业的信心。
这时候外面传来敲门声,是唐炳德过来了。
大队三个生产队,每个队各杀两头猪,他亲自过来找“鱼仙人”去领猪肉。
封辰想去应门,唐圆让他坐着,她去看看。
季宏岳趁机举起酒杯,朝着封辰道:“封兄弟,我祝你们早日心意相通、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为了让封辰帮他,狂拍马屁。
封辰:“……”
我不会给你当保镖的,别耽误我和圆圆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