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温度是川禾一年里最为舒适的,算不上寒冷,阳光和煦有温度,连偶尔的雨天也温柔,街上像四季服装展会,从短袖到棉服都有。
林清为奶茶店的开业挑了个良辰吉日,在十二月中旬。
奶茶店的名字最终确定为“沿时”,周栗抓耳挠腮半个月后给周俨交的提案,释义为快节奏生活下的“延时”慢茶饮。
周忠仁和阿育前不久相继从物流园辞职了,周俨一声不吭,把阿育撬来了奶茶店,正好可以和晓怡隔墙工作。
短短半个月,老周家的家族企业经历了一番更叠换代。
周栗彻底从洗碗工兼外卖小妹转为两个门店的专用文宣,而周忠仁正式被委派为两个门店的外送员,周俨特地为他定制了一件外套,后背印着大大的三个字:闪送侠。
周栗初初看见的时候,被雷得不行。
开业当天,“好味”联合“沿时”促销,消费满二十送奶茶一杯。林清和周忠仁在两家店之间不停转,脸上却没一点不耐,反而高兴得转圈圈。
林清做厨子惯了,平时穿的都是发黄的旧衣服,今天难得穿上新衣服,还在头上夹一个红发夹,周栗第一眼看到,“噗嗤”一声笑出来。
“心里美得很吧?林清女士。”
林清摆弄着头上的发夹,笑得跟朵花似的,“说我美得很呢?”
“”周栗转头走了。
一转身看见周孟航站在门前。
时间还早,他今天凌晨两点的时候还在给周栗发微信,这会儿出现在这里,显然是非自然醒。
白天温度不低,他穿了一身灰色的牛仔薄外套,和周栗身上的灰色连帽卫衣撞了个正着。看见她,他睡眼惺忪的神情有微妙的变化,眯起眼睛,嘴角懒懒带起笑容。
周栗从他身前走过,心里突然也美得很,但她故意说:“笑什么笑?过来帮忙干活了!”
林清在厨房里听见,探出头来,说:“人饭都没吃呢干什么活?小航,先吃饭。”
周栗两手抱胸看他。
周孟航其实没有吃早餐的习惯,前段时间习惯了几天,最近两人都懈怠了,通常都是一觉睡到中午才一起到店里来吃饭。
他抻了抻脖子,先抱起地上的大箱,再跟林清说:“晚点再一起吃吧婶,我现在还不饿。”
周栗手放下来。
快到饭点,周忠仁回来了,十二月天里跑出一头大汗。奶茶店的第一个大单子来自街道办,周忠仁火急火燎地送去,又火急火燎地赶回来。
午间人渐多。“沿时”的线下宣传是阿育做的,他认识不少驾校的教练。驾校里中午休息,立即就有教练带着学员过来了。
“好味”的捆绑促销也为奶茶店的开业推波助澜,订单一件件叠加,周俨忙得停不下来,周栗和周孟航也加入了战场。忙过饭点,几人才空下来吃饭。
林清一如既往利落,出了一餐车菜品的同时还能张罗一桌子自家人吃的菜。
老顾客都懂得避开进餐高峰期,一桌人饭吃到一半,周城也过来了,看样子刚忙完,周栗刚站起来要添一张凳子,门口多了两辆车,一辆自行车,一辆黑色汽车。
周栗转头再添两张凳。
人越多周忠仁越高兴,在年轻人的主场也能唠个不停,送外卖是个体力活,他如今不再节食,豁开肚皮吃了,场面热闹程度堪比春节。
周俨脸上也是显而易见的愉悦,周忠仁开了两瓶白酒,他难得也陪着喝了点。今天的时间才过半,他不再需要出去踩油门。
周老头一高兴起来,已然忘记自己今天是帮工,喝得脸红脖子红,林清看得连连摇头。而他忘我到完全没意识到老婆的情绪,拉着几个小年轻聊得热火朝天。
今天周老头多了个目标:李峻轩。
李峻轩来过店里几回,周忠仁还是第一回见。在座的除了夫妻俩都是年轻人,属李峻轩的气质最特别,在人群中尤为气度不凡。周忠仁用自己喝得有些发懵的脑子思考——
大概是门前的豪车赋予他的气质。
“小伙子,你是做什么的?”
李峻轩听到问话,擡起头来,解释道:“我在市区开了一间小工作室,做自媒体的,之前给店里录过一期节目。”
这么一说周老头就记起来了,他睁大眼,一双眼睛在厚肉缝里挣扎而出,怪叫一声:“原来是你,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周栗一家人:“”
看来是真喝大了,说话风格都变了些。
空气突然安静。
周孟航和周栗贴着坐,周孟航两耳不闻窗外事,正专注把鱼刺一根根挑出来,再把鱼肉放到周栗碗里。他其实不习惯做这样的事,只是他的样子太认真,周栗总有一种他十分熟练的错觉。
她牙齿咬到一根长鱼刺,以此印证,那的确是她的错觉。
他专注的样子与握相机一般无二,周栗婉拒的话在嘴边滚了一圈,没说出来。用筷子跳出鱼肉里残余的刺,她无声笑了笑。
大家的心思都在应付“微醺”的周忠仁,没人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直到周忠仁一句话,以一己之力,再次把话题聚焦到周栗身上——
“李老板,你跟我们妹妹没差几岁吧?”
分明是小辈,周忠仁一句“老板”叫得无比自然。这场面王煜成经历过,一下子换了人,他一下子还觉得难以适应。
而另一边,周孟航停了筷子,周栗舌尖上的鱼肉也变了味,她嘴里含糊不清,小声警告自家老爹:“爸爸爸!别让我丢撵啦!”
从前周栗的情感问题一直是“无人问津”状态,大概是这几个月来“好味”的年轻男士太多了,夫妻俩频频动给她找对象的念头。林清这两个月消停了,周忠仁却越发起劲。
周栗扶额,这下不止桥下的职院,连市区的自媒体工作室都知道她是“滞销品”了。周孟航没出声,桌底下的腿有一下没一下攘她——
好吧,她不是。
她托着腮偏头找救星,周俨接收到她的信号,却视若无睹,和周孟航对视一眼,继续淡定地吃饭。
诡异的气氛里,只有李峻轩还淡定自若,他答道:“我应该比周栗大三岁。”
“三岁好啊,三岁好。”周忠仁听完,眼睛都亮了,周栗直呼救命,连着咳嗽好几声,周忠仁这才中断自己的月老事业,朝她看过来,“妹妹咋啦?”
周栗冷漠:“妈妈说你再喝今晚让你睡沙发。”
林清没说过:“嗯,我说的。”
周忠仁顿时不吱声了,手臂颤颤悠悠地夹起盘里的花生米。
周忠仁此人,典型的人菜瘾大,小酌必醉,大喝更是醉得不知今夕何夕,有几次在家里吐了,林清气得好几天不让他回房睡觉。周忠仁体会够了客厅沙发的寒冷,也知道怕,当即沉默下来。
周栗松一口气,冲李峻轩不好意思地笑笑,桌下的手被人拉住,周栗于是收回目光。身旁的人靠近她,在她耳旁低声说了句:“你爸妈还真挺着急你谈恋爱的啊。”
“”她被包裹在他手心里,两指轻轻划着他的掌纹,带着几分讨好意味。周孟航表情一点也没松动。
等吃完饭,阿育提议给周栗一家人拍合照,周栗赶着献殷勤,立即喊上大摄影师。车子停在马路对面,周孟航回车上拿相机,她也跟着过去。
相机已经拿在手上,周孟航却靠着车身,停住不动了。
“回去拍照啦!”周栗催他。
“不想拍。”周孟航垂眼看她,“没什么动力。”
“”
拍张普通的合照需要什么动力?周栗几乎要脱口而出,想到刚才她老爹为她造的孽,到底没敢说,她顺从道:“那要怎么才有动力啊,大摄影师?”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店门前都是人,周栗看到他在光下扬了扬下巴,心思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喂!”周栗拍他肩膀,让他别太过分了。
“那就不拍了。”分明是威胁的话,却没听出一点威胁的意味,反而像耍赖。
周栗抿抿唇,做贼一样回头看一眼,没人注意到这边。她倾身过去,飞速在周孟航下巴上亲了一下,刚要退开,被他揪着后颈摁回来,在唇上结结实实地印了一口。
周栗心快跳出来,赶紧又回头,发现周忠仁正拉着那群年轻男人比对身高,没分给这边一点注意力。
她心有余悸,照着周孟航嘴巴就是一掌。而周孟航变脸似的,挨打也没一点不高兴,紧跟在周栗身后走回去。
周孟航掌镜头,周栗一家子整整齐齐站在“好味”和“沿时”之间,“咔擦”一声,定格下画面。他正要多拍两张,林清却招手让他过来。
“小航,把相机架着,过来一起拍一张。”林清女士笑容亲切,推一推一旁的周忠仁,说:“小航跟自家孩子似的。”
“对对对,一起拍,一起拍。”周忠仁也直点头,以为林清让他张罗人,便擡手向镜头外的两位女婿人选挥手:“都过来,一起合拍一张。”
这一嗓子,把旁观的几位年轻人都喊了来,最后一张合照里乌泱泱挤了十个人。
林清:“”
拍完照,周城和王煜成都没有多逗留,和周栗一家道别后离开了,剩下李峻轩没走。
李峻轩此前来过两回“好味”,第一回把周栗和周孟航一块儿挖去了自己的工作室,第二回把“好味”放进了纪录片,这一回也没有白来。
两家店各自忙,周栗和周孟航坐在李峻轩对面,听对方把今天的来意详细说尽。李峻轩初出牛犊,身上锐气不少,他应当是非常擅长谈判的人,甚至是“商人”,谈话的姿态却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
他目前正在筹备创立一个全新的运营号,面向年轻群体,输出更“年轻化”的东西。
“运营号成立后,你们还是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经营,我知道你们都是很有想法的人,不然我也不会频频找上你们。”
上一回的纪录片除了前期准备,后期几乎都是周栗和周孟航包办,他们已经熟悉李峻轩的行事风格,自然知道他话里的可信度。
之所以说他擅长谈判,也是因为他谈话间直击人心的能力。两人和李峻轩的交情远没有到交心的程度,他却接连两回都向两人传达了相同的意思——你们可以坚持自己的原则。
李峻轩说完,顿了顿,笑道;“你们可以再考虑考虑,反正后面还会再合作,足够让你们再多掂量我的诚意。”
把客人都送走,周孟航拉上周栗去散步。
“你怎么想的?”周栗偏头看他。
周孟航是很健谈的人,刚才在桌上却没说两句话,周栗一看就知道他心里有想法。
“在想”两人走出去一段路,已经看不到奶茶店和餐馆的屋顶了,周孟航脚步停住,站在一堆石子旁,垂眼看她,“我是不是也得换台车,再把工作室开回来,下次仁叔给你挑男朋友才会选到我?”
周栗:“”
憋了半天,在这等着她呢?
周栗一句“小气鬼”在心里兜了一圈,还没骂出声,先笑了出来
“笑什么?”
周栗表情管理几次,还是失败,她歪着头看周孟航,笑说:“那你刚才怎么不推荐推荐自己?”
这个时间点,路上的车都少,四周没人,周孟航动作更放肆些,他把她抱起来,让她坐上面前的一块石头上,自己半蹲下,两手扣着她的腿窝。
以朋友身份相处时,周孟航的肢体动作就自然得出奇,不是搂她后颈,就是扯她手腕。
而现在是“抱”。
不是拥抱,是无论任何场合,何时何地,总能找到“安置”她的地方,将她一把抱起来。
周栗那一句是玩笑话,他的表情却难得认真,他擡起脸问她:“你想公开吗?”
他指的是告诉家里。
“还不想。”周栗实话实说。
两人家里知根知底,要是知道她和周孟航在一起了,周忠仁第二天就能把两人送民政局去。
“我也是。”虽然他其实很想。
周栗表情还没来得及变,听到他接着说:“还记不记得,初中的时候,村里有个比我们大两三岁的哥哥带女朋友回家的事情?”
周栗记得。那个哥哥离她和周孟航家都近,高中没毕业就把女孩子往家里带。那女孩是隔壁镇上的,女方家里知道后,直接找上门来,闹到最后,被流言重伤的仍然只有女方。
一段年少感情,开始得纯粹,结束得灰败。
“我确实很怂。”周孟航用她的玩笑话形容自己,“短时间内,我们都没办法改变这世界上男生和女生的不公平。男孩子谈了恋爱,好像可以随随便便带女孩子回家,连男方家里都不会觉得惊奇,女孩子却不行。因为这样,在别人眼里她们仿佛就此被烙下了烙印。”
“现在还太早了,虽然我有信心一直喜欢你,但我没有信心能一直符合你的标准。”
“周栗。”他极少会叫她的名字,最近反而很频繁,“我会等到你愿意带我回去的那天。”
周孟航是什么人啊?头一回听他说自己“没信心”,周栗看着他诚恳的脸,突然很想吻他,还没低下头,听到他接着说:“再说了,急什么?等我换上豪车开上工作室也不晚。”
“”
周栗脸一缩,下一秒被他扣着后脑捞回来,他仰着脸凑近。
午后的阳光投掷下光圈,把他们环在树下,周栗闻到他身上简单干净的气息,唇舌间是他发热的温度。
他技巧长进不少,温柔有力地将她包裹,亲吻的同时手指穿进她发间,另一只手在她腿弯处轻轻揉捏
有点痒。
周栗肺活量远不敌他,没一会儿气息就急起来,面前的人在她伸手推他前停下,额头抵着她,喘息微重:“我知道你想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