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杨和谢与非的对话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我觉得你有毛病。”
“我没有!”
“你可能是有毛病自己不知道。”
“我确定我没有。”
“有没有毛病要医生说了算,你不要讳疾忌医。”
“我说我没毛病就是没毛病。”
“那你为什么表现得十分没有同理心,从来不征求别人意见?”
——那是我在表现霸总气质!
凌杨一句绝望的呐喊已经到了嘴边,如果不是服务员进来上菜,他在家修炼多日的霸总神功就要毁于一旦。
眼含热泪吃着他的鱼子酱臭豆腐,凌杨由衷地感到了自己是在没事找抽,默默下定决心回去就改换路线,看来霸总式没礼貌对她没用,下次是不是应该改用金钱攻势。说到这,三傻答应的钱呢!这都快一个礼拜了,我爸咋还没给我打钱!
谢与非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吃饭时候不要说话。
所以菜一上桌她的嘴就暂时被堵住了,只是脑子里念头飘忽,想着这偶蹄目如果没病那就是家庭教育问题,不管哪个都得趁早进行心理干预,算了看他一时间地抵触情绪比较严重,回头再找机会吧。
单单没想到人家那是装的。
也是,正常人谁光天化日持之以恒地装霸道总裁啊。
凌杨几块吃的下肚,看谢与非不再追究他心理有没有毛病的问题了,干咳两声开始没话找话。
“最近都忙什么呢?”
谢与非沉浸在猪油的香气里,毫不设防:“研究生开题,推免面试,申请基金,还有两个项目在做。”
凌杨一笑:“还挺忙,那我得谢谢您拨冗前来跟我吃饭了。”
谢与非完全没听出来讽刺意味:“下次找我记得提前预约,今天这个饭也差点吃不上,临出门的时候还被院长书记给叫住了。”
然后突然想起来茶叶:“对了,那个茶叶是书记要给你爸的。”
凌杨当场开始纳闷:“给我爸茶叶?我爸和郑叔不太熟啊,他是我妈老乡,年轻时候听说还追过我妈。”
谢与非饿了一下午,此刻眼里只有碳水化合物,埋头向鲍鱼包子发起攻势:“那我就不知道了,临走时候书记特意过来喊我,让我拿去给你爸。”
凌杨皱眉,难道郑叔和我爸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我们家榨菜要进军他们学校食堂?
他趁谢与非低头吃饭,暗戳戳把茶叶盒子打开看看,啥也没有啊,就两罐普通茶叶,目测市场价不超过五百块。郑叔为啥非得给我爸送两盒这玩意?我爸也不爱喝茶……没中风之前,凌大壮热爱金门高粱这种烈酒,七十度的闷倒驴也能整两口。中风之后,杨美玲只让他喝白开水,敢有异议就筋膜枪伺候。
凌杨想了半天,决定还得问问谢与非:“书记给你拿茶叶的时候,是个啥情况?”
“我在跟院长说话呀。”谢与非答得理所当然。
“那你在跟院长说啥?”凌杨有点无力,这咋还得一戳一蹦跶。
谢与非倒也没在意,不涉密的事反正没啥不能说:“就今年申请基金的事啊,院长跟我说能不先不申让没评上副教授的同事申。哦,这个基金比较重要,基本上申到了就能达到评副教授的标准。”
谢与非怕凌杨听不懂,还特意解释了一下,也算十分尽心。
毕竟,对心理有缺陷人群得有耐性。
凌杨脑子里警铃大作,一瞬间闻到了宫斗的气息。
“你答应了?”
“没有。”
还好还好。
“书记就那会把我叫走了,让我给你爸带茶叶。后来我听他一说,挺有道理,那我还是申吧。”
“郑叔,不是,你们书记跟你说啥了?”
老郑今天可真的是搞了一次走廊惊魂,本来好好地在办公室窗户里往外看,只见楼下凌杨跟个傻狍子一样杵在楼下,车被人贴了条都不知道。不由得愉快地畅想起了未来,等凌杨谢与非这事成了,就去忽悠凌大壮来捐点设备,要是能成立个横向基金就更好了。谢媒酒哪有谢媒设备来得实惠。这也算是自己的政绩啊。
正在那美滋滋畅想未来,张教务敲门进来,慌慌张张说院长跟小谢在走廊里聊天呢,说啥让她别申请基金了?
郑书记一把薅起张教务就出了:“赶紧把她给我喊回来!”
于是出现了谢与非被临时截胡的拎进书记办公室拿茶叶那一幕。
郑书记从柜子里掏了两盒正山小种拿给谢与非,叫她给凌大壮带过去,结果一拉脸子就进入了正题:“院长是叫你不要申国自然吧?”
谢与非点头:“是啊。我也觉得……要不还是让给后来的同事吧。”
书记脸色越发严肃了起来:“小谢,你有这种想法可就不对了,我得批评你了啊!怎么能为了让大家都当副教授而去申国自然呢!科研基金又不是分猪肉!啊,吃大锅饭,你一勺我一勺,谁也别饿着。这是应该一碗水端平的事么!”
谢与非试探地跟一句:“不是?”
书记接着慷慨激昂:“我们申请科研经费是为了什么?为了评职称吗?是为了科技进步!一天天的眼里就知道职称,工资,政策房!对得起国家,对得起纳税人吗!不怕本院创始人那些个老院长们半夜来骂这些个不肖子孙吗!啊,我国的基础学科本来就薄弱…….”
书记讲到动情处,摇头晃脑真情实感,一拍桌子茶水都跟着蹦三蹦。
好像回到了年轻时候为祖国崛起而搞机械的时候。
就这么一直说了恨不得五万字,核心思想就是让谢与非继续申请基金,不要给院里那些水货让路。
一直说到口干舌燥只缺氧,才放谢与非下楼去见凌杨,害得凌杨活活多等了半个小时。
凌杨总算明白为啥会天上掉下来两盒茶叶了,敢情根本就是个借口,行吧,那老爷子那我也就不用去了,正好上次生气还没和好呢!
“然后你就又答应去申请这个基金了?”凌杨问。
谢与非点头:“我觉得书记说得挺对。”
凌杨这回装不住霸总了,噗嗤就笑了:“你觉得这话郑叔敢在全院大会上说吗?”
“为什么不敢?”
“也就是忽悠忽悠你,真这么说,晚上回去得有一个连的人扎小人咒他不得好死。”
“为什么?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大姐,他这是明明就是在宫斗。”
“啊?”
“甄嬛传看过吗?”
“没有。”
“算了,我猜也没有。来,我们这样说,你们那个基金,申请是不是有名额限制?你申了别人就不能申。”
“对啊。”
“那你要是不申的话,会轮到谁?”
谢与非瞪眼想了半天:“郭老师…也可能是雷老师……”
“他们俩是谁的人?”
“学校…….的人?”
谢与非看到凌杨脸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小心翼翼换了个答案:“学院……的人?”
凌杨终于体会到了谢与非面对自己是个啥心情。
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跟不开窍的人说话。
没事,他这些年销售总监不是白当的,循循善诱谁不会!
“这么说吧,这两人,跟院长啥关系?”
“郭老师是…好像是院长的学生,从美国带回来的。”
“那个雷老师呢?”
“雷老师……不知道啊,没听说过。但是好像在跟郭老师谈恋爱?”
“这不就对了。”
“对什么?”
凌杨感觉自己在给新员工培训销售宝典101,还得拿出十二万分的耐心:“你看啊,这要是你不申请,就轮到那个郭老师也不雷老师了。他们俩都没职称,申上了就是副教授,当了副教授就在你们学院站稳脚跟了,他俩反正一伙的么,不管是谁申上了,那肉烂在锅里,院长这边都多了两员大将。”
“这样啊!”谢与非恍然大悟:“所以书记说那么一大堆其实是……”
“忽悠你的!”凌杨盖棺论定:“他就是不想让院长那边势力扩张,才把你推上去顶缸。我妈说郑叔年轻时候外号叫郑大忽悠我还不信,这么一看真挺厉害。还什么科技进步,这也就能忽悠忽悠你。”
谢与非消化了一会这堆信息,没说话,好久才说:“可我还是觉得书记说得有道理,科研经费应该用在促进科技进步上。”
凌杨眨巴眨巴眼睛:“也没说不让你用啊。”
谢与非点头:“所以我还是应该去申请,的确我用比他们两个用能创造的价值更大。”
凌杨叹口气:“我就是想跟你说,你们学院宫斗,你已经把院长得罪了,跟郑叔绑一条船上了,回头别站错队。”
谢与非瞪圆眼睛看着他:“我哪边都不站,我站在科学原理这边。”然后摇摇头:“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动物吗?”
凌杨没料到她话题突然疯狂漂移,懵懵地跟了一个:“为什么?”
“因为人类太傲慢了。”
“啊?”
“地球已经存在了差不多46亿年,在地质年代的框架里,人类只是最近才出现的一点点智慧生物。寒武纪生物大爆发的时候,那时候的生物和现在完全不同,你能想象鲸也是偶蹄目的吗?在六千万年前鲸跟河马有共同的祖先,而那些动物有蹄子,可以在陆地上奔跑。”
凌杨完全没整明白,这跟她们学院宫斗到底有什么关系。
好在谢与非也没想让他明白,自顾自接着说:“当你看到动物的时候,就可以看到几千万上亿年的演化史,它们会告诉你自封在食物链顶端是一件多么没用的事情,多少曾经在食物链顶端的动物现在连化石都拼不起来了。你看到它们就会认识到执着于眼前这几十年尺度的事情有多么可笑,所以我心情不好就会去看动物。”
凌杨此刻鲍鱼包子也顾不上吃了,疯狂运转脑细胞在提炼中心思想,可惜碳水化合物让他的血糖极速上升,导致大脑运行速度瞬时下降,归结出来的主题羊头不对马嘴
“你喜欢看鲸鱼吧?”
“嗯。鲸鱼的构造太精妙了。我们人类拙劣地模仿了一个多世纪,完全赶不上自然界的万一。”
“鲸鱼也是偶蹄目的吧?”
“准确地来说是鲸偶蹄目。”
“那我也是偶蹄目的,你肯定也喜欢我。”
句号结尾,毫不犹疑,霸总人设不崩。
这回轮到谢与非目瞪口呆了。
她还想跟他解释自己投身科研也是因为只有在这里能欣赏到规律和逻辑的永恒之美,怎么就一下子又给拉到求偶话题上去了。这个偶蹄目的认知方式果然有问题。得空得让他去医院看看做个量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