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这个秋天啊,如同凌杨母上杨美玲女士的脾气,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九月份还热得人呼哧带喘,十一假期一过,马上就要穿起厚外套来,接下来就是迅猛的降温过程。一场秋雨一场寒,呼啦啦一阵狂风把银杏叶子卷走,冬天就宣告接管了城市。
有那么几年,天公变脸变得快的,甚至十月末就直接下上了雪,十一月全城就开始羽绒服伺候。今年还算好,晃晃悠悠抻到了十一月下旬,居然还有能晒着太阳穿风衣的好天气。在屋里闷着的人都趁午饭时间喜气洋洋地出门晒起了太阳。
只可惜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凌杨和凌大壮父子,此刻的心情都十分复杂。
凌杨站在马路牙子上仰望蓝天,安定医院的红字招牌显得分外鲜艳。
他发现,自从认识了谢与非,自己的生活好像被抛到了一个荒谬的剧本里,随着作者不怀好意的胡编乱造而愈发扯淡。
你说说,约会去气味感人的动物园看什么马来貘也就够了,为什么今天甚至来到了精神病院。
凌杨鼓起十二万分的勇气,板着脸说:“算了吧!我们换个地方,我可以陪你去动物园。”
谢与非把一张写着“孤独症门诊”的挂号条塞回给他,眼睛里精光四射,从手机里调出个不知道什么程序怼到凌杨眼前:“你要是去做这个量表,可以加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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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杨眯起眼睛:“这是个什么图?”
谢与非倒十分坦然:“你不是要跟我谈恋爱么,我写个了小程序顺便记录下量变的曲线,以后比较方便对比。”
凌杨觉得谢与非一定练过什么言灵或者催眠术,要不自己咋就能被她的歪理忽悠到精神科门诊来了呢?
谢与非的歪理是这样的:“根据你的种种缺乏同理心的行为,我有理由怀疑你是个阿斯伯格综合征患者,你不是想跟我谈恋爱吗?那为了确保潜在恋爱对象的心理健康程度,我要求你去做个检查,证明你脑子没问题。”
并且附上了帝都能够确诊这类疾病的若干专科门诊,让凌杨自己选择离他近的那家。
凌杨虽然在家跟凌大壮顶嘴一个顶仨,在公司忽悠客户一人可以糊弄一个排,但是每每遇上谢与非,就只能发出无理的霸总怒吼:“我没病!我不去!”
谢与非更直接,一摊手:“你拿不出诊断证明的话,我就得谨慎考虑和你谈恋爱的问题了。”
凌杨当即哑火,还能说什么呢?
一个合格的霸道总裁,大概会当即把医院买下来,翘着二郎腿坐在院长办公室里,指挥医生给他写诊断书,要哪里没毛病哪里就没毛病。
可惜凌杨是个还在从他爹那申请经费的伪霸总,只能老老实实打开手机自己约专家号。一边约还一边自我安慰:“检查一下么,总归没有坏处。”
然后心念电转:不知道医院食堂能不能采购我们家的榨菜,好像以前没开拓这个渠道呢。
于是他就这样把“去医院看精神科门诊”合理化了,变成了“去医院考察潜在市场。”雄赳赳气昂昂地跟谢与非在医院门口汇合了。
谁知道进门刚取了个号就觉得内心脆弱无法承受,还是得跑出来透透气。
谢与非站在他旁边,看一眼手机:“你是第十五号,现在叫到第八号,根据看诊平均用时估计,你还有一个半小时左右的时间可以犹豫。”
凌杨突然觉得松了口气,还行,死线还没到,于是靠回了自己的车上。
他今天因为是跟谢与非见面,照例穿了一身白加黑霸道总裁套装,虽然没戴墨镜,但是不影响在医院门口鹤立鸡群。
围观群众纷纷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你看你看,长那么帅还得精神病呀!”
“哎呀可惜了多好个小伙子!”
“赌一块钱肯定是因为失恋了!”
“不是人家旁边有人陪着呢!”
“哎呀可惜了多好的大姑娘啊!”
凌杨开始的时候还搔首弄姿地靠在车边上以手支头,听到了围观群众言论彻底灭火,打算去车里找个口罩把脸蒙上。
结果谢与非倒开始为他打抱不平了,直勾勾拽着他冲向围观群众:“他还没做检查,有没有病不能确诊,你们不要随便下结论。而且精神问题是很正常的疾病,很多人都会遭遇,你们这样议论是歧视病人。”
凌杨觉得自己没病都被谢与非说有病了,赶紧拖着她一路小跑冲进门诊大厅。
谢与非扔开他的手:“我说过很多次了,你不应该不征求别人意见随便进行肢体接触。”
可是电视剧和小说里,霸总都会拉着女主的手一路狂奔。
谢与非又加了一句:“你等一下可以把这条作为症状告诉医生。”
凌杨低下头,注视她,眼神里不是深情而是绝望:“你是认真的吗?”
谢与非皱眉:“你看我像跟你开玩笑吗?”
见凌杨还是一脸憋得很辛苦的便秘表情,她突然有点心软,从包里掏出来一块巧克力:“你要吃这个吗?我焦虑的时候,吃糖很有效。”
凌杨摇头:“我不焦虑。”然后扭头尿遁:“我去洗手间。”
谢与非在他身后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那天吃饭的时候她灵机一动,发现这个偶蹄目毫无同理心的行为看起来像是心理问题,回家翻阅了若干霸总小说之后,更加确定霸总这个类型的人格几乎心理都有问题。那么……一个活生生的观察对象摆在眼前,不忽悠他去做个量表测试一下,怎么对得起自己这么多年受过的学术训练。
本来以为要费一番功夫,谁知道这个偶蹄目两三句话之内就被说服了,还老老实实自己约了个号,看来也不是那么难以沟通呢。
这也就是齐晴最近忙于和伊万师兄研究飞机坦克大炮的工作原理,没有功夫管她,如果被秦秦听到了这通歪理邪说,肯定能够说服谢与非不要干这么没谱的事。
可惜凌杨命不好,赶上齐晴没有时间,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进入了孤独症人格诊室。
然后三分钟就被医生骂出来了。
“没事别添乱!阿斯伯格?你看我像不像阿斯伯格!挺大个人了不懂事,我冒昧猜一下,您是真心话大冒险输了,选了我这玩大冒险么?”
凌杨为了自己能加十分,还鼓足勇气问一声能不能做个量表。
医生把病历单往他面前一扔:“赶紧出去,别耽误我时间,后头还有真有病的呢!顶风十里我都知道你没病。”
目睹了全程的谢与非女士表示这下她放心了。
其实轮到凌杨的时候,谢与非原本让他一个人进去,毕竟这是个人隐私问题。
她只要看个检查结果就好了。
谁知道凌杨气势逼人,一定要让她一起进去,必须要从源头上证明自己没问题。
谢与非没拗过他,只能跟着进去。
谁知道两人一起被屁滚尿流地轰了出来。
站在走廊里,谢与非倒是先笑了:“对不起啊,是我想多了。”
搞得凌杨十分不适应,这位钢铁女战士也有道歉的一天吗!她把姚真真都气哭了可也没道歉!
凌杨倒也绷不住霸总气势了,也跟着笑:“这大夫嘴可真厉害,不说相声去可惜了。”
谢与非也憋不住笑:“真心话大冒险,亏他能想得出来。”
凌杨哼一声:“我觉得我这可比大冒险危险多了。这回你信了吧,我脑子没问题。”
谢与非点头,还在笑:“果然是隔行如隔山,不能随便看点文献就下结论。”
凌杨心里警钟长鸣:“你还看文献了?”
“对啊,我回家看了一晚上阿斯伯格综合征的文献呢,每条症状往你脑袋上套都好像很合适。但是今天医生一说,马上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了,跟候诊区那些小孩比,你好像还真的挺正常的,就是普通人程度的吧——没有同理心。”
凌杨此刻的心情又复杂起来,这到底是在夸他还是骂他。
谢与非硬生生把那句“霸总”憋了回去,脑子一时搭错线,口水呛进了气管里,不由得疯狂咳嗽起来。
凌杨赶紧上去帮她拍背,一边拍还一边趁人之危地开始嫌弃:“看看,随便给人看病,遭报应了吧!”
谢与非咳嗽得满脸通红,只能比比划划,妄图跟他辩白,这不是叫你来寻求专业人士意见吗?
虽然专业人士的意见是你们滚远点。
凌杨听不到反驳,自觉大获全胜,小跑到自动售货机买了瓶水,还拧开了盖才递到谢与非面前:“喝口水压压!”
等谢与非结果去了,还不忘自我夸耀:“我都把盖拧开了!你不要说我没有同理心!”
谢与非一边喝水,一边大量凌杨。
这位偶蹄目,虽然还是穿得像要去演《黑衣人》,可是气质微妙地发生了变化呢。
一旦医生说他没问题,看起来真的也就有了同理心,此刻还掏出了纸巾,那纸巾还是从袋子里抽出来的!难道医生那几句骂把他骂好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当头棒喝”?
谢与非不知道的是,偶蹄目凌杨本人,在公司人称杨总,忝列销售总监之位,泡茶倒酒开门拉椅子那都是一级选手,关心客户细致入微已经成了肌肉记忆,为了当霸总硬扳出来的毫无同理心,今天被摧残了一整天难免露馅。
谢与非倒是觉得这偶蹄目身上的未解之谜越来越多,引起了她相当大的兴趣。
为什么一个人能在蛮横霸道和体贴入微之间反复横跳,这个偶蹄目难道有多重人格?果然还需要再仔细观察。但是不讳疾忌医这一点还是值得赞许,可以给他加一点权重。
一通咳嗽之后谢与非终于平静下来,气管不再造反,可以开口说话了。
于是她笑嘻嘻地跟凌杨说:“走吧,你刚才不是要去动物园吗?两爬馆新来了特别好看的蛇呢!”
凌杨此刻觉得自己还是确诊个什么阿基米德综合征的比较好。看蛇真的,有点难度过大了。上次踢到铁板的那只脚,在哀嚎着它不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