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大壮虽然在家常年对儿子没有好脸色，那只不过是因为他觉得作为家长要严厉，对儿子尤其不能放松管教，万一教出来个自私自利的讨厌鬼对不起列祖列宗。其实他都是窝里横，出了家门在别人，尤其是谢与非面前夸儿子，还是十分用力的。
“我们家虽然就这一个儿子，但是我跟他妈，那从来都没有惯着他，从小就是高标准严要求，该揍就揍。谢小姐你放心，绝对不像有些独生子女那样地球都得围着他转，回头成了家，你也是该揍就揍，不要客气。”
谢与非只能一脸尴尬地点头：“嗯，他是…….挺有礼貌。”
凌大壮沉浸在同时见到了儿子喜欢的女生和二饼的喜悦里，完全没有留意到谢与说的是反话，
犹自在那里滔滔不绝：“那是，从小我跟他妈就有个共识，这小孩吧，脑袋好不好使是天生的，学习一般也就那样了，但是家教必须得有！必须得讲礼貌！那小时候，他吃饭要是敢先伸筷子，筷子就直接招呼屁股了。”
谢与非突然可怜起凌杨来，他爸看起来从小没少揍他，不像自己爹妈，家里从小吵架就只讲逻辑和科学道理，最后都搞成了研讨会。
但是这也不能抵消凌杨人设和事实严重不符的嫌疑。
凌大壮这会儿还问上了用户体验：“谢小姐，我们家杨杨，和你在一起时候是不是特别温柔体贴？干啥都征求你的意见？”
谢与非很想回答：“完全没有”，但是为了从凌大壮嘴里听到更多实话，硬生生地憋住了，只是假笑了两声糊弄过去，这对她本来就很差的演技来说也是严峻考验。好在凌大壮的注意力一大半在二饼身上，也就勉强糊弄过去了。
凌大壮继续自由发挥，一手搂着二饼一手喝着茶水，滔滔不绝地在这出卖儿子。根本都不用谢与非费心套话，当然，她本来也不具备这项技能。
“杨杨这个孩子吧，真的，挺老实的。没啥不良嗜好，抽烟喝酒那都不会，平时就爱打个游戏。小时候我们怕耽误学习，长大了工作那也就不咋管了，毕竟你看他打游戏是打游戏，工作完成得还挺不错的。我们也从小一直都严格限制他乱花钱，你看他长大了是不是也不像别的富二代那样喜欢炫富！天天穿个T恤大裤衩就上街了，姑娘我跟你说，找对象就得找这样的，那些个样子货不能找。”
正在家跟关沛联机开黑的凌杨凭空打了四五个喷嚏，大喊我也狗毛过敏了不要二饼了。
关沛十分不屑地呸了一声，说你那是秋裤穿太厚热伤风了。
谢与非觉得这跟她认识那个成天三件套西装卖弄风骚的完全不是一个人。可是看凌大壮的表情，不像说假话啊。
只能继续问：“他在公司具体都做什么呀？平时也没听他说。”
凌达把二饼换了条腿放，小狗子暖乎乎的，放在膝盖上可真舒服，陈年关节炎得到了舒缓。
听谢与非这么一问，眨眨眼睛，神秘一笑：“销售总监啊！我当初就特意让他去销售部的！这个岗最锻炼人了！天天求爷爷告奶奶给人当孙子，能磨炼人的意志！”
凌杨？当孙子？谢与非觉得，她认识那个凌杨，好像永远一副“普天之下皆我孙子”脸啊。
她能说什么呢？只能说：“您对小孩还真挺严厉。”
凌大壮肃容：“玉不琢不成器。我兄弟家小孩，就是爹妈太纵容，拿公司账上的钱去赌博！弄得他们家公司资金链差点断了，还是我借了好几千万给他们救急。后来到杨杨工作了，我就特意把他弄到最锻炼人那个岗位上去！人啊，得先学会当孙子才能当大爷。你看他伺候人是不是特别到位？”
谢与非想我好像只看到了大爷态的凌杨，定睛一想，不对，那天胃疼的时候他好像真的一反常态挺体贴的。这么说难道是在公司压抑太久了出来就爆发了，那人格还是有点障碍啊。
所以她追问了一句：“凌杨平时在家，比较内向吗？”
“内向？那不可能！”凌大壮一挥手，把二饼吓了一跳，四爪都跟着震了震。
凌大壮赶紧堆起笑脸来哄他的狗儿子：“哎呀二饼吓着啦？爸爸小点声，是爸爸不好。”
“您对凌杨没有这么和善吧？”谢与非想着就问了出来。
凌大壮倒是很坦然：“还是狗好，可劲惯着就行了，狗又不考大学。”
他手法熟练地安抚了二饼，才把话题扯回凌杨身上：“其实我也知道，我跟他妈吧，都不是啥仔细人，管孩子也有点简单粗暴。但是好在杨杨性格大大咧咧不往心里去。你说他内向？那绝对没有！内向的孩子我哪敢这么管，早给整抑郁了！”
然后突然自以为是地回过味来：“是不是跟你相处比较内向啊？哈哈哈他那估计是不好意思！你放心！都是装的！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就他话多！谁内向都轮不到他内向！”
谢与非心里敲起了警钟，凌杨跟她相处，哪里有半分的不好意思。
这么说来，他怎么看都像是装的呀…….
谢与非送走了凌大壮之后，就进入了一种虚幻的神游状态。
二饼趴在饭桌下面呼呼大睡，刚才和凌大壮玩得太累，此刻电量耗尽，睡得直打小呼噜。
它的临时饲养员坐在沙发上抱着手机，打开那个量变和质变的小程序，想要加个参数，又放下手，如是再三，后来直接就没有下文了。谢与非能从无到有搭个风洞出来，甚至还能顺道把信号采集系统给写了，但是面对自己的感情问题，就跟学生面对她出的考研题目一样，完全的一筹莫展。
她看着那根属于凌杨的曲线，动手把它拉到波峰，然后又拉回波谷，上上下下，怎么看怎么都不对劲，烦躁得不行，起身去冰箱里拿了一瓶香蕉牛奶喝掉，即使是芳香烃的味道也无法让她平静。
怎么办？遇事不决量子力学？
可是懂量子力学的是她妈，她也不搞理论物理。
算了，这种时候还是找靠谱的秦秦吧。
齐晴收到谢与非要求聊天的信息时，正在进行极限操作。大老板晚上九点半要开电话会，她九点29了还在给他改PPT，电话会开始了还没改完，手指头在键盘上划出一道道虚影。那边已经轮到大老板说话了，美国大爷说了个HELLO就没动静了，假装网络不好，这边齐晴把邮件总算发出去，听到背景音里“ding”一声，大老板意义不详地哼唧了几句，开始分享屏幕讲PPT。
齐晴长出一口气，下面就没她这个PPT女工什么事了，可以把麦克风关掉跟谢与非视频了。
她这位亲闺蜜异常沮丧的脸占满了屏幕，跟她陈述了下班偶遇凌大壮要求探望二饼，并且跟她聊起了凌杨的事情，最后得出结论，综合凌大壮的种种叙述，凌杨这个霸总，应该是装的。
齐晴一拍大腿：“我就说他是装的啊！你还真以为他人格分裂么？按照正常人的逻辑都应该先考虑是装的吧。”
谢与非有点迷惑：“那他为什么要装呢？对他有什么好处？我觉得还是人格分裂比较有道理。”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蛔虫。”齐晴突然想起来个重要问题:“对了他知不知道他爸来过你这了。”
谢与非茫然地摇头：“不知道，他爸说是偷偷来的，不让我告诉他。”
凌大壮必然不能当着儿子承认自己对二饼思念过度以至于去跟踪谢与非，那他以后还怎么名正言顺地揍儿子？当爹的威严都没有了。
齐晴笑起来：“那这事可就有意思了，现在就是那个偶蹄目不知道你知道他装霸总的状态。”
谢与非被她绕得头疼：“等等，你慢点说，知道不知道的我都跟不上了。”
齐晴摇头：“这你就跟不上了？果然是爱情让人智商变低。”
谢与非皱眉：“跟爱情没关系，我哪里处理过这么复杂的人际关系，反应不过来是正常的，我现在脑子里完全就是个混沌矩阵。对了你跟伊万师兄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那个人完全没有诚意！我最近赶死线都要升仙了，哪里有空管他！跟你视频前一秒我还在改最后一版PPT。行了不要岔开话题,赶紧说你的偶蹄目。”
“他不是我的。”谢与非一定要先声明所有权问题。
“我现在真的很混乱。秦秦救命。”谢与非靠在沙发上，喝光了她的最后一瓶香蕉牛奶。
齐晴挠头：“你混乱个什么劲？这不很简单的道理么？你发现偶蹄目骗你，那就两个结果，要么分手要么不分呗。”
“我又没跟他在一起，哪来的分手？”
“就那个意思，领会精神，那就是你就三个选项。一是从此不理他，二是维持现状有待观察，三是就地跟他谈恋爱。你自己选。”
谢与非哼唧：“我就是选不出来才找你呀！”
齐晴这回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你不是有那个什么量变和质变的函数么！不是你跟钱伊万统一从导师那学的谈恋爱标准么？怎么，不好使了？”
谢与非发了张截图给她：“你看，做到这里就没法量化了，出现了一个无法预料的随机变量。”
“我就说你们搞这一套不行。”齐晴发自内心地开始幸灾乐祸：“大猪蹄子终将自取灭亡。”
“不要再笑了，能先帮我理清一下思路吗？”谢与非微弱地抗议。
而齐晴还在仰天长笑：“不行，我得开瓶啤酒庆祝一下，你等我一会。”
她居然真的转身去拿了瓶啤酒，还带着一包麻辣花生，只差一个小马扎，就是完整的看戏现场。
齐晴安排好了这一切，才施施然开始帮谢与非分析问题。
“首先，最主要的问题是，他为什么这么干？”
谢与非一脸迷茫：“我也想知道啊！”
“你就不能拿出点攻克科研难题的精神来研究一下么？你搞个数据能跑三个月，咋遇到感情问题都直接放弃呢？”
“隔行如隔山啊大姐。”
“不行，你就当凌杨是个飞机发动机，现在他要降噪，出了问题必须分析出原因来。”
“行吧。”谢与非情绪低落，完全没有看到发动机模型时候的兴高采烈。
“首先我们能确定他是喜欢你的，想要跟你在一起。”
“这个我能确定。”
“那他装这个霸总，应该符合他的利益。”
“是的吧。”
“跟你在一起他能得到什么利益呢？”
“免费补习数理化知识还有编程？”
“你想多了，大学毕业了还想学习的人是少数。”
“那有什么？骗钱？他比我有钱多了啊？参观实验室？不对，他是不是想靠近我窃取涉密的项目？”
“别扯淡了，下一个。”
齐晴面无表情地拿起啤酒瓶子朝桌脚一磕，瓶盖应声而开。
“我没有胡说啊，我身上最有价值的就是这个了。”
“他一个卖榨菜的，要飞机发动机的数据干什么？拿去改良生产线让榨菜上天吗？”
“那到底是为什么啊？”谢与非一思考，就开始薅头发。看得齐晴在屏幕那边十分火大：“停停停！你要把自己薅秃了！脱发容易生发难！”
谢与非这才反应过来，把手从脑袋上拿下来：“习惯了，你不说我都没发现。”
齐晴看她认错态度端正，才回到正题：“为什么？你身上最有价值的，是你自己啊！”
“啊？”
“那个偶蹄目就是为了把你拐到手才装的霸总啊！”
“可是他为什么要装？”
谢与非今天晚上就是一个无情的提问机器。
齐晴在那边喝了一口啤酒，摇摇头。她这个闺蜜，搞科研的能力有多高，谈恋爱的能力就有多低下。只能靠她来解决。
“你想想，作为一个追求者，他做事情是不是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取得你的好感和你在一起？”
“对啊。”
“那他是不是要做能取得你好感的事情？”
“是。”谢与非发誓这次期末考试她要把题目出简单一点，被老师疯狂为难好可怕。
“这不就得了，凌杨装霸总，就是为了取得你的好感。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知道你喜欢这一款，于是就装成霸总取得你的关注。”
“这个PASS，我明显不喜欢。”
“那就更简单了，他自己觉得你喜欢霸总，于是才装成这个德行想在你那取得质变，以我对直男的了解，百分之九十都是这个脑回路。选项一只是个理想状态。”
“他觉得…我喜欢…”谢与非在那思维明显滞后，恨不得当场拿笔画个思维导图来理清这里面的关系。
齐晴露出一脸“朽木不可雕”的神情，撇撇嘴举了个例子：“这就跟钱伊万送我那个倒霉月球车一样，只是他自己觉得那玩意我可能会喜欢，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这就是大猪蹄子们普遍的思维模式。”
谢与非恍然大悟：“这样啊!明白了！”
“那我们进入第二个问题。你生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
齐晴完全了解谢与非在恋爱问题上是个什么调性，直接开始拿自己举例：“钱伊万送我玉兔月球车我就气得不行，那凌杨这么自以为是的骗你你生气吗？”
谢与非沉下心来认真感受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好像没有，就是有点沮丧。他本来还说能给我们捐个风洞呢，这么看来真的没指望了，毕竟他不是真的霸总。”
齐晴一口啤酒含在嘴里差点喷出去：“你就只关心风洞不关心他骗你吗？”
“关心啊。但是他骗我我又没损失什么，不如凭空失去一个风洞令人沮丧。”
齐晴摇摇头：“我不想跟你说话，我觉得我血压现在有点高，不行我得喝口酒压压惊。”说着把剩下的半瓶啤酒给干了，才接着问谢与非：“那你不生气估计是不打算跟他绝交了，你现在还有两个选项，维持现状和在一起，你选哪个？”
谢与非陷入了长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