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中不知道齐越是什么时候看到他的裤子的……但是这裤子是他今天才换的,今天的移动范围就在学校和炮楼之间。
那天他俩受伤,齐越是开着车把他拉到了挺远的三甲医院,害的他换药得坐公交车还得倒车,没想到他住院倒是不挑地方,这附近就只有一个要不说你都注意不到,基本没人去。
顾中感觉自己走进医院的时候挺激动的,说不上来为什么。
也许是久别……重逢?也有可能是突然想到齐越在这里住院的原因可能是伤的太重、太突然,没时间住远了送。
医院人少是件愉快的事,很快就能打听到齐越所住在哪个病房。
顾中迈着大步准备进病房的瞬间又停下了,犹豫了一下他转身往电梯那边走了回去。
边走边摸出了钱包,太激动了,空着手就上来了,好歹得买束花。买什么花呢?康乃馨?满天星?喇叭花?
牡丹……啊──牡丹,你比四环多一环……
顾中摇摇头把五环之歌甩了出去,皱着眉,脑子里就这么几种花,也不知道哪一种合适,如果是他住院,齐越会拿什么花来?
那个不靠谱的神经病,没准儿会拿束菊花!
“哎!”身后有人叫了一声,“这位少年,去哪儿啊?”
顾中愣了愣,回过头看到齐越穿着身病号服叼了根烟,靠在病房门口。
没等他开口回答,一个护士皱着眉指了指齐越:“36床!说了不许抽烟!怎么还抽!”
“我就叼会儿。”齐越把烟拿到了手上,“没抽”
“信你才怪,拿来!”护士过去拿走了他手上的烟,又进病房转了一圈,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个烟盒,“不要瞎跑,让你下床活动,没让你跑街上去!”
齐越一脸悲伤的目送护士离开之后,转过头看看顾中,道:“看病人空手来的啊?”
“没……我……”顾中磕巴了一下,“这不就是……要去买花嘛。”
“玫瑰。”齐越说。
“啊?”顾中愣了愣。
“红的。”齐越说完转身回了病房。
红玫瑰?“的”你个头啊!
顾中僵在电梯门口,有那么一瞬间想走了得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挺长时间没见着齐越了,就刚才那几秒钟的对话,让他有些愉快。
他很快放弃了一走了之的想法,跑到楼下的花店买一束红玫瑰,捧着回了医院。
到底有什么可愉悦的呢,他说不上来。
大概是因为一块挨了打,要不就是因为他突然发现齐越把他赶走是不想连累他。
多狗血呀,跟八十二流电视剧似的。但也还是很感动,暂时可以忽略齐越平时对他的各种调侃挤对,突然就觉得跟齐越除了前任老板前店员的关系之外,还有些别的内容。
内心感受上有点属于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顾中抱着一束玫瑰推开病房门的时候,听到了后面护士站有笑声传来。
一定是在笑他,刚齐越说要“红哒玫瑰”的时候,就已经有过笑声,顾中叹了口气,抱着玫瑰和满肚子无奈进了病房。
这间病房是双人间,靠门的床空着,齐越躺在挨着窗户的那张床上,听到门响,他转过头道:“真买了啊?”
“嗯。”顾中应了一声,抬眼看过去的时候,发现他嘴里居然又叼着一根烟:“我晕,刚才护士不是把你一盒烟都收走了吗?怎么还有?”
“我像是只带一盒烟来住院的人吗?”齐越叼着烟笑了笑。
顾中过去把烟拿了下来,扔进了厕所里。
“跟我媳妇儿似的”齐越啧啧两声。
“你有媳妇儿?”顾中从厕所里窜了出来,捧着花,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你结婚了?”
“心都碎了吧?”齐越看着他。
“我就是觉得奇怪。”顾中把花放到床头柜上。
“有什么奇怪的,我这个年纪的人有媳妇儿不是很正常吗。”齐越说。
顾中沉思的几秒钟:“也是。”
说完之后他拿了旁边的小凳子坐下了,没继续说话,甚至都没问一下齐越的伤情,就觉得情绪有些低落,成因不明,成分也不明。
齐越笑着问了一句:“今天没课?”
顾中都没听清他问的是什么,突然一抬头道:“你结婚了为什么还住店里啊?”
“嗯?”齐越看着他,“我什么时候结婚了?”
顾中张了张嘴,半天才迷茫的说:“你刚说的啊。”
“我没说。”齐越勾了勾嘴角,“你这智商跟你们那个破学校很匹配啊。”
“是吗?”顾中瞪着他,不得不聚气凝神把之前的对话又想了一遍,最后叹了口气,往后一靠,“又玩我。”
“你这么好玩,不玩白不玩。”齐越笑得很愉快。
顾中拧着眉看了他一会儿道:“笑这么欢,你这伤用不着住院吧?”
“谁说的。”齐越还是笑着,“我前几天连床都下不了呢,洗个澡都得人伺候。”
“谁伺候?”顾中忍不住问了一句。
“护工叔叔。”齐越瞅着他,“不过请护工挺贵的不如……”
“不,”顾中非常果断的回答,“一一个就因为自己喜欢吃,哪怕每天买不出去也要做牛小排的人不可能请得起护工。”
“没良心。”齐越说。
“我的良心可以表现在别的方面。”顾中说。
“比如呢?”齐越挺有兴趣地问。
“比如……”顾中陷入了沉思。
比如做点儿吃的,煮个鸡汤什么的。
顾中问了护士,确定齐越饮食上现在没有什么太多禁忌,于是他回家向老妈提出了帮忙煮一锅鸡汤的要求。
“给谁?”老妈问。
“我……前老板,不,我朋……友。”顾中说。
“不帮,自己煮去,上网搜个菜谱有多难啊?”老妈果断的拒绝,“我以为女朋友呢。”
顾中瞪着老妈,别说鸡汤了,他连西红柿蛋花汤都没煮过,要真自己煮出来,就算齐越敢喝,他都不敢让人家喝。
老妈说完这句话后很坚定的转身就要走了,她一咬牙追问了一句:“其实……就是女朋友。”
“哦?”老妈回过头,“不是前老板吗?”
“我们老板女的。”顾中说。
“姐弟恋啊?”老妈问。
“没大我几岁而且特别小。”顾中回想了一下齐越的脸,没有了纱布包裹的话还是很英俊的。
老妈没再追问,去打电话让人送土鸡过来,顾中看着她,不知道自己这是在亲妈心里太重要了还是太不重要了,面对刚上大一的儿子跟咖啡店老板的姐弟恋,居然表现得如此平静。
鸡汤很香,老妈用保温桶把汤装好以后,顾中往里面看了看,又舀了一勺尝了尝,很好喝,而且配料非常足,感觉是按坐月子的标准炖的。
“晚上回来吃饭吗?”老妈问。
“还不确定,我……”顾中看了看时间,这回过去正好是晚饭的点儿,但护士说了齐越不许离开医院,那也没法一块出去吃饭,估计还是得回来。
但没等他琢磨完,老妈已经打断了他的话道:“那就别回来了,你爸也不回来吃,我一个人正好减肥吃份沙拉就行了”
“哦……”顾中拎着鸡汤打开了房门。
出了小区之后他没有太多犹豫地转进超市,买了点儿熟食。
在医院跟齐越块儿吃顿饭也不错。
不过当他推开病房门的时候,感觉有些震惊。
本来只住了齐越一个人显得非常宽松舒适的病房里,现在快连窗外的光都照不进来了。
病房里依然是只住了齐越一个人,但他的病床前一圈围了能有八九个人,个儿都挺高大的,站在一块儿气势惊人,挡得齐越人都看不见了。
听到门响,这些人全都回过头,视线齐刷刷地落在了顾中身上。
除了开学的自我介绍,顾中很少有这种被众人直白打量的经历,顿时尴尬地僵在了门边。
“谁要了外卖?”有人问了一句。
“
顾中看了一眼自己手里拎着的食品袋。
谁问的!是瞎了吗?!哪里有外卖穿得这么帅!长得这么帅的!“串儿?”人缝里传来了齐越的声音。
“嗯。”顾中不得不迅速接受了这个称呼。“进来吧。”齐越说。
顾中犹豫了一下,过去把手里的东西都放在了床头柜上,有几个人让到了边,顾中终于得以见到了靠在床上的齐越。
“这么一大堆?”齐越看着他拿来的东西,“都有什么啊?”“就”顾中看了一眼床边的人,“吃的。”
“你自己做的?”齐越问。
“
是吧。”顾中指了指保温桶,“这个是鸡汤,别的是我买的。
“我饿了。”齐越看着还围在床边的人,“你们走吧。”
“齐哥,我们”有人开口,但很快就被齐越打断了。
“走。”他挥挥手,“没看我家小中中都送饭来了吗,我要吃饭了。
顾中猛地转过头,都能听到自己脖子咔地响了一声:“你说什么?”
但除了他似乎没有人对这个称呼有什么反应,那个人皱着眉看着齐越道:“但是这事儿我们”
“有你们什么事?”齐越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赶紧走。”
“齐哥,你都这样了
另一个人也开了口,但同样被齐越打断。
“这是我的事,我自己处理。”齐越看着他们,“都不是小年轻了就别老想着热血沸腾,留神烫着,赶紧走吧,我要吃饭了,也没准备你们的。”
几个人犹豫了一下,你看我我看你地相互阵叹气,最后一块儿转身出去了。关门的时候又有人补了一句:“齐哥,有什么要帮忙的我们都在,没二话。,
齐越没说话,冲门那边挥了挥手。
人一走,顾中顿时觉得屋里松快了,他坐到床边的小凳子上,舒了口气。
就看这些人这架势和气质,不用问齐越他也知道,这都是他的兄弟,或者说前兄弟,就是他和那个老大数风流人物那会儿的小伙伴。
跟平时经常见者的混混不同,这种成年的前混混的气场,明显要强大得多,他觉得压迫感挺强烈,有种说话稍不留神就会挨顿揍的担忧。
可是,小中中是什么鬼?!
顾中找回了重点,瞪着正在拧保温桶盖子的齐越:“你刚叫我什么?”
“带碗了吗?”齐越说,“这么一大桶怎么喝?”
“你叫我二啊串儿啊我都忍了,”顾中瞪着他,“小中中是怎么个意思?”
“很香啊。”齐越拧开了盖子闻了闻,“这肯定不是你做的”
“我求求你了。”顾中觉得自己对齐越好不容易攒起来的感情正在慢慢流逝,“叫我顾中,行吗齐老板?”
“顾中。”齐越看了他一一眼,“有碗筷吗?”
“有……”顾中从袋子里拿了一-次性碗筷出来。
“叫你声小中中这么大反”齐越想把汤倒进碗里,但试了两次都没成功,看样子是胳膊上有伤,他放下了保温桶。
顾中起身拿起保温桶准备柘他倒汤,他在边又补了一句:“我这不是安慰你吗?”
“安慰我?”顾中有些震惊地停下了动作。
“一听说我有媳妇儿你都失落了,不得安慰下嘛,”齐越说,“毕竟也是送了红玫瑰的人。”
顾中觉得自己心里这会儿得有八条龙卷风块儿扭过,盯着齐越半天才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手,把汤倒进了碗里,道:“我提醒下,红玫瑰是您强行点的。”
“哦。”齐越拿过碗喝了一口汤,“那你干嘛买呢?”
“你现在不是我老板。”顾中咬牙指了指他,“我现在是看你是个伤员”
“汤是你妈做的吧?”齐越问。
顾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有些无奈地坐回了凳子上:“是。”
齐越这次伤得不轻,虽然吃东西的时候顾中几次想问问伤情,他都没有正面回答,都东扯西拉地绕过去了,但顾中还是能从他的动作里看出来。
走路很慢,吃东西拾不起来胳膊,坐着吃了一会儿就让他把床给摇起来了,得靠着。估计腰或者肚子上也有伤。
顾中不知道齐越这伤跟上回的事儿有没有关系,只知道齐越这回挺惨。
“炮楼还开业吗?”他问。
“不开业我吃什么。”齐越回答,“出院了就开业。
“又得重新招人了吧?”他想起来第一次去炮楼的情形。
“嗯,你写的那个招人的纸壳我还留着呢。”齐越说。
“要不”顾中犹豫了一下,“让我回去吧?”
齐越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反正我也还得找地儿打工。”顾中说,“去炮楼我还能吹吹空调,喝点儿咖啡,吃份牛小排。”
“你别去了。”齐越说,“你要想找个咖啡店,我可以给你介绍,比我这儿还轻松,也不用收拾三层楼,吃喝样管够。”
这回轮到顾中不出声了。按说如果有个同等环境待遇还不用这么累的地方他应该很愉快才对。
但他并不愉快,反倒挺失望。
“怎么了?”齐越夹了颗花生米放到嘴里,“你还买得挺全,花生米都买,怎么不买酒啊。”
“大夫说你不能喝酒。”顾中在食品袋里摸了一会儿,摸出了一罐啤酒,打开来喝了一一口。
“哟。”齐越一看就愣了,“学会气人了啊?信不信我揍你。”
“你得了吧,你拿什么揍我啊。”顾中看了他一眼,又喝了一口,“感觉你身上就没有好地方了,有没伤的地儿吗?”
齐越笑了起来道:“一会儿护士进来收拾你,病房不许喝酒。”
顾中没说话,一仰脖子把酒往嘴里倒了大半罐,然后抹嘴说:“给你留了两口,要吗?”
齐越伸手过来拿罐子,顾中把手一缩道,“我不想去别的咖啡店,让我回炮楼吧,我都待习惯了。”
“不是成天嫌我说话不合适嘛。”齐越笑笑。
“反正你损我我也习惯了。”顾中叹气。
齐越没说话,拿过他手里的罐子,把剩下那点儿喝掉了。
一直到吃完饭,顾中把东西都收拾好了,他才靠在床头说了一句:“知道吗,你不能回去,别人可以,你不行。”
“为什么?”顾中看着他。
“因为别人都会跑。”齐越转过头也看着他,“你不会。”
“是说那天的事儿吗?”顾中皱皱眉,“再有那样的事儿,我也跑。”
“真的?”齐越眯了一下眼睛。
顾中顿了顿,其实那天的事他现在回想起来,也觉得从理智上来说他应该跑,但理智这种东西并不是时刻都能保留好的。
而
那毕竟是齐越。
“我不知道。”顾中说,“但是当时那种情况,你又是-我老
“这理由太牵强了。”齐越说,“你是白痴吗?一个打工咖啡店的老板你就都这么忠诚。”
“也不是”顾中迅速把自己代入了别的身份,小吃店服务员,烧烤店服务员,服装店、奶茶店、餐吧服务员,自己的确不可能为了一个打工时的老板就奋不顾身,“你
跟别的老板不一样。”
“我太帅了吗?”齐越说。
“你是太不要脸了。”顾中叹了口气,对话每次都能这样无疾而终。
不过齐越虽然拒绝他再回店里,却很愉快地要求他每天都送鸡汤过去。
“我妈不可能天天给你做。”顾中说,“她要减肥、美容、跟姐妹们喝茶逛街,非常忙。”
“你做啊。”齐越说,“本来开始也没说让你妈做。”
“我做的你敢吃吗?”顾中问。
齐越想了想点点头:““敢吃,人生嘛,就是要勇于挑战,我这么坚强。”
顾中叹了一口气。
在记忆里,顾中只正式做过两次饭。一次是学校布置的任务,回家给妈妈做一顿饭,他回家煮了个西红柿蛋花汤,做了个西红柿炒鸡蛋,味道怎么样不知道,反正没人吃;还有一次是跟同学去野炊,他煮了一锅夹生米饭和一锅没有熟的破皮儿饺子。
为了给齐越做吃的,他不得不认真在网上查了菜谱,又在班上请教了女生。
女生考察了他的资质之后,认为他在这方面的天赋是负值,于足教了他最简单的,把想做的菜都剁碎了炒进米饭里。
顾中试了一下,操作的确很简单,虽然他根本无法做到“炒”饭,只能是在锅里搅拌,但弄好以后尝了尝,却意外的味道不错。
“还……挺好吃的。”齐越坐在病床上,捧着饭盒。
“真的吗?”顾中笑了笑,“我也觉得挺好吃的。”
“你吃过了?”齐越看了他一-眼。
“没,就尝了一口。”顾中拿了另一个饭盒出来,“我给自己也装了一盒。
“吃这个让我想起我小时候了。”齐越说。
“啊?”顾中没想到自己的作品还能有这样的奇效。
“我小时候,跟爷爷奶奶住在农村。”齐越边吃边慢条斯理地说着,“我爷爷在老屋养了几头猪,我每天帮忙喂猪”
“我觉得你可以不用说下去了。”顾中有预感,这人果然是说不出正经话的。
“用剩饭剩菜拌饲料……”齐越继续说。
“行了。”顾中站了起来,“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齐越把手里的饭盒冲他倾了倾,笑着说:“就跟这个一样。”
“我能跟你绝交吗?”顾中很认真地问。
“你要不来医院看我。齐越也很认真地说,“我们已经算是绝交了。”
顾中愣了愣,沉默了,看了他很长时间,才坐回了凳子上,低头吃了两口“猪食”。
“真的挺好吃的。”齐越吃完以后说了一句,“谢谢。
“我现在就会这个。”顾中说,“以后天天吃这个介意吗?”
“又不绝交了?”齐越问。
顾中皱皱眉道:“说真的,你真打算重新开业以后也不叫我回去了吗?再也不联系了吗?
齐越看着他没出声。
顾中想想又觉得向出这样的话有点儿尴尬,把饭盒里的饭粒扒拉完了才抬起头道,“毕竟我这种熟练的杂役也不是马上能找得着呢。”
齐越还是没出声,只是开始笑。
“算了。”顾中把饭盒收拾了拿进了卫生间里评有,我设说。”
“串儿啊。”齐越慢慢地下了床,走到卫生间门口靠着,“我其实挺喜欢你的,第一次你去我那儿的时候我就在想,这小孩儿要来了应该挺好玩的。”
“现在玩腻了吧。”顾中啧了一声。
“别这么说。”齐越笑着说,“这对话听着感觉我遗弃了你似的。
顾中叹气,无力反驳了。
齐越对炒饭很清意,接下去的半个多月,顾中每天下午都跑回家,吵个这玩意儿带去医院。
他都佩服自己的毅力,也不知道图个什么。
他还从来没有做,一件什么事儿能做到这份上的,老妈给老爸打电话的时候都说了一句:“你儿子着魔了。”
着魔了?其实也算不上,顾中觉得大概是这个季节的关系。
天气一天天变化着,一点点变凉,树上的叶子越来越少,每天起床都能看到路边越来越多的落叶。
他觉得有些寂寞。
在医院待着跟齐越聊聊天,莫名其妙就会让他觉得舒服,哪怕对话经常因为齐越而进行不下去。
相比之下,齐越比他身边那些二愣子同学们要有意思得多,虽然他自己也是这些二愣子中的一员。
这就是魅力吧。齐越是个挺有魅力的男人,褪去了青涩,经历了喜怒,沉淀了一身淡定。还有吊儿郎当。
吃了差不多二十天的“炒饭”,学校快要放假了。齐越也可以出院了。
齐猫猫打了个电话过来说是把店里收拾了一下,齐越小阁楼里的屋子也收拾干净了。
“她怎么都没来过医院?”顾中有些奇怪。
“她不敢来。”齐越笑了笑。
“为什么?”顾中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会是因为她告诉我你住院的事儿,怕你找她算账吧?”
“账肯定是要算的。”齐越拎了包走出病房,“她只是在拖延时间而已。”
“人家就一个小姑娘。”顾中“啧啧”两声道,“你点儿都不怜香惜玉吗?”
“你不懂。”齐越说。
回到炮楼,顾中站在门口看了半天,一直到齐越从里面把卷闸门拉了起来,他才走了进去。
其实他每天去医院都会经过这里,但今天重新站在店门外的时候却有种已经过了很久的感觉,居然有点儿感慨,还有点儿庆幸。
庆幸自己还在这里,没有跟齐越“失联”。
齐猫猫看来的确是来收拾过,地扫得很干净,桌上的灰也都擦了,吧台的各种机器也都清洗了,还全都被用过一遍。打泡机也被动过,一罐新开的牛奶放在旁边。
“帮我把那个纸壳挂出去吧。齐越拿起牛奶喝了两口,“得开业了。”
顾中从吧台的抽屉里拿出了自己写的那个招工启事,犹豫了一下,问:“我明天过来?”
“你下周考试周了吧。”齐越说。
“嗯。”顾中捏着纸壳在吧台上轻轻敲着,“不过我们考试不难,我在我们这个垃圾学校算成绩好的。”
齐越笑笑。
“我不想换地方打工。”顾中轻声说,“你这样的老板不会再碰到了,而且我这样的员工你也不太好找第二个。”
“挂上吧。”齐越靠在窗边的桌子上点了根烟:“过了考试周再说。”
“放假了我可以全天。”顾中看着他。
“加钱是不可能的。”齐越说。
“我没说要加钱。”顾中说。
“知道吗?”齐越转过头冲他勾了勾嘴角,“你要是欣赏我一定要说出来,我一定会击碎世俗的眼光拥抱你。
“闭嘴。”顾中拿着纸壳到门口挂上了。
考试周对于顾中来说没什么,虽然他上课直没怎么好好上过,但身边围绕者比他更不着调的人,相比之下他都成了考试时被别人抄的重点人物。
考试的这几天他依旧会去炮楼看看。炮楼估计是还没招齐人,营业时间的气氛跟老板一样吊儿郎当,客人也不多。
“没事儿老往这儿跑干吗?”齐越说。
“看你人招够了没。”顾中说,看了看四周,“看来是还没够?”
“吧台明天起有人来上班了。”齐越笑笑。
“那杂……服务员呢?”顾中有些着急地问。
“今天来了两个,也是你们学校的。”齐越说。
顾中愣了愣之后往吧台上一拍道:“不行!我们学校的肯定不行,你不知道那些人有多懒散,上课睡觉都懒得去睡,连宿舍走到教室都不愿”
“包括你吗?”齐越问。
“我是另类,我……”顾中说到一半叹了口气,“别逗我了吧,要不要一句话的事儿。”
齐越看着他也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才说了一句:“考完试了来吧。”
“看”顾中眉毛一扬,“这多简单。”
炮楼还跟以前一样,顾中考试结束之后回到店里,感觉这里跟待了一百年似的没有任何变化。
因为忙碌总也熟悉不了的同事;永远懒洋洋站在窗边看风景的老板;没有变化的安静待在桌上窗台上的小摆件们;以及无论什么节目都没有促销和优惠活动的风格。
锅中一边擦桌子一边愉快的吹了声口哨。
身后有人上楼,他转过身准备说“欢迎光临”的时候,发现上来的人是齐越。
“你不做牛小排吗?”他看了看时间,“这会儿该有人要吃正餐了。”
“今天不做,不想吃。”齐越说,“来,我带你去看风景。”
“哦
去哪儿看?”顾中问。
齐越竖起食指往上指了指。
“上面?”顾中愣了,这里已经是三楼,“楼顶?”
“嗯。”齐越走到一一个小柜子前,把柜子拖开了,露出了一扇看上去只够一个人侧身过的小门,“这是一个秘密。”
顾中有些吃惊地瞪着这扇门,看着齐越拿出钥匙打开了门,他才扔下抹布跟过去瞅了一眼。
外面居然是圈小小的阳台,围着炮楼三楼的后墙转了半圈。
“哇,”顾中走了出去,一阵带着寒意的风吹了过来,他拉了拉衣领,“太神奇了……你说吧,除了你那个屋子和这个阳台,这楼里还有什么秘密!”
“还有一个。”齐越靠着墙,看着远处伸了个懒腰,“以后慢慢告诉你。”
“为什么要把门藏起来?”顾中看着眼前的风景,“这里肯定会有人喜欢来啊。”
炮楼不算高,但在这片也能看得挺远了,高低不同的、错落着的,或新或旧的建筑,在寒风里莫名地都显得有些落寞。
“万一有人摔下去我还得负责。”齐越伸腿轻轻踢了踢阳台的黑铁栏杆,栏杆的确是有点儿矮,腰都没到。
“可以加高栏杆啊,还可以……”顾中转脸看着他,他也转过脸,顾中看他的表情就懂了,“是啊,太麻烦你不想弄。”
齐越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么懒的人,居然会开店”顾中说。
齐越拍在他肩上的手顿了顿,看着远处,仰头轻轻舒了一口气之后他靠着墙坐在了阳台的木地板上,点了一根烟。
顾中跟着也坐下了,看了看他:“怎么了?”
“以前有人也限我说过差不多的话。”齐越叼着烟,眯缝着眼睛,“很久以前了,那时我就想开个咖啡店,他说……你这么懒的人,居然想开咖啡店。”
“是谁说的?”顾中有些好奇。
“一个朋友。”齐越侧过脸笑了笑,“有时候我看着你,觉得你有很多地方跟他很像,跟我也很像。”
“我嘴没你那么欠。”顾中马上说。
齐越笑了起来,半天才停下,抽了口烟,看着指间升起的蓝色烟雾道:“所以我才不希望你在这里,讲义气,容易冲动,永远不懂得后退。”
顾中没吭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也得看是谁,你虽然很讨厌,但我把你当朋友。”
“就怕这个。”齐越拾手在他脑袋上扒拉了两下,“为朋友。”
“我感觉你都没朋友呢。”顾中往后仰仰头,闭上眼睛。
“现在是没朋友。”齐越说。
“我不算吗?”顾中说,“我觉得我应该算吧。”
“你不算。”齐越说。
顾中把腿搭到栏杆上,“反正我是听懂你的意思了,就是让我别那么冲动呗,再碰上有人找你麻烦,我就跑。”
“嗯。”齐越点点头。
“那天我也跑了啊。”顾中说。
“你根本就不应该回来。”齐越捏了捏他胳膊,“好透了没?”
“一胳膊能抡死牛。”颐中笑笑,“不是我说,你这人是不是有点几太小心了,也不是……是太……说不上来,你是经历了什么让你会这么想,我觉得有些事儿没有什么对的错的,对朋友本来就应该”
“但得有限度。”齐越打断了他的话,“别把义气顶在脑袋上,有些事不是你讲个义气就能解决的,一旦出了事,就是一辈子。”
顾中睁开了眼睛,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你现在听不懂没关系。”齐越声音有些低,“你记着就行。”
“嗯……”顾中应了一声。
齐越抽完两根烟,起身回了楼里。
顾中看着落在阳台上的两小团烟灰出神。
齐越有些过于小心了,过于紧张他会因为所谓的义气而出事,这在正常人的眼里有些无法理解,他却反复地强调,来回地强调。
顾中坐在风里想了很长时间,这种状态实在太不像齐越的风格了,点儿也没有了平时的懒散和洒脱。
但如果把那个江湖传言套在齐越身上,一切就能解释得通了。
如果那个传言是真的,齐越定后悔了,后悔了那个时候因为义气没有跑掉,而老大也因为义气选择了死扛到底
顾中皱着眉,手指在木地板上一下下轻轻叩着。
齐越后悔的也许不仅仅是这一点,他后悔的也许是开始就不应该这样着进去吧,一脚踏进所谓的江湖里,就像他没事儿就讽刺自己的所谓“热血”一样。
也许吧。
顾中慢慢站了起来,拍了拍裤子,突然感觉到一阵暖意。
他回到楼里,把门关上锁好,把柜子推回原处。
楼下客人的说话声、笑声,还有街上车水马龙的声音重新回到他耳边,他拿了抹布,把之前没擦完的桌子擦好,然后下了楼。
齐越已经回到一楼,按惯例站在窗边,悠然地看着外面。
店里现在除了顾中,还有一个服务员,一看到他下楼,立马压着声音说:“你上哪儿去了,忙死我了!”
“不好意思。”顾中笑笑,跑到吧台把做好的咖啡给客人端过去。
这会儿客人开始多了起来,顾中来回跑着,第三次经过齐越身边的时候,他忍不住走了过去。
“嗯?”齐越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门我已经锁好了。”顾中说。
“嗯。”齐越点点头。
顾中犹豫了一下,轻声问:“你说的那个朋友……是谁?”
齐越盯着他看了能有快十秒秒才说:“齐猫猫他爸。”
“啊。”顾中顿了顿,虽然他一直是这么猜测的,但听到了齐越的回答还是有些吃惊,“那他……坐牢?”
“你还真把那些传言当真呢。”齐越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才轻声说了一句,“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