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放假了,平时热闹的让人觉得心烦的校园瞬间就冷清了下去。
顾中居然没觉得有什么可兴奋,把宿金里几个人挨个送去车站了之后他也没急着回家。
学校冷清,家里更冷清。
他坐在球场边儿上,看着几个还没放假的中专学生打球。
一直都觉得到处都能看到中专的学生很心烦,但到现在他才发现,校园里没人了以后,中专部的学生其实少得可怜。
突然就感觉到了冬天的滋味,居然比秋天还寂寞。
自从知道那个“老大”最终的结局是死了之后,他就一直觉得挺寂寞的。
他有关系好的同学、发小、朋友,但跟这些人谁也没有过命的交情,这年头想有这样的交情并不容易。
齐越一定也很寂寞,在他漫不经心的外表之下。
虽然他体会不到。
一个篮球从球场边缘弹了出来,对着顾中飞了过来,带着一句:“打球吗?”
“不。”顾中当手接住球,扔了回去。
“大专部的?”那人接了球。
部?部你大爷。顾中看着他没出声,脸上的表情不太愉快。
上个组装大学也就算了,还被称为“部”,感觉顿时又掉下去一档,听着就让人憋气。
他站起来准备走。
“你是不是上次跟我们打球输了的那个啊?”那人又问了一句,声音里带着得意的笑。
顾中站下了,回过头看着他。
输你大爷。我们打球没事儿就输,谁知道你说的是哪次!
“别说了。”另一个人拍了那人肩膀一下,小声说,“他咖啡馆混的。”
“什么咖啡馆?”那人问。
“就那个姓齐的……花臂那”
顾中“啧”了一声,转身离开了球场。
天凉了很长时间了,齐越的胳膊遮起来也很久了,这人要不提,他都快不记得齐越的花臂了
有时间要他露出来让自己复习一下。
今天顾中休息,齐越让他过两天再去炮楼,但他挣扎着还是说好了明天去。他不想回家待着,也不想跟考到了好学校的同学聚会,更不想跟什么也没考上的同学聚会。
当然,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这些理由都是借口。他就是想去炮楼,愿意跟齐越待一块儿,舒服。也许是为了照顾他要考试的情绪,这阵儿他去跑了转悠的时候,齐越都没太盯着他损。
他回宿舍把已经收拾好的包扔到自行车上,顶着北风路先去了菜市场,买了两个大如西瓜的烤红薯,然后再去了炮楼。
这会儿下午茶时间已经过了,晚餐的点儿又还没到,店里一楼都没有人。
“小张,你以前是不是因为说话太伤前老板自尊,被辞退的?”齐越坐在椅子上靠着墙,腿伸得老长地搭在另一张椅子上,正和在吧台后面忙活的小张说话。
“不是啊。”小张回答。
“你要是有一天被我辞退了,就是这原因。”齐越说,转过头看到顾中,我了挑眉手。“二?你怎么来了,不说了明天吗?”
“闲的。”顾中把包放到吧台下面,“我这会儿回去太早了。”
“你家亲情建设做得不行啊。”齐越伸了个懒腰说。
小张拿着两杯热可可上二楼去了,顾中迅速给自己弄了一小杯咖啡,拿着坐到了齐越旁边,道:“我发现你真是
损人是不是你唯一的爱好?”
“羡慕了吧,挺久没损你了。”齐越笑笑。
“小张那么老实,你还这么说他。”顾中小声说,往楼上看了看,小张正拿了托盘走下来。
“让他加个班,一点儿面子不给,连商量的余地就没有直接给我拒绝了。”齐越看了一眼小张,“是不是啊,张儿。”
“大年三十儿谁也不会同意加班的啊。”小张叹了口气,“再说谁年三十儿晚上还出来喝咖啡呢。”
“我敬业。”齐越点了根烟叼着,“我给你加班费,还给你做牛小排,想吃什么都给你做……”
“齐哥,我说真的,那天有你一个人也够了,不会有客人的,”小张一边擦着吧台一边说,“要不你问问别人啊……问问小顾?”
顾中转过头看着齐越,齐越慢条斯理地吐出一口烟,然后慢吞吞的把烟掐了,才转过头跟他对视了一眼。
“我……”顾中想说我有空。
“他没空。”7齐越打断了他的话,他只能闭嘴。
他应该是有空的,虽然老爸应该不会同意。
每年家里大年三十儿都去奶奶家过,一大家子人,先闹着准备,然后闹着吃喝,再闹着放鞭炮,反正这一夜是没人睡觉的,聊天搓麻将打牌闹到第二天中午吃完了才会有人去睡觉。
这连续作战的二十四小时,顾中一般撑不下来也不愿意撑,他不喜欢闹,不爱吃,也不会搓麻将,打牌跟人家亲戚打着也没意思,激动了还不能骂娘。
他一般都说在一边玩手机,或者猫在电脑前玩游戏。
他是有时间来加班的。
但是……这么干脆爽快地赶着就答应了,是不是有点儿地方不太合理?
人小张一脸痛苦躲都躲不开,他这迎着就要上,比老板还敬业,都不知道哪来的动力。
不过说真的,一听到齐越说要给小张做牛小排,甚至想吃什么都给做,他就羡慕的不行,上辈子饿死的吧。
小张到了下班的点儿就跑了,就好像怕齐越再掀着他,让他加班似的,接班的俩人进门,齐越就起身过去游说了。
做牛小排,想吃什么给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又坐回到了顾中身边道:“去给我弄杯红茶,奶要多加,不要糖。”
“嗯。”顾中起身去了吧台,给齐越弄了茶。
“这帮没良心的。”齐越拿过茶喝了一口。
“你为什么……非得大年三十儿营业啊?”顾中其实不太理解齐越的想法。
“我答应人了。”齐越说。
“答应
谁了?”顾中有些吃惊地问,但没等齐越回答,他突然觉得自己大概猜到了,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几乎是他的第一反应。
“齐猫猫他爸。”齐越笑了笑。
果然。不过虽然猜到了,顾中却猜不出是什么样的承诺会让齐越这样坚持。
“有一年我俩年三十儿没地儿去,在街上冻着溜达。”齐越仰头枕着窗台,眼睛不知道看着哪儿,“他说,这会儿要有个店开着就好了,能进去待会儿我说以后我的咖啡店开了,大年三十儿我就开着门,你来就行。”
顾中看着他,半天才问了一句:“就这样?”
“嗯。”齐越扫了他一眼,“你觉得应该怎么样?”
“我以为会更精彩一些”顾中如实回答。
“小说电影看多了。”齐越站了起来,靠窗往外看着,“哪儿来那么多以
你说我要把这个给他们说说,他们会有人愿意来加班吗?”
“别说。”顾中赶紧说,“说了更没人来了。”
“怎么,”齐越乐了,“怕他过来么?”
顾中叹了口气道:“年三十儿晚上估计真不会有人来吃东西,你干嘛非得拉个服务员啊?”
“因为寂寞啊。”齐越说。
顾中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齐越用脚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腿,“就别琢磨过来了,我给的加班费也不算多,耗一晚上不划算。”
“我……不是为了你的加班费……”顾中说。
“原来是为了我。”齐越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用手指比了个框看着他,“别说,就你这款的我还真挺欣赏,你努努力我应该会……”
顾中站了起来:“我走了,明天来上班。”
身后传来了齐越愉快的笑声。
街上一片冬天的萧瑟,属于寒冷季节的寂实随着老北风卷起细沙和树叶。
寂寞啊,顾中接住了打到他脸上的一片枯叶,低头看了看,是一条从包装袋上撕下来的封口条。
寂寞啊,他皱着眉把这玩意儿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是那种一年中最欢乐最热闹的节日即将来临时特有的寂寞。
齐越不回家过年吗?顾中突然发现,认识这人这么长时间,没听他提过家和家人,唯一算“家人”的是他干女儿齐猫猫,唯一的朋友是齐猫猫他爸,还死了。
齐猫猫也姓齐吗?叫猫猫?
顾中捏了一把车刹,盯着路口的红灯。
看到些轮廓。齐越就像一团看不清的烟雾,半隐半现,半真半假,看不清。却又依稀能看到些轮廓。
对于他来说,这就是吸引力。齐越身上各种说不不清的吸引着他的东西。
不过年三十儿去加班这种事,遭到了老爸的强烈反对,虽然他从做到吃到玩玩都不参加,下不了厨吃得挺少打牌没热情”但他的人必须在。
“我才不管你觉得有劲改劲,你的心你的魂都可以去飞扬,你的壳儿得跟大家一块过年!”老爸看着他。
顾中没吭声儿。
“你是加班还是去约会?”老妈问。
“嗯?”顾中抬起头看着老妈,感觉看到了一线希望,为了保险起见,他用了欲推还就大法,“加……班。”
“你给人家做饭的那个女老板也加班吗?”老妈坐到他身边小声间。
顾中感受到了老爸的目光,清了清嗓子没说话。
“谈恋爱呢,你拦着也没意思,这种事儿得让他自生自灭,”老妈冲老爸说了一句,又转回头看着他,“不过吃饭还是得在家,,吃完了去加班吧。”
老妈的这个决定让顾中有些吃惊,以前也没感觉老妈有这么期待他去谈个恋爱,一上了大学就感觉急着要抱孙子了似的。
“有……零花钱吗?”顾中试着问了一句。
“没有。”老妈很肯定地回答,“压岁钱可以提前给你。”
“一百是吧?”顾中问。
“不然你想要多少,我们家的传统就是一百块。”老妈说。
一百块,这是家里给,亲戚那边约好了大家都是只给五十,而且今年还没了,因为说好了上大学了就不给了。
一个团结而节约联合起来一块儿欺负孩子的家族。
喷。
年三十儿吃完饭可以去炮楼加班,家里为了留出时间集体玩耍,吃饭挺早的,过来加班的时候估计还能赶上让齐越给他做份牛小排。
但这事儿顾中没跟齐越说,感觉齐越不会同意,他从一开始就能明显地感觉到齐越并没打算让他来加个所谓的班,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年前的这段时间生意还成,小情侣回家之前会来坐坐,烛光咖啡依依不舍外地回来的小情侣也会来坐坐,烛光咖啡一诉相思。
顾中每天打杂的时候看着这样的幕幕,一开始觉得挺逗的,没几天就开始不爽,感受到了作为一条孤寂的单身狗的不爽。
在二楼三楼躲藏着的小情侣有太出格的举动时,他总能第一时间出现,擦个桌子、挪挪椅子什么的,实在屁事没有的时候就假装路过。
“你每天这么举着火把跑来跑去的,很没有人性啊。”齐越靠在窗边叼着烟道。
“一楼有客人呢。”顾中看了他一眼,“别抽了,这么冷的天儿你还开个窗户。”
“又不在我这边儿。”齐越看了看自己旁边的两张桌子,都是空的。
“是人家不过来做好吗?!”顾中说,“二楼都坐满了。”
“多好。”齐越转身看向窗外,“清静。”
顾中没再多说,继续忙去了。
店里几个员工没有一个人同意大年三十儿来加班,齐越挨个问完全都被拒绝了之后,也没再继续努力,只是拿了张破纸给自己列了个年夜饭套餐每天琢磨着。
年二九放假,大扫除做完了之后顾中从上楼下来,一楼只齐越一人,坐在吧台那儿看着那张破纸。
“楼上都收拾完了。”顾中走到吧台旁旁边说了句。
“嗯。”齐越站了起来,“你等等。”
“哦,”顾中看者他进了更衣室,出来的时候拎着外套手正往兜里掏着,“红包?”
“是啊。”齐越拿出了一个红包递给他。
“大吗?”顾中捏了捏,“好像挺大?”
“哪儿大?”齐越低头。
“靠。”顾中有点儿无语,“要脸吗!挺大个人了。”
“厚吧?”齐越笑着瞅了瞅他,“都十块的。”
“谢谢齐哥。”顾中说,“新年快乐。”
“回吧。”齐越冲他挥了挥手,“你初二上班。”
从年前的忙碌中突然脱离出来,顾中有点儿莫名的失落,年三十儿一整天其实也挺忙的,但跟炮楼里忙活不是一回事。有点儿烦乱。
一大早去了奶奶家,家里亲戚全都到了,一整天都热热闹闹同地喊成一片,聊天的干活的,顾中直坐在角落的沙发里,感觉脑子都被闹得有点儿发昏,带着小堂弟出去放了会儿炮仗。
已经下午了,街上已经没有了人,车也都消失了,冷静里不断有鞭炮声响起,看得到烟雾听得到“噼啪”声,但就是看不到人,冰凉的空气里裹着硝烟味,很好闻。
他想给齐越打个电话问问他在干什么,但犹豫了一会儿又没打。
吃饭的时候齐越给他发了个消息,问上周买回来的牛奶放哪儿了,顾中回了消息告诉他之后,又问了一句“吃饭了没”。
“一会儿,一个人好解决。”齐越回复。
家里吃饭也一样,热闹而混乱,三桌人有一半没坐着,走来走去的敬酒说笑,顾中胡乱吃了几口就收到了一边儿。
他往老妈那边看,过去看了能有五分钟,也没能跟他的眼神对接,别说老妈,就是别的人也没对接上,他确定了自己目前已经开启了第六人隐身状态,于是起身出了门。
顶着老北风把自己脑袋裹成了一个球,骑着车一路“腾云驾雾”。
街上没人,有人也看不清,全是烟雾。
他缩着脖子一直看到那熟悉的炮楼的牌子才把脖子伸直了。
炮楼真的还在营业,从一楼到三楼的灯都是亮着的,暖黄的光从窗口透出来,跟平时一样。
把自行车就放到门边之后,他扯了扯围巾,突然有点儿兴奋,不知道是期待见到齐越,还是期待齐越见到他时的场面。
齐越一阵炮仗声响起,他凑到门帘缝那儿往里看了看。
齐越背对着门站在角落的一张桌子前,看不清在干什么。那张桌子靠窗,窗外是一面满是涂鸦的破旧砖墙,顾中之前还说过,一楼就这张桌子的风景最好了,看不到混乱的街道。
他轻手轻脚地掀开门帘走了进去,想借着炮仗声的掩护给齐越来个惊吓。
站着脚往桌子那边走了没两步,炮仗声突然停了,他正想说话,齐越突然开了口:“来了啊?”
“哎!”顾中吓了一跳,喊了一嗓子。
“哎哟,这动静。”齐越喷了一声转过头瞅着他道,“就这胆儿还想着仗剑天涯呢?”
“你怎么知道有人进来?”顾中问,这会儿看清了,齐越是在往桌上摆餐具,面盘子刀叉一共两套。
“你锁车的动静再大点儿,我在楼上都能知道有人进来了。”齐越说。
“我吃完饭就过来了……”顾中看看桌上的餐具,又看了看一脸平静的齐越道,“你看到我这一点儿也不惊喜吗?”
“我知道你会来。”齐越从椅背上拿起围裙套上,“还能再吃点几吗?我现在做牛小排。”
“这是给我准备的?”顾中问
不然呢?你要不吃,就留给猫猫她爸。”齐越笑着眯缝了一下眼睛。
“别吓我。”顾中说,拉过椅子坐下了,“老板,我要牛小排,六成熟黑椒汁,玉米浓汤多放奶油,一杯红酒,甜点要杏仁酸奶南瓜和甜甜圈……”
“你还真不要脸啊。”齐越看着他。
“你说来加班的想吃什么你就给做什么,”顾中摘下围巾,脱了外套往椅子上一靠,“先给我一份牛奶布丁吧。”
齐越笑了笑走开了。
顾中坐在桌子边儿愣了一会儿,感觉齐越估计不会给他做这些玩意儿…布丁倒是现成有,于是起身打算拿个牛奶布丁先吃着。
刚一转身,齐越用托盘端着一份牛奶布丁走了过来。
“服务这么周到啊?”顾中愣了愣。
“不吃就留给…”齐越把布丁放到桌上。
“吃吃吃吃,我就是要吃才点的!”顾中打断他的话,坐下拿起了勺,“别的呢?”
“等着。”齐越在他肩上拍了拍,又轻轻抓了一下,转身进了厨房。
布丁很快吃完了,他起身走到了吧台后面,趴到了厨房的窗口边,又小心地把脑袋探了进去,看到了正挽着袖子做牛小排的齐越。
“扣钱啊。”齐越头也没回地说了
“哎,你是不是有特异功能啊?”顾中说,“怎么次次都不用回头的?”
“我的智商和观察力在你跟前儿估计是天神那档的,”齐越手指往旁边的锈钢锅上弹了一下,“这儿能看到窗口。”
“哦……”顾中看着那口锅。
发了一会儿愣,齐越也没再理他,他只好在吧台又给自己榨了杯橙汁,坐了回去。
齐越做东西很利落,没多大一会儿就把牛小排端了过来,还给配好了甜点。
顾中挺感动的,虽然他要的甜点都是店里现成有的,但齐越起码记住了,还照做了。不过意外的是,齐越给自己做的居然是粥和霜糖油条这种早点范儿足的东西。
“吃吧。”齐越把围裙扔到一边,拿过一张椅子坐在了他旁边
平时他跟齐越聊天或者吃饭的时候很少会并排坐,都是面对面,这会儿齐越这么往他旁边一坐,他猛地感觉有些……不是尴尬也不是不自在,是紧张和局促。
心跳都有点儿不是太规律。中邪了。
“你刚说知道我会来?”顾中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拿起刀叉切了一块肉放到嘴里,“怎么猜到的?”
“能用猜吗?”齐越拿了油条,咬了一口,突然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我还知道你整天满脑子里都是我,琢磨我这人这这那那的。”
“我…”顾中吓了一跳,靠到了旁边的墙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店里暖气太足,他的脸一下觉得烧得慌,过了一会儿才皱着眉,“谁成天琢磨你了,你哪儿来的自信!”
“你给的啊。”齐越很愉快地边吃油条边瞅着他。
“我……”顾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能又切了一大块肉塞进嘴里,“你开心就好。”
“是不是跟家里吵了架出来的?”齐越问
“哈!”顾中把叉子一放,很响亮地笑了两声,“哈!哈哈!”
“猜错了吗?”齐越勾了勾嘴角。
“我是平静平安地出来的,还拿了一百块压岁……”顾中摸了口袋,“晕,我忘要压岁钱了,不知道我妈会不会赖账……”
“大年夜的为什么不在家待着?”齐越又问。
“待着没意思。”顾中叹了口气,边吃边说,“我姥姥姥爷不在了,所以过年都去奶奶家,每年都一样,吃喝玩乐闹,乱糟糟的脑仁疼。”
齐越没说话,喝了口粥。
“我们家每到过年不闹得头痛了不算完,还要守夜,打牌打麻将,不玩的就聊通宵,等着点放炮仗,特别烦,还总跟我爸吵架,过年他要想揍我也照样揍……”
“多好”齐越说。
“嗯?”顾中转过头看着他,齐越也转过头跟他对视了一眼。
顾中在齐越眼里有些意外地看到了他见惯了的平静和戏谑之外的眼神。
有点儿羡慕?还有点儿……尽管转瞬即逝,但他还是看到了—伤感。
是的,因为伤感这种情绪实在是太少出现在齐越身上,哪怕只是一瞬间,他还是看得很清楚。
“一大家子人。”齐越笑了笑,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平静,“热热闹的,多好,烦嘛也烦,但没了的话会想念的。”
“是吗?”顾中又盯着他眼睛看了几秒钟,才转过头盯着自己的叉子。
齐越的眸子颜色很浅,琥珀色,挺漂亮的。
顾中有了一口叉子才回过神来,问:“你是不是家在外地?”
“我在这儿长大的。”齐越叼着油条靠着,胳膊架在他的椅背上,“你个破学校我都看着盖起来的。
“也不是太破吧。”顾中说,想了想又间,“那你为什么不回家?
“回不去了呗。”齐越笑着说,语气很平淡,“我家人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的人就是我。”
顾中瞪着他,想再从他的表情里,眼神里看出点儿什么来,但齐越说出这句话时看起来就跟平时安排工作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甚至也没有刻意的平淡。
“吃吧。”齐越抬了抬下巴,“浪费要罚款。”
顾中把所有东西都吃光的时候,齐越早就已经吃完粥和油条,去一边看电视了。
外面时不时传来的炮仗声,把电视声遮得挺严实,都不知道齐越盯着电视到底在看什么。
顾中把餐具都收去洗了,一边洗一边琢磨着,这人的家就在这里,居然不肯回家过年,想想都有点儿不可思议。
他跟老爸关系不太好,老被怼,还会被习惯性地蔑视,吵架也不少,挨揍也是上大学了之后才停止的,但让他和老爸一辈子不见,那谁也做不到。
有什么事能斩断亲情?齐越身上的故事是挺多,但认识这么久,顾中觉得这人跟故事里根本不是一个人,好接触、没架子,还挺有魅力……
他洗完碗从厨房出来的时候,齐越还是那个姿势在看电视,电视里红通通一片也不知道是什么,就俩字:喜庆。
“我觉得吧…”顾中走到他旁边开了口。
“啊?”齐越转脸应了一声。
“我觉得吧,你也不是小年轻了……”顾中话还没说完,隔壁不知道谁家开始放炮,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他张着嘴不知道是该停还是该继续,但齐越直偏着头看着他,他只好扯着嗓子继续,“跟家里有什么说不开的事儿要这么较劲呢?大年夜的你要真回去了,你家里人肯定会高兴,老人嘛,都是嘴上硬心里软的,不知道有多少盼着你回去的呢!”
说完之后他看着齐越。
齐越也还是看着他,没动也没开口。
俩人一直对视着一直到炮仗声停止了,齐越才说了一句:“什么?
“靠,”顾中顿时泄了气,一屁股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盯着电视,“你什也听不见还一脸倾听地看着我干吗呢!”
“也不是全没听见,我听见你说我老了。”齐越说。
“我没说你老了!我只是说你不是小年轻了!我觉得吧…”顾中坐直转身打算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炮仗声再次响起,这回是在楼后面,声音直从后门砸了进来。
齐越突然乐了,把腿往桌上一架,抱着胳膊笑得眼睛都找不见了。
顾中垂头丧气地摆了摆手,盯着电视不打算再开口。
对着电视发了快二十分钟愣,齐越靠了过来,在他耳边裹着炮仗声吼了句:“喝酒吗?”
“什么!”顾中吓了一跳,转过头。
“喝酒!”齐越跟他脸对脸地又喊了一声,“喝!酒!小屁孩儿!”
你喝完酒会抽风吗?”顾中看到了他眼角的笑。
“不好说!”齐越回答。
“不!喝!”顾中吼着说。
齐越笑着站了起来,走到酒柜前看了一会儿,拿了一瓶不知道什么酒出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拿着上楼去了。
顾中犹豫了一下,起来到酒柜前看了看,是做西班牙咖啡用的朗姆,度数倒是不高,但他还是跟着上楼去了。
走到一半的时候,齐越从楼上下来了,一边穿外套一边把已经空了的杯子放到了他手里。
“什么意思啊?”顾中趁着这会儿炮仗声小了,赶紧问了一句。
“走。”齐越说。
“去哪儿?”他跑下楼梯,拿了自己外套穿上。
“我家,“齐越说,“你不是说老人盼着我回去吗?”
“我靠!你不说你没听清吗”顾中喊。
“你这么单纯还是不要想着行走江湖了。“齐越抬手在他背上拍了相,路搭在他肩上一带走出了楼。
“不关门?”顺中回头瞅了瞅。
“不用,没现金,也没什么值线的东西。”齐越说。
顾中缩在围巾里,齐越的胳膊一直搭在他扇上,他还是觉得有点儿冷,不光是因为气温,还因为烟雾弥漫的空无一人的街道。
顾中在黑和烟雾里只能大概判断出齐越他家在炮楼的后方,因为出门之后俩右转了两次,齐越没开车,说明应该很近。
这么近,居然不回家过年。
顾中不太理解这种神奇的行为。
走了也就不创十分钟的路程,齐越停下了仰头往上看了看。
“到了?”顾中间
“嗯。”齐越还是仰着头,家里有人,“估计这会儿还没吃完饭。”
“要…整理一下心情再上去吗?”顾中问。
齐越笑了起来:“至于嘛。”
“那上去吧,”顾中搓了搓于,“你应该带点儿礼物的,店里随便拿点儿咖啡豆什么的也行啊,还有红酒。”
“不需要。”齐越说,“用不上。”
“嗯?”顾中没听懂他这句话,但齐越已经往前走了,他只好跟了上去。
站在电梯里的时候齐越看着楼层数出神,顾中倒是莫名有点儿紧张,有种准备着感人时刻到来时跟着一块儿痛哭流涕的感觉。
到了9楼,电梯门打开了齐越走了出去,顾中跟在他身后。
他在左边的一扇门前停下了,回头看了看顾中,然后按下了门铃。
门很快打开了,灯光和热的说笑声一下涌了出来,扑了顾中一脸,暖洋洋的。
“齐越?”门里的人有些吃惊。
齐越没有说话,沉默地站着没动。
门里站着的是个中年男人,也不知道跟齐越是什么关系,顾中有点儿急,等了两秒看齐越没有开口的意思,仲手想戳他提醒一下,手指达没碰到齐越的衣服,屋里一大桌子人里站起来了一个老太太。
也不是太老,看年纪应该是齐越的妈妈。
老太太走得很快,过来之后把中年男人推到一边,然后一点儿没有犹豫的把门给关上了,干净利落。
“眶”的声过后,四周回到了黑暗里。
顾中在一片震惊之中怎么也回不过神来,那个老太太甚至没有多看齐越一眼,就那么把门关上了。
一直到齐越拉着他从楼里走到了街上,他才终于说出句话来“那是你妈?”
“嗯。”齐越应了声,“开门的是我姐夫。”
“哦……”顾中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齐就楼住他的肩说:“我送你回家吧?时间还够,回去陪你爸你妈守岁。”
顾中没有说话,跟着齐越慢慢往前走。
他突然明白了齐越之前的那句“用不上”是什么意思。
回到炮楼,电视还可着,这会炮仗声不大,电视里唱得格外喜庆,顾中这会儿了才看清了这是春晚。
“你还着春晚啊?”他说。
“每年都看。”齐越进了厨房,“等会儿,给你拿点儿夜宵。”
顾中跟过去看了一眼,齐越打开了烤箱,出了一盘刚烤出来的点心,看不出是什么,只能看出是酥皮儿的。
“什么馅儿的?”他问。
“蛋黄酥。”齐越拿了个打包的纸盒,一个个往里夹着,“咸蛋黄馅儿的。”
“啊?”顾中一下没反应过来。
“就是蛋黄月饼那科馅儿。”齐越把纸盒盖好递给了他。
“你用中秋节那会儿剩的馅儿做的?”中受到惊吓,眼睛蹬圆了。
“是啊……”齐越叹了口气,“你这么正直赶紧打食品安全局电话举报我。”
顾中抱着一盒蛋黄酥坐在副驾驶上,偏着头一直盯着齐越看。
“我是不是很英俊。”齐越说,“感觉你今天晚上……哦,你家今儿晚上不睡觉,那就明天,感觉你明天晚上会梦见我。”
“脸呢?”顾中己经无力吐槽了。
“这儿呢,要摸摸吗?”齐越说。
“我是初二上班对吧?”顾中问。
“嗯,我可以过去接你,”齐越说,“这待遇你算是我店里这么多年头一个了。”
“真不是跟家里吵架了出来的?感觉你这性格不像是放养家庭培养出来的啊。”齐越看了看他。
“真没吵,我爸一开始不同意来着,我妈以为我……”顾中清了清嗓子,“约会呢,就做主放我出来了。”
“约会?”齐越勾勾嘴角,“跟谁?”
“我打工的咖啡店老板……娘。”顾中有些不好意思地往车窗外看着。
齐越愣了愣,接着就没忍住乐出了声。
“别笑,有什么好笑的?”顾中喷了一声,“我给你送饭那会儿就己经说是给老板娘送的了。”
“老板娘感动得快不行了。”齐越边乐边说。
“给点儿面子别笑了行不行,”顾中说,“我好歹是为了过来加班呢,”
“加班费还要吗?”齐越问。
“为什么不要?你不是说要给的吗?”顾中坐直了。
“咱俩都是约会的关系了,再发展发展,以后我的就是你的,还要什么加班费?”齐越笑着说。
顾中懒得再搭理他,虽然他的确是没打算要什么加班费,跑过来也不是真为了加班,就是想跟齐越待一会儿……
“是这儿吗?”齐越问了一句。
“哦。”顾中回过神往窗外看了看,“是,就前面那栋,在这儿停就行,里好掉头。”
“新年快乐。”齐越停下车
“新年快乐。”顾中打开车门,探出去半个身体了又缩了回来,“你要不去我奶奶家玩会儿吧,挺热闹的。”
“不了。”齐越拍了拍他胳膊,“我回去睡觉。”
“哦。”顾中把着车门没动,想下车,又不想动,脑子里转着想找点儿什么可说的。
“别琢磨我了。”齐越推了他一把,“赶紧上去吧。”
顾中只得下了车关车门的时候齐越又说了一句:“其实我没事儿也总琢磨你”
顾中脚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特别潇洒地摔进了旁边的花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