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哈果果想念着老公方博南的时候,方博南正在陪他的故交美女秦霜吃晚饭。
秦霜看方博南把手机收回口袋里,却复又掏出来放在桌面上时,哧地笑了一声。
方博南说: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拖家带口的男人都是这样的。
咋样?怕老婆样儿?秦霜笑咪咪地说。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不是怕,怕是一个多么不恰当的词,莫若用畏惧二字。但是,方博南伸出手指摇一摇:不是畏惧老婆,是畏惧失去。
失去什么?
安定的生活,幸福的婚姻,一个适合你的女人,一个即将到来的儿子。
哎呀妈呀,秦霜大笑:几年老不在一块儿,成长了方狗哨,从艺术家进化成哲学家了!
啊,我喜欢南京!真能培养人!秦霜快活地说,挽了袖子,用小铁勺子兜底捞火锅里的食料:快吃快吃,千万别剩下!沉底儿的都是好东西。
方博南看着秦霜被热气蒸得红润光洁油光水滑的一张脸,感叹好胃口的女人真可爱。
哎,对了,你以前的浪漫事,有没有告诉你太太?秦霜突然问。
方博南一口啤酒呛在喉咙里,大咳不止。
秦霜说:提醒你方狗哨,不要把自己以前的情事讲给老婆听。
方博南连连说:荒唐荒唐,我的过去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忽地就失了兴致,方博南就提出来该回去了。秦霜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短促地笑了一笑。
到丈母娘家之后,方博南发现,果果果然很不高兴他跟秦霜出去,那种不高兴也不特别地明显,但是方博南就是很敏锐地感觉到果果的这种不高兴,就好像南方初春时分常常会下的一种毛毛雨,你看不到雨点,但是走着走着,你发现,你的头发衣服湿了。
方博南不由得解释起来:她刚来南京,有事要我帮她一把,我们是老乡,又是邻居,真不好意思不帮忙,说着说着,竟然把自己心里头的那点子鬼给说出来了。
在面对怀着孩子脾气性情都有点古怪的妻子几个月之后,忽地面对一个美丽的健康的风趣的年青女人,哪怕他并不爱她,心里总还是蠢动着一点小快活的。
方博南为着自己的那点小快活而内疚,主动提出今晚不回家,陪果果住娘家挤一挤。
睡到半夜,果果又难受得从床上爬起来,捧着现了形的肚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个劲儿地嗳气,慢慢地就低声哭了起来。
方博南抱着果果哄劝,哈果果突然说:从此以后,你见秦霜必须有第三者在场。
方博南笑说我上哪儿特地找一个第三者?
哈果果用手指在方博南额上狠狠地一顶说:我管你哪里找!我告诉你方博南,我不是怀疑你们,就只是,一个已婚男人与一个未婚女人单独一块儿吃饭,在国外行,可是这是中国,这不符合国情!
方博南觉得果果的说法有点荒唐,可细细再一回想,倒也有点道理。
从第二天起,哈果果便时常打电话来查方博南的岗,并且开玩笑地说,但凡与年青异性,都不要单独相处,最好有第三者在场。
方博南有点哭笑不得,说要是实在一时找不到第三者咋办?
果果说:找不到搬块石头搁在中间也行!
方博南说:果果你这可有点不讲理了啊!
Sowhat?哈果果回答。
哈果果自有她的担心。
住在娘家,哈妈妈时不时地就有一些警世恒言告诉女儿。其中一条就是,在老婆怀孩子的这段时间其实也就是男人最容易出轨的时候。男人嘛,这刚结婚没有多久,对那档子事总是热辣辣地想着的,可是老婆身体不方便,男人难免猫抓心似的蠢蠢欲动。
果果不耐地说:哎呀妈你好烦的!不是你跟我说,现在不要做……做那种事,对孩子不好嘛!其实哈果果倒不是因为母亲的衷告而不与方博南做爱,她只是觉得,这种时候,好像是夫妻两个当着孩子的面做那种事,好不尴尬,简直禽兽行径。
哈妈妈贴着女儿的耳朵根子说:我也没有说错,那个是对孩子不好嘛。你看紧点就是了,时不时地提点提点他。你看我们邻居那谁家的女儿,还有那谁谁家的女儿,不都是这种时候出的问题?那谁谁谁家的男人竟然是跟小姨子有了首尾!
哈果果起先对母亲的话不以为然,可是任何事情,经不住再三再四地说,谎言重复一百次尚且要成为真理,何况眼前真有这么些个血淋淋的事实?
哈果果一边感叹为什么自己身边怎么有这么多的反面教材,一边加紧了对方博南的监督,同时一边又觉得这样做顶没劲,自己怎么就成了当年的自己最最瞧不上的一种人呢?
哈果果整个人象困在笼子里走投无路的小兽,脾气越发地怪起来,好哭好气,易愁易怒,一触即发,弄得方博南更是头大。
还好,这段时间,正好方博南事业随顺,多少是个安慰。
这一天,他终于战胜了一个强有力的对手,荣升部门美术总监。
那对手是个小方博南几岁的美编,据说老爸与社里的老总很有点交情,差就差在,他不是科班出身,有点名不正言不顺的意思,所以这一次升了方博南,也是大家意料中的事。这位对手还算有肚量,主动来与方博南示好,似乎比以往更加亲热些似的。
可过了没半个月,方博南正准备着自己做的那套书参加全国“最美的图书”大奖,热火朝天的,突地有一天上头轻描淡写地通知他说,那个比赛,社里换了人参加了。方博南差一点暴跳起来,这算什么呢?耍着人玩呢吧?不声不响地换了人,没有人跟他透露半个字。
楚一帆私下里告诉他说:这叫一碗水端平,老方你懂不懂?
方博南也是在社会上打滚多年的人,何尝不懂得这番道理,用膝盖想也知道谁代替了他参加比赛,这比赛回回社里都不落空,得奖是一定的,这又何尝不是比赛场上的一碗水端平?比赛比赛,来来去去也不过那么几家大一点的效益好一点的出版社把那几个奖项今年你拿过来明年我拿过去。年年耍猴子似的,方博南也在一旁看过乐过,就只轮到他自己成了被耍的猴子时,多少总有点想不通。
楚一帆说老方我给你讲个笑话,从前有个人,在水塘边倒夜壶,一倒夜壶就发出扑通扑通的声音,那老夫子急了,你个夜壶也敢笑我不通不通?随将夜壶搡掼在地上。那夜壶落地,声音就变成了通通通通,老夫子一听乐了,这不就通了吗?可见是贱骨头。
方博南大笑,响亮地骂:你XX才是夜壶。
于是真通了。
但是不久之后方博南发现,当了小官之后,工作反而举步维艰,诸多问题,他也明白是有些人故意给他制造麻烦。
方博南随得出方氏婚姻伦理定律第三条:不要跟小人抢饭碗,不要跟孕妇讲道理。
接下来的一两个月里,秦霜又找过方博南帮过几次忙,方博南怕果果不高兴,偷偷摸摸地去了,可回到家又嘴贱地向果果坦白,果果阴阳怪气地说:坦白坦白,怕是白而不坦吧?
方博南说:果果你咋变得这么难缠?你跟你妈呆得久了吧?受坏影响了吧?我就说,这老太太,端着慈禧太后的架子,还真就学了那老婆子的臭毛病,成天心怀鬼胎,怀疑这个怀疑那个,果果你是新世纪新女性,咱不学她,哈?
果果笑说:你对我妈就是有偏见,怎么见得我就是受我妈的影响?
方博南没好气:你那话里头慈禧老太太的味儿,我隔几里路都能闻得出来!
果果凑过来温言细语地问:那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方博南,你跟秦霜,到底以前有没有谈过恋爱?
方博南略一犹豫,老实承认说:谈过。
多长时间?
一个礼拜。
真的?
真的。
鬼才信。
你不就是那小鬼头,你凭啥不信?
那么你妈说的,管来管去管成了冤愁是什么意思?
我妈说过这话吗?
说过。
真说过?
真说过。
你一定是梦里头听过,女人怀了孩子吧,有时候就神神叨叨的,没关系老婆,我不嫌你。
哈果果不响。
她发现,有些事,如果一方死不认帐,另一方还真没有法子。夫妻之间,总不能效仿渣滓洞,严刑逼供。
还好,多疑的坏脾气的孕妇哈果果的精力,很快被另一桩事故分去了。
哈果果在公司,一个不留神,摔了一跤!
同事们吓得不轻,那位拖地的清洁大嫂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把果果送到医院,果果已经瘫软得动弹不得了。
等方博南接到消息赶到妇幼医院时,果果已经做完了检查,被送进了病房。
方博南看见果果面色异常苍白地盯着天花板仰面躺着,心痛起来,过来握着果果冰冷的手,问老婆你怎么样你怎么样?
果果也不看他,继续盯着天花板呆看,仿佛在想着千斤万斤重的一段心事。天花板上有三盏圆形的吊灯,灯罩子里头,落着许多细小飞虫的尸体,想必是扑火而亡的。
果果拉着方博南的手放在自己鼓鼓的肚子上:他还在,她说:你说他是一个多么结实倔强的小毛头啊!
方博南看到果果脸上漾起一种美丽的温柔到极点的神情,奇怪,果果说,现在我喜欢他了。
果果想,这个让她吃尽苦头受尽苦楚的小东西,他是多么地坚强,又是多么地深情啊,他不嫌他们是平民之家,他不嫌他们没有万贯家产,不嫌他们甚至不一定能送他出国留学,他不在乎母亲一直以来的嫌弃与厌烦,这样固执地一往情深地要投胎来做她哈果果的孩子,多么令人心痛的好孩子啊!
后来夏漱石过来看她时,果果就得得得地把这一通话讲给他听,夏漱石微笑着说:做你们的孩子有什么不好?身在平民之家有什么不好?有你跟方博南这样的父母是他的福气。
果果停了一会儿说:你知道吗姐夫,当时方博南问:老婆你怎么样?你晓得吗?如果他当时先问:孩子怎么样?我一定会伤心死的。
说着说着,果果流下泪来,并且十分孩子气地抽泣起来。
夏漱石拍拍她说:果果,天下本无事。好好过日子要紧。你要把你的幸福牢牢地抓在手里,你记得,别松手,什么时候也不要轻易地松手!
果果出院后当机立断,搬回了自己的小家。夏漱石说得对,天下本无事,她讨厌那个疑神疑鬼的自己,她不愿意自己继续在那条死胡同里越走越远,她决定为了孩子为了她自己为了她的小家,要放宽胸怀,一个秦霜算什么?她哈果果不比她丑不比她笨,重要的是,方博南爱哈果果,一个女人,也许不是很清楚自己是不是爱着某一个人,可是一定很清楚自己是不是被爱着,这个是女人的本能。有爱在怀,何惧之有?更何况现在他们还有了孩子,砸了骨头还连着筋。男人嘛,像方博南这样的,你闹一闹就等于把他向外推一推,你胸怀宽大,给他充分的信任,他倒不好意思翻什么花花肠子。哈果果正式通知方博南,前段时间的禁令解除了,我若不相信你还怎么跟你过一辈子?我相信你,我们要做天底下最好的父母。
果然,方博南感动得说,老婆你真英明,啊啊啊啊——只要人人都像我家老婆,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虽然那个坚强的小毛头曾经把哈果果折腾了个够,虽然哈果果在怀着他时把方博南也折腾了个够,可是果果生孩子的过程居然很顺利,两个月之后,真的如博南所说,哈果果扑哧地一下,生了个儿子,顺产,不大不小六斤半,健健康康的一个小小子儿。
方博南怀抱着那一团粉红色的徒具一团糊涂的五官,满脸皱褶,有着一个奇形怪状的大脑袋的香而软的小东西时,惊呼:真丑,妖怪!
哈妈妈喜得合不拢嘴,大声骂他乱讲话,小孩子生下来都是这样的。
那脑袋是怎么回事?方博南问,像个酱油瓶儿?我的儿子,要一辈子顶着这个酱油瓶儿脑袋吗?
胡扯,那个是产道挤的,明天就好了。
等到第二天,方博南再看到这小东西时,他的脑袋真的就变得圆滚滚的了,脸上的皱褶好像也少了,一头浓黑的头发细看之下还带点微微的卷曲,并不是一个特别漂亮的小婴儿,可是,真是特别带劲儿的一个小东西,特别能吃,吃饱了之后便打一个大哈欠,用团在一起的小拳头在父亲的脸上来了一拳之后,安然入睡。
方博南给儿子起名叫浩然。
浩然正气,不可阻挡。
孩子的来临自然给人无限欢喜,可是接下来的首先要面临的就是,谁来带这个孩子?
果果自然是在娘家做月子,休完产假之后,她是想恢复工作的,原先公司的老板也答应她到时候欢迎她回去,方博南的工作更是乱忙,他们只好把孩子托给哈爸爸哈妈妈照看。
哈爸爸哈妈妈心里头是千肯万肯的,可是偏偏要拿个架子,要方博南来请求一番才答应。哈果果不愧为哈家的女儿,早把母亲的心思摸了个透,跟方博南交待一番,方博南也不怕低这个头,随甜言蜜语地请求丈人丈母帮着带孩子。真是麻烦爸妈了!方博南说,可是我们在南京不指望爸妈还能指望谁?您二老,说到底,是我们真正的依靠,我们的后盾。
哈妈妈强忍着欢喜,摆出就这样吧也没别的办法的神情来说:我就这一个女儿,自然是要帮的,不看你不看女儿也要看着小外孙的面子,唉,都说外孙是替人家带的,也不指望他将来孝顺,能成人就行。
方博南赶紧说:他敢不孝顺姥姥姥姥爷我第一个抽死他!我教子不严您再抽死我!
结婚一年多,方博南觉得自己已谙熟身为半子的诀窍,无非打压自己抬高丈人丈母。学会这一招,在家在单位,都是有益处的。所谓社会大家庭,家庭小社会,彼此彼此。
其实你只谙皮毛,任重道远哪。楚一帆评价道。
方博南的父母本来说好的要来南京看孙子,可是临时又取消了行程,原因是方博南的后妈病了,感冒,腿脚也痛,走路都成问题。
人不来也罢了,可是,竟然一分钱也没给孙子寄过来,果果生了气,哈妈妈更是生气。
这个时候,又是楚一帆教方博南一招,以父母的名义寄钱给哈家,也就是说,托长春可靠的朋友,先把钱寄过去,再由那边寄过来。
方博南一向是不存私房的,这一回,把刚发的奖金加上几笔琐碎的收入一共凑了有三千块钱,用这个法子寄到了哈家。
从此,方博南竟然存起私房来以备不时之需。
生活啊,方博南想,你这不是逼着我学坏嘛!
楚一帆劝他说,孙子由婆婆带,奶奶只管出钱,这是南京的风气,你不低头不行的。你可以不向女人低头,但你不能不向世俗低头。
方博南经这一番历练,随总结出方氏婚姻伦理定律第四条:大老爷们儿家家的,掉头都不怕,低个头算个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