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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果的婚事 正文 第三十章 一点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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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果公司比早些年有了不小的发展,这当然算是好事,可是有发展便也要付出相应的劳动,果果加班的次数明显增多了,有时还要出现场,上外地,虽然一来一回最多也就两天的功夫,可也挺麻烦。逢到方博南也忙的时候,果果就只好把儿子送到爸妈那里。

    哈爸爸哈妈妈在吃穿用度上自然是亏待不了外孙子的,可是他们却不大管小小子浩然的学习。原本他们就不赞成果果送小小子去学琴上奥校,说了好几回,又不是什么高贵人家出来的孩子有必要学琴吗?奥数奥语的,学得小人脑浆子都要疼了吧。

    这些话在方博南听来,像扎进耳朵里的一根刺,他觉得丈人丈母至今仍是看不上自己的,这让方博南十分恼火。

    这个星期果果又出了两天的差,紧赶慢赶地赶回南京,第一时间就上父母家接儿子。

    在楼道里就听得儿子扯了嗓子宰小猪似地哭叫:我不背书啦!我背得够多啦!我要看电视我要看电视!我不学习啦!不学习啦!

    果果裹着一股子怒气杀将进去,厉声喝斥儿子:我看你再敢说这种没出息的话!

    哈妈妈却又跳出来回护着孙子,说:行了行了,你看看你,刚回来就恶声恶气的,你不会好好地说他?

    果果坐了三四个小时长途,本来就头痛欲裂,四肢僵硬,没好气地回答:我不顺着你教育他呢嘛。

    小小子方浩然大约是看妈妈与外婆闹别扭了,突然开口维护妈妈,粗嘎嘎的小嗓子说:婆婆比鬼还坏!

    这话一出果果诧异不已而哈妈妈则气得变了脸色,直说哪个教你的哪个教你的。

    果果说,妈,小孩子乱讲的,哪有人会这样教他!

    哈妈妈气愤之下总得找一个顶缸的,方博南自然是顺手又顺理的选择,于是哈妈妈说:肯定是听你爸说的!你说,是不是你爸在背后骂婆婆和公公来的?

    小小子浩然回答得更气人:不告诉你呀!

    说完了嘎嘎直乐。

    哈妈妈说:看看看,连口气都跟你爸一样气人!我呀,就是养了个白眼狼!

    果果马上说妈你别气,方博南哪会当着孩子说这样的话,他又不是没脑子!

    哈妈妈说:他不是没脑子他是没良心。良心大大地坏了!

    果果连哄带劝,又把买的外地的土产拿出来,一点不剩地全塞进爸妈家的冰箱,可哈妈妈气还是不消,一边得得得地批评小小子浩然这两天如何如何地淘气,不肯好好做功课,一边又诉说他们送他上老师家上钢琴课是如何如何辛苦,哈爸爸也加入进来,老调重弹地说做什么要学琴上奥数。

    说得果果也激动起来,泪流满面说,我偏不像你们一样自抱自弃,我偏要把我儿子培养成琴棋书画样样拿得起的人才,我为什么这样做?我闲得慌吗?你们是不是都以为我很闲?我不用加班我不用没白天没黑夜地写那些破软文破文案?我就是不要我儿子将来有一天也叫人看不起,说他是下只角家里出来的孩子,我不要我儿子有一天他爱人的父母看不起他恨不得叫他们离婚而后快,我要他们巴结他稀罕他以他为荣以他为傲觉着把一个女儿给了他做老婆是三生有幸我儿子给他们家做女婿是他们修来的福气是他们家祖坟冒了青烟!

    说到高潮处,果果捏了拳头砰砰地擂着桌子,桌上放着的一个水杯跟着嘣嘣地跳。哈果果长这么大没这么大声大气地说过话。她想,她怎么就变得这样容易暴跳。

    她控制不了自己。

    她好像分裂成了两个身子,一个按耐不住另一个。另一个在这一个的胳膊弯里挣扎扭动,急着要说要叫要喊要个痛快。

    哈妈妈觉得女儿的话直直地冲着她心窝里捅去。

    他们是下只角的人家。

    当年果果的姐姐萌萌的婆家就是这样想的。

    夏家人从未把下只角这三个字说出来,可是他们的行动举止,眼神表情,无一不是在说着这三个字。

    幼师中专毕业的哈萌萌,跟留德博士夏漱石,城市平民老哈家跟世代书香一门俊杰的夏家,不要外人说,哈爸哈妈自己也知道是云与泥一般的不般配。

    然而那两个孩子,站在一处有多么叫人欢喜啊。

    漱石那孩子是多么地温文尔雅,周到体贴。

    他们俩个一样的俊眉修目一样的细长挺拔一样的温和有礼一样地轻言细语。可是人才再好,也架不住婆家不觉着你好,架不住人家吃了钢钉铁了心肠地要叫你跟他家儿子离了。

    他们是文化人家,大家庭,要面子懂礼数,自然不是明火执仗地捣腾儿子媳妇离婚,可是人家有人家的法子,文火煎熬你。

    人家还说,既使从遗传学的角度考虑,也还是希望两个人分开来的好。

    不般配是真的不般配,没有法子哟,连科学这个东西都向着人家。

    听说古代就有一种厉害的刑法,把人装进大瓮里,下头点了火,隔了寸许厚的瓮壁,一点一点烤得你皮焦肉烂,叫你一寸一寸地死了,一寸一寸地成灰。

    果果图一时的痛快,可是话一出口她就悔断了肠子。

    看着老妈无声地哭,鼻尖子上挂一个晶亮的鼻涕泡儿,果果心如刀绞。扑过去抱着妈说对不起,说她再也不会说这些话了,说是她不对,一切一切都是她的错。

    母女两个抱头痛哭了一场,气倒消散了。

    哈妈妈做了鸡汤银丝面给女儿吃,小小子浩然吵着也要吃,吃着吃着小小子突然说:原谅我吧婆婆你原谅我吧哎呀你原谅我吧。

    哈妈妈气乐了,说,看看看,这无赖样子也像你爸。

    果果不好回嘴,可想起方博南过去也是时常地耍宝耍赖,果然这遗传是强大的是没有道理好讲的。

    临回家时,哈妈妈又把女儿带回的土产装了大半进果果的包里。

    这以后果果在单位便力争不出差,仗着有孩子坚决地推过几次,反正她是拖家带口,用这种借口推档出差的人在单位又不是她哈果果一个人。

    果果继续带着孩子跑到东跑到西去上课。

    这个周末,正是小小子浩然奥校要分班考试,方博南这阵子得了一个好机会,去了德国的法兰克福参加一个书展,天上掉下个大馅饼,他喜上眉梢地去了。

    果果带着儿子出门时是十二点一刻,一边走一边再一次地检查准考证文具什么的。

    这不检查还好,一检查,果果吓得差一点跌翻在地,当街摔个马趴。

    原来,考试的时间与平时上课的时间不一样,不是一点半,而是一点。

    这一吓非同小可,果果拉扯着儿子一路飞奔,想打个车赶到学校。

    因为是周末,车子实在难打,一辆一辆全坐了人,炫耀似地开过去了。连小小子都气得直蹦高。

    好容易拦到一辆,果果拖了儿子正要拉开门,可斜刺里突然杀出一对年青男女,那男的眼疾手快,用肩膀撞开果果,拉开车门钻了进去,那女的也推了小小子一把钻进去了。

    果果一急,脑子又不做主了。

    她奋不顾身地扑在车前盖儿上,连声说:哪有这样的!哪有这样的!我拦的车我拦的!

    小小子浩然也合身扑在妈妈的后背上,母子二人像匍匐在红色桑塔娜上的一对考拉。

    果果不要命的架式,叫车开不了了。那对男女只好下了车,果果急急地钻进车里去,小小子扑跌着也进去了。

    那年青的女人突地弯下腰来,冲着果果响亮地骂了一句:泼妇!

    车轰地弹出去,开了。

    果果怔怔地坐在后座上,小小子浩然拉着她叫妈妈妈妈来得及吧来得及吧考完你得带我去吃小笼包哦,啊?妈妈?带我吃好不好?妈妈妈妈。

    果果崩溃地说别让我听到你的声音别让我听到你的声音别让我听到你的声音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她的耳朵里嗡嗡地回荡着一个声音:泼妇!

    泼妇!

    泼妇!

    她成了泼妇了,她什么时候竟然变成了一个泼妇了呢?

    儿子吓得哭了起来。

    司机大叔操着一口老南京腔开口说:我跟你讲你不要难过,娃儿你也别哭,你跟现在的小年青就没有道理好讲。你刚才不拦我也不想载他们的。

    下车的时候,果果硬是多塞给司机大叔十块钱。

    哈果果是懂道理的人,讲人情的,她不是泼妇。

    她不是泼妇。

    果果这才把儿子送进考场,看着儿子把装了文具书本的小布拎兜背在肩上,跌跌撞撞地往教室里跑,慌乱的,巴巴结结的一个小孩子,被火燎了尾巴的小胖猫似的。

    大周末的也不得安宁,逃难似地跟着大人倒上两趟车,从一点半上课直上到四点半,课间十分钟出来上个厕所,巴掌大的走道里打个转就又要进教室上课了。下课以后,能吃上两笼小汤包就高兴的不得了了,一笼才七块钱,一共十四块。平日里再调皮也还是怕老师,听老师的话的,就只是听归听,关键时刻还是会控制不了自己,可怎么办呢?总不能把他拴小牲口似地拴着吧。

    奥校这里是不提供地方给家长们休息的,每一回果果都只好到处去逛,或是在附近找家银行坐着看书,打发长长的等待的时光。

    果果在一家商店一楼的化妆品柜台转来转去,如今她都不怎么敢逛化妆品柜了,那些导购小姐们妆容精致轻言细语的,特别地专业口才又好,热情温和充满了说服力,不由得你不掏钱,这会儿也是,小姐拉了果果,向她介绍一款新的眼霜,说是效果如何如何地好,现在买,再添上一件保湿水一件晚霜,打个折才七百五十块不到,还可以送一小套旅行装的护理品。

    果果在心里叹道,七百块五十块啊,这可以给儿子买多少笼小汤包啊。

    果果坚决地丢下了手里的东西,导购小姐轻轻地说欢迎下次再来,表面上一点看不出情绪,真真好涵养。

    年青时的果果,最是要面子,这种情形之下,打肿了脸也要充一下面子,宁可接下来的日子里省吃简用,多少也要买一些,还要摆出买得全不费劲儿的姿态来。

    可是现在的果果,全然顾不得姿态了。

    她不在乎了,她不怕别人在心里笑她穷酸买不起,一个有了孩子的女人,穷酸一点是为了孩子,这何尝不是一种荣耀。

    果果悠闲了不一会儿,公司来了电话,叫她马上过去一趟,有个文案有点问题,要重修一下,客户急着要的。

    果果赶紧坐车到单位,写字间里,只有一个年青的同事,才跳槽到公司来的男孩子,叫钟鸣的,也在加班。

    果果到总管那里领回了任务,急急地打开电脑做起来,把键盘敲得如急雨似的。

    一个多小时的功夫,果果做完了手里的活,打印出来,小跑着到总管那里交活儿,满心指望着能一次通过,要不然,要赶不及接儿子下课了。

    可惜事情并不如她所愿,总管那里一下子又打了回票,意见说了四五条,还得改。

    果果只好坐下来,啪啪啪地打起字来。

    一边打着字一边毫无预兆地就落下泪来。

    钟鸣听得果果吸鼻子的声音,歪过头让过隔断一看,吓得一缩头。

    果果继续做着活儿,她的健盘用得有日子了,因为她爱它打起来蹦脆的声音一直没有换,有几个键上的字母都模糊了,果果耸起肩,在肩膀上蹭掉脸颊上痒索索的泪,抬眼时,看见钟鸣站在她面前。

    哈果果也不避讳,就那么满面泪痕地由着他看。

    钟鸣看她眼睛睁得溜圆,那种理直气壮的委屈,觉得有点好玩,却又不敢笑,问:你怎么啦?

    我来不及接儿子了。果果说。说一个字掉一颗泪。还有半小时他就下课了。

    钟鸣捏了果果桌上的一个大头娃娃的便签夹哆哆哆地敲着写字台,突地转身下楼去了。一会儿又跑上来,对果果说:我替你叫了辆车,你赶紧去接儿子来。快点,车在下头等着呢。

    果果一时间不晓得做如何的反应,钟鸣催她说,你快去,我这里替你遮挡一下。

    果果这才弹跳起来,可是又有疑虑:把小孩带到公司不合规定吧?

    钟鸣抓抓头说:这样吧,我手上的活儿马上就完了,你把孩子接来,我替你带着他下去玩一会儿,你忙好了打电话给我。

    果果连声说谢谢谢谢。

    她平时跟这个新来的同事完全没有交集,这会儿却有掉到水里攀到一块浮木的感觉。等她接了儿子坐了车往回赶的时候,才有闲心想,这个男孩倒是挺会替人着想的,蛮难得哦。

    到周一上班的时候,果果便带了一些水果来谢钟鸣,她想着只给钟鸣一个人显得不大好,所以写字间的每一个人她都发到了,临了多多地给了钟鸣一份。

    这以后,果果跟钟鸣倒时常地说说话,公司做文案的,本就女多男少,女同事们也喜欢拿这间写字间里唯二的两个男生开开玩笑,支使他们做做事,果果一如既往地从不参与玩笑或是支使,只在一旁抿着嘴笑。

    有一天,钟鸣午饭时接了家里的一个电话,一串子又急又快的家乡话,说了大半天,等他关了手机一打眼,正正对上了哈果果的眼睛。

    钟鸣看得那个年青的妈妈眼睛里全是好奇探究,她微皱着眉头在想着什么,看上去有一种意外的不稳定的动人,像晃在水面上赤金的美丽光线,一晃,有了,一晃,好像又没有。

    钟鸣问:怎么啦?

    哈果果说:你哪里人?

    钟鸣说我南通的。

    果果还是微皱着眉想着什么,突地咧了嘴笑起来,说:你讲的好像日本话似的。

    钟鸣也笑起来。

    他突然觉得哈果果这个人有点意思。

    他觉得她有点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子。

    方博南从法兰克福回来了,两个星期,倒养白了一些,精神头也比走之前好,眼神也亮了,饱鼓鼓的像一个刚出炉的大面包,带着外国的奶油甜香,小别的快活在果果心里头荡漾,觉得看着方大头挺亲挺亲的。

    方博南自回来以后言谈中把国外的环境夸得只应天上有。

    他说老婆,你有没有考虑过移民?

    果果只当他随口说着玩,也没有在意,谁知他真的开始收集有关的资料与信息了。

    果果问:咦,你好像真有移民的心啊?

    方博南说,那是自然,你等着,我不仅有心,我还要付诸行动。

    果果毫不客气地说你在法兰克福吃多了面包和披萨,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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