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果的婚事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梦想之屋
果果对陈安吉的出现并不意外，楚一帆怎么说也是为了她才受的伤。可是果果也不敢多问关于那只海龟的事，倒是陈安吉，自己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跟哈果果说了。
果果想，这种事，多少总有些蛛丝马迹的，像陈安吉这么聪明的人，会一直被蒙在鼓里吗？
陈安吉像会读心术似的，接着说，是啊，你想的没错，我哪会一点数也没有？他一点一点地疏远我，可是大概是那边还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所以他一直还吊着我，一直到把结婚证拿到手，才开口说分手，消失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好像慢一步就要被我缠住走不了似的。果果骂，这种男人！不是东西，现在分了，也好。
陈安吉笑一下说：人绝对是个聪明人，学业，工作，无不头脑清楚，精于算计，这份算计也用到感情上来就有点可怕了。
果果沉吟一会儿说，说起来，楚一帆这个人吧，泛爱了一点，可是倒不会算计感情。你别怪我多嘴，现在你跟楚一帆都是单身，再说你们也不是没有感情，有没有可能再考虑他呢？
陈安吉半天没有说话，最后才慢慢地说：那我该用什么面目来面对他呢？
果果想，这又有什么关系的，原本是什么面目，现在还用什么面目来表对他好了，人有的时候，就是想不通最浅显的道理。然而，这道理也只有让她自己去想通，什么人告诉她也是没有用的。
楚一帆伤好之后，打定了主义重新开始追求陈安吉。方博南大力支持他，说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哪，如果发现还是后头的那片草地好却还不知道回头，那也算不得好马，不过是一头笨驴罢了。就只是，不晓得陈安吉那边是什么态度，方博南感叹道：女人的心哪，海底的针。
楚一帆认真地说，我有心理准备，也有行动上的准备。
方博南笑问什么样的准备，楚一帆说：雄关漫道真如铁，尔今迈步从头跃。
方博南大声叫好。
楚一帆也笑说，你们家哈果果一定会不以为然的。可是你知道吗老方，她再不待见我再怎么说不好听的话，我都一辈子都感激她啊，要不是她，我早死过一回了。
方博南一开始没有明白，忽地忆起那一个晚上果果突然坚持要去楚一帆家，不禁骇然。
方博南他们出版社的不少年青人开起了私家车，并且好多人都急赤白脸地打算买房，方博南多少有点眼热。每每回家后站在窗口看见那个垃圾中转站，便觉得，是时候跟果果说自己的那个主意了。
方博南说，老婆，我跟你商量个事，你看，我们再买套房怎么样？
果果给了他一个白眼说：不怎么样。我们不是有房子住吗？现在这一带的交通也不错，我们好容易还完了贷款，正是喘一口气的时候，又要背一块大石头在身上？
方博南说：你看啊，你存再多的钱也赶不上房价涨的速度，买房子也是一种投资，这边的房子虽然住的还算舒服，可是周边的环境实在是太糟糕了。
果果哧地笑一声说：你住房子还是住环境？你又不是要支个帐篷住在露天！
方博南说，重要的是我们还有儿子，我们现在替他买好房，将来他不是可以不用跟我们似地熬得那么辛苦？
听到提及儿子，果果不由得凝神静气起来，说，我们多存点钱留给他还不是一样。
这回轮到方博南哧了一声：老婆，你真是不懂行情，按现在这种趋势，到咱儿子结婚的时候，我们留给他的钱只够他买一间小厨房，你难道想让咱孙子住在蚂蚁窝里过日子？
多年以前那一番找房子的经历在果果的心里上投下了深浓的阴影，以至于她一听到找房子便头皮发麻。
从十月开始起，这个城市的房价就如同三伏天温度记里的水银柱，一路飙升。如果是好学区，连几十平米的二手房都卖到了一百多万。
在看到公司N个人买房之后，果果终于答应方博南开始人生第二次找房之旅。不过果果跟方博南约好了，不是真正看得中的房子绝对不轻易地下定，方博南连连说那是自然的，我们存钱有多不容易啊。
听得房价飞涨是一回事，可是要想真正体会房价的惊人还得亲自去买房才行。
方博南与哈果果利用一切空闲时间到处去看房，果果惊讶地想，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城市的房价每平方不再以千为单位，动辄就上万了呢？
方博南说，你说你吧，说你会算计，你的眼光永远只放在家里的那一点点钱上，一五一十十五二十，外头的事你是不关心的。一万算什么？你没看那个XX路九号花园洋房，三万多一平方，你当没人买吗？错！乌泱乌泱的人哭着喊着要买，急不可耐，跟困难时期抢购大白菜似的。说着，方博南张开双臂，做出急不可耐争抢的样子叫：给我留一套，给我一套！给我给我！
果果被他逗乐了，乐过之后叹口气说，看来我们只能往郊区考虑了。
这一个周末，方博南夫妇俩带着儿子坐上开往郊区的汽车，去看房。
这次，他们要看的是联排别墅。
原本别墅完全不在果果考虑的范围之内，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想像自己这辈子可以住上别墅。
消息是楚一帆告诉方博南的，说是这个近郊的小镇上开发了联排别墅，面积并不十分地大，关键是，七十八万可以拿下一套。当然这是大约半年前的价格。现在估计是涨了，可对于方博南而言依然是一个意外而巨大的诱惑，想想看，别墅啊，那可不是一般的房子，那可是楼上楼下，花园、车库啊！
一家人光坐车就坐了差不多两个小时，下车时果果一看，周围都是菜地，有农民挑着担子或是用自行车驮着农产品，似乎是赶集去。抬眼望出去，哪有什么小区或是别墅的影子呢？方博南安慰果果说，我们只是白看看，就自当是出来郊游一趟了。
问了人才知道，小区还得往前走将近两站路。果果想，这连看房车也没有，估计也不是什么大开发商。
又步行了约莫二十分钟，终于看到了一片小区。
显然是一个尚未完成外部环境建设的小区，不过房子倒是意外的齐整，多是一幢幢红砖尖顶的小楼。
售楼小姐带他们一家人去看样板房。七绕八绕之后，他们来到一座小楼前，这就是所谓联排别墅了，果果想。
哈果果完全是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走这么一趟的，可是，当她跨进那套样板房时，她听见自己“啊”的一声叹息。
如果每一个人心目中都有一座dreamhouse，那些此时此刻，哈果果的dreamhouse就在她的眼前缓缓地出现了。
开放式的厨房，饭厅有两扇落地窗，望出去是一个很小巧的后花园，花园里植了两株芭蕉，还没完全长成，细幼，色泽嫩绿，这刚下过雨，空气里全是水气，有一两粒水珠落在叶子上，它仿佛承受不起似的瑟瑟地抖了一下。一旁还有一个水缸，里头养了一缸水莲，白与浅紫。客厅不大，竟然做了一个假的壁炉。这套房子面积并不惊人，却分了三层，沿着窄窄的木楼梯走上去，二楼是两间不大的房间，一间做了书房，另一间做了孩子的卧室，连着一个小阳台，三楼则是主卧，带卫生间，竟然还有一个小小的退步，做成了工作间的样子，主卧的对面，是一个小小的阳光房，玻璃的房顶，一进去就暖烘烘的。楼里有台阶直通到地上室与车库，面积也都不大。整个房子像一个小巧玲珑的小城堡。
哈果果楼上楼下走了几趟，然后一言不发地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方博南一言不发地坐在她身边，小小子方浩然走得累了，一屁股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摆弄带来的玩具机器人。
哈果果终于回过头来，方博南颇有默契地看向她。
哈果果说，老公，我们买吧。
哈果果跟方博南结婚十年，连买一个榨汁机都要货比三家，犹豫来去，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买一幢别墅这种对他们这样的工薪阶层而言无与伦比的大事竟然在一个多小时内就决定了。他们在给定金之前围绕着房子走了一圈又一圈，手挽着手。
果果说，就是有点远啊，以后上班上学都不大方便。
方博南说，没关系，我努力多挣钱，咱过两年买辆车。
方博南说，不知道这里的绿化将来做得怎么样。
果果说，一定会好的。
果果说，就是生活上也可能有点不方便，你说周围会有超市菜场什么的吗？
方博南说，会有的会有的。你没看这里有多少房子吗？会住进多少户人家啊。
果果说，房价超过我们的预算不少啊！
方博南说，可是这是别墅啊老婆，别墅啊！还带车库，楼上楼下，将来我们的儿子我们的孙子都可以在小花园里玩儿，再小它也是个花园啊。
果果说我要在墙根底下种上爬山虎，将来长得把我们的房子都包围住。
种吧种吧，方博南说。可是我们一时半会儿是没有钱来做装修的。
果果轻快地说：可是我们现在用不着住过来啊，我们有房子住啊，我们可以慢慢地存装修的钱。
他们最终选定了与样板房一样的一套联排，在这一溜联排的最后面，手续办得相当顺利，当然，他们的钱像流水一样地流了出去，首期，交易税，房屋修缮费，物业费，终于，房产证与土地证都拿到手了。
他们的银行卡上只剩了五万的存款，哈果果说这是留着的“过河”的钱，过日子救急用的，是万万动不得的。他们每个月还要付五千多的贷款，去掉两个人的公积金，每个月实还四千多，方博南的工资基本要用来还贷了。不过方博南说，我会努力挣钱的。
果果有时夜半醒来，想到那么多年一分一分存起来的钱，耳畔似乎能听到它们哗哗流淌出去的声音，那全是他们的血汗钱，她甚至每每到超市去都舍不得买一包自己最爱吃的山核桃仁，她多年没有买贵重的保养品了，自有了儿子以后，她一直跟儿子一块儿用宝宝霜，方博南从前总是大手大腿的，可是如今也得下狠心才给儿子买一架价值二百元的遥控飞机做生日礼物。他们当然算不得贫困，但是他们所有的钱，都是他们苛刻了自己的需求、欲望、享乐而得来的，他们就像那个有心的修行的和尚那样，把平时灶边落下的一粒米一颗豆都小心地收集起来，在一个特别的日子里煮成一锅美味的粥，这过程漫长缓慢，艰苦卓绝。而如今他们终于在这个城市的边缘地带拥有了一座梦之屋。果果甚至开始想像着，做什么风格的装修，配什么样的窗帘，买什么样的家俱，二楼的房子自然是给儿子留的，要买一个特别舒服的可以当床用的沙发，爸妈来的时候可以住，阳光房里要放些什么植物，还要再放一套小巧的藤制的椅子与茶几，可以坐着喝茶看书。那个时候她跟方博南都老了，楼下有小孩子哇哇的叫声，小脚跑过来跑过去的嗒嗒声。
人生就那样过去了，永不回头，可是心满意足。
哈果果把每个月还贷的任务交给了方博南，让他每个月拿到工资之后就直接下楼走上一百米，把钱打到他们贷款的那家银行里。头一个月，方博南完成任务之后，看看自己工资卡上剩下的那点钱，嘿嘿一笑。按揭啊，方博南想，那就是把人按在地上活活地揭掉一层皮哪！
靠果果的工资，日子当然是能过的，可是自然是要省着点，小小子每月的钢琴学费与营养费就要去掉一千多，果果跟小小子规定说，从今往后每两个月才能吃一次肯德鸡，小小子哼哼不已，果果说你不想要新房子了吗？小小子立刻不响了，他热爱新房子，特别是新房子里的楼梯，他是头一回看见屋子里还能有楼梯。最关键的问题是，他们一家人谁都不能生病，而且，家里也再不能有风吹草动了。
果果开始每天自制豆浆，死活拉着方博南做一点体育锻炼，方博南一边做伸展运动一边说，这个时候我要是中个五百万多好啊。你猜，我要中了五百万会怎么样？
还贷呗，果果说。
在还贷之前呢？
我猜不出，喝酒？请客？狂欢？
都不是，方博南说，我就脱光了摆一个罗丹的思想者那个pose,啥也不做，就沉思。
说着，方博南半跪下来，握拳支着下巴，久久不动。小小子也跑过来，学老爸的动作，父子二人一大一小两个思想者，果果失笑，骂方博南发神经。
可是他们的快乐并没有持续很久。
十一月的时候，方博南听闻一个消息。
南京要建京沪高铁了。
高铁就从他们小区的后面穿越而过。
有不少人开始传言，高铁会有噪音还是其次，重要的是高铁是有辐射的，而方博南他们买的那幢联排，正好在离高铁最近的地方，这样一来，他们房子的升值空间就相当有限了。而且，会不会对人体有害还很难说。
方博南听到消息后没有敢对果果说，独自一人跑了数趟，每回都拉着售楼处的小姐反复地寻问有关高铁的噪音与辐射的问题，小姐说这是没有问题的，人家建高铁也是经过科学的规化对不？而且会建防护栏的，况且，小区里还会种植绿化带，小姐带着方博南走到他们的那幢楼，指着楼后那一片目前依然是光秃秃的小山坡，告诉方博南说，绿化防护带明天就可以种好。方博南心里多少得了一些安慰，可是回到家后一想，不对啊，想必是他们知道高铁是有辐射的，而且这辐射还轻不了，不然他们干嘛非种什么防护带？这不欲盖弥张吗？
于是第二天，他又倒了三趟车跑过去。小姐倒是好性子，看到方博南又来了，虽然惊讶却并没有不耐烦，又好言好语地劝了他半天，甚至告诉他，她自己也在这里帮家人买了一套，要真有辐射，我爸妈他们陪您一块儿受辐射成吗？
话说到这步，方博南也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人家小姐了。
于是他开始查询资料，这么一查，才发现，网上已经有他们小区的业主论坛，原来大伙儿早就热火朝天地讨论这个问题了，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专家论证过了，高铁的辐射不会对人体有什么大的伤害，马上就有人跟贴说，专家越是这样说就说明真有问题，专家专家，就是挨砖头的家伙。越看，方博南心里就越是焦虑。
哈果果总觉得方博南这些天有些不对劲儿，问他他又不肯说，果果就觉得他莫名地变得无比地小气。
比如，那天，果果收拾屋子，收拾出一大堆的废品，方博南下楼叫了收废品的来，结果只卖了一块五毛钱。方博南当面不好意思跟人家计较，转脸就骂人家是奸商，果果笑说，一个收废品的算得上奸商吗？
方博南叹一口气说，罢了罢了，就当我一块五毛钱请他把废品给我弄走，怪便宜的，请个钟点工做得多少钱？忽地又一转念，说，不对，他替我弄走了不要的东西，还倒找了我一块五，应该我给他一块五才对啊，里外里我赚了三块钱，好好好。
果果非常奇怪地盯了他一眼，说你不至于吧。
直到有一天，小小子实在嘴馋，非要妈妈给他买个儿童套餐吃，果果便给他买了，小小子在老爸回家后兴头头地说，爸爸，今天我吃肯德鸡啦。
方博南抬手就给他儿子一巴掌。
小小子哇地大哭起来。
果果问，方博南你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