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倩茹有一个多星期没见周苏豫了,甚至不肯接他的电话。
前些天,倩茹与苏豫出去的时候,好巧不巧,正碰上倩茹的弟弟跟一群朋友,双方打了一个照面,弟弟走出去好远还不断地回头看着他们。
当晚回到家以后弟弟就跑到倩茹的屋子里来,笑着问:“我说你最近荣光焕发的样子,还真是有艳遇啦!”弟弟犹豫一下又问:“那个男孩,好像年纪不太大的样子,看上去比我还要小。”
倩茹愣一下,答:“嗯,是比你小两岁。”
弟弟仔细地看了看倩茹:“那不是比你小六岁多?姐,想不到你还挺激进,也玩儿姐弟恋?”
倩茹没有作声。
弟弟看着她的脸色,不置信地说:“姐,你来真的?”
“嗯。”
“姐,其实不是不行。只是……我是男人,我跟你说吧,男人都爱二十岁!莫不希望女人越年青越好。现在是没什么,你还有青春美貌,可是,十年以后呢,二十年以后呢?二十年以后他才四十三,你是年过半百了。姐,你……好好再想想。以我说,宁可找个大自己十岁二十岁的,年纪差距有时候就是一种本钱。”
弟弟的话真真地打在倩茹的心底,把她自己原本就有的那一份不自信搅和地翻腾起来,像是一池水,最底层的砂石被翻起,水面自然不会再平静无波。
倩茹对弟弟说:“我会考虑的。你可给我管好了你那张大嘴巴,先不要在爸妈面前露一点风。”
倩茹决定暂时疏远一下苏豫,也许,自己多少是有一点情迷心窍,冷一冷,兴许就好了。
可是,当她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失魂落魄的周苏豫时,还是不能不动容。
苏豫又瘦了些,头发也长长了,软软地搭在额前颈间,铰着双手,手指骨节挣得青白,反反复复就只一句话:我做错什么了?我做错什么了么?
倩茹忽觉心酸酸的,软得不能收拾。
“你什么也没有做错。错的是我,我……”
“我不介意的。倩茹,我……从来没有一点介意的。”
倩茹惊讶于苏豫的聪明,但是,她说:“我介意。”
“你介意的只是别人会介意。倩茹,我们只为自己活着。”
“给我……一点时间,苏豫。”
周苏豫垂下头:“我总会等着你的。”
苏豫说他会等着她,倩茹足足有两个星期没有见他,他也没有再打来电话。
但是倩茹发现自己真的很想念他。时空的距离,如同一味酵母,使思念无限膨胀。
临近又一个周末的时候,倩茹母亲让她去舅舅的公司办点儿事,倩茹到的时候正是下班的时节,人差不多都走光了。
舅舅告诉倩茹,这个月公司的业务相当好,他请了同事们一起去一家温泉会所里玩儿。年青人一下班就都去了,说是要好好地游游泳。
倩茹听得脸色发白,什么也顾不得了就问:“周苏豫也去了吗?”
“去了。他……”
倩茹没有听完舅舅的接下来的话,转头就跑,一路往温泉会所跑去,都想不起来打一辆车,就那么一路狂奔。
周遭的景物飞快地向后退去,几年的光阴也在其中流转翻腾。
高大的身材,临去时说的话。
碧清的池水,水底下的人。
花圈,灵堂,黑色的衣服,有人拉着她的手说话。
倩茹想:周苏豫,只要你不去游泳,你要的答案,我一定会给你。
在会所门前倩茹又被保安拦住,这里没有会员证是进不来的,好半天倩茹才想起来报上舅舅的名字,保安才指给她游泳馆的方向。
倩茹不管不顾地就冲了进去。
宽阔的大厅里,蒸腾着湿暖的气息,年青的声音喧闹着回荡着。倩茹觉得,自己被挡在这一片喧响之外,闷得快要不能呼吸。
她对着一池碧清的水大声叫:周苏豫!周苏豫!周苏豫!
终于有人认出她来,告诉她,周苏豫上更衣室去了。
倩茹出来等了没一会儿,苏豫跑了出来。头发还是湿碌碌地,有水珠顺着额角滴落下来。
倩茹只觉得自己有再世为人的无限欣喜,却又有着不能置信的瑟缩。
还是苏豫走上来拉住她:“怎么啦?你的脸色好吓人,来,坐下。”
倩茹一把抱住他:“你……你答应我,答应我……”
半天没有能说出下半句来,可是苏豫温柔地说:“好的倩茹,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来,坐下来。”
倩茹说:“你要答应苏豫,这辈子,永远永远永远不要再游泳!”
四年前,倩茹还是只工作了两年的新老师。类思是一个游泳项目传统学校,有一个很有名的少儿游泳队。为了便于管理,这十来名少儿游泳队员全都集中在一个班上,二四班。孩子们一放学便去参加训练,体力与精力都很难兼顾学习,所以成绩相当地差。倩茹教他们数学,没少为这些小运动员们操心。放学的时候不肯放他们去训练,非要他们把作业全部完成才行。
孩子们的教练等不到孩子来训练,恼火了,冲进教室就跟倩茹理论,两个人都年青气盛,当着学生的面就大吵起来,从此像冤家一般。一个不放学生,一个非要把人带走,针尖麦芒的,鸡吵鹅斗的,久而久之,反倒斗出一段奇妙的情缘来。
那是倩茹的初恋。
钟桦是省游泳队的退役队员,分在市体育馆任儿童游泳教练。身材高大,面容英挺,短而粗硬的头发,永远挺直的背。与倩茹两人走在校园里,曾是一道美好的风景。论起来,两个人的母亲居然是多年前的同事,曾在一所小学里任教,倩茹的母亲教音乐,钟桦的母亲教美术。
两个人恋爱了两年,倩茹曾以为自己的一生就与这个高大英俊没有读过多少书却爽朗温暖得如同阳光一样的男人紧紧地系在一起,不可能分开了,他们准备结婚,倩茹的母亲特地从苏州买了最好的缎子被面,新棉花,请全合太太缝了两床又厚又软的被子。还有无数的嫁妆。倩茹他们两还去照了结婚照。钟桦开始管倩茹的父母叫爸妈。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命运居然会这样地恶作剧。
一个暖洋洋的五月的傍晚,钟桦和往常一样带着孩子们训练到七点。孩子们一个个去冲澡了,回来看时,钟桦还呆在水里。小队员们围在游泳池边,都说钟教练还在练习闭气,好棒哦!
可是久久久久地,钟教练没有上来,身体却越发地向下沉去,小队员们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跑去叫了人来。
钟桦其实早就没了气息。
他是突发性的大面积心肌梗死,他再也没有能上来。
倩茹依约到体育馆时看到的,就是同事们把钟桦用担架抬出来,没有找到白布,有人好心用一件新的白衬衣遮住了钟桦的脸。
倩茹傻了似地看着那白蒙蒙的一片,她什么也不明白,脑子刷地一下,空了,耳边是几个小时以前钟桦对她说的话:“小倩,晚点我们去看戒指,在宝庆银楼!”
直到葬礼那天,看到钟桦被推进焚化间,倩茹才如梦方醒,哇地大哭出来。
倩茹足有两个月没有能上班,倒是老来失子的钟妈妈出来安慰倩茹:“孩子,不要难过,其实这样对你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如果你和小桦结了婚,有了孩子,他再这么一走才是你一辈子的痛苦。现在,你只苦一时。也好。”
倩茹那个时候以为,她是永远也忘不了钟桦的,可事实上,当你还没有准备好要忘记一个人时,你实际上,已经忘记了他。
但是,那伤痛,还是留在了心底的某一个角落。它之深之痛,与它的隐蔽性,也是你所想不到的。
苏豫听了倩茹的叙说,把她拥在自己削瘦的怀里,他说:“好的倩茹,我向你保证,我一辈子不会再游泳。我一辈子,也不会丢下你。”
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这一天起,何倩茹与周苏豫真正地确定了恋爱关系。
而方宁颜却正经历着一个极矛盾的心理过程。
李立平答应宁颜,四月份一定会去参加考研。
宁颜是个傻孩子,她上了心。
她帮李立平买了许多英语书和磁带,其中有一本考研的词汇书没有买到磁带,宁颜就硬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用小录音机替他录下来,厚厚的一本书,宁颜录了半个多月,都是趁夜深人静的时候背着家人做的。若是妈妈看见了,会有一些说法。
母亲总是很不安,总是在提醒宁颜不要对男人太痴心。
说的次数多了,宁颜也会有点不开心,母亲看出女儿的心思,更加不开心。母女两的关系近来颇有一点紧张,宁颜觉得在家里很是压抑。
在李立平的宿舍里,宁颜还可以得到一点的安静。
他们一起看书,听磁带,也看电视看碟片。
这种安静越来越吸引着宁颜,她对李立平的依恋也越发地深起来。
终于到了李立平考试的日子,那一天是周六,可李立平坚持不要宁颜送考,他说他是成年人,没有关系的,等考完了他会去找她。
直过了四天,李立平才来找宁颜,虽然不是自己考试,可是宁颜还是挺高兴,替他感到轻松,两个人去了趟苏州,当天去当天回。李立平给宁颜买了一件小礼服,宁颜把它收在衣橱里,一直没有舍得穿。
等到成绩发榜的时候,宁颜问李立平有无拿到分数,李立平吱吱唔唔,宁颜以为他大约自觉考得不甚理想,安慰他说:“没关系的,今年考不上还有明年,你还年青呢。我爸研究所的两个学生,考到快四十岁才考上研究生呢。”
李立平的脸色变了一变。
等到这一轮的研究生招生全盘结束了以后,李立平绝口不再提成绩的事儿,宁颜也想当然地认定了他没有考取。
直到有一天,她替李立平整理书架时,在一本英语书里发现一张通知。
那是一个要求全市高校机关人事干部参加培训的通知,这个培训为期四天,看日子,正是李立平考研的那几天。
宁颜单纯,但是并不笨,前后一想,就明白了。
她问李立平:“你没有去考试?”
李立平看见她铁青的小脸,慌了。
“我本来,是想跟你商量的。可是……”李立平攥了满手的冷汗:“宁颜,我……我不是故意要骗你。我自己……我自己权衡再三,还是觉得,走机关干部这一条路比较适合我,而且,你知道吗宁颜,我们系跟我要好的同事也劝我,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以后做得好,就是院领导的培养方向,这次的培训班就是一个讯号。宁颜,我不是一个官迷,但是,像我这样的平民孩子,这样的机会,放弃了太可惜。而且,我的英语基础实在是薄弱,考研这条路,会走得很艰苦,我……我也不想让你跟我一起吃苦。”
宁颜也不答言,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就要走,李立平一把抱住她:“宁颜,宁颜,我不是故意骗你,真的真的,你要相信我!”
宁颜挣扎着要走,李立平突然流下泪来:“宁颜,宁颜!”
宁颜看着他的男儿泪,忽然就软了下来,一半是心痛,还有一半,是吓的。
宁颜说:“你可以跟我明说的。”
李立平说:“宁颜你知道吗?跟你在一起,我本来就是自卑的,你这么纯洁,这么美好。你的家庭也胜过我的家庭许多。”
宁颜骇然,她没有想到李立平淡定平静的外表下会有这份心思。
宁颜说:“我家里人也并没有说一定要你飞黄腾达,我也没有。我只恨你为什么拿我当傻瓜。”
李立平埋首在她的心手里:“宁颜,只此一次,我永不会再骗你!”
有了感情,原谅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
宁颜向家里隐瞒了实情,只说李立平没有考上,学校以后打算培养他做干部。
只是,宁颜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其实李立平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去参加考试,他甚至都没有去报名。
这之后不久,因为李立平的一句话,宁颜的母亲与宁颜大吵了一通,母亲彻底地在宁颜面前暴露了对李立平的诸多不满。
但是这段时日却是魏之芸与袁胜寒最快乐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