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的那天晚上,周苏豫与何倩茹他们八点多钟就回了家。
一家子亲戚知道他们这一段时间弄房子准备结婚还要上班都挺累的,索性连闹房都免了,各自坐了车回家。
倩茹的弟弟原本想带着几个亲戚家的年青孩子一同去姐姐新房热闹一下子的,也被倩茹妈妈拉走了。
回家的路上,倩茹弟弟悄悄地对妈妈说:“妈,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姐嫁得亏了。”
何妈妈啪地打了一下他的头:“我可告诉你,现在倩倩跟苏豫结了婚,咱们可是一家子了,苏豫虽然比你小两岁,你还得叫他姐夫,不准没大没小的。”
倩茹弟弟笑说;“妈,女婿再好也只抵半个儿子,将来您老人家还得靠着亲儿子。”
舅舅说:“小禾你先沉住气,苏豫那孩子我看好,人聪明又肯干,不会错待了你姐的,他要真敢对不起你姐,那时候你们弟兄几个再跳出去也不迟。”
倩茹与苏豫坐来带着苏豫妈妈一同回了家。
妈妈回了房。
世界突然地凝缩成了一方小小的空间。周苏豫蹲在电视柜跟前弄音响,立刻有低低的乐声流淌出来。
苏豫靠在地柜上笑,突然一步跨到床上来,笑模笑样地凑近倩茹的耳边:“喂,倩茹,你掐我一下。”
“干什么?”
苏豫说:“我觉得好像在做梦似的。来,掐一下。”
倩茹伸手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苏豫歪了头回味一下,又笑:“呀,还真不怎么疼。”
说着扑上来抱住倩茹,也不知怎么把小床头柜上的一只小闹钟扫到了地板上,好响的一声。
两个人都愣住了,苏豫做一个禁声的手势,尖了耳朵去听母亲那边的动静。
那一边,母亲只轻轻地咳嗽了一下。
倩茹把头窝在苏豫的肩头笑起来。
第二天,苏豫如往常一样一大早就轻手轻脚地起了床。
倩茹还睡着。
苏豫去厨房做早饭,惊讶地发现母亲已经起来了。
苏豫喊:“妈,你怎么起这么早?”
苏豫妈妈说:“你才是该多睡一会儿,趁着有假好好休息一下。”
苏豫说:“我后天就回去上班,我刚进公司没多久,不好意思休那么长的假。”
苏豫妈说:“也是,越是亲戚家的关系越是要自觉,免得旁人看着不像,说你靠着老婆的关系。我火上炖着稀饭,你喜欢的红豆粥,你看着点火。”
苏豫妈妈看着儿子的背影,他身上的那件睡衣是崭新的,深蓝色细格子,看上去完然像一个陌生的人了。
苏豫以前在家从没有穿睡衣的习惯,出来进去的总是旧的衬衣汗衫。时常她晚上发病,苏豫就在旧衣外随便套上件外套就背着她下楼去医院。
有一回她病发来得特别的凶猛,那一年苏豫多大?是十五吧,居然就把她背起来了,在跨下最后一阶台阶时就摔在地上,她的神智还在,感觉得到儿子瘦小的身子重重地磕在青石的路面上,好半天不能爬起来。她心里急得如同滚油一般,但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后来苏豫自己爬了起来,回身搂住她,他们母子抱在一起,天寒地冻,坐在深夜无人的楼道口,那个时候,他只有她,她也只有他。
一到医院医生就下了病危通知书,她也不知道,小小的苏豫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那张纸上抖抖索索地签下名字。
她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儿子肿胀得不成样的脸,那一跤摔掉了苏豫的两颗牙。
苏豫妈妈说:“儿子,过来,坐到妈这儿来。”
苏豫回过身来,坐在她身边。
苏豫的头发又洗过之后又如往常一样软沓沓地覆在额上,妈妈说:“昨天晚上那个发型,看起来真像个大人了。”
苏豫笑;“妈,我是大人了。”
“可不是,都结婚了。我还记得你爸爸不在的那一年,你才多大?十二,你那个时候的样子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儿子,这些年,苦了你了。”
苏豫说:“妈,都过去了。往后,你,我,倩茹,我们三个人,一家子,全是好日子了。”
苏豫妈妈磨挲着儿子的手,突然发问:“儿子,你跟妈说……”
“什么?”
苏豫妈放低了声音,几乎是耳语:“倩茹……是不是姑娘?”
苏豫一时没有明白母亲说的是什么,稍一回味,明白了,尴尬得连耳朵都淹红了:“妈!”
苏豫妈说:“你怪妈多事?”
苏豫说:“妈,以后,……咱们不提这个好不好?倩茹家里有钱,人好,工作又好,长得又好,是我高攀了。”
苏豫妈妈说:“傻孩子,莫欺少年穷,你有才有貌,将来混出来了,就是她配不上你。男人不比女人,男人三十才开头,大把的好日子在后头,混得好的,一把年纪走出去,小姑娘争着贴上来。女人三十以后就像照镜子,往后四十年的日子通通透透,一眼望得到底,到时候,很难说当初谁高攀了谁。”
苏豫说:“妈!你哪里来的这些说道?你当初跟我爸,两个人不是因为感情好才在一起的?感情才是最重要的。”苏豫红了脸,在做妈的面前说这些话,到底还是有两分羞涩的:“我,嗯,我很爱倩茹,我们是有感情的。”
苏豫妈说:“儿子,我告诉你,我爱你,是真的,你爱我也是真的。可是婚姻,是一个比真还真的东西!”
苏豫妈想,关于那个问题,苏豫并没有答案,但是,没有答案,也就是一种答案了。
倩茹的新婚生活很快乐。快活得不像人在过日子。
倩茹新烫了波浪长发,大大的卷儿,蓬松飞扬,穿白色略带男式风格的衬衫,袖子略挽上去两道,浅色宽脚裤,平底羊皮鞋,英姿飒爽里透着温柔与妩媚,像年青时的凯瑟琳·赫本。
苏豫每天下了班,就飞奔去学校门口接她,看到她步履轻快地走出来就会想,真是幸福啊!
那个是一九九八年的春天,王菲约会谢霆峰,两人手牵手的照片被狗仔队拍到。
何倩茹与周苏豫这一对,显眼得很。
苏豫的衣着一如既往地简单,他简直年青得如同一个学生,学校里的有人的私底下议论,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艳羡,何倩茹年纪不小,嫁得晚,倒嫁得不错,她几乎成了一个典型,安慰了那些有大龄女子在家尚未出嫁的母亲的心。
也有的不屑的,说她老牛吃了一把嫩草,只是不知道能不能长久。
王菲也找小男人,但那个是王菲,是明星,带着光环的人物,普通的女人,如何消受得起这种福气,何况也不见得就是福气。
议论归议论,话好听不好听的,但是任何人不能否认他们的美与好。他们在学校里来来去去,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苏豫在上班后不久就与单位的同事打了一架。
起因很简单。那个人原本就是一个满嘴荤话的人,工作能力倒是挺强,手里头攥着几个大客户,平时连老总都给两三分薄面的。
那天几个年青的同事起哄着叫苏豫请客,庆祝新婚,那个人也一块儿去了。席上多喝了两杯,当着众人调侃苏豫有眼光:“但凡是青春,男人的青春女人的青春,都是值钱的。等跟基牢了,翅膀硬了,再甩了大姐也来得及,现在就当练练枪。”
苏豫脑子轰响之下,拳头已挥了上去,那个人被打得倒退了两步撞在包间的柜子上,随后仗着人高马大也扑了过来,一拳打来,被拉架的同事挡了一下,还是打破了苏豫的鼻子,流了一脸的血。
回到家苏豫对倩茹和妈妈只说是骑车摔了一下。
倩茹信以为真,叫苏豫从此坐公车,再也不要骑车上下班了。就算是妈身体不舒服,以后也不要骑车或是骑三轮送她去医院了,打车就是,再不行,请舅舅公司的车子送一下也行。
那辆旧的凤凰车被倩茹送给了小区的保洁员。
在倩茹结婚没有多久,李立平也向方宁颜提出结婚的要求。
宁颜下意识地就说:“不行。”
李立平说:“我也知道我们认识的时间还不算久,彼此都还需要进一步的了解,但是,我觉得吧,看人呢,看主流就行了,谁还没有个把缺点呢。何倩茹和周苏豫据我所知也并没有认识许久。”
宁颜说:“一人是一人的具体情况,别人的经历不一定适用于我们。”
李立平说:“宁颜,我跟你说实话吧,其实,我们学校目前正在分配最后一批的福利房,我们人事处现在有两套。真的机会挺难得的,如果我现在还在系里,绝对排不上号,以后我们买房就得全部自己拿钱,学校也只能给很少的一部分。这批房子,只要象征地交上一点产权费,大概三四万吧,房子就是你的了,以后或住或卖都随你。错过了,就只能先住在筒子楼里。宁颜,如果你觉得我这个人还可以的话,我们不妨先去领了结婚证。我是认准了你,真心实意想跟你一辈子在一起的。”
宁颜微微动了心,思忖一下:“这事儿,我得跟我们家里人商量一下。”
李立平略有点着急,说漏了嘴:“我爸妈早两天就来南京了,想见见你,也见见你父母。”
宁颜大吃一惊:“你应该先跟我和我家人说清楚了,两下里沟通好了再请他们过来呀!现在万一要是我妈不同意我们马上领证,不是陷到僵局里了吗?”
李立平沉默半晌说:“其实呢,如今这种年代,婚姻的事情主要还是自己拿主意,只要你认准了,父母那头总有商量的。”
宁颜急得快哭了:“你不明白的,我要是背着我妈做了这么大的一个决定,我妈会恨死我,会跟我断绝关系的。你……你什么也不明白!”
李立平的脸色也不好:“宁颜,你是不是……还不能确定你自己心意?”
一句话说哑了宁颜。
她有没有决定自己的心意呢?有没有打算与眼前的男人共度一生?
她盯着李立平看了好一会儿,这眼睛鼻子与嘴巴都是看熟了的,可是聚拢来,为什么这个人突然显得那么遥远陌生?她到底了解他有多少,到底甘不甘心跟他一辈子?
到底,爱他有多深?
宁颜发现自己回答不了这些问题。
她是喜欢李立平的,但是,她爱不爱他呢?
有时好像是爱,有时似乎又不是爱。
李立平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宁颜,现实生活当中的爱情跟书本上影视上的爱情,是有差距的。”
宁颜笑一下:“你以为我的思维还停留在十八岁么?”
至少,爱应该是痴的傻的吧,至少该有片刻的勇往直前,片刻的不管不顾吧。
至少不该是一想到要跟这个人睡在同一张床上,裸呈相见,肌肤相亲就打一个寒颤吧?
两个人也商量不出什么来,李立平送方宁颜回家,彼此都有点淡淡的,心底里都隐隐有着怒气,都觉对方不能设身处地地为自己考虑。
到了宁颜家楼下时,李立平说:“要不,我去和你爸妈说。”
宁颜立刻懂着说:“还是不要了。我自己去说反而好。”
宁颜想,如果让李立平去说,妈妈一定会误认为自己是与李立平私下里商量妥了的。原来最近妈对李立平就有诸多不满,何苦再去惹她的嫌。
其实说与不说,宁颜早就猜到了母亲的态度。
果然,方妈妈听了女儿传达的话,非常地震努:“李立平他这是什么意思?想造成一切既成事实吗?哪有不先跟女方家说好,男方家长就冒然来说要结婚的道理!”
宁颜爸爸说:“是突然了一点,但是,李立平学校里分房子也的确是机会难得。”
方妈妈打断他的话:“老方,我看你是老糊涂了。我女儿是跟人结婚又不是跟房子结婚。再说,我们对李立平的脾气还没有摸透,他们俩实在还需要了解。匆匆忙忙糊里糊涂地结了,有结的日子就有离的日子。再说,依我们家的条件,给女儿买一套房子交个首付弄个装修什么的还付得起!他李立平也犯不着拿这种条件来增加自身的法码!”
“妈!这话就误会了!”宁颜说。
妈妈转向她:“你也别护着他。现在你们亲的热的好得很,自己不容易看清楚真相,我还是那句话,李立平不是坏人,可是他这个人,心深得很,你单纯老实,转心思转不过他的。他到底有没有资格拿福利房还难说呢。依我说,不仅不能答应他结婚,连见他父母也不必!见了就定了,他以为这样就拴死你了,以后就是分开,外人看起来也是你方宁颜不好,反正我跟你爸,我们是不会去见那个什么亲家的,八字才一撇,哪个跟他是亲家。”
她越说,宁颜的脸色越差,只觉得自己的这场恋爱谈得好窝囊,半点甜蜜浪漫也没有,全是计较与盘算。
宁颜灰着脸说:“我知道了,不答应他就是。我明天就跟他说清楚。”
方妈妈看女儿不高兴的样子,也觉委屈,自己这一番算盘还不全是为了她打的:“你也别给我脸色看,你没事儿的时候细想想,自己到底有没有认定非李立平不嫁了!”
宁颜觉得母亲颇通打蛇打七寸的道理。
说归说,宁颜妈最终还是让女儿去见了李立平的父母,还给她带了礼去。宁颜知道,多半是父亲在里面做了和事佬。
宁颜是在李立平学校旁的那家饭店里见的他父母。
李立平长得非常像他母亲,一样紧凑的眉眼与窄窄的额头,肤白瘦削,出乎宁颜的意料的是,她非常地周到客气,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不满情绪。倒让宁颜觉得有点愧意。
宁颜奉上妈给带的礼,把事先说好的一套托辞说了一通,大意是,原来是要招待一下的,可是外地的亲戚家突然有事,一定要过去一趟,就只好下次有机会再见了。
宁颜说完,就看见李立平妈妈笑了一下,显见的,她不信。
那种了然的笑,只牵了牵嘴角,似乎说,也别当谁是傻子。
宁颜红了脸,更拘谨起来。
席上,李立平替宁颜拉椅子拣菜,如平常一样地体贴。
饭吃完,刚一回招待所,李立平妈就哭了。
“太看不起人了!大老远地来了,连见也不肯见!养儿子的也不是该矮人家一头的!不肯结婚就不结,有什么了不起!”
李父劝着,可是越劝,李立平的妈火越大,李父也急了:“谁叫你家儿子就看上了人家呢!”
李母擦了把泪又说:“说起这个我就气!
当时那么多应征的人想跟他谈对象,他挑来挑去就挑了这么一个!你看他那个巴结的样子!这个女侠子有什么好,又瘦又弱,一付薄命相!我家侠子好歹是大学老师,她才是个小学老师,那么巴结干什么?”
李父说:“男侠子这个时候表现好一点也是应该的。”
“就怕他巴结到最后被人家一脚踢开罗!”
等到李立平送了宁颜回来,李母对着他又是一通抱怨。
李立平觉得头胀大如斗。
他想,这一步也许真走得不对。
李立平向方宁颜的第一次求婚草草了了不尴不尬地收场了。
五月十六,是之芸的生日。
这一天,有人给她送了一束花。
没有属名,之芸也没问那送花的小伙计。
不用问,她想,那一定是胜寒吧,除了他,不会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