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平越来越发现宁颜的不对劲。
她异乎寻常地敏感,一点略响的动静都会让她面露惊慌的神色,像受了惊吓的小动物。
特别是去她家里的时候,李立平发现,宁颜举动间很是小心,脸上常带着讨好的笑容,说话更是顺着妈妈的话头。
李立平当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他是真心喜欢宁颜的。每当这种时候会格外地疼惜起她来,只要还在可忍受的范围内,他愿意为着她委屈一下自己。
像有一次,他与宁颜上街买书,宁颜妈妈叫他们买完后回家吃饭,有朋友送了野味来,她说很难得。
走到半路,宁颜突然发现李立平的衬衫上有一些锈斑,可能是晒衣服时在钱丝上蹭的,怎么擦也擦不掉,宁颜急了,就开始紧张起来,非要李立平回宿舍换件衣服。
李立平说,这也没什么,也不是太明显。
宁颜便几乎要哭出来了。
李立平问:是不是你妈妈对我的衣着有过什么批评?
宁颜吱吱唔唔地待说不说的样子。
其实是有一次。
那一回,李立平穿了件很旧的毛衣,里面还有一件条纹的衬衫,进屋脱鞋时露出的袜子后跟上有个破洞。
宁颜的妈妈看到立刻变了一变脸色,李立平还没走时她就把女儿叫到厨房里,训斥了一番。说李立平的衬衫像睡衣,毛衣像麻袋,更批评他破了洞的袜子。
妈妈是这样一个七情上面的人,宁颜被训得抬不起头来。事后吱唔着问李立平怎么袜子破了都不知道。李立平解释说,连着一个星期下雨,衣服全洗了没干,只好把上学那会儿的旧衣服拿出来穿了,实在是没在意。
宁颜又在妈妈面前替李立平做了一番解释,宁颜妈说:“你为什么要去问他?这么一来,他不是知道是我在背后说了他什么了吗?你就是这样心里没个成算,老话说,会做人的两面瞒,不会做人的两面盘。你怎么可以把我们之间的话露给他?”
宁颜简直无所是从。
只有从此格外地注意李立平的穿着。
李立平想了想,也没说什么,骑了车带着宁颜回宿舍换了件衣服,又赶到宁颜家。谁知还是迟了一个多小时。
宁颜家一向是很有作息规律的,什么时候吃晚饭,什么时候看电视,什么时候该休息,宁颜妈不喜欢突来的变故。为了女儿与李立平的迟到,她又生了一场气,背了李立平在宁颜面前说:“我如今可是知道了,都说请客难,我请自个儿的女儿吃个饭也是这么难!足足叫我等了一个多小时!”
宁颜不太明白,为什么妈妈总是这样,在李立平的面前尚有几分客气,可是背了他,却把所有的不满意都倾倒在自己的身上。
这种闲气宁颜觉得真是快受不得了。
宁颜的妈妈的表面客气当然是瞒不过李立平的眼睛的。
他不喜欢宁颜的妈妈。当然,他绝不会在面上带出半点痕迹来的。
有时候他也很是奇怪,怎么这样精刮到刻薄的人,居然会养出这么单纯良善的女儿来。
这一天,李立平原本说好了去宁颜家吃饭的。在宁颜屋里坐了一会儿,宁颜妈妈突然叫他们去偏房里吃饭。那里,整整齐齐地摆了一桌子的菜。
宁颜正觉得奇怪,妈妈说:家里突然来了客,就是宁颜的堂房舅舅一家。留了他们吃饭,其实与他们的关系并不好,所以也就不想让宁颜与李立平跟他们打照面儿了。省得他们七嘴八舌地问起来没个完。
宁颜妈妈说:“他们一家子,都是嘴碎的爱拨弄是非的人,跟你小李,跟我们大家都不是一路人,连我也跟他们没有什么话好说。小李可别介意。”
母亲的话音里有着平时没有的亲昵近乎,宁颜竟然有受宠若惊之感,尽管在夜里睡在床上想起来,才明白母亲的用心。
她始终还是没有承认李立平啊。
吃饭的当中,宁颜的爸爸到厢房里来过一会儿,拿来一瓶干红,亲手给李立平倒了一杯,自己也倒了一杯,与李立平碰了碰,说:“红酒是暖胃的,小李胃不好,可以稍稍喝一点。这是我藏着的,有一点年头。”
宁颜在一旁搬过爸爸的手,就着他的杯子也喝了一口,说:“我的胃也不好,也可以喝一点。”
在爸爸的面前她是放松的,孩子气而爱娇。
方爸爸看了女儿一眼,眼神和软似有千言万语。
李立平总觉得这个英俊的男人待人处事有一点夹缝中的玩强,在那样一个要强的女人面前,他不是不屈服的,但是还依旧保持着他自身的一些东西。
涵养如此,万事可成啊。李立平想,值得自己学习。
宁颜妈不满意他有什么?他把握住宁颜就行。结婚以后,自然会疏远起来。这时候受的委屈与轻谩,我李立平一笔一笔地记着呢。
这件事以后,也许是因着心里的一点小小愧意,宁颜妈妈对李立平的态度和缓亲近了许多。有一天她跟女儿谈心的时候说:“以前我们厂的那个副厂长你还记得不宁颜?就是那个总说将来要你给他儿子做小媳妇的那个陈叔叔,有一天在路上好像看到你和李立平了。后来他跟我说,你女儿的男朋友不错嘛,文质彬彬的,像个读书人的样子。”
看着女儿微笑不语,宁颜妈又说:“你跟妈说实话宁颜,他对你好吗?”
宁颜说:“挺好的,他脾气不错。”
宁颜妈说:“这倒是的。他说话倒是轻声细语的,看起来脾气不坏,不至于给你气受。”又忽地压低了声音问:“他规矩不规矩?”
宁颜怪难为情的:“是的妈。我们一直都很规矩的。”
“那就好。”宁颜妈说。
她对李立平的态度开始慢慢地转变了,口气里也松动了一些。甚至,偶尔地,跟宁颜提起结婚的事情来。
宁颜妈妈说:“要说起来,买房子不是买不起,可是,我想,咱们家的房子这么大,就我跟你爸爸两个人住,年纪越大越觉得孤单,以后你再一嫁,我们就更孤了。依我说呢,不如住在家里也好,你又不能干,住在家里,吃的用的穿的,有妈替你分担一点,再说,以后有了孩子,我们帮你照看起来也方便。你看咱们后面的厢房,收拾装修一下,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房子,冬暖夏凉的,不像现在造的这些房子,挑高那么低,住得闷死人。而且你上下班多方便?”
母亲难得的宽和让宁颜的心微动了一动,她到底还是有点天真的。
她也从心底里舍不得爸妈。二十多年,习惯了。根深蒂固,很难挣脱。
私底下与李立平商量时,李立平正色道:“宁颜,其他什么事我都可以由着你,就只这一件,你一定要听我的。我们宁可一开始生活条件差一点,但是我们一定要单独过,可以多一些自由的空间。宁颜,你不能一辈子活在你父母的翅膀底下。宁颜,我有我的原则,我是绝对不会住在你家里的。”李立平又亲热地抱着宁颜的肩低低地说:“你不会做的,我都会,做饭,洗衣,都行宁颜。我会对你好的。你放心。”
宁颜心里感动起来,李立平,还真的是可以依靠的。
宁颜在母亲又一次提到让她以后住家里的房子时,和缓而坚定地把李立平的那层意思说了,当然她没说是李立平的意思。
当然,宁颜妈也不可能不可知道是谁的意思。
晚上,宁颜妈跟老公说私房话:“养儿养女的,有什么意思啊?你看宁颜,跟李立平还没有一年,心都跟着他跑了。他们都商量好了,以后不会跟我们住在一起。”
方爸爸说:“这样也不是什么坏事,年青人,跟老年人在沟通上也的确是存在障碍的。我们宁颜不是没有良心的孩子,李立平那孩子我看也还好,是正派人,不至于不孝敬老人。再说,哪有女儿跟着妈过一辈子的?”
宁颜妈不做声了。
黑暗里,突地就流下泪来,泪水无声地滚落到枕畔,热一阵凉一阵。
现实情况是,也由不得宁颜妈留女儿在家里结婚了。
他们家这一带,马上就要拆迁了。
这是本市老城改造计划中最后一批回迁的房子,这之后,所有的拆迁户都不能返回原住地,只能在指定的地点购房。再之后,政府只按原住房面积付给住户拆迁费,你或买房或租房不再与任何职能部门或是任何人有任何关系。
宁颜妈妈的心情重又落入低谷。
在这些日子里,之芸不断地相亲,又不断地否定着一个又一个人。她总是觉得没有办法走近他们。
她与胜寒那段美丽开始尴尬收梢的恋爱,渐渐地成了她心中的一道爱的丰碑。
她要超越过去,却只是不能。
这一次她遇到了一个人,是母亲的表妹介绍的。
那个男孩子是教育局的司机,长得相当不错,家境也不错,父亲是苏果的一个干部,手里颇有几个钱,早早地替儿子买了一百多平方的大房子,装修好了,一房家俱也是现成的。
就只等着个新娘子。
表姨说:“这个男孩子,除了学历上薄弱一点,其他的真没得挑。文凭有什么呀,有文凭没房没钱也不见得就比有房没文凭幸福的可能性大一点。”
之芸和那男孩子出去过几次。
那真是一个英俊的男孩,有时候之芸呆呆地看着他线条完美的侧面时,简直有微微的晕眩感。
他跟之芸同岁。行动间却稚气许多。爱玩,精通所有与玩乐有关的东西。还是在认识的最初,他就对之芸说过,他不爱读书,就只爱玩,人命这样短,当然要玩个够本。
他说他也不明白家人为什么要他找一个做老师的。
不过,看得出来,他对之芸还是有一定的好感的。
一点点的好感,一点点因着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而起的好奇,就已经可以构成一场恋爱。
之芸跟他一起到处地去玩,男孩子玩起来相当地疯。有时他们彼此都会忘记了对方的存在,都会犯迷糊,我难道不是一个人出来的吗?哦,好像不是,还有一个人呢。
之芸的身体在放松在娱乐,无比地洒脱,但是她的灵魂在低低地不屈不挠地说:不不不,这不是我要的日子。
真的不是。
之芸很快提出了分手,男孩子有片刻的诧异,随后也就算了。
也许他其实也觉得他们没有硬绑在一块儿的必要。
他们之间没有矛盾,只不过他们始终平行,没有任何交叉点,连矛盾也无处着床。
之芸的爸妈多少有点小遗憾。
那样帅气的一个男孩,之芸妈笑说,原以为以后可以抱一个漂亮的外孙。
还好老两口都是豁达乐观的人,倒是之芸的表姨,着实替之芸干着急:“没有感觉?感觉是什么呀,看不见摸不着的,也不当饭吃,有没有结了婚都是一样过日子!”
这一年的国庆,袁胜寒跟方晓雅结了婚。
方晓雅的妈妈特特地跑到之芸的学校来给校长与书记送了喜糖,说是多谢他们,让袁胜寒迷途知返。
校长与书记拿了糖哭笑不得。
陈老师特地地从校长那里拿了包喜糖来,当着之芸的面吃,与同事们说笑,做随意的样子告诉大家,是袁胜寒的喜糖。
之芸拉住要上前理论的倩茹,走过去从糖包里挑出一块来放进嘴里。
吃糖怕什么?之芸想。
苦都吃过还怕吃糖吗?
苏豫最近也发现倩茹有点小小的不对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