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豫回到家,发现倩茹在厨房跟一只冻得硬棒棒的鸡在较劲。那是倩茹妈妈送过来的。倩茹一直不敢上菜场挑活鸡,她妈妈就常常弄好了送来。
苏豫走过去,想从她手里拿过东西来,可是倩茹用肩膀轻轻地把他撞开。苏豫把头靠在她肩上问:“干嘛?”
倩茹笑:“嘛也不干。你出去等着吃就行了。”
苏豫从后面抱住她的腰,手伸到她的腋下汲那一点暖,鼻子不停地在她发际边嗅来嗅去,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倩茹啐了他一口,他笑起来,伸头过来亲她。
倩茹却好像吓了一跳,一转头让开了。
母亲突然地出现在厨房门口:“倩茹啊,这鸡冻了一下炖汤就不鲜了,做红烧吧。这个丢给苏豫做好了,他拿手。”
倩茹摘下围裙,苏豫张开胳膊示意她给他系上,她却把围裙塞到他的手里。
苏豫发觉这些日子倩茹有点怪怪的,有时在卧室里自己略有些亲热的举动她都会让开。
倩茹一向都不是一个矫情的女人,在以往的性事中也很能放得开,她的情欲并不十分旺盛,但她也绝不忸怩作态。现在是怎么回事?苏豫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一天晚上,倩茹怎么也进入不了状态,苏豫从她身上翻下来,摸着她温热圆润的肩,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倩茹摇头。
苏豫看着黑暗里她瓷白温润的侧脸,抱住她的脑袋,跟她咬耳朵:“你怎么了姐?”
只有在这种时候,苏豫才会叫她一声姐。
倩茹突然觉得委屈,反手抱住苏豫削瘦微冷的背:“苏豫,我们……我是说,如果我们可以有一个真正的自己的家多好!”
苏豫说:“这里不就是我们的家吗?”
倩茹不吱声。
苏豫试探地问:“倩茹……你……你不会是……嫌我妈妈吧?”
倩茹说:“当然不是!我只是想,能和你……算了,这样也很好。”
苏豫在倩茹身边仰面躺下来:“我妈妈,这辈子,是很不容易的,我父亲去世得早,他们当初感情那么好,爸一走,她受了很大的刺激。她……其实她的病,是因为……她……她投过湖,被救上来,可是,身体毁了。她把我远远地送回外婆家,可是……我自己跑回来的,我不能丢下她不管,什么时候也不能,你明白吗倩茹?”
“我明白了。”
苏豫握住倩茹的手:“要是……我妈妈,一点半点的委屈了你,你不要往心里去。她一定不是故意的。”
倩茹回握住他:“好的苏豫。”
“你们都是我最爱的人,我们三个,永远不要分开。”
某种程度上说,苏豫是有一点天真的。
他觉得,两个他都爱的女人,彼此也一定会相爱。
倩茹翻个身,用力地抱住苏豫,苏豫的身上又热起来,慢慢地抚摸着倩茹丰润的胸膛。
倩茹也热起来。
门口,突然传来轮椅轱辘轻轻转动的声音,过去了,又过来。
倩茹身上的热度像海潮一样退了下去。
倩茹自知道了苏豫妈妈的经历之后,言语间更多了一份顺从与关心,但是老太太好像还是不冷不热的。
她始终竭力地在维持着与倩茹之间的距离,她们是磁之同极,那一段距离好像永远跨不过去。
并且,老太太常常会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小夫妻两人的面前,这让倩茹非常地苦恼,她渐渐地变得如越来越拘谨。苏豫却以为她是最近忙着调研考心境不好,也不再去撩拨她,正是蜜里调油一样的小夫妻,却生出一分相敬如宾的古怪来。
倩茹在周末回了娘家。
妈妈问她:“苏豫对你好吗?”
倩茹点头:“好。”
妈妈又问:“他妈妈好相处吗?”
倩茹一下子顿住了,吞吞吐吐地说:“她人,也算不错的。就是……嗯,我觉得吧,她好像……不太愿意我跟苏豫太好。”
倩茹妈笑起来:“这可是孩子话,哪有做妈的不希望子女好的。你们越好,她看着越高兴。”
倩茹爱娇地趴在母亲肩头:“那是你,你以为天底下的妈都跟我的妈似的那么好说话。以后,不知道哪个姑娘有福气给你做媳妇呢!”
倩茹妈说:“我跟你说女儿,到人家家去做媳妇,吃饭的肚量要尽量地放小,受气的肚量要尽量的放大。当年我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你外婆就是这么教我的。可惜她没有看到我出嫁。我想呢,苏豫妈知书识理,也不是那种无知无识的家庭妇女,这么多年她也不容易,你把肚量放大一点吧女儿。”
过了没两天,倩茹妈带着礼去了苏豫家。
倩茹妈对苏豫妈说:“我们家老头儿,本来今年退下来了。可是有个合资企业请他去做技术顾问,在汤山呢,他现在每半个月才回来一趟,弄得我一个人怪孤的,成天说话的人都没有。我有个不情之请,想请您上我家去住段日子,我呢也有个伴儿。我别的本事没有,饭做得还不错,亲家妈妈不嫌弃的话,就住过来。”
苏豫妈妈淡笑了一下:“倩茹妈妈客气了。本来亲家爸爸不在家,给您做个伴儿这种事是我应该做的。可是,我的身体一向不好,每天吃的药丸药片足有一小碗,有时还要去医院治疗。这么多年都是苏豫在里外打理。我怕去了不仅帮不上你,还给您添无数麻烦呀亲家妈妈。”
倩茹妈爽脆地说:“那有什么?我们请个小保姆,我以前下放的时候,在县城里,也做过一阵子护理工作。”
苏豫妈妈说:“多谢你的好意。实在不便打扰。再说,这么多年,我一刻也没离过这房子。身上有病的人哪,更是离不得老地方。亲家妈妈,真是多谢你。”
倩茹妈也不好再坚持,又笑道:“苏豫真是好孩子,现在真是少见这么孝顺的孩子。我们家倩茹虽然大个几岁,但是有时真不如他懂事。要是倩茹有个不周不道的地方,亲家妈妈千万看着我的面子不要介意。我教导孩子真不如你。”
苏豫妈妈和蔼地看向倩茹:“哪里的话,倩茹她好得很。”她又看看苏豫:“我们苏豫也是真懂事,真不容易。”
倩茹妈妈看着她看苏豫那种眼神,心念间没来由地翻转了一下。
倩茹妈妈并没有能把苏豫妈请到自家里去。母子媳妇三人还是一如既往地一天一天过下去。就只在倩茹妈来过的第二天,跟倩茹独处的时候,苏豫妈说:“小何啊,以后,我若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你尽管跟我说就好。回去跟妈妈说,没得叫她担心,原本也没什么大事你说是不是?”
她的话淡淡的,倩茹却听得心头一麻,喏喏地应了。
又过了一个月,苏豫带回一个消息,南大正在招在职的MBA,他说他想去读。
他的这个想法得到了母亲与倩茹的大力支持。
苏豫妈尤其高兴,特特地在饭店里叫了一桌子菜来,说是好好庆贺一下。
苏豫说:“还得考呢,考得上才算,面捞到碗里才算是粮食。”
苏豫妈接口:“我的儿子,只要想考,哪有考不上的?”
谈到要读MBA,不可避免地要面对费用的问题。
倩茹说:“你不必担心。这点钱我们家还是可以拿得出来的。”
苏豫正色说:“结婚时已叫你们家破费了许多,这回,我不想再拿你们家的钱。”
倩茹有点儿动了气的样子:“你就跟我算得这么清!”
苏豫伸过头来:“生气了?”
倩茹不理他。
苏豫搂住她的腰,倩茹挣了几挣也没挣出来。苏豫跟她贴一贴脸:“我要真是那种没皮没脸的人,你也不会高兴的是不是?也不会这么爱我了。”
倩茹睇他一眼:“我哪们爱你?”
苏豫欺身上来:“你不爱我吗?”
倩茹让开了。回头又说:“那就随你。我的钱你总可以用吧。”
苏豫微笑:“那是自然。”
结婚以后,苏豫的工资都是交给倩茹的,以前总是交给妈管理。他们结婚的头一个月,苏豫妈就交出了经济权,坚决不肯再管苏豫的钱。
苏豫妈私底下叫了苏豫去她房间,交给他一只陈色老旧的金镯子。
苏豫吓一跳:“你要做什么呀妈?”
“你外婆留下的。听说还是个古董,年代不太久,但还值两个钱。拿去念书,替妈妈争一口气。”
苏豫又把东西塞回到母亲手里:“用了这个去读书我会愧疚一辈子,别让我心上有愧妈。”
在这个时候,倩茹却发现,自己怀孕了。
魏之芸站在公告栏前看着那一则布告。
上面列着这一次通过高级职称的人员名单。
上面没有她的名字。
这几个月来她一直在准备着评职称用的各种资料。获奖证书,厚厚一叠,论文复印件,还考了电脑证书,普通话级别证是早两年就通过了的,乙等一级,她是教数学的,这个级别完全合格,还有两大本详细的教案,有完备的教学设计和教后反思。这几年她也上过不少公开课。教学年限也够了,模看竖看,左思右想,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没有通过职评的,会是自己。
直到有一天听见陈老师私下跟人传:“谁说现在作风问题不重要了?表面上不再是个条件,可是一个人名声坏了,在别的方面多少是会受一点影响的。现在不是早两年,到生日吃面,谁都能上高级。现在是僧多粥少,总要有个取舍。”
之芸这才想明白。
同时她还想明白了,为什么这段时间以来,不再要她参加区里的任何竞赛,也不再让她上公开课。
她魏之芸好像突然成了类思这个躯体上的一个疤痕,即便不在脸面上,到底也是块疤,会有人时时地把身上的疤露出来叫人看的吗?
这学期,学校里有一个下乡支持的名额。听说是去苏北,在那儿教一学期的书。教育局会给补贴,而且今后评职称也会优先考虑。
那些结了婚有了孩子的老师大多打定了主意不去的,有人扬言说,若是要去连孩子也一定要一并带了去,请求给孩子安排好幼儿园。
之芸报了名。
她的决定两个好友都竭力反对。
倩茹说:“你一个没结婚的姑娘家一个人去那里太不安全了。”
之芸笑笑说:“你当还是文革时期哪?”
宁颜说:“之芸你不能走。你不是说走了就等于说自己错了吗?”
之芸说:“不走不也还是错了吗?再说,我又不走一辈子。我回去换换环境,心里头也轻快些。再说,每个月都能回来呢,还给报交通费。有什么不好!”
新学期到来的时候,魏之芸真的下乡支教去了。
这一去就是整一学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