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颜被缓歌弄得精神衰弱,整夜整夜地合不上眼睛,才刚朦胧要睡的时候,就到了缓歌吃奶的时候,爸爸会轻手轻脚地起床,宁颜过意不去,也跟着起来,等到好容易孩子吃饱喝足了睡了,宁颜迷糊片刻,就到了起床上班的时候了。长期的睡眠不足使得从来都是工作一丝不苟的宁颜也开始学着偷懒了,作业先在班上核对一下再批改,会省很多的时间,能用图片上的课就用现成的图片,论文也不写了,有一点空闲时间宁可发发呆,在片刻的呆滞里,似乎有一丝丝幸福感。
李立平对宁颜长期住在娘家是十分不满意的,他跟宁颜嘀咕过,可是宁颜说,如果把孩子带回家自己带的话,凭他们两个人,又要上班,基本上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如果叫妈跟爸住到自己小家那边去,也不合适,妈早就说过,她是住不惯的。
“那么咱们为什么不能把孩子放在你爸妈家,你晚上回家住呢,一个星期去看个两三次。我们学校有不少人结婚有了孩子之后,都是老人带回去养,一点心也不用操,有孩子比没孩子时还要舒服,下了班两口子就出去吃饭,逍遥得很呢!”
宁颜冷笑道:“你快别说这个了,提起来除了让人生气没一点用处。要说老人带孩子,我家的老人带,你家的老人为什么不能带?你妈不就是怕麻烦,走得远远的。如果我生的是儿子,她还会这么不闻不问吗?”
李立平也冷笑道:“得得得,不提这个,一提就有一堆话等着呢。其实呢,也不能全怪我妈,她……”
“不怪你妈,怪我。我没有给你们李家生儿子。但是你要搞清楚,我是知识女性,不是你们李家的生育工具。”
“怪我,怪我还不行吗?是我没本事生儿子。”李立平也开始不快起来:“你妈也是,要是明着说不想带李家的孩子,我也可以把女儿带走,丢到老家去,掉头走人,我就不相信我妈会饿死她的亲孙女。何必象现在这样,说起来是替我们带孩子,还得把你也搭上,弄得我现在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我妈她……她也有她的道理,小孩子最好跟母亲在一起,不然对她的成长多少会有影响。”
“那么她就不怕这样分居对我们夫妻有影响?”李立平凑近宁颜放低了声音说:“我们有多久没有……”
宁颜转过头:“别说那个。以前我怎么没看出来,你倒是老惦记着这种事。”
“这个是很重要的。”李立平说:“相当地重要。”
宁颜皱眉:“别说了。”
李立平轻轻哼一声:“你妈呀,别弄到最后后悔。”
说得很低,宁颜并没有听见。
李立平一个人懒得做饭,想,那个老太婆占着我老婆不让回家,那么我就去吃他们家好了。于是天天去宁颜家吃了饭,略逗一会儿缓歌,消消停停地回学校去,几个月下来,他倒胖了,油光水滑的脸,原本白净的肤色里透出健康的红来,结婚时买的西装,原本有点宽,现在,全撑起来了,颇有几分轩昂的意思。宁颜妈看看他,再看看瘦得脸上就剩下一对大眼睛的女儿,鄙夷,不满,然而也毫无办法。
这婚是结了,可是,她始终对这个女婿爱不起来。
人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可是,她对他,可是产生不了母子的情分。罢罢罢,宁颜妈想:他身体好,也是女儿的福气,随他去吧。
过了没几天,李立平妈突然给宁颜打了一个电话,宁颜一听脑子里就象进了沙子,一晃就沙啦沙啦地响。
李立平妈在电话里说,过两天,有个老乡,要带着孩子来找宁颜,那孩子今年进中学,你给想办法找个好点的学校吧。他们家养王八,钱是有两个的,可以交……老太太半晌才把那个词想出来,可以交赞助嘛,这个忙你一定要帮啊,我都把大话给说出去了,办不成人家不得笑我们平侠子,笑我们一家子,这点办法也没有。
宁颜想争辩两句,老太太挂了。
宁颜扔了话筒哭笑不得。
过一两天,那一家子果然拖儿带女的来了,来了就住在了李立平那边。
宁颜跟李立平说:“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你知道现在好中学有多难进?不是交交赞助就行的事儿,这孩子是外地户口,难上加难。连私立的学校都不一定肯收呢。”
李立平半真半假地笑着说:“你不是市里的名师嘛,总有一两条路子的。快快给他找个落脚处,让他离开我们家吧。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把我们这儿当旅馆了。”
宁颜说:“我只试试看。”结果给他联系了一个私立的学校。一年六千,先交一万五的赞助。宁颜想倒底可以交待了,谁知那位老乡竟然真是懂行的,点了名要上本市最好的外国语学校。宁颜又吓了一跳,这可真是不能了。
老乡问:“你们小学和中学不是一家吗?”
宁颜觉得实在说不清楚,就叫李立平跟他说,李立平不肯,宁颜明白他的意思,在家乡,似乎人人都知道他是有脸面有办法的,可是,宁颜说,这可真是没办法办的事。
这件事,弄得夫妻俩焦头烂额,最后还是李立平转着弯儿找了以前的一位学长,现在在教育局做副局的,把那老乡家的孩子安排进了一所一类中学的收费班。李立平大约是赔了不少的笑脸,气色败坏得很。
这事儿总算结束了以后,宁颜对李立平说:“求你跟你妈说说,以后这种事,千万不要有第二回。真是伤筋动骨。”
可是,事情有一就有二,那老乡大约是对安排的学校挺满意,回去后在李立平妈面前千恩万谢的,李立平妈一得意,大话说了传得更广,每学期老家的孩子想上好中学来找宁颜,宁颜简直要发疯,与李立平为这事儿没少吵嘴,越吵越烦心,越吵人来得越欢。宁颜索性随他去了,正巧她爸妈搬了新家,地方宽敞得很,她住娘家的日子越来越久越来越长,跟李立平也就越来越没话。
宁颜觉得,她的婚姻如同一辆成色还算新但性能不甚好的车子,眼见得它开向歧途,可是自己却无所做为,也许是不想作为,是有意让它毁灭,想起这一点,宁颜就一身一身地起冷汗。
何倩茹也是一身的冷汗。
她是无意间看到苏豫手机上的信息的,她可以确信,那是个女的发来的。
这两天天气变化,请记得加衣服。我第一次出差,谁知住的地方这么美,靠山面水。
真好。
要是你在,就更好。
倩茹捏着手机的手掌全是汗,坐在沙发上半天动弹不了。
苏豫那里只有一个女的,倩茹是见过的,姓陈,很普通的女孩子,但是很年青。
最重要的,苏豫跟她说过,那女孩子的经历,竟然跟他以前差不多。
倩茹不是看不出,其实他们之间并没什么。
然而,相似,何倩茹想,相似,就是一个温床,一个落脚点。
苏豫洗了澡出来吃饭,倩茹定定神,把脸上的情绪全收了回去。
倩茹趁着苏豫出差的时候,去过一趟他们公司。
看到了陈敏。
的确是一个平常的女孩子,但是因为年青,脸庞光洁,身材纤细,安定的神态里,不是没有吸引力的。
倩茹开始留心苏豫的手机。
常常,她会发现陈敏的短信,语句亲近但并不过分,但是那种钦慕那种隐藏的爱意,就象冰河下的暗流。
何倩茹想,她得做点儿什么。
苏豫的短信多,常常会在第二天就清除一些。倩茹认真地把陈敏的那些短信记在脑子里,然后,全部写进一个记事本里。
她认为手里的短信足够多了的时候,她把陈敏约了出来,把记事本摊在她面前,问她:“你们苏经理是有家屋的人,你受过高等教育,你认为你给他这样的短信,合适吗?”
陈敏傻了。她的那点子傻想头,突然地曝露在光亮里,就象一个已经懂得了赤身露体的丑与羞的小孩子,突然被人扒掉了衣服。
陈敏低着头,额发全披下来,挡住了她的眼睛。
倩茹说:“这事儿我不会扩大。第一,因为我相信周苏豫并没有回应你,扩大了,白白坏了我们苏豫的名声。第二,是顾及你的面子。你一个年青小姑娘,不懂这种事的厉害。虽然现在不比从前,做女人的,还是不能在这种事上太随便。但是,这里你是不能呆了。”
陈敏刷地抬起头看着倩茹,眼睛全是泪。
倩茹想,我可不会心软,对人家心软,就是对自己苛刻。
周苏豫是何倩茹的,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
陈敏在第二天向苏豫提出了辞职。她只说妈妈要她回老家去做事。苏豫答应了。
倩茹听苏豫说要重新找一个办公室助理,随意地说还是找个男孩子好,处理些文案,也可以同时做业务,派出去出差也安全些。
后来果然招了一个男孩子。
苏豫有一回出门办事,在街上看到一个身影,非常地象陈敏,有些奇怪她居然没有回老家去。想上前去问问,一晃,就不见了人影。
苏豫想,也许是自己看错了也说不定。
倩茹养成了一个新的习惯,翻看苏豫的手机。
不是不知道这不是一个好习惯,可是倩茹觉得,自己就象以前教的那些学生,沉在一件事里头,拔不出来了。
苏豫在一次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正看见倩茹在翻看他的手机。
她背对着他,垂着头,飞快地在键上按动着,这两天她有点伤风,吸吸鼻子,接着看。
倩茹神色里的凄惶慌张,这神色,象根小刺,刺在苏豫心上,并不是巨痛,但那心尖上一缩,还是痛的。
苏豫悄悄地退回到卫生间里,坐下来慢慢地想事儿。
他想起陈敏的那些短信,他不是不知道那藏着的含义的,那个跟他有着相似经历的女孩儿,怯懦的示好,他并没有接纳,也没有忍心一下推开。
那些短信,倩茹看到多少,陈敏的突然辞职……但是,那总是他的妻子,他爱的女人。
苏豫想了好一会儿,才故意重重地拉开门,走出去。倩茹在折衣服,神色淡淡的,透着一点疲倦。
倩茹拉了一床床单,展开,床单太宽,一个人弄不顺,苏豫过去帮忙。
倩茹拉了一头,苏豫拉了一头,倩茹忽然说:“苏豫,今年,我们生个孩子吧。”
可是医生说,倩茹的妇科病还得要治。
如果母体不够健康,怀的孩子怕也不会好。
倩茹舅舅的孙子满地跑了,过了暑假就该上小学了,倩茹替他安排在类思上学,牵了他的手去参加考试,一路博无数人的眼光。
这一晚,倩茹又象几年前一样,梦见那个流掉的孩子,穿着格子小衬衫,委委屈屈地叫:妈妈,妈妈。
倩茹恍惚记得好象是替他起过名字的,可是无论如何记不起来,于是便问那孩子:你叫什么呀?
孩子说:不知道,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