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宁颜,你好狠!你居然连这一招也使得出来!”
“我是跟你们学的。”
“好!好!你好!你这两年学得这样本事了。倒是看不出来!”
“我只想要孩子,其他的你都可以拿走!”
李立平说:“你不想跟我过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啊?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拖了这么久拖得有了孩子,忽然有一天你就说不想过了,你想过我的损失没有?男人的青春就不是青春吗?”
“你的青春损失费,我赔给你,存款,房子,都归你。”
“你听着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我不会离的,耗死你!我耗——死——你!”
李立平在电话里的声音愤怒得无以复加,带着微弱的哭音。
宁颜挂上电话,也许李家人会上自己家去闹,那是最坏的情形了,然而现在,比最坏只好那么一点点。
然而事态的发展出乎宁颜的预料,李家人并没有上方家去。
他们一直沉默着,直到一个月后,李立平也给方宁颜寄来了一份协议书。要求方宁颜放弃所有的财产,房子和女儿,否则不会离。如果不同意那么只好上法院判,不过那样的话呢,女儿也是一定会判给他的,李立平写,无论从经济还是其他方面考虑,他比方宁颜总有着优势,况且,李立平又写,他颇有几个当律师的朋友的。
方宁颜回了封信,说什么都行,就只女儿,她一定要的。
李立平又回信:休想!
方宁颜说:那就拖着吧。耗死了我也一样耗老了你。
他们信来信去的,宁颜想,由信开始,也由信结束。非常戏剧,一个不圆满的圆。
之后,他们就断了联系。
宁颜给女儿转了个幼儿园,之芸给帮的忙,她的一个高中同学在那里当付主任。条件还不错,因为是私立的,费用稍贵了一些,但是宁颜觉得还可以承担。
两个月之后的一天,宁颜接到一个电话。
是李立平他们学校打来的,问是不是李付院长的爱人,李付院长遇车祸了。
宁颜赶到医院,李立平已经被送到了病房。
他并没有受太重的伤,他走出学校大门刚拐弯时,这辆车向他冲过来,他让了,那辆车刹得也及时,只带住他的衣服让他跌了一跤,脚扭了,有点皮外伤。一半儿是痛一半儿是吓坏了,李立平晕了。
宁颜进去的时候他正在睡着。
他瘦了一点,头发也长了,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宁颜从未看他穿过,想必是新买的,可是蹭了灰。学校有陪床的人在,宁颜谢了他们,请他们回去,自己守着。
李立平醒的时候看见宁颜,呆愣愣地看着她,那是他脸上从未曾出现过的一种表情,呆的,天真的,傻傻的。
宁颜说:“医生说你的伤不重,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所以我没有通知你家里,白叫他们担心。如果你想通知他们,我马上去打电话。”
李立平说:“不用了。”
吞下了下面的话,你可知道他们现在有多恨你,听到你的声音立刻会暴跳起来的。
宁颜说:“那么今晚我陪你吧。”
“你在这里,缓歌怎么办?”
宁颜停了一下答:“她很好,有人看着。”
李立平明确地体味到宁颜话语中的提妨,坐起来拥着被不看她,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不过就是你的那两个好朋友家。我是不想深究而已。”
“我们今天不谈这个。你早点休息吧。”
李立平没想到方宁颜会不接自己的话头,他其实是很想和宁颜谈一谈的。
因为是学校的附属医院,他现在住的是一间单人病房。
宁颜支了张躺椅睡在一边,原本,李立平想说,其实用不着陪床的,可是终究没有说。
这个女人没有睡在他身边,有多久了?久到他对她的呼吸都开始陌生了,他一直弄不明白,这么一个依赖性极强的,有点娇气的软弱的女子,她是哪里来的勇气哪里来的头脑,居然骗了他们一家子?正如他一直没有想明白,她为什么咬死了要跟自己离婚一样。
为什么呢,尤其在自己往上走的这个时候?
李立平下了床,在黑暗里盯着宁颜身体的轮廊,看了一会儿,她还是那么苗条细巧,也老了些,眼角有细纹,她当年是多么地年青,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以为认错了人,象个大学女生。
那久远的记忆翻腾上来,还着咸湿的气味,在黑夜里弥漫。
宁颜第二天下了班以后又过来了,打了水替李立平擦洗。
李立平在温热的毛巾下突然轻轻地捏住她的手指,可是宁颜挣开了,把水拿去倒掉。
她不过是出于人情来照顾他两天,无关爱情。
李立平看着站在窗前望着楼下的宁颜这样地想着。
自己跟方宁颜的这场戏是真散了,他独自懒在黑暗的舞台上,眼前还有一些光的碎影,声的片断,然而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李立平的伤本就没什么,很快地出了院。
又足足拖了半年的时间,快到夏天时,李立平与方宁颜终于协议离婚。
女儿缓歌给了宁颜,可是,李立平拿走了家里全部的积蓄与房子的产权,产权转让证明已在前一天办好,宁颜签得很爽快。
出了法院的门,李立平叫了一辆车,问宁颜要不要一块儿坐了走。宁颜说不用了。李立平说,下学期,他开始可以使用公家的轿车了,宁颜笑了一笑,说,那很好呀。
不知为什么,李立平刷地红了脸。
他们在街角分了手,李立平临走前问,下周他想看看缓歌可不可以,宁颜答应了他会把缓歌带来给他看。
宁颜没有想到在第二天,李立平又约了她在一家茶社里见面,宁颜很犹豫,但是李立平说有重要的事跟她说。
原来,李立平所说的重要的事是,想给宁颜一笔钱。
他拿了张银行卡,说里面有八万块钱,还是给宁颜的好。
宁颜说谢谢你,我不要,真的。不要。
“女儿上学吃穿什么的是很费钱的,不是说马上还要让她学古筝吗?一堂课又是几十,不过你放心,我答应的赡养费每月是不会少给的,这个是另外的钱。”
宁颜说:“我不要。赡养费我要,可是这个,不必了。”
“说起来,其实这原本是你们家的钱。”
“别提这个了。”
李立平看宁颜态度坚决,把银行卡重收回皮夹:“那么,我就用缓歌的名字存起来,她随时可以用。”
本来,李立平想请宁颜吃饭的,可是到这个时候,又不想开口了。不想宁颜反倒提出来请他吃饭。两个人选了一家门面大些的菜馆。李立平替宁颜布菜,宁颜也吃下去。
两个人默默地吃完饭,宁颜说要回去了,缓歌在家等她。
李立平本想问下你现在住哪儿,到底还是没有问。
在各自回家前,李立平突然对宁颜说:“我曾经以为你是我的天使。”
宁颜略微惊讶地看向他。
李立平接着说:“是把我从沉闷无光的生活里解救出来的天使。可是现在我才明白,谁都不是谁的天使。”
宁颜说:“我从来就不是天使。”
两人互道了再见,各自转身走。
李立平却又停住了对着宁颜的背影喊:“宁颜,你有没有……”
这灯光明亮的大街上,那半句话再没有出口。
李立平一边走一边想,自己秘书,那个男孩子,在女友提出与他分手的时候,一遍一遍地在电话里追问:你到底有没有真正爱过我?
有没有?你说,有没有有没有有没有?
李立平却已没有了这样的任性的勇气。
宁颜也往之芸家方向走,路过一家音像店,店里传来歌声:我不是你的天使也不懂你的天堂当月光变成你的目光我不看你过往宁颜突然明白了李立平想要问的有没有究竟是什么。
不过现在宁颜觉得,有或是没有,不要紧了。
现在方宁颜唯一担心的事就是,自己离婚的事,该如何去对母亲说。这件事,宁颜真的是先斩后奏了。
母亲至今蒙在鼓里,以为他们只是分居。
这是方宁颜三十多年来,第一次瞒着母亲做的一件对她而言几乎可算得上是惊天动地的事。
宁颜对之芸说想搬出去住,之芸不答应,她怕宁颜在这种时候一个人住着,难免东想西想,入了死胡同里,只说自己的老妈舍不得缓歌,叫宁颜好歹再多住些日子,等自己那边的房子装修好了,那气味也散尽了,这边的房子横竖是要卖掉的,那时候再搬不迟。
这一年,方宁颜离了婚。
而何倩茹则觉得她的婚姻被下了咒,不得不扭曲不得不变形,不得不面目全非。
会不会有一天,有一个机会携希望而来,解了这个咒呢?
周苏豫现在常常很晚才回家,对何倩茹反复的紧迫的审讯式的提问充耳不闻。而何倩茹则对他的这种故做的冷漠抱以冷笑,谓之:心中有鬼,故做镇定。
他们渐渐地象两只小兽,相互仇视,咬住了对方的一块皮肉,辗转撕磨,都痛,可是都不肯松口。
这一天下班后,苏豫在办公室磨蹭到快十点,才收拾了东西要走,忽地接到张清露的一个电话,约他在一家咖啡店里见面,说有一件重要的事想找他商量一下。
周苏豫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他很难判断自己答应付约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唯一肯定的是,他去咖啡店,所看到的,会是一张如花的微笑的脸,轻言细语,娓娓而谈。
他到了约好的咖啡馆时,张清露已经到了,苏豫先没有过去,站在一隐密的一角看了她一会儿。
张清露换下了白天上班时的套装,穿了羊毛的连衣裙,深灰,椅背上搭了件黑色的大衣,在如此低调的颜色包围中,她象一支挂了露的百合。
她正在打电话,脸上带着笃定的,自在的微笑。
苏豫走过去,脱下羽绒大衣,在她的对面坐下,问她:“什么重要的事?工作上的?”
张清露并没有回答,却伸过手来,轻轻地捏掉苏豫肩上的一根羽绒细毛。
“呃,看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难道除了工作上的事,我们之间就不能谈一点别的事吗?”
“别的事?”
“比如,感情方面的?”
张清露说完这句话,又低下头,在苏豫的沉默中捏着自己细长的手指。
面前这个男人,有一些钱,但也不是赚得满坑满谷,可是如果有一天落到一无所有了,她相信他依然可以东山再起,因为他原本就是白手起家。难得的是,在他的财产之外,他还保持着一种男人的正直与纯真,他依然会脸红,他温文和气,谁都说他好,在他的内心,有足够的聪明可以感受到自己的示好,可是,说他装傻也好,说他故作姿态也好,他把他自己把持得很好,想必他今后也一样会这样地把持着他自己,比他有钱的,比他学历家势好的男人,张清露见得多了,可是,她总觉得他们滑得如同一尾鱼,肥则肥矣,然而,是随时可以从自己的手掌中溜走的。
可是周苏豫,他应该不会。
周苏豫是一株植物,他要扎在一方土里,扎下来,便不会轻易地移动。
张清露想把这样的一株植物移到自己的这方土里来。
张清露开口:“我妈,叫我去见一个人。美国回来的,经济学博士,说是人长得好,父亲是市里的干部。”
“哦——,那不是很好。”
“可是我不想去见。”
“啊——”
“你除了这句话不会说别的吗?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这样的条件但是不能让我动心呢?”
“你总有自己的道理。清露,其实,你知道,我在这方面,是比较简单的,我第一次恋爱的对象,就是我现在的太太,我并没有丰富的经验可以供你参考。”
“你不需要有,我也不想叫你帮我参谋,我只想让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去相亲的原因。”
张清露抬起头,眼神清澈而热烈:“我心里头已经有了个人。别的人,再好也没有用了。”
“清露——”,苏豫觉得口干得很,舌头粘在上颚上,阻碍他把话说得流畅,他端起面前已冷掉的咖啡,大大地喝了一口:“你知道,我跟我太太,是一起共过艰苦的。我——是爱她的。”
张清露扑地笑了一下,苏豫错谔地看着她。
“男人们都会对人说,他的太太如何如何地不了解自己,可是你却是个例外。我只问你,你现在还爱不爱她?”
没有等到苏豫回答,苏豫也没有机会再来回答这个问题了。
因为,何倩茹冲了过来,带着一大股冷冷的风,如从天而降,站在他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