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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花天气 正文 第36章 新湾日报

所属书籍: 惜花天气

    换好拖鞋的原惟,朝傅润宜走来。

    更自然的事情发生了。

    原惟问:“我的毛巾还放在浴室吗?”

    傅润宜呆呆的,仍未搞清状况,点了一下头,说:“在。”

    话音刚落,原惟脚步未停,手指抓着领口,兜头将自己身上的T恤脱了,傅润宜回头,只在浴室门口看见一个腰窄肩宽,背肌明显,轮廓硬朗的男性身影朝里走去,然后“砰”一声,关上了她家浴室的门。

    傅润宜看着刻花玻璃门,面上疑惑扩散。

    没过几秒,门又打开,她又骤然生出一些紧张,看着裸着上身走出来的原惟。

    难道,毛巾不在里面吗?

    原惟走到傅润宜跟前,他大概真的十分困倦了,眼皮有点耷拉,难得在这张五官立体,线条冷酷的脸上看见毛绒绒的懒意,他弯唇一笑,过分亲和,都不像原惟了。

    两手按着她的肩膀,说出来的话很奇怪。

    他说:“傅润宜,你今天很漂亮。”

    傅润宜脸颊上唰一下,木木的,麻麻的,鼻音细弱地哼出不解的音调:“嗯?”

    “你吃饭了吗?”

    傅润宜说:“吃了。”

    新问题紧接而来。

    “有没有好好休息?”

    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这种问题,好像只有阿同一见面才会这么关心,原惟为什么像被阿同附体了一样?

    傅润宜困惑着,仍如实回答:“有的。”

    声音刚发出,眼前压来黑影,她被原惟靠近的气息包围,随即额头落下一个温热的吻,并赞赏地说:“非常好,傅润宜。”

    然后,原惟回浴室了。

    接着,又是新的一声,“砰——”

    再然后,淋浴开启的哗哗水声隔门传出。

    傅润宜站在原地,被这密密轻响掼进一片更大的疑惑里。

    她低下头,看看自己,她穿的就是一件很普通的茉莉黄的背心式棉布睡裙,既无复杂的设计,也没有过分露出的肌肤,实在称不上“很漂亮”这样的赞美。

    傅润宜觉得很奇怪,昨天在崇北,原惟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也说了这样的话,他说,傅润宜,你今天很漂亮。

    当时也有点惊讶,这不像原惟会说出的话,但一想,在原惟面前,自己好像第一次打扮得如此隆重,或许是衣饰擡人。

    但是此时,她是素面朝天穿睡衣的状态……

    再继续站在浴室门口,有种堵人洗澡的感觉,傅润宜挪到客厅的沙发上。

    没多久,水声停了。

    原惟裹着浴巾出来,手上还拿着小一点的毛巾擦了擦后颈的湿短发茬,看了傅润宜一眼,她抱着小猫坐在沙发上,只占据很小一块地方,静静的,只有目光随着原惟的脚步在这个屋子里移动。

    原惟先是去了厨房,打开冰箱,他没介意傅润宜囤饮料忘了他的口味,冰箱里只有乌龙茶,他拧开一瓶,喝了三分之一,路过客厅时,放在客厅桌上,又进了傅润宜的卧室,翻出自己之前留在这里的睡衣和贴身衣服换上。

    衣料贴上身体时,有特别明显的时间流逝之感,因四月份来新湾带的长袖睡衣,现在穿已经有些闷热了。

    但原惟现在又困又累,暂时不想打开带来的行李箱另找衣服。

    他从房间出来,进浴室,又去旁边小小的洗衣房,把白色的短袖和毛巾塞进洗衣机。

    再走到客厅,傅润宜还是刚刚那个姿势,抱着小猫坐在沙发上。

    原惟忽然笑了,感觉傅润宜这个状态特别像家里进了强盗,她不敢有任何反抗,大气不敢出,就老实看着强盗在家里飓风一样四处搜刮。

    原惟拿来桌上傅润宜的杯子,里头有半杯剩的白开水,原惟慢慢地喝了两口,淡去口腔里茶的涩味,很有意思地和傅润宜对视着。

    两厢的平衡,被小猫打乱,它从傅润宜腿上跳下来,黏到原惟脚边来。

    原惟蹲下,一只胳膊搭在膝盖上,另一只胳膊伸出,用一根手指挠小猫的脑袋,小猫黏人得很,细声喵喵叫。

    原惟擡眼,看向傅润宜:“你还没有小猫懂事。”

    这语气前所未有,从未听闻,傅润宜傻了,怎么好像在怪她,但又不像责怪……

    傅润宜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干坐下去,刚刚原惟还在洗澡时,她*就已经在酝酿开场白,并且一个人默默地演练比较过了,优中选优。

    此时,她有些底气地开口说:“原惟,你不是说有事要讲明白吗?”

    原惟点头应着:“对,”刚说完,又掩面打了一个哈欠,这回困意更深了,他说,“不过不着急,我先睡一觉再跟你慢慢讲。”

    “啊?”

    傅润宜讶然低叹,还要在她家睡觉?

    原惟已经起身,准备往卧室走去,走到房间门口,又折回一步,原本自若的神情忽有些不自然,微微提了一点气,对傅润宜说:“行李箱你打开吧,给你带了一个……算小礼物吧。”

    “哦。”傅润宜拖着声音应。

    昨晚她本来想跟庞茹打听一下,她和前任分手的细节,又想到虽然茹茹表现得不在乎,但或许从未再提的事也是伤心事,她就没好意思问。

    她不太确定地想,这个小礼物,就是好处的意思吗?

    傅润宜的房间香香的,被子枕头更是。

    这种香气浓而不刺激,似乎混入了人类肌肤的温度和湿度,非常的温和天然,甚至有些助眠效用。

    原惟很快入睡,也很久没有这样舒服的睡眠。

    可惜这一觉并没有睡长。

    客厅忽然爆发一阵嘈杂的异动,是凭借傅润宜一人之力制造不出来的分贝。

    傅润宜同样因为这些声音而神经紧张。

    庞茹说的皮卡,是一个小姐妹的男友开的车,傅润宜跟对方关系也还不错,一见面,对方就说好久没见她了,然后大家客气地互夸变美变瘦了——“润宜,又变美了!”“你也是。”“你好瘦啊,怎么这么瘦啊?”“你也是”。

    她的男朋友个子不是特别高,但身材看着像是能在健身房火爆买课的程度,实际职业也的确是健身房老板。

    在傅润宜看来,一部分过分热衷健身的男士手臂肌肉过于发达,她有些欣赏不来这种近乎夸张的线条,但她还是在对方展示肌肉说“小小盆景必须拿下”的时候,非常小声地应和:“呃……很厉害的样子”。

    对方记性很好地说,她们几个去年好像一起报了瑜伽课,但没怎么见傅润宜去上。

    小姐妹大大咧咧地帮傅润宜说话:“你那个健身房离润宜家太远啦!下次分店能不能开近一点?”

    “好好好,有机会开分店我一定照顾!”

    可能是庞茹说了傅润宜家的盆景体积不小,工作室还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傅润宜家的小客厅瞬时热闹不已,两个男生开始搬运。

    小姐妹将脸凑到傅润宜跟前让她看:“润宜,你发现我有什么变化没有?”

    傅润宜摇摇头。

    她不想说话,也希望其他人控制一下声音,她的屋子太小了,隔音又不好,她担心吵醒卧室里的男人,万一原惟跑出来,别人就会知道她家里藏了一个男人。

    但是小姐妹听不到傅润宜内心的诉求,兴奋不已地指自己的嘴巴,“这里做了一点点填充,是不是很自然?”

    傅润宜小声说:“嗯。”

    “我特别喜欢你跟茹茹这种,这里有一点唇珠的感觉,其实我更喜欢你这种,就是嘴巴薄薄的,配一点唇珠,就很清冷又很欲嘛,很好亲的感觉,但我那个医生说你这种不好做,然后就根据我的情况重新设计了一下。”

    傅润宜继续小声:“嗯,很自然,好看,适合你。”

    “是吧,我也觉得,我超满意的!不过不敢再乱做了,我怕这个东西调整多了会上瘾。”

    两人正说着,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开门声响。

    傅润宜预感袭背,不用回头,就先闭上了眼睛。

    原惟带着睡意的微哑声音,慵懒而突兀。

    “傅润宜,这在干什么啊?”

    小姐妹擡头看去,嘴巴大张,哇了一声,随即笑说:“润宜,你家有人睡觉怎么不早说啊,我们几个跟猴子似的在这儿大喊大叫。”

    原惟眉心不悦地微蹙着,视线首先注意到那两个男人,穿紧身短袖的,锻炼过猛,戴黑框眼镜的,又显得弱不经风,两人合力擡起阳台边的一盆金山棕。

    一听近处的声音,原惟视线收回,有几分认同,跟猴子似的在这儿大喊大叫,这形容倒是很恰当。

    傅润宜转过头,面对着原惟要解释:“那个,之前我想把家里改造一下,买了很多不合适的盆栽,现在送给茹茹了,她找人——”

    搬运二人走近,急促说:“让让,快让让!”

    小姐妹赶忙朝旁边退开两步,傅润宜站得不是很近,也没挡路,但在原惟居高临下的视野里,棕竹茂盛的枝叶伸展出来,即将刮到傅润宜后脑。

    他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掌,护了一下傅润宜的脑袋,朝自己跟前略微按了按。

    傅润宜说话的声音,就在这个被动靠近的动作里停止了。

    而原惟的手背被竹叶尖簌簌划过,有些细微痛感,他低下头,接着傅润宜的话,说:“那你这个改造挺大的,厨房洗碗机都按上了。”

    傅润宜不免惊讶,没想到原惟这么快就注意到了。

    “……就买来试试。”

    她庆幸那个圆饼扫地机昨天就被庞茹带走了,不然又要多一件丢脸事。

    原惟说:“傅润宜,我们平时吃饭的餐具,我几分钟就洗完了。”

    “我知道,我……”

    傅润宜声音歇了下来,缓缓意识到不对劲,原惟以为这个洗碗机是她心疼他几分钟的洗碗工作才买的吗?

    “你硬装一个洗碗机,打掉两个柜子,尺寸没完全对上,显得有点奇怪。”

    “第一次装,我不太懂。”

    而且她这种性格,即使发现了别人应当提供的服务里出了一点小问题,她也很难开口去质疑。

    总之,稀里糊涂,洗碗机就装得不太好。傅润宜当时想着就凑合使吧,好像问题也不是很大,没想到原惟只是刚刚去冰箱拿瓶水的功夫就看出来了,看来问题似乎也不小。

    见她抿着嘴,有点发愁,原惟反倒来安慰她,刚刚护她脑袋的手掌又在头发上轻揉了两下,说:“没事,柜子好像也旧了,之后换的时候再注意就行了。”

    旁若无人说话的功夫,东西已经搬好了。

    小姐妹跟傅润宜说再见,新种的睫毛一簇簇,忽闪忽闪,眼里也同样跳着一簇簇的八卦火苗,又摇摇手腕,冲原惟说:“这位暂时不知道怎么称呼的先生,也再见。”

    傅润宜知道这是朋友的打趣,想解释一下,但实在尴尬,无从开口。

    原惟倒是自在,客气回应:“再见。”

    人都走了,客厅安静下来,傅润宜才把刚刚没说完的话补齐。

    “他们过来把盆栽搬去茹茹的工作室……”说完擡眼看了看原惟,有点没话找话地问道,“刚刚是不是很吵?”

    原惟看了一眼墙上的圆钟,睡了一个小时,也恢复了一些精神。

    “还好。”

    原惟视线扫去一旁,发现自己箱子似乎原封不动,“你没打开吗?”

    傅润宜垂在裙角的手指捏了捏,支吾说:“我……没有,我看你箱子好像有密码。”

    原惟走过去,把箱子拖过来,纳闷地看了傅润宜一眼:“你不是知道密码吗?”

    “我……忘了。”

    原惟更纳闷了,“四个0也能忘了?”

    原惟将箱子横过来解锁,并没有关注到旁边的傅润宜喉咙吞咽了一下。

    紧张无声加剧,她沉默地看着原惟利落地打了开箱子,第一眼就看到自己送给原惟的毛绒小桃子,塞在原惟的白衬衫旁边。

    她想起给原惟准备礼物的夜晚。

    她和阿同一起商量着给他的篮球老师送什么礼物,用什么来包装。

    这个小桃子是她做的,去年过年期间没有事做,跟阿同学的,打发时间,勾了许多次,这是最像样的一个桃子。

    但仍然有诸多不足。

    她提议送这个小桃子之后,阿同一眼就看出来了,指着说:“这个不是很好看,这里都勾错了一针,我们送一个好看给老师吧。”

    傅润宜当时捏着这个小桃子,低眼看着桃子梗附近那勾错的一针,细细看就能发现它跳出了原来的织路,奇怪地横生出来。

    她也不明白,她学了那么久,一连勾了那么多个,她发挥最好的一次,还是没办法保证完美。

    可能太羞耻了。

    傅润宜清楚记得自己当时跟阿同怎么扯谎的。

    “这个篮球老师我认识的,我很了解他。”傅润宜擡了擡自己手上的毛绒小桃子示意,一脸佯装出的认真,“他喜欢这种。”

    好在面对的是阿同,劣质谎言也可以蒙混过关。

    阿同信了,也懂了。

    因为桃子这种入门级别的新手织物,早已经不够发挥阿同的实力,他做的东西,大多复杂而多色,这个小桃子的风格很明显。

    阿同说:“我知道了!老师喜欢粉色!”

    于是阿同也非常照顾老师的喜好,特意挑选了粉色的包装纸。

    在傅润宜走神的数秒内,原惟已经从行李箱里找到“小礼物”,拿在手上,转头递给傅润宜。

    “我没有自己准备礼物送人的经验,只想着你收到这本书应该会喜欢,我登机看到别人提着扎丝带的蛋糕,才想起来礼物要包装一下,问了机组人员,他们帮忙找来一些报纸,我挑了一张《新湾日报》,我现学的,包得不是很好看。”

    傅润宜垂下视线,看着原惟手上被报纸包住的一本书。

    虽然原惟说是现学的,但不难看出边角勒得平直,收口也包得很规整。一张就地取材的“包装纸”,几乎展示了最大程度的美观。

    原惟示意她可以拆开看看的时候,她甚至有点担心自己抠错封口,会将报纸弄坏。

    傅润宜将报纸打开,看到里头的书,愣了一下。

    脑子闪过一些新旧交织的回忆。

    是很久以前,读高中的傅润宜背着琴走进原家宽阔的庭院,少年读着书,头疼不已,仰靠着在藤椅,将这本封面朴素的书盖在自己的脸上。

    是不久前,在酒吧游戏中,她被迫回答自己上一次的心动,犹犹豫豫说出自己心动的男生看的书并非什么深奥的外文原著,而是一本《歇后语大全》时,众人或嘲笑或不理解,只有长大后的那个男生,与她同处一个无人知晓的空间,他知道她没有说谎,他替她喝了那杯罚酒,他对她说“应该的”。

    当年的傅润宜,根本没有勇气去碰那本翻扣在少年脸上的书,而此刻,这本书确切地被她拿在手里。

    她手指拨动泛黄的书页,有生脆的细响,簌簌的,指尖与心头一致的微麻。

    头顶上空传来原惟的声音,他问她:“喜欢吗?”

    傅润宜点点头。

    摩挲着曾经她记忆里纹理粗糙的封面,居然是光滑的,非常光滑,那些崎岖的纹路并非真实存在,是蒙蔽人眼的视觉图案而已。

    这种感受十分奇异,难以形容。

    看着封面上那些墨痕古朴的简笔画,想到当时的原惟中文不太好,对很多歇后语理解困难,傅润宜忽然想看看他有没有在书里留下一些阅读备注之类的东西。

    她问原惟:“你在里面写过字吗?”

    正要翻,一只大手按着封面一块盖下来,傅润宜的翻找计划出师未捷,被压在原惟掌心之下。

    她擡头看着原惟。

    原惟说:“送给你了,你以后可以慢慢研究,先聊一下正事?”

    傅润宜闻声了然,也没了细细翻阅查找的念头,声音轻轻的,“好,你说吧。”

    “不久前我爷爷去世了,你知道的。”

    傅润宜点头:“知道。”

    “临终前,他说唯一的遗憾是没能看到我结婚,我父亲和我大伯都是孝子,也考虑到之后守孝三年,我以未婚身份进入董事会不好服众,所以有想法让我在热孝期完婚,希望我考虑——”

    傅润宜低声打断说:“这个我也知道。”

    “嗯?”原惟显然意外,因为他还没有跟傅润宜沟通过这件事。

    “我从雯宁那里知道的。”傅润宜这样解释。

    如此也不稀奇了,毕竟听曾凯讲过傅雯宁的未婚夫品格很一般,话多且废,爱四处传话。

    原惟不免有些担心:“你没有听到一些乱七八糟的消息吧?”

    傅润宜想想,摇了一下头。

    虽然得知消息时比较突然,但似乎也很有理有据,起码在傅润宜听来,她是可以理解的。

    原惟问:“那你怎么想?”

    傅润宜又小幅度摇了一下头,表示没有想法,“……听你的就可以了,我,我配合你吧。”

    “不行。”原惟当即拒绝,“你要自己想,你要好好想想你最想要的是什么,”说着原惟用手按住她的两肩,很郑重地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之间相熟的时间很短?也不清楚这种关系具备怎样的分量?你搞不清楚,暂时没办法判断,但不是随便。”

    有一种熟悉的安全感随着这双被按下的手臂,将傅润宜围护在其中。

    她又一次感觉到自己像被牵住的风筝,那根看似透明却始终牵引着她的线,又一次帮助她感受到了自身的分量,以及确定自己的位置,并且似乎在询问她,想高一点还是低一点。

    好像她说什么,原惟都会答应。

    于是,傅润宜眼睫颤了一下,试着开口:“我……我能不能反对?我反对,有没有用?”

    原惟闻声眉眼短促地朝内拧了一下,意料之外,但他又完全接受,原惟迅速排除掉有关结婚的选项和可能,对傅润宜说:“那你是不考虑结婚?还是觉得三年以后结婚比较好?傅润宜,你是不婚主义吗?”

    傅润宜愣住,眼里的迷茫却似更深了,但是最后一个问题不用思考也能回答,她摇摇头:“我不是,我什么‘主义’也不是……但是你说的话,我不太懂……”

    “很简单,三个月内结婚和三年之后结婚,在这两个选项中,你选一个。”

    “我?”

    傅润宜被巨大的疑惑袭中,并且这疑惑像深水炸弹一样迅速在她脑子里迸开,她之后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无形的问号,“我,来选,跟你结婚?”

    “对。”

    傅润宜不明白:“可是,我之前听雯宁和方先生聊天,他们说,你可能要跟一个叫‘倪笙月’的女孩子结婚。”

    原惟忽然也不明白了:“你刚刚不是说你没听到一些乱七八糟的消息吗?”

    这是乱七八糟的消息吗?

    傅润宜想了想,好像,她要和原惟结婚这种消息,听起来更有乱七八糟的既视感。

    傅润宜有些反应不过来:“假的吗?”

    原惟觉得不对劲,“你觉得是真的?”

    傅润宜咬住唇,久不说话,看原惟蹙眉的样子,感觉如果回答她早就信以为真,像莫须有朝原惟扣去一顶帽子,不知道原惟会不会生气。

    而原惟已经开始复盘。

    “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以前没有交过女朋友,我不喜欢麻烦,不喜欢给自己留潜在的隐患,也没有交异性好友的习惯。这你也忘了?”

    原惟的语气并不重,似乎对傅润宜的健忘,有无限尺度的理解和包容。

    “没有忘。”傅润宜小声说。

    原惟说:“跟一个连私下多接触都不愿意的人结婚,你不觉得很莫名其妙?”

    傅润宜吸了一口气,比较了一下,慢吞吞地说:“但是……你会考虑跟我结婚,好像更莫名其妙……”

    “傅润宜,你觉得我莫名其妙?”

    傅润宜感觉自己说错话了,原惟声音里好像很委屈,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也不知道该如何补救,情急之下,她磕磕巴巴地添加补丁:“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好像……不合理。”

    “不合理?”

    原惟轻声念着这三个字,倏然露了一个很有趣的笑。

    傅润宜敏感捕捉,问原惟:“你笑什么?”

    原惟如实回道:“就是,比较意外,没想到你会把‘合理’看得这么重,我第一次来你家你就不让我走了,这合理吗?我约你去酒店,你都不问我为什么约你,你就答应了,这合理吗?做了那么多次,也做了那么多事,你从来没有意向要界定一下这种关系,这合理吗?”

    傅润宜一脸被问住的表情。

    原惟语气温和,仅是举例提示,丝毫没有刨根究底追要一个准确回答的意思。

    他将傅润宜脸上的一缕碎发,拨至耳后,接着说:“不重要,傅润宜。”

    “合理,不合理,都不那么重要,这不是一个必须要解出准确答案才能得分的数学问题,不需要向谁去论证展示,你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这是一个主观题目,你愿意吗?你喜欢吗?才是最重要的。”

    傅润宜听得认真,忽的擡手,在原惟帮她顺完头发即将离开之际,准确抓住他的几根手指,也喊了他一声。

    “原惟。”

    “嗯?”

    “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可以。”原惟说,“我不是一直跟你说你想问什么都可以。”

    傅润宜望着他,轻声问:“你的感受呢?”

    原惟怔了一下。

    傅润宜并没有松开他的手,甚至抓住得更紧了一些,明明只是复述原惟刚刚说过的话,这些字,由傅润宜的声带发出,却莫名的困难迟缓。

    她还是慢慢地问了。

    “你愿意吗?你喜欢吗?”

    那种心脏悬空似的微震,又在原惟一贯稳定的身体里发生了一次。

    这一刻的神圣感不知道从何而来,但原惟察觉到自己喉咙的无声滚动,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回答:

    “一直都是。”

    在没意识到愿意的时候已经愿意了,在没察觉到喜欢的时候已经喜欢了。

    四目相对,原惟一直看着她的脸,在他说出这四个字之后,傅润宜抿了抿唇,露出一种细微而波动的神情。

    好似一个终于登到山顶的人,一瞬拨云见日,豁然开朗,下一瞬被又前所未有的辽阔骤然困住。

    “你在想什么?”原惟问。

    傅润宜的视线无措地朝四周晃了一下,喉咙吞咽着,眼底忽涌泪光,低声回答:“我在想,你今天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奇怪的话。”

    结婚,在傅润宜粗浅的认知里,是要建立非常紧密的彼此从属关系,将两个不同的人生,强力嵌合,融合进同一种命运里。

    就好像地质年代,在长达上亿年的板块运动里,小岛被推向大陆,结合成一个新的版块。

    他们不可以再轻易地分开。

    傅润宜深有所惑地问:“为什么是我呢?”

    困压她十来年的痛苦,早就像茧丝一样一层层剥夺了她与世界沟通的声响,她没有被认可的身份,她的痛苦也同样没有。

    今天这茧上终于出现一道裂纹,泄入一线微光。

    傅润宜开始喃喃地,乱乱地,跟原惟讲话。

    她说,妈妈不是她的,姨婆和阿同也不是她的,她有一只小猫,她养着它,但她不知道小猫要不要一直跟她在一起。她阴差阳错拿走了别人的人生,享受了别人的幸福,发了别人本该发的光,让别人替自己受了苦,这些都是要还的,也永远还不清,代价就是这样。

    因为世上本就不该有现在这个叫傅润宜的人,她进入了不该进入的世界,所以这个世界里,也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她的。

    说完傅润宜的眼眶里就滚落两滴眼泪,它们积压太久,也太过沉重,以至于不能在这张巴掌大的脸上多做停留,就如珍珠般坠落。

    傅润宜的声音潮湿发软,望着他,喊了他一声,音调近乎发颤。

    “原惟。”

    下一秒,原惟捧着她的脸,吻下来。

    像冻坏了的人,淋到热水的第一反应,傅润宜在簌簌地发抖,闭合的睫毛间,滑出新的眼泪,温热的,在脸上一点点滑落,又苦涩地消泯于彼此的唇齿之间。

    原惟的吻不似以往的强势,深入而温柔,含她的唇,吮她的舌,耐心地等她感知、等她反应,好像在舔舐伤口,帮她止痛。

    直到傅润宜湿漉漉的眼睫密密颤着,如同回暖一样,察觉自己的身体里正在被缓缓渡入另一个人的情绪温度。

    那些在意、心疼,全都糅进一个不掺情欲气息的吻里。

    她几乎被原惟圈抱在怀里,原惟迁就彼此的身高差,尽可能弯下脖颈,她慢慢地试着回应,这个漫长的心疼的吻,也渐渐转苦为甜。

    最后两人停下来,分开少许距离。

    原惟擡起手,指背抹去傅润宜脸上最后一点泪痕。

    原惟对她说:“有的。”

    傅润宜还有些发懵。

    顿了两秒,她才反应过来,原惟在回答她刚刚情绪失控时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她的。

    原惟此刻的表情很淡,看着傅润宜的目光却很深,平直的声线没有任何渲染,直白利落到疑无可疑。

    “我属于你,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刚刚那个细致体贴的吻并没有让傅润宜大脑缺氧,这一刻,却像打开八音盒听见第一声弹跳的音乐,有不实的晕眩之感,仿佛这不是真实的世界会朝她发出的声音。

    原惟像是读透她的表情,不给她凭空生出的自我怀疑任何扩散的可能,两掌贴着她的脸,紧接着内收,傅润宜的脸颊肉被压得微微嘟起来。

    原惟跟她确认:“听到了吗?傅润宜。”

    傅润宜在原惟避无可避的注视下,点了一下头。

    她听得很清楚。

    原惟说,他属于傅润宜,不需要傅润宜付出任何代价。

    原惟看着傅润宜,看着她乖乖点头但并非全然笃信的样子,忽然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一边庆幸着,傅润宜还是一个会把情绪波动显在脸上的人,这说明这些年她没吃过什么被人算计的苦头,她没有被迫学会隐藏,心头一暖,觉得真好,他还能看到这样好的傅润宜。

    另一边,原惟又感觉到一种无法归类的酸涩。

    傅润宜可以百分百地投入去喜欢一个人,却能做到将自己所有的期待都悬空,不求任何回报,不给对方增添任何负担,也确保自己可以最快速地抽身。

    他曾在海洋科普里看过类似的形容,弱小的生物,为了适应深海环境,进化出一些不同寻常的器官组织,也会丧失一部分重要功能。

    例如拥有极致的感知系统,能了解极远之地发生异动并作出反应,却视力衰减模糊,很难分辨眼前晃过的具体色彩。

    这种现象乍看奇异却十分合理。

    因看似无边无际的海洋之中并没有太多属于它的容身之地,它昏狭的一生,处境从来如此。

    而傅润宜不是隔着冰冷屏幕看到的弱小生物,她在温度复杂的世界里,一个人生活了很久,如今具象地站在他面前。

    傅润宜不明白原惟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她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裹挟着巨大沉默的凝望。

    她仰头看着原惟,有些茫然,她刚刚点过头,此时又小声地说:“原惟,我听到了。”

    话刚说完,傅润宜便感觉身体倾斜,原惟一把将她拉到怀里紧紧抱住,他轻轻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说别的话。

    原惟低下头,在嘴唇碰到傅润宜额头肌肤时,下意识地吻了她一下,然后贴在那里不动。

    仿佛黑暗冰冷的海水里,两个因缘际会的微小生物,在很难看清彼此的情况下,就这么相互贴紧,交换一点感知的温度。

    原惟希望傅润宜能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