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惟去桌上倒来一杯水,递给傅润宜,“你现在有不舒服的感觉吗?”
傅润宜接过杯子,摇了摇头。
没有不舒服。虽然想到了许多难过的事,甚至情绪有些失控,但这些情绪今天说出来,仿佛也散掉许多积压的重量,让她在平复后感到轻松。
原惟接着问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休息一下,还是继续聊?”
傅润宜喝了两口水,不想喝了。
杯子又自然地被原惟拿回去,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刚刚眼里掉了两滴泪,脑子里也顺带忘了点儿什么事,不明白还有什么事需要继续聊。
傅润宜看着原惟,问:“还要聊什么?”
原惟就着傅润宜喝过的杯子,喝了一口,然后将杯子搁回桌面上,思路非常清晰:“关于结婚,你的想法。”
傅润宜立时想起来了,他们刚刚是在聊结婚的问题,但她对婚姻缺乏概念,以至于提到有关结婚的想法都一时难以入手。
“是不是有点乱?”原惟看着傅润宜问。
两人站着说话,讲了半天,原惟似乎有点站累了,他拖开餐桌旁边的椅子,支着两条长腿坐下来,然后伸手去勾傅润宜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腿上坐着。
这个姿势非常好,原惟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终于可以稍擡头跟傅润宜对上视线,刚刚无论说话还是接吻,脖子都有点久弯发酸。
“我分析给你听,你慢慢想,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随时问我。”
读高中的时候,傅润宜在学校遇见原惟的机会并不多,也没有跟原惟一起学习的经历,更加不知道原惟平时学习是什么状态的。
但她猜想,原惟应该是那种应试教育里,脑子灵光,学习态度却并不十分端正的一类学生,可能会一边解题。一边分心转笔。
所以长大后的原惟,也熟练地一心二用,一边逻辑清晰地跟她说话,一边将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中,时不时捏一捏,握一握。
两人谈及的话题非常正经,但气氛毫不严肃。
原惟分析不结婚异地可能会面临的情况,分析三个月内结婚和三年后结婚各自有何利弊,询问她对婚礼是否有具体的想象,对以后的生活有怎样的憧憬。
傅润宜老实坐着,认真听着。
此时此刻的场景,令她有熟悉感,但她片面了解到的谈婚论嫁,没有这种形式的。
傅润宜没有一天坐班的经验,但某些时刻,她觉得,原惟好像在给她开会。
因他言辞精简,条理清晰。
比如原惟说,结婚这件事,其实并非由他提出,叫傅润宜不用过度考虑他的意愿,当然这个时间节点结婚,的确是有些天时地利人和的好处,个别长辈们不好前脚大力建议,后脚又极力反对。
毕竟此时的婚事承了所谓的孝道,遂的是原老爷子的遗愿,不想夸也得夸,明面上没人敢说一个不好。
三年后结婚,难保不会冒出一些莫须有的“不合适”来,即使阻力无用,也总归耳根不净。
而三年后再考虑结婚也有益处。
今年集团有项目在新湾落地,需要频繁来往两地出差办公,加上每年的固定假期,今明两年原惟在新湾的时间都不会少。
如果傅润宜愿意,可以时不时飞来崇北,慢慢体验两地的生活差异,如果不愿意,短时间内也不用担心异地的问题。
……
傅润宜觉得原惟考虑得十分周到,只是他条条框框一分析完,对傅润宜说:“你想想,你比较喜欢哪种。”
傅润宜又立即觉得,这个场景像复杂版的餐厅点菜。
原惟把明成杰发给他的攻略里的几家餐厅列出来,问傅润宜今天要去吃哪家,原惟也是这样说的——这家是你比较喜欢的辣口,那家口味偏清淡,但是招牌菜有珍宝蟹,还有一家是创意菜,环境不错,菜式新奇,口碑也很好。
“你想想,你比较喜欢哪家。”
傅润宜的回答也跟选餐厅时一致,慢慢地,已经开始琢磨了,说:“好,那我想一下。”
原惟并不催促,也不引导,只略点头说:“你想一下。”
傅润宜想了一会儿,跟原惟勾在一起的手指动了动,她看着原惟,眼里有些闪烁的心动,有些期待地细声说:“我还没有结过婚,我想结一下试试。”
不待原惟反应回复。
吱的一声,楼道生风,把并没有关严的老式门,忽然被吹开一段,发出一声锈涩的响儿。
这突兀的声音倒不是重点。
重点是门缝里还有一个脑袋,和小半个鬼鬼祟祟的身子。
在傅润宜和原惟循声看去时,工作室的小茉做贼似的露出一抹尴尬的笑,立马声音憨憨地解释。
“真的不好意思啊,我回来送东西的,车开到半路,我才忽然想起来,茹茹姐交代我带给你的东西,我落车里,忘拿出来了,我这不就赶紧回来送,刚好这门还没关严,*我就拉了个小缝儿,结果……一听你们在聊结婚这么大的事儿,我不敢吱声。”
傅润宜第一时间如弹簧一样,从原惟腿上弹开,脸颊唰的一红。
不知道小茉是什么时候回来送东西的,也不知道她在门口不吱声多久了,想到刚刚自己一边掉眼泪一边在正对着门的地方跟原惟亲得难舍难分,傅润宜薄薄的脸皮更加发烫了。
原惟有种不知羞耻为何物的镇定自若,很客气地对小茉说:“那辛苦你多跑一趟了。”
小茉立马摇头接话:“不辛苦不辛苦。”说着,小心翼翼踏进来两步,把一个带拎绳的小纸袋搁在玄关柜上,“那个润宜,东西我放这儿了啊,这是茹茹姐说给你的。”
傅润宜硬着头皮说谢谢,“那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好好好。”小茉应着,目光在俩人身上一晃,忍不住笑说,“你们俩嘿嘿嘿……就挺好的事儿,结婚好唉,我支持,那我先说一句新婚快乐。”
说完话的小茉,飞一般地跑走了。
这次帮忙带上的门,关得结实,砰一声响,“新婚快乐”被震得犹有余音。
傅润宜看着门,咬住下唇,像因早恋和对象一块被抓罚站的高中生,有点难为情,但这种不慎被抓到的难为情的感觉,还挺甜蜜交织的。
显然,她的对象并没有这种难为情。
原惟从椅子上闲闲起身,捏了一把傅润宜后颈,说傻站着干什么,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于是傅润宜忍住难为情,不再傻站着,去玄关柜那儿拿袋子,想看茹茹托小茉带什么给她了,怎么也没提前跟她说。
接着更难为情的事情来了。
傅润宜拿出纸袋里的小盒子,马卡龙的柔嫩色系,莫名眼熟,打开盒子,她只看了一秒就立马合上,下一秒急得想找个地方塞起来。
傅润宜刚拉开底柜的门,没来得及窝藏,东西瞬间消失——被人从手里迅速拿走。
原惟望了两眼,疑惑着:“什么东西打开了就要藏起来?”
“没什么,不是很重要的东西,你还给我吧。”
傅润宜伸手想从原惟手上拿回。
但以她和原惟之间的身高差,原惟只要将手臂擡高,她使上跳高的力蹦跶,也拿不回来。
原惟问:“那你告诉我是什么?”
傅润宜仰着头,手伸得高高的,却什么也够不到,耳尖急得发烫,声音低软:“……真的不是很重要的东西,还给我吧。”
原惟像那种心怀不轨故意欺负女生的坏男生,恶劣得恰到好处,叫人脸红,又不至于讨厌。
他仗着身高优势,轻松地跟傅润宜周旋,从左手换到右手,令傅润宜伸手蹬腿都无济于事,他两手举高,不费力地把盒子盖掀开,朝里瞄了一眼,随即薄薄眼皮敛下,看着急得贴在他跟前的傅润宜。
原惟唇角一弯,笑意好看,却令人羞耻,声音更是。
“升级版,新玩具。”
傅润宜:“……”
她猜是茹茹那个做玩具的朋友研发的新产品,只是怎么会这么不巧,偏偏在今天,在这个时候,托小茉送过来。
一连串的社死,似乎一点也不考虑傅润宜的承受能力。
原惟怕她跑了,很有先见之明地用一只手把傅润宜抓住。
他不负责任地将前因后果粗暴一结合:“你以为我要跟别人结婚了,把我pass掉了?”打开的小盒子在傅润宜眼前晃晃,原惟声线微扬,“新同事小蓝?之前的小红业务不行吗?”
原惟看起来很缺乏人情味,编故事不像是他擅长的事情,但他张口就来,似乎又有令人惊讶说瞎话的天赋。
傅润宜窘到失语。
原惟感叹:“果然现在经济不行了,就业压力大,各行各业都要竞争上岗了。”
傅润宜很想装作听不懂原惟在说什么,她终于从原惟手上把盒子拿过来,解释说:“是茹茹有个朋友在做这个,我只是志愿者,帮忙做一下用户反馈。”
原惟应和:“多正经的事。”
似乎潜台词是她不必不好意思。
傅润宜在客厅随便打开一个抽屉,将盒子塞进去。
她其实没有因为这东西不好意思,只是在原惟面前会有点不好意思,好像真的被原惟刚刚编的故事说中,傅润宜羞耻的来源正是,她不想让原惟知道,其实她可以享受他和小玩具两个。
她忽然感觉自己跟那些试图用花言巧语蒙骗女友的渣男行径无异,都试图在对象面前展示,外头的那些我都不钟意,我只钟意你。
但实际上,渣男爱闻野花香,傅润宜也很欣赏小玩具。
即使它们的业务能力并没有原惟好,服务也远没有原惟贴心,但是吃惯了山珍海味想试一下清粥小菜,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她还是会一直支持小玩具的。
傅润宜背对着原惟,合上抽屉时,听见原惟已经毫无揶揄的声音。
一如往常,淡淡的,像陈述又像疑问。
“你好像,还挺喜欢做志愿者的。”
傅润宜转过身说:“是当过好几次,我上大学的时候就感觉自己跟其他人好像不一样,我没有什么梦想,也没有什么目标,我就是很不上不下的一个人,我不喜欢的东西太多了,所以只要不是很排斥的事情,我都愿意去试试,如果有点喜欢,就更想试试了。”
原惟想起傅润宜不久前才说的话——我还没有结过婚,我想结一下试试。
原惟故意曲解她:“你刚刚说想结一下婚试试,好像,不太愿意的样子。”
傅润宜闻声愣住。
她没想到自己的一点言语含蓄,居然会令表达变味,原惟是这样理解的吗?
傅润宜问:“你说的‘不太愿意’是什么意思?”
原惟很轻地点了一下头,将问题抛回:“这个词是你先提出来的,解释权应该在你,你忘记了吗?你说你知道我第一次来你家,其实不太愿意,你不是知道吗?”
这的确是自己说过的话。
傅润宜想了想,“……我感觉这不是一个意思。”
原惟很难被糊弄:“怎么不是一个意思,不是同样的四个字吗?”
傅润宜:“……我感觉,不太一样。”
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一时半会找不着头绪。
原惟却要她想,“是一个意思,你好好想想。”
怎么又要好好想想了?傅润宜真的感觉有点用脑过度了,问题抛来抛去,字面意思都模糊了,她似乎也不明白“不太愿意”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傅润宜走到原惟跟前,请求说:“要不,你帮我想一下吧?”
“这是我问的问题,你现在要我回答?”
原惟提醒她这不合理。
智慧光芒在脑中一闪即过,傅润宜拉住原惟的手,有点无赖地晃了一下说:“可是,我们一起解决问题不是更快吗?”
原惟偏头失笑,发现根本难不住她。
这么天衣无缝的道理都能被她想出来。
原惟认了,说帮她想。
过了一会儿,原惟说:“在维持你说过的所有话都不被推翻的前提下,‘不太愿意’大概就是‘不想表现得太愿意’的意思,就合理了。”
想到原惟也曾经有过“不太愿意”的时刻,那时候傅润宜不明白,还有“不想表现得太愿意”这种意思。
但转念一想,夜半时分,一个成年男人闯入她家,如果表现非常愿意和她发生某些事,这也有点可怕,甚至需要报警。
而那晚的情况是,原惟担心她的安全才拿备用钥匙进门,她忍住巨大的羞耻邀请原惟,是觉得这样的机会以后不会再有,或许原惟对自己有些好感,但还不至于如此深交。
他表现得“不太愿意”,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傅润宜越细想,越觉得“不想表现得太愿意”形容非常微妙到位,她刚刚的含蓄好像也是这个意思。
她对原惟说:“那我刚刚好像的确有点不太愿意。”
原惟说:“谢谢你在不太愿意的情况下,还愿意试着跟我结婚。”
傅润宜咬了一下唇,说:“不客气。”
原惟立马笑了,手臂一勾,傅润宜被揽到他身前,原惟说:“我帮你总结一下,上床你说‘麻烦了’,接吻你说‘谢谢’,求婚你说‘不客气’,傅润宜,你这被礼貌贯穿的一生,风格真是统一严整。”
乍一听,似乎真礼貌到奇怪。
但其实礼貌仅是表象,并不是全部的意思。
傅润宜想解释,原惟看着她的眼睛,先一步说他知道。
傅润宜的心跳空了一拍。
“是‘你喜欢你愿意’的意思。”
说完,原惟低下头来。
他们先是鼻子碰到一起,傅润宜嗅觉敏感地察觉到原惟今天似乎换了须后水,清冷木质调换成了温和的柑橘调,她被一股幽淡到想要一闻再闻的气息密密包围。
气短的一瞬,两人的唇瓣温热相贴,她感觉自己的呼吸悬停,原惟侧着脸,吻进来,她齿关松开才又一次得到呼吸。
傅润宜想——
是的,她喜欢,她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