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人都没睡,陪约西等着。
晶姐比预期来得早,身后跟一个本地司机,麻利地接过约西的行李塞进后备箱。
这会儿时间很晚了。
晶姐表达感谢后,客套话没多说,却也发现家里少了一个人。
“侄子不在家啊?”
赵叔叔手里提着一小罐约西最喜欢的泡椒,送她们往门口去,嘴上说着:“哦,牧贞他出去了。”
晶姐又谢过一遍,一行人出了门。
寂寂黑夜里,约西往昴日巷口望了一眼,那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晚上的气温降了好多,抚胳膊都有凉意。
她又往心口屏住一口气,交代赵秀秀要好好照顾黑豆,她会定期叫人寄东西过来。
赵秀秀舍不得她,一边点头答应一边抹着眼泪问:“那西西姐姐你以后还会来我们家吗?我们是不是不会再见面了?”
约西喉咙哽了哽,她面上作寻常模样,伸手给赵秀秀抚了一把眼泪。
一旁的晶姐说着安慰小姑娘的话:“西西可能没机会来了,但是你们可以去北熙啊,欢迎你们来北熙做客。”
这话不知道怎么戳到赵秀秀了,小姑娘忽然抱着约西胳膊大哭起来,“呜呜呜我不要!哥哥说北熙城好大,人丢了就再也找不到了,我不要西西姐姐走!”
约西从车上抽来几张纸巾,按在赵秀秀的核桃眼上,没好声儿地哄着,“好了,别哭了,有什么好哭的,你再这么哭下去,不仅没你哥哥一半聪明,以后也不可能有我一半漂亮了。”
赵秀秀愣出一个鼻涕泡,约西嫌弃地把她推开半米远。
临走前,她还是抱了抱赵秀秀,拍拍她的背,哄小姑娘说:“我还答应送你冰鞋呢,有什么好哭的,我从小就在这个地方待几个月,又被送去其他地方待几个月,我要是像你这样舍不得就哭,那我早哭死了。”
赵秀秀吸吸鼻涕,“那你不哭吗?”
“不会啊,离别是人间常事。”
读三年级的赵秀秀小朋友还没有理解“离别是人间常事”什么意思,就跟着父母挥了挥手,目送车子在巷口消失。
她很久都忘不掉约西最后给她的那个笑,入水无痕般的浅,她说离别是人间常事的时候,像个孤单的大人。
比那些蹲在巷口抽闷烟的叔叔伯伯还要孤单。
就算整个常芜镇的灯都亮起来,也暖不了她。
车子颠颠簸簸,已经开出常芜,古镇夜色被越行越远地抛在后头。
夷则月尾,清晖疏淡,照不见来时的田野屋舍。
约西目无焦点地望着,手指抠着平板的皮套,吸扣嗒轻响,高频地扣扣合合。
手指一用力。
她朝后望去,忽的叫了一声停车,调子不重,副驾的晶姐转头望过来,“怎么了西西?”
她望着茫茫黑夜,慢慢怅然道:“我的兔子……好像丢了。”
司机闻声减了速。
晶姐恍然说:“哦,那个紫的啊,丢了就丢了吧,回去再买一个就是了。”
说完晶姐给司机使去一个淡淡眼神,示意正常开,油门踩下后进了匝道,灯影流逝开始加快。
车子又朝前开了一段,约西怎么坐都不舒服,一种陌生的失意在她心里越蹿越猛,迫着她必须要做点什么。
约西打开自己随身的行李箱,将里头的东西全翻了一遍。
晶姐透过后视镜,看见她那一箱子鸡零狗碎的东西,两把蒲扇,其中一把都脱丝成洞了,几只大小不一的陶碗,五颜六色的花棍,土里土气的玻璃水杯……
没找到那只兔子。
而这些都不是她的东西。
后车座的顶灯昏黄,照在这些零零碎碎的物件上,每看一件就像在回顾电影里的某个片段,所有情绪都被精准提取。
约西合上箱子,装不下去,演不下去了,她手按在箱子上,额头也贴上去,肩膀随之颤起来,一下比一下厉害。
“西西?”晶姐担心地问,见后座毫无反应,叫司机靠路边停一下,支人去便利店买水。
晶姐拉开后车座的门,拨约西垂下来的长发,很担心她的状态,从约舒霖的事情出来之后,她就很担心,但约西表现平静,她很多话都安慰不下去。
“西西?怎么了?”
约西擡起脸来,抽哽得眼角鼻尖都是红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串串往下砸。
她眼里都是斑驳水汽,什么都看不清,靠着那个小箱子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指节泛白。
颤声许久,终于哭了出来。
“我的兔子不见了……”
晶姐哄她:“回去就让小谷给你买一个,游乐园里多的是。”
约西摇头:“不一样,我的兔子……”
陪了她那么久的兔子,不会再有了。
约西崩溃地哭,一直喃喃哽着我的兔子,晶姐叫司机开稳点,她就在后座抱着约西哄,隐隐听出来不是兔子的问题,像是情绪崩溃了。
上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还是约西刚上高中,一个挺有名的男摄影师被曝光猥亵女童,翻其旧历史,发现他没成名当童模摄影的时候,就拍过约西。
老照片没问题。
然而网友不信没问题。
自诩正义凌然,叫约西站出来为女性发声,约西长这么大,接触过的摄影师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个,谁会对七八岁给自己拍照的男人影响深刻?
网友不管,甚至直接用她也是受害者之一的语气在网上艾特她。
无中生有的风波,约西遭了好多罪。
那回也是这样,前脚还在剧组给一个老前辈唱生日快乐歌,气氛热热闹闹,后脚回酒店,说崩溃就崩溃了,哭到天亮才哭累了,消停了,睡得很沉。
这次比上一次更严重。
哭得快要脱水了,等哭缓了力气,又成了一声不吭的状态,晶姐知道她在自己消化情绪。
在候机室,晶姐就摸出约西额头有点发烧的迹象,上了飞机有越演越烈的趋势,空姐送了药和温水来,但没管用,这烧热突如其来。
约西吞了药继续迷迷糊糊歪在座位上。
三个多小时的航程,出机场,保姆车开过来,助理小谷见到约西靠在晶姐身上,赶紧上去扶,“西西怎么了?”
“发烧。”
小谷立马骂起来:“一家都是吸血鬼就算了!花西西的钱不对她好就算了,还天天搞事把西西气病。”
“小声点吧。”
晶姐对那一家也没有好印象,但现在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时候。
那会儿是北熙城早六点的天色,灰蓝里泛着茫白,城市边缘金光浮现,流云破碎,机场门口人还不是很多。
小谷穿长粉T白短裤,一米七五的个子,手脚麻利把约西安置到车上,按她的睡眠习惯调试好座椅角度,抖了小毯子给她盖好,正要卡安全带,只听约西迷迷糊糊说了什么。
小谷凑过去听,约西忽然没声儿。
“西西刚刚好像说了什么。”
晶姐陪了她一路,还要见缝处理公事听她念兔子不下一百遍。
手机里的文件划到尽头,给对方回复OK,舟车劳顿,晶姐面有疲色,转头看约西,理所当然地说:“在说兔子吧,她那只兔子丢在常芜镇,你给她买个新的,尽快啊,她睡觉要抱着东西睡的。”
“好嘞,我现在就托朋友去买。”
张师傅开车,晶姐坐副驾驶联系医生,小谷就坐在约西旁边,往微信群里放消息。
倏然,身边溢出一句低低呢喃。
小谷转头,看见约西苍白的脸上眉心难受地蹙起,这回他也没听清楚,但他确定约西不是在说兔子,照什么,短短三个字的音,重复了两遍。
照什么呢?
小谷瞥了一眼车窗,心想是不是照到光不舒服了,按键合上了帘子。
(注:打开作话,有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