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城入冬,骆悦人和梁空搬进檀樟公馆。
两人那阵子都挺忙的,骆悦人升了职,工作和行程都多了。
暖房趴一直没办,本来约好了圣诞节邀请一些朋友过来玩,朋友们倒是都带着礼物过来了,可梁空却在圣诞节前一天,忽然接到一个电话后,说要去外地一趟。
骆悦人以为他是临时出差,帮他准备了换洗的衣服。
临走前梁空跟她说,尽量赶在圣诞节回来。
可惜当天,朋友们散场回家,他也没有回家。
临睡前,骆悦人想给他打电话问问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想一想,他这会儿要是有什么推不开的工作应酬,她这样说,倒跟催他赶快回来似的。
于是电话没打。
她给梁空发了一条信息。
[我们在网上订的那个圣诞树好大啊,我都没有拼完,本来想把他们带来的礼物都挂在上面的,但它好像站不稳,我睡觉啦,你也要注意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消息发出去,她就把手机搁在床头,关灯闭眼。
今天檀樟公馆来朋友,热热闹闹庆祝一通,骆悦人作为唯一在家的主人,招待得有点累,所以很快睡着,并睡得很沉。
手机后轻震了一下,亮光,又平息下去。
让她半夜起床的是口渴,楼上的会客厅就有水,她喝了半杯温水,感觉嗓子舒服了一点。
正要回房间,余光察觉楼下映上来的一点光。
她趴在栏杆上,往下看,视线有碍,但能听到一些声响,在夜里格外明显。
睡意昏昏的凌晨,她眼睛眨了眨,不自觉雀跃起来。
梁空回来了?
手里还拿着一只半杯水,她穿白色的薄绒长袖睡裙,复古的袖子和裙摆,脚上趿拉一双拖鞋,哒哒往楼下去。
她看见梁空的时候,他也听到下楼声响,把目光朝这边投来。
黑色大衣和同色行李袋并一处,随手丢在沙发上,他穿着极正式的白衬衫,挽起袖口束着黑色的袖箍。
那样清冷矜贵的模样,却曲着长腿,席地而坐,身边围着一堆拼圣诞树剩下的松杉料,以及一些花花绿绿的包装纸和丝带。
这些都是买圣诞树送的。
但是树拼到一半就因站不稳而搁置,这些骆悦人也就还都没用上。
他正在包装那些礼物,手边就剩下两个寡淡盒子,因为她的出现,停了系蝴蝶结的动作。
“睡醒了?”
“嗯,口渴,刚刚去喝了一点水。”
“困吗?”
“还好。”
梁空朝她招手:“不困就过来。”
梁空没想到她对“过来”的理解这么简单粗暴,直接面对面坐到他腿上来,将他抱住。
她在他身上嗅到一点风尘仆仆的味道。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是不是回来就开始拼这个树了,干嘛这么急。”
梁空任由她考拉一样的抱着自己,两手绕在她单薄的背后,继续给礼物盒子系蝴蝶结。
“想着,你早上起来就可以拆礼物。”
骆悦人笑了一声,她还没有完全睡醒,声音温温绵绵的:“你好不容易包好这些唉,我又三两下拆了,你不是白忙活了吗?”
“你拆礼物的时候,不是开心了吗?”
所以,他只要她开心就可以了。
凌晨听这话,心间似淌过暖流一般,她在他颈窝里蹭蹭,闻到他衣领间溢出的带着男人温热体息又充满荷尔蒙的清冽香气,听他包礼物的窸窣声音。
发了一会儿呆,开始故意挑刺。
“可这都是别人送的礼物。”
梁空也蹭蹭她,说他也有礼物:“我混在里头了,待会儿挂树上给你三次机会,看你能不能挑出来。”
骆悦人扭头看地上那些礼物盒子,草草一扫十来个,只有三次机会,也不是很容易选中。
礼物包好后,高高低低地挂在树上,这树配了一闪一闪的气氛灯泡,梁空拖着电线头找到旁边的插头。
开关一按,一圈圈柔黄似星的小灯亮起来。
骆悦人穿白裙站在两米高的圣诞树边,长发及腰,昏昏灯影,她认真的脸上有种难以形容的美。
梁空刚刚坐地上折腾累了,将沙发上的大衣一推,寻块空地坐下来,朝她擡擡下颌。
“选吧。”
他重新包装了,每个盒子都差不多,骆悦人转头看他:“可不可以提示一下你的礼物是什么呀?”
“不要企图作弊,骆悦人。”
骆悦人鼓了鼓腮,怨眸看他靠坐沙发上,好严一个梁老师。
“那我选啦。”
她拆的第一个盒子轻轻的,打开里头空荡,底下是一本薄薄的复印手稿,关于植物学,骆文谦叫人送来的。
第二个沉得要命,撕开包装纸,骆悦人就开始猜,好像是酒。
果不其然,是一瓶贵腐,索卡送的。
第三盒子又是轻轻的,她开始想还有谁送了轻轻的礼物。
项曦的香水吗?
骆悦人打开来,里面放了一个不足巴掌大的木盒,她将盒子打开,粗糙古朴的素色布料上头,搁着一块玉。
通透温润,刻着龙纹。
她目光几乎定住,不可思议后,又用力眨了眨眼,继续盯着看。
跟她记忆里梁空送她的那块几乎一模一样。
但她不能确定。
视线投向梁空,她手里拿着盒子和玉走过去,问他:“这个……是重新做的吗?一模一样。”
梁空说:“玉没有一模一样的。”
那就是原来的那块了。
圣诞树的灯依旧灿着温馨的光,他们的家里,安安静静。
她问玉是怎么找回来的。
明明被她弄丢了,怎么找也找不到。
梁空看着她说:“好东西不怕丢,总有人识货,往高处亮处送,是我的,跑不掉。”
骆悦人一时分不清,他说的是玉,还是人。
好像,她如手心这枚护身玉一样,本就是属于他的,一路颠沛兜转,最后宿命一样回到他手上。
她握着玉,有点回不过来神。
真的,就失而复得了。
所以他这次着急出门根本不是工作,他是去找回这块玉,给她当礼物。
骆悦人坐他腿上,搂着他脖子。
这个姿势,梁空不是腻了,他只是有点意见,偏声音说得缱绻又轻佻:“怎么老喜欢往这儿坐,真脱了衣服哄你上来,又死活不肯,骆悦人,你怎么回事啊?”
骆悦人简直想打他。
“你能不能不要在我这么感动的时候,说这些话,好烦。”
梁空手心搭上她的背,抚一抚:“本来就是给你的,你弄丢了,我就找回来,再给你就是了,有什么好感动的。”
他总用一些循循善诱的话,试图把骆悦人变成跟他一样没心没肺的人。
骆悦人抵死不从。
“我就要感动!”
梁空听她声音扬起来,也不和她争:“那你感动,你哭一个给我看?”
骆悦人手撑在他肩上,眼睛瞪他,梁空以为她要反驳,没想到下一秒,她猛一俯身,侧着脸吻下来。
吻得很柔很深。
梁空被动了几秒,之后完全陷进去,紧紧抱着她,配合着回应着,直到察觉脸上一点温湿,他按着她的后颈,往她脸上看。
心脏不设防地缩痛一下。
“怎么真哭了,开玩笑的,宝宝,我以后不开这样的玩笑,别哭了。”
骆悦人自己快速擦了一下眼泪。
她也不是因为梁空那句玩笑话才哭的,只是刚刚跟他接吻,想到他从少年时代就这样举重若轻地对她好,心里有点难受,眼泪就冒出来了。
“梁空,我没有喜欢过别人,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跟你比,我的喜欢可能比较晚,也比较少,我以后会对你更好的,我们会过上顺遂的生活,成为幸福的人,我们一起。”
梁空手指还在绕她裙角,吊儿郎当一低头点头说:“行啊。”
他!为什么!永远都!这么随便!
骆悦人攥紧了手指,纠结着还是忍不住说,声音低软:“你就不能正式一点么?”
闻声,梁空敛了随性模样,倾身过去,吻在她眉心。
声音也随之落下,轻轻的,虔诚又郑重。
“遵命。”
灯影昏朦,映照一双人。
今年冬天,澜城比往年要冷许多,天气预报说会下雪,两次降温都只降了一些雨夹雪的小粒子,落地就化,连点白都没见着。
春节前,梅惠回了澜城,为骆悦人即将订婚的事。
很久没有说过贴心话的母女之间,气氛不似往日,梅惠不再强势,也没给什么意见,像骆悦人通知她,她便抽空过来走个过场,尽自己最后一点为人母的责任。
虽然缺些温情,但也没有挑剔。
没有过度的期待,骆悦人对此也算满意了。
餐桌上话题聊完,大家便开始聊天气,梅惠说北方年年有雪,叫骆悦人和梁空有时间可以去玩。
散场时,酒店门口起了大风,旁边的行人着急奔跑,赶着回家。
送走长辈们,梁空问骆悦人想去哪儿。
骆悦人仰头望望黑蒙蒙的天,沉着一股冷气,她呼吸间冒着片片白色,看够了,扭头看梁空,清澈的小鹿眼眨一眨。
“梁空,我也想回家看看。”
故地重游,她忽然想到,如果不是梁空高中陪她走过最灰暗的那一年,这个地方,她可能什么好回忆都不剩。
长大之后,更不会回来。
他们去棠杏苑的后街巷子逛,太晚了,两侧店都打烊,只有路灯的光。
忽然,就下了雪。
骆悦人先是愣了愣,然后伸出手去接,惊喜道:“梁空,下雪了!”
她捧着一点小小的白色雪花,一脸开心,又拿出手机拍照纪念。
她喜欢澜城下雪,因为不是年年有,每次下雪,总有特别惊喜的感觉,好像什么天赐的礼物。
拍好照片,她故意为难,叫梁空帮她想朋友圈文案。
梁空陪她站在深夜里,初雪中,路灯下,周遭静谧,身边是她,的确叫人有感。
“所有你喜欢的,都会如约而至。”
骆悦人擡头问:“那你呢?”
他,也是她喜欢的。
“我一马当先。”
所有你喜欢的,都会如约而至,而我,一马当先。
小片雪花落在她柔软掌心,迅速漾开一抹新鲜的凉,她拢指握住,掌温将其慢慢融化,升温。
像他们之间的这些年。
他的一马当先,她逾时太久才回应,现在很好很好,可想想,又总觉得错过了一些好时光。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赌徒,与缘分博弈,从没有输。
“梁空,如果我运气不好,你就不会来了,我也找不到你。”
就像住在檀樟公馆的人,怎么会一次次陪她回棠杏东路呢。
停了几秒。
梁空说:“你不会运气不好。”
骆悦人看着他。
发间落雪,薄淡的白,还是少年时,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他垂下眼,望着面前的骆悦人,伸手替她整理一下歪掉的围巾,想着,说着,声音微微一顿。
“就哪怕——”
“世事在翻山越岭中迷航,我也愿为你一万次折返。”
“骆悦人,一定好运。”
初雪天,他们站在昏黄路灯下接吻,像两片交叠的薄雪。
满天雪花从城南老区上方密密匝匝地飞舞、坠落,无所谓了,什么都无所谓了,只拥着彼此,化在哪里都好。
十六岁,骆悦人在澜中的礼堂,听闻一个遥不可及的人。
二十六岁,这个人陪在她身边,是她以后要嫁的人。
她闭着眼,眼前是过往年岁,一一细数,阴差阳错,百转千回。
这是他们认识的第十年。
在高中这条他无数次送她回家的巷路上,他低头吻她。
她回应着。
一切都那么虔诚,又珍贵。
之前看自己高中的文章,发现从来没有写过他,因为不敢写,就算后来鼓起勇气走到他身边,顶着个女朋友的身份,也总觉得自己游离他的世界之外。
那样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本该山水不相逢,偏偏彼此吸引着。
多少年,积攒汇聚。
才至这个雪夜。
卖诗人酿半生聱牙诘曲的平仄,行文终到你这儿,满斟十年韵脚,敬我狂热。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