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高一的期中考试。
十四中的期中考试和期末一样正规,单人单桌,按名次分考场,高一考试,高二高三会放假挪考场。
孟听枝中等的成绩,分在了高三的考场,是程濯的隔壁班。
考试不许带手机,基本学生都会自备手表把握考试时间。
数学在下午考。
考试前半个小时,孟听枝的那只旧表又坏了,表针一动不动。
她几乎是顶着一口气,跑上学校天台给阮美云打电话。
开头就是一句,“表又坏了!”
阮美云从没听过孟听枝这种急凶的口气,莫名后先是一股脾气。
“坏了就坏了,行了,周末去给你买那只三千的表还不行吗?不就是喜欢。”
坏掉的表就捏在手上,老旧金属硌疼掌心软肉,电话里轻飘飘的五个字“不就是喜欢”,一字一锤,砸碎了她最后一点自尊。
好像是孟听枝处心积虑弄坏表,企图换新一样。
她每次写卷子都是按着时间紧赶慢赶写完题目,想到没有手表,接下来这场数学怎么办,想起那一沓沓粉红色的二十万,想到从小到大无数因为钱而难堪自卑的时刻……
神经像是被一股年深月久的悲愤熔断了。
那已经不是一块表的问题,而是压抑多时的委屈瞬间爆发。
她哭着,几乎在用心肺说话:“我都说那块表旧得不能用了,你为什么不能给我换一块新的!我都说了我很喜欢,第一眼就喜欢,你那么有钱,为什么不能买给我!我有问你要过什么吗!我长这么大有问你要过什么吗?为什么我喜欢什么从来都得不到!”
她一口气说完,久久不能平静。
阮美云也愣了好一会没声,旁边有别人在催什么,她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仓促挂了电话,说等你回家再说吧。
十一月,天台的风吹着脸上的泪,皮肤皴皱冰冷。
她从没有这么撕心裂肺地哭过,还说了那么大段的话,整个人喘不上气地抽着哭嗝。
那是第二次跟程濯近距离接触。
他靠在天台栏杆上,单腿踩着横杆,身边还有闻名全校的乔落,是真的惹眼漂亮,似乎他们在天台听完了全程。
四目相对,乔落看她的眼神挺同情。
程濯单手插兜,保持一段距离,看远方的塔尖,不想靠近哭哭啼啼的女生
孟听枝完全被他们的出现怔坏了,除了不受控地小小抽嗝,像个静止的木偶。
乔落走过来,从包里掏出纸巾递给孟听枝,孟听枝愣着没接,不过两秒,乔落叹气,抽出一片纸给孟听枝擦眼泪。
“这有什么好哭的啊,没事了啊,怎么回事啊,你跟我说说。”
传言里,程濯在十四中的绯闻对象不止乔落一个,但那么多漂亮学姐里,孟听枝最喜欢乔落,程濯喜欢乔落也是最合理的。
乔落是那种男生女生都会喜欢的女孩子,人漂亮,有才华,大大咧咧又不失娇蛮感。
孟听枝从乔落手里接过纸,说谢谢,自己擦了擦眼泪,眼眶红红地哽着。
“我……待会儿有数学考试,表,表坏了,没有表……”
她抽噎的声音断断续续。
乔落听懂了,转头看栏杆附近的程濯,像发现外星生物一样,“程濯,是个小学妹耶。”
那种口吻,像女生在图书馆附近发现一只小奶猫,迫不及待招朋友一起过来摸摸玩玩。
可能对方好心还会折根火腿肠给小猫。
程濯撇眼,与孟听枝有一瞬对视,她低头躲开他淡淡却格外灼人的目光。
他擡起左手,右手搭在左手腕间,边走过来边解了表带。
那块黑白配色的宇舶被放在孟听枝小小的手心里,她被烫似的缩了一下,下一秒,被程濯抓住手腕。
“拿着,要还。”
孟听枝只觉得那只手已经不像是她的了,收拢手指,软糯指尖触在坚硬的机械表上,表带是热的,有他未散的体温。
她像攥住了一块烙铁。
那热度,足以熨透余生。
她擡起头,看着近在眼前的一张脸,俊眉朗骨,冷淡的,慵懒的,看久了会觉得他眼角微微下垂,有种暮光缄暗的眷恋。
乔落笑着打他,“呦,铁面人难得发善心?行啊有进步,回去让徐格给你折朵小红花。”
说完,乔落又故意跟孟听枝说:“小学妹别还了,难得有人能从他这占便宜。”
“乔落,”他清冽的嗓音带着懒怠不耐,提醒她适可而止。
孟听枝攥着表,急忙低声说:“会还的。”
拥有一下也是好的。
一场数学考试,戴了两个小时,孟听枝人生第一次数学考试不及格。
她豁出去似的只写了半张卷子,后边的时间,她放下笔,用目光巡睃完这只表的每个可视零件。
放学的时候,孟听枝在校门口的奶茶店又看见乔落。
她身边的不是程濯,是那位高二就因为天文研究拥有小行星命名的纪枕星。
他与程濯不一样,程濯虽然成绩很好,但程濯看起来不像爱学习的人,而纪枕星斯文清秀,一看就是很会读书,满身书香的男生。
乔落喊住闷头往前走的孟听枝,“小学妹,数学考试怎么样?”
孟听枝将下唇咬出一道浅浅白印,内心谴责自己怎么可以这样,乔落这样善良,她竟然抱着占有她男朋友手表多一点时间的想法。
她愧疚地转头,走过去,不舍地拿出口袋里的手表递给乔落。
“谢谢你。”
走远了,孟听枝还能听到身后乔落的声音。
她听声音就是那种无忧无虑长大的女生,得天独厚,半点烦恼都没有,连开玩笑的活泼劲儿都讨喜。
“这个小学妹跟你一样会红耳朵唉。”
也是那一次,孟听枝有了心机。
期中考试的成绩单到了阮美云手上。
阮美云平时不太逼孟听枝刻苦读书,但数学不及格也是第一次见。
除了想研究那只表,孟听枝也是故意不及格。
她不擅长用言语表达责怪,但这不及格的分,足够让阮美云自责那只表带来的后果。
认识孟听枝的人都说她性格很柔,实际上她心狠起来暗暗带劲,倔得要死。
阮美云之后有说买更贵的表给她。
她不要,她非修那只旧表继续用。
她总是在不该执着的时候死命执着。
后来进了校报社,她去高三发校报,程濯手腕上始终戴着那只黑白配色的宇舶,和校服衬衫的硬白袖口很配。
窗外淡金阳光落在他手背的青筋上,少年松散转笔,手指修长灵活,眼波淡漠,像文艺片里的一个特写镜头。
但他认不出来他曾经借表给过一个小姑娘了。
她十一次路过他的座位窗口。
她校对、数页的校报,一共有二十七张被他随手塞进桌屉里。
和她漫长的暗恋一样不见天日。
车子到了景区酒店,暑假是云安的写生旺季,停车场不止苏大美院的大巴。
各校的学生都陆陆续续下了车,等导游集合。
周游下了车,还没站稳,就狂奔向不远处的垃圾桶吐了。
孟听枝手里拿着水,追过去,“周游,你还好吧?”
周游面色煞白地笑:“吐了舒服多了。”
接过水漱口,周游用手背擦擦嘴,还能往前接话题,“你知道乔落说什么?”
孟听枝配合摇摇头。
乔落是周游偶像。
刚刚在车上跟孟听枝分享某个采访片段,说乔落乔怼怼的称号怎么来的,刚出道那会儿娱乐新闻写乔落抱某个阔少大腿。
“乔落嗤之以鼻说,谁抱谁大腿搞搞清楚,我阔我说了吗?”周游说:“飒不飒?我太喜欢她身上那目空一切的劲儿了,好羡慕。”
孟听枝应声:“我也羡慕。”
带队老师通知集合,要收身份证办理入住。
周游走了两步,转头朝孟听枝侧脸看去。
孟听枝属于耐看型,越看越有味道的那种长相,眉眼乍看不抓人,越品越有柔而不弱的清冷气质。
“如果不能当乔落,成枝枝你这样的也好,不争不抢,你特别像那种与世无争的女主。”
孟听枝说:“其实也争的,争不到,不知道怎么争,好远,看不见,摸不着。”
周游晃了晃她胳膊,“什么啊,你在说什么?”
孟听枝笑笑,“没什么。”
周游吐完来了精神,跟孟听枝分享提前搜来的情报,说云安古镇有两个地方写生必去。
艳遇酒吧和长安客栈。
“那个学国画的助教学姐就是在云安遇到她现在的老公的,还有动画那边的一个帅哥把艳遇酒吧的一个小哥哥拐走了,据说那个驻场歌手还去苏城定居了,”周游信誓旦旦,把自己和孟听枝的身份证叠在一起,交上去,“枝枝,这里真的有爱情!”
孟听枝问:“你不要周游世界了?”
周游刷一下就害羞起来,拍孟听枝嗔道:“哎呀,八字没一撇的事,我打算如果在云安没有艳遇,我就去TLu的蹲他!”
“合着还是你的备胎。”
“哎呀枝枝——”
就是跟周游掐掐闹闹那会儿,孟听枝猛然看见了程濯。
酒店临湖,露台和大厅隔着一大片玻璃,偏偏在她的视线角度里,可以看见他坐在古色古香的茶椅上,旁边有个女琴师在弹古筝。
琴音铮铮,他喝着茶,眺来一眼,淡淡瞧着孟听枝惊怔的眼底喜色一点点扩大。
他也眼底含笑,唇舌回金骏眉的甘。
在高山流水的禅意里,他凭空出现,像山水间一樽神佛,引孟听枝丢下一切去朝拜。
两人间,无数人来来往往。
前厅里的大批学生领了房卡,陆陆续续拖着行李箱上楼,孟听枝把行李箱往周游身边急急推一下,“周游,你帮我看一下。”
她满怀欣喜跑过去,“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说完才发现程濯对面还坐着一个男人,三十出头的样子,穿休闲装也难掩贵气,像从高尔夫球场出来的商务精英。
男人看向孟听枝,顿了顿,朝程濯确认。
“这是……美院那位?”
程濯颔首说:“孟听枝。”
说完为孟听枝介绍那个男人,“贺孝峥,我朋友。”
“贺先生,你好。”
“久仰芳名。”
贺孝峥弯唇回应,很规矩客气,是笑也疏离的一个人。
程濯拍了拍身边的空座,问她怎么过来的,她如实回答是学校安排的大巴,他就说,那还站着,不累?
孟听枝挪两步过去坐下,旁边服务生上前给她倒茶。
甘醇茶香闻起来提神醒脑,孟听枝也是真的渴了,捏起紫砂杯,茶水刚碰到嘴,她猝不及防抖了一下。
程濯提醒已经迟了。
“小心烫。”
吩咐人倒一杯冰滴茶来,又问她烫到没有。
孟听枝总觉得对面那位贺先生看她的目光有深意,她摇了摇头,接过另一杯茶。
用瓷盏盛,宽口细底,很秀气,杯壁沁凉,茶汤褐绿纯净。
孟听枝不知道这茶是今天程濯才收到的礼,等老师傅来过冰处理,老半天才滴足了一杯,就在她手上。
这是第一口鲜。
她喝完冰茶,对面的贺孝峥忽然问:“孟小姐,味道怎么样?”
她望望程濯,“挺好喝的,就是有点苦。”
两个男人都笑了。
贺孝峥没坐一会儿就要走,刚刚跟程濯聊的是度假酒店升级的事,这不是件小买卖,这一趟他不似程濯悠闲,一堆事要忙。
等人走了,孟听枝收回打量贺孝峥的视线。
这人相貌不俗,是她在程濯身边看过的最有生意气息的人。
像徐格,他的夜场生意做得再好,也透着一股玩物丧志的颓靡,钱作纸烧,才算锦上添花。
贺孝峥不是,那是一看就联想到日进斗金的精明干练。
“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程濯扫了眼贺孝峥刚刚坐过的位置,他散漫,又不显得不正经,不像徐格,也不像贺孝峥。
“工作。”
孟听枝认真扫过他身上的净版的黑T,以及灰色运动裤,有谁会这样工作?倒像是在酒店睡了一觉刚起来透透气。
她研究似的得出结论:“可是你不像。”
程濯揉了揉额角,被她的直白怼笑了,“孟听枝你怎么回事儿啊,不仅记仇还擡杠?”
“我哪有。”
伸手捏了捏她后颈,他把人揽近一点,声线低沉地打断她,“非得说是追着你过来的?”
孟听枝怔住,一双杏眼圆圆,“真的?”
“假的,”他正色说:“就是过来监督你写作业。”
孟听枝更开心了,忽然探头小心谨慎地往四周瞧,除了那位女琴师,不远处还有一桌在聊天客人。
程濯看她窥探敌情的样子,猜测道:“这回又要问可不可以干什么,什么歹念?”
歹念?
孟听枝立马想起上次在TLu索吻,他说自己是小流氓。
从来没有人这么狎昵的喊过她,面皮一下就充了血似的红了。
程濯眼梢笑意更盛。
她别着头,他就非凑过来要看她,“我看看,怎么不说话就脸红了,耳朵也红了,心里想什么呢孟听枝?”
孟听枝躲躲让让,他用不轻不重地力锁着她的腕,两人默默较劲,最后孟听枝体力不支地歪进他怀里。
冷冷淡淡的黄桷兰香气兜头扑来,他胸腔里鲜活的震动,无一遗漏地被孟听枝感知到。
她整个人怔愣住,静在胡闹的状态中,手腕搭他肩头,手指虚虚停在空气里,一动不动。
好像他是一个巨美好的肥皂泡,只要她再贪得无厌地触碰下去,只要再一点点,他就会“嘭”地一声原地消失。
他抱着她,忽然问:“满意了?”
孟听枝微僵的脖子扭了一下,回过神,跟他拉开几寸距离,“你明明什么都知道。”
她想干什么,她有多喜欢他,他都知道。
情感对弈如果分段位,她完全是被碾压的一方。
她一委屈起来好了不得,安安静静就叫人自省是不是过分使坏,程濯揉揉她温热的粉白耳廓,声线低柔得像在哄人。
“什么都知道,让你得逞了,这还不好?”
孟听枝慢一拍说好,然后顺着他的话问:“那你每次都让?”
她不知道自己侧着脸看人的样子,防备又娇气,招人欺负,又更招人哄。
他唇角勾起,心甘情愿地吐了个字。
“让。”
孟听枝立时满足又开心,重新扑过去,手臂圈住他的脖子,柔净脸蛋贴在他颈窝里轻轻蹭。
像那种还不熟练撒娇的小猫。
“程濯。”
他轻轻应一声。
孟听枝的手指顺着他肩背的肌理摩挲,一路摸到他的蝴蝶骨。
男人的背很敏感,她刚刚摸来摸去,让他后背一阵酥痒,他玩笑说:“干什么,点我穴?”
她理直气壮地应:“嗯,死穴。”
他闷沉地笑了一笑,气音从孟听枝耳膜酥痒地划过,近在咫尺,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她等这个声音很久很久了。
湖对岸是古镇石桥,风景如画。
她下巴搭在他肩上,闻着他身上那股灰烬一般的清冷木香,依靠的姿态像小船栖息在港湾。
在看风景,又像在放空发呆。
明明该知足了,可偏偏生出更大的贪心。
她趴着一动不动,跟睡着了似的,程濯也由着她,就当身上多了个挂件,毫无妨碍地看屏幕里新进的消息。
直到桌上孟听枝的手机倏然震动。
程濯视力好,瞥一眼,一目十行,看到一个备注叫周游发来的内容。
“枝枝,你行李我帮你放大堂了,我给你提上楼,万一你晚上要跟他睡一块,来回搬箱子不折腾么,你记得去拿啊,我说我难受去找医院了,你陪我,下午集合你也不用过来了,嘿嘿我贴心吧?”
跟他睡一块……
那五个字就跟连成一根棒子,一下打在孟听枝的脑仁上似的。
程濯颇为欣赏地朝孟听枝点点头,“你朋友挺贴心的。”
孟听枝窘死了,手指飞快回复:“我知道了”。
然后急忙起身,窘得面色涨红,胡乱找着一个理由就要遁走。
“那个,我,我先去拿行李。”
程濯一把抓住她手腕,“我去拿,你不知道我房号。”
“不跟你住。”孟听枝脸色涨红,手指挣着,像小鱼似的一只只从他手心里溜走。
她为难地说:“真的不行,我们晚上要集合点名的……”
他看着她,面色一动不动。
哦,原来她还考虑过,只是条件不允许。
孟听枝硬着头皮又补充,“晚一点?点完名,等同学散了再去找你行不行?”
程濯挑眉:“我还见不得光?”
她连玩笑都无法分辨,怔忡后说,“那你想怎么样?怎么样都听你的行不行?”
程濯也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就像生日那天她在车上说以后帮你看牌,不知道她哪来的小心翼翼。
让人瞧着不很忍心。
他就又后悔这么逗她了。
“你坐那边,我们聊聊。”
“嗯?聊什么?”孟听枝坐过去,人都没坐实,表情懵懵懂懂的。
他又问得直白,“我不对你挺好的,你怕我啊?”
如果近情情怯也是一种怕的话,那她太怕了他。
“我怕……做了什么让你不喜欢。”
程濯咬字清晰地说:“想象不到。”
孟听枝手指攥紧沙发软垫,“什么意思?”
湖上有风吹来。
程濯从远景里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孟听枝,解释说:“想象不到你做了什么就能让我不喜欢了。”
程濯当时没说的还有一句,也想象不到你是做了什么就让我喜欢了。
当天晚上,孟听枝真在点名后,跑到顶层的套房去了。
她按门铃,轻轻软软地说:“程先生晚上好,客房服务。”
程濯打开门,没看见餐车,目光颇有意味地看着孟听枝,靠在门框上,微弯身,“什么服务?”
她是真生手,一下就撑不住了,拉他睡袍衣角晃着,一副任人欺负的小软包模样。
胆大地往他房间里溜,又像笃定他不会欺负她。
“就……就都可以,都听你的。”
程濯自认为自制力不错,不沉迷声色,酒肉场合抽身自如,但孟听枝有很多撩人不自知的时刻,让人喉头一滚,燥得不行。
他看透她,拿捏她,那只是表面的胜负。
她不知道他又多迷她,那才是真正的输赢。
鬼使神差在佛寺树下回头看了她的颈子,到今日他才得偿所愿,用唇舌欺上。
她推他,“轻一点,不要留那个……”
“哪个?”他明知故问地笑着,把人抱起来,往卧室方向走。
“……小草莓,”她陷进柔软床铺,又朝他弹了一下。
粉白膝盖蹭在他长裤上,声音绵得人耳朵很痒。
程濯真没弄小草莓,也没碰她,那晚只是亲了她很久。
亲够了,两个人就躺在床上抵着额,他的胳膊被她枕着,手指在她脑后玩她的头发。
孟听枝心跳如擂,怕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对扫了兴。
她不知道怎么停了,但的确,再往后一点,她都不会了。
她的心脏仿佛是一块失去记忆性的海绵,被人一把攥紧,之后松开,久久不能恢复原样。
他身上那件短衫的料子很软,浸着独属于他的清冽气息,她用手指勾着扯两下,声音团在他胸口处。
“怎么了?”
程濯把她的脸捧出来,纳闷地细瞧,“孟听枝,我是不是欠你什么,怎么老是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孟听枝躲开视线,不知道解释什么,最后也不怕坐实自己记仇的罪名了。
“你就是欠我,你害我多了二十张速写作业,你要赔,给我当模特。”
她很瘦。
可胳膊,腰,腿,哪哪都是软的。
程濯抱她都不敢太用力,像不注意力道就会碰碎的泥娃娃。
“行啊,不过脱衣服的那种,要另外收费。”
孟听枝闻言一笑,假模假式地去扒拉他胸口的衣料,很款爷地说:“收费就收费,我有钱!”
他也笑起来,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勾着她的衣服下摆往上撩,“是吗?多有钱?我能不能先尝点收费甜头?”
肚皮上有冷风,她呼吸重了,感觉到有滚烫的吻落下来,脊背倏然一僵硬。
程濯哄着她,“放轻松,你不喜欢,我就停。”
知道她明天还有学校的采风行程,早上七点半就要坐大巴去景点,程濯没多留她。
在房里闹了一会儿,带她去楼下吃了点夜宵。
孟听枝从出程濯房间门开始,就开始四下张望。
进了电梯,程濯朝下撇眼看她那副紧张样子,“孟听枝。”
“嗯?”
他单手拿手机,敛眸把失望演了个十成十,“我就那么见不得人?”
孟听枝自然是怕的。
这家酒店住了几十个她的同学和老师。
她虽然在美院两派美女中没有一席之地,但是她从大一单身到大三结束,也算在她们专业寡得人尽皆知。
深夜跟男人亲密宵夜,她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更重要的是,有些梦,她一个人做就好了,她知道自己跟他并不是适合宣之于众的关系。
她晃晃程濯的手,然后把手机屏幕怼到他眼前,是一个问题页面:怎么哄长得好看的男生?
下面答案有一二三。
孟听枝凑近问:“你喜欢哪种哄法?”
头两天学校的采风任务很紧凑,半天去一个景点,大巴短途转车,中午都只给一个小时吃饭休息,基本没有自由活动的时间。
周游挑着难以下咽的菜,骂骂咧咧。
“到底是赶牲口还是采风,老是催催。”
孟听枝她们宿舍四个女生,只有她跟周游是苏城人。
大三选了导师,黄婷这趟跟隔壁宿舍同导师的女生打得火热。
另一个女生叫孙淑淑,对象是同班的,这会儿才从男朋友那儿过来,给她们带了两杯果汁。
用餐大厅玻璃无任何挡光设施,她们吃饭都像暴晒在大太阳底下。
孙淑淑问孟听枝借了防晒霜,一边涂手臂一边说:“听说这么赶是因为后两天要下大雨,可能是怕到时耽误进度。”
周游家境很好,开学是保姆跟过来铺的床铺,这份苦也就学校能让她受。
“烦死了,还不如我们自己出来玩,扣扣搜搜,美院为什么这么穷,钱呢?不是说上次还有个大佬给美院捐款了吗?叫什么资本来着?”
孙淑淑接话:“你说正睿资本呐?跟我们关系不大,好像是捐给美院的艺术公社的,要给哪个女画家办回忆展。”
周游靠在孟听枝肩头嘀咕,怨声怨气,“那就不能也捐点给我们这些祖国的花朵?”
孟听枝笑起来,孙淑淑朝后排一指说:“花朵们都晒蔫了。”
临晚,孟听枝跟周游收了画架回去。
酒店提供了一个有投影仪的小展厅,给美院老师讲作业,现交现批,不少人被陈教授骂的狗血喷头。
作业过关的今晚可以自由活动。
周游松了一口气,她自己的作业估计够呛,好在今天是小组作业,沾了孟听枝的光,她搂着孟听枝往她脸上亲,说枝枝万岁。
之后洗澡都唱起歌。
云安古镇的旅游区很大。
老建筑翻新扩建,细细长街,红灯盏盏朝黑暗里延伸,手工铺子里掌着老旧黄灯。
明明义乌统一进口的小饰品,在这番灯色下,都有几分古意幽微。
孟听枝戴一串红色的猫眼石手链,晃一晃,小铃铛叮当叮当,暗红色将手腕衬得细白如雪。
周游拿起一串蓝色的戴。
“两个一起,多少钱?”
穿汉服的年轻老板娘摇着团扇,“算你便宜,一百八。”
周游皱起鼻子嗤,“这还便宜啊。”
孟听枝越看链子越喜欢,扫码付了钱,弯着眼睛说:“难得喜欢嘛,我送你呀。”
“女菩萨,”周游勾孟听枝的肩,转过身,歪歪嘴小声说,“好歹砍砍价啊,你看老板娘笑得多欢,今晚回去,她一写日记,开头一句,嘿嘿,遇着俩冤大头了,女大学生的钱真好赚。”
孟听枝受着周游念经,两人避着来往游客,往前走。
周游忽然看见什么,声音一擡,手兴奋地指着,“唉,前面卖梅干菜饼唉,吃饼吗枝枝?”
那饼比孟听枝脸还大,咬起来有点费劲。
从饼摊没走远,她们就被人当街拦住。
一个别校摄影系的男生,胸前挂着相机激动追来,说孟听枝刚刚拿着饼从灯影下走来的样子很惊艳,想邀请她当模特。
她今天穿了一身杏色的亚麻吊带裙,民族风,裙摆阔,绣一圈不规则暗红墨绿的缠枝花。
梳了一天的马尾松松垮垮起了毛边,更显得天然纯粹。
她不像游客。
像在这种古镇土生土长的灵气少女,瞳孔净软,像在生人如织里迷了路。
那男生在贿赂完周游后,如愿给孟听枝拍了一组照。
孟听枝不太会摆姿势。
但那人嘴甜,单眯眼在镜头后,不停说:“好看,好看!刚刚那个笑,哎哎哎,就这样,好看!”
孟听枝被他复读机似的话逗笑了。
拍完照片,两人顺其自然加了微信。
男生说弄好后期发给她。
周游挤眉弄眼,咋舌感叹:“现在搭讪也要有门手艺傍身了,不能光说这个妹妹我见过的。”
孟听枝莞尔。
无意一擡头,人愣住。
程濯坐在长安客栈二楼。
飞檐下一串红色圆灯,三层小楼依着一颗遮天蔽日的苍郁刺槐。
微光,树影,茶雾,他身处其中,松松捏着青花瓷的小盏,瑕玉似的慵懒,叫人六识相通,隔着半条街恍然闻到铺子里药茶的味道,清润又矜涩。
八仙桌桌边还有其他人,那天的贺孝峥也在。
旁人谈天说地,程濯剥着松子。
自己不吃,喂鸟喂得勤。
垂眼看见楼下的孟听枝,淡淡笑了一下,凛凛皎月似的好看。
孟听枝擡起拿饼的胳膊,另一只手伸出两个手指在胳膊上比着走路的姿势。
程濯点头。
贺孝峥和人说完新地开发的事,也朝灯火簇拥的闹街上看,看见那天的美院小姑娘梳着毛茸茸的双马尾,在耳边比了比打电话的手势,然后跟朋友手挽手朝更热闹处去。
贺孝峥说:“挺有意思。”
二楼人散尽了,程濯招来客栈的服务生拿一个密封盒来,问着,“怎么样?”
今天见的是几个意向投资人,聊明年云安古镇周边开发的招标事项,程濯赏脸陪坐。
说实话他这趟肯来云安都够叫这些人意外。
他回国后没沾家里的生意,一直闲着,倒是贺孝峥跟程濯堂姐婚期将近,参与的程家生意越来越多。
贺孝峥笑笑:“见钱都想捞,见事都想躲。”
程濯轻巧拨开一个开心果,“咚”一声放进塑料盒子里,会意一笑说:“缺点意思。”
客栈的自酿酒度数不低,果味浓,酒味很淡,不留意就会贪杯过多。
这帮老骨头难啃是意料之中,贺孝峥头疼地说:“估计还是要回苏城折腾。”
那盒青白相间的开心果仁最后到了孟听枝手上,程濯只说是从客栈打包的。
没说自己亲手剥的事。
孟听枝就一盘开心果消磨了一部英国文艺片。
窗外是从中午就在下的雨,淅淅沥沥,一直没停,远处的湖面一片凌乱涟漪。
这几天采风进程被耽误,学业轻松。
她晚上都会过来找程濯,不过夜,待一会儿就走,或者陪他吃两口夜宵。
孟听枝印象里的年轻男人,像学校的男生,在食堂吃饭,食量很大,风卷残云似的。
但程濯不是,再好的厨子上一桌菜,他挑挑拣拣也就吃几口,孟听枝都怀疑他那么高的个子都在靠什么支撑日常消耗。
露水?
夏秋交叠,这天晚上起了狂风,酒店外树林里摧枯拉朽地响着,很快电闪雷鸣,下了暴雨。
雨滴“咣当咣当”敲在木窗上,好像玻璃随时都要碎裂。
时不时一个裂天惊雷窜进房里,划亮天花板,亮得骇人。
孟听枝躺都没法儿躺,翻出手机,发微信问周游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艳遇酒吧那边很热闹,等了十分钟都不见人回消息。
雷还在打,一下接一下。
学校定的是双人标间,在底层,这会早过了点名的时间,走廊里静悄悄的,孟听枝睡衣都没换,趿着软布拖鞋往电梯处跑,去了十二层。
按了门铃没人,程濯不在。
她拢了拢手臂,靠在门上给程濯发消息。
他回复很快:“等我一会儿,去问前台要房卡开门。”
没过多久程濯就回来了。
酒店大厅的应急灯通通亮起,淡淡的光。
有不少穿睡衣的房客,聚在一起吵吵嚷嚷,因为忽然停电,都来问酒店要个说法。
接待的大堂经理走在程濯身前,朝后打着手电筒,诚惶诚恐地提前预告。
“程先生,电梯停运了,现在还在修,您得自己走上十二楼。”
程濯眼波极淡的眸略略一瞥他,觉得他的表情有点熟悉。
“这么怕我?我吃人?”
那人讪讪笑着,“不是,怕您受累。”
擡举奉承的话听多了没感觉,程濯进了黑暗的楼道,“人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孟小姐室友去了镇上酒吧,人还没回来,外头打雷,孟小姐估计一个人在房里害怕,就找到十二楼去了。”
路过窗口,程濯朝外望了一眼,夜雨滂沱,古镇的灯火都显得飘摇单薄。
“停电怎么回事儿?”
“之前打雷,在修,就快好了。”
房里是暗的,暴雨后有股冷潮气。
在玄关处脱了鞋,电刚停不久,冷气还足,程濯边解衬衫边往卧室去。
雪白被子里隆起一团,蒙头蒙脸。
他没往床边去,坐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喝水,只瞧着被子里的动静,忽然发笑:“孟听枝。”
被子边沿慢慢露出一张小脸,朝声源看来。
她皮肤白,这会五官分辨不清,只觉得那块忽然亮了。
月色霜华一样的柔软光蕴。
程濯靠着沙发,散漫地解衣,衬衫敞得只剩几粒扣子。
孟听枝下了床,光脚走过去,不小心磕了茶几角一下。
“啊——”
她吃痛惊叫,直接踉跄到程濯跟前,他伸手扶她,之后就没再松开手,反而把人往自己怀里拉。
孟听枝顺着力坐到他腿上
一凑近就闻到了淡淡酒气和女人的香水味,很妩媚的玫瑰调。
凉嗖嗖的小腿上,有滚烫的掌心在移动。
程濯声音贴在她耳边,气音在晦暗里空空寂寂似的暧昧,“刚刚磕到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