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婚礼的筹备,大到场地和婚纱的挑选,细到伴手礼和宾客的安排,程濯全程参与陪同,但基本都听孟听枝的意思。
他挺喜欢那些时候。
例如,孟听枝剥一颗巧克力塞在他嘴里,笑眼弯弯地问他好吃吗?跟之前那种比呢?喜欢哪个?
乍进舌腔的苦味慢慢变成一种厚重的甜醇。
高中那会儿任群芳争艳,他岿然,怎么撩也撩不动的时候,徐格调侃打趣过。
程濯当时真说过不婚主义这样的话,从有记忆开始,他就没有期待过婚姻,他目睹的现实婚姻跟美好沾不上半点边。
再到舒晚镜离世,他本能地畏惧婚姻,也不认为自己适合走进婚姻。
是因为孟听枝的出现,让他转变了观念,她让那些他原本根本不敢去期待的东西,全部一一落实,真实鲜活地展现在他眼里。
都说完美婚礼是为了完成女人的梦想,这道理放在他和孟听枝之间,更像是他的梦想成真,是她在治愈他。
婚礼的地点在海城,那栋红色屋顶、绿植疯长的海边别墅。
他们两个都不是喜欢抛头露面的人,所以婚礼当天,只有公司的社交平台推送了婚讯,婚礼现场不对公共媒体开放,只请了双方亲友。
宾客少,而规模盛大。
婚礼的誓词是他们分开写的,婚礼前并没有互通。
那天,十月的海城,阳光明媚如夏,风也温柔。
他们相对而立,眼里只有彼此,在亲友的视线下,牧师温和的声音读着程濯写给她的誓词。
他说。
他将视孟听枝为终身最爱,在死亡到来之前,穷极一切来珍爱她、呵护她,不惧风霜,不辞冰雪。
眼泪在极短的时间里蓄满又溢出眼眶,孟听枝完全忘了一个小时前周游还叮嘱她,童卫的团队一直在下面拍着呢,一定要美美的啊,别把妆哭花了。
可她真的忍不住。
好像心里被填满了,总要从眼里溢出点什么来。
她手上带着薄薄的白色蕾丝手套,轻盈又圣洁,握着小束捧花,只觉得脸上有点热热凉凉的,抬了抬手,又不知道怎么下手擦,只傻傻地挂着泪,抿唇笑着。
周游和乔落本来要帮她的,程濯先了一步,手指贴在她眼下,小心翼翼地擦拭。
孟听枝一动不动,耳边的碎发和头纱轻轻摆动着。
她看着眼前的人。
记忆最初,也是这只骨节分明的手,像天外陨星一样,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夏末,毫无预告地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奶茶店的窗口,她找不到红豆这两个字,他屈指敲响相思。
后来多少年的念念不忘,她不懂,红豆奶茶为什么要叫相思奶茶。
老板说因为此物最相思。
第一眼就心动的人多难忘。
那些不见天日的暗恋时光里,她想过也许三年五年不够,十年二十年,只要时间够长,爱而不得总会被治愈的。
她总会走出来的。
她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天,她走不出来了,那个人以终身最爱为名,叫她余生都活在他的珍爱和呵护里。
璀璨的戒指缓缓抵至纤细的无名指根,程濯轻捧她的脸,在众人瞩目下亲吻她,那些掌声与祝福持久而热烈。
所有人都见证了这一刻。
只有孟听枝听到程濯靠近过来时,说的那句话,他说:“孟听枝的月亮不会坠落了。”
她差点又要哭,清澈眸底立时就泛起盈盈水光。
他在这个关头还想着护她的新娘妆,只用手指轻轻蹭了蹭她的腮边,温声温气地哄着她说:“不要哭,孟听枝,这不是你人生最盛大的时刻。”
孟听枝没听懂,软愣住,“什么?”
他朝台下那些所谓的“盛大”看去,眸色清明而认真,转回视线,再温柔看她。
“这些鲜花,掌声,祝福,不止这一天,这只是刚刚开始,程太太,你还会拥有更好的。”
当天晚上,婚宴散了。
程濯洗漱完从浴室出来,一眼就看到阳台上红色的丝质睡裙摆在夜风里飘动,裙长未及膝,那双白皙纤细的小腿露在外面。
他身上穿的睡衣同样是喜庆红色,只是稍暗一些,这一抹稠艳更衬端矜禁欲的气质。
程濯走过去,在身后将她轻轻环抱住,下颌抵在她发顶上,问她在看什么。
孟听枝从他出浴室就听见脚步声了,只是心下被风吹的很柔很静,所以就没动,直到被人从身后抱住,她也没说话,只是唇边绽开一点笑意,身子顺势往他怀里靠了靠。
听到他的问话,她才抬起手,指一片夜色里的沙滩给他看。
“那里。”
程濯的声音从头顶上空传来,“怎么了,第一次,你在那儿脱了鞋。”
他记性很好。
孟听枝点点头说:“嗯,我当时好开心,真的,那种开心都难以形容,平城还在下雪,这边是春夏的天气,阳光,浪潮,海风,我脱了鞋光脚站在这里都感觉像做梦。”
停了两秒,她像陷在回忆里,又低低补充一句:“好不真实。”
程濯两臂收拢一分力,垂颈靠近,蹭了蹭她的脸颊,问:“哪里不真实?”
她想了一会儿,有点不好意思地放软了声线回答:“就是觉得,你怎么那么爱我呀,我说喜欢夏天,只是随便说说的。”
由这番话,孟听枝忽然想到别的,转过身来,手扶在程濯腰际,仰头看他说:“我那时候太小心翼翼了,我没调整过来,你对我很好,但我老是觉得那并不是我的,我只是短暂的拥有一下,我不许自己太当真,我也有点不好。”
程濯看着眼下的这张脸,的确觉得从认识到现在,她成长了很多,最开始在美院重逢的时候,她看他目光都是有些躲闪的。
但程濯没有觉得不好。
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他都始终如一地喜欢眼前这个人,不带任何滤镜地喜欢她身上的所有特质。
好与不好,千人有千种评价,程濯不在意,他是骨子里固执、认死理、事事要做足十分的人。
同样的,他明白爱意有十分,就够了。
程濯低头吻她,只是唇瓣与唇瓣的触碰,眼底漾着浅笑地问:“感受到了吗?”
孟听枝眨了眨眼,没太懂,“什么?你吗?”
程濯回答:“我是你的,你合情合理且合法地拥有我,请程太太务必当真。”
一一对应她刚才的话。
但我老是觉得那并不是我的,我只是短暂的拥有一下,我不许自己太当真。
他这个人明明看着就寡情冷性,他不会像其他男人时不时就说我爱你,他从不说,但每每他们聊起什么,他总会这样很认真地说出很戳人心的话。
叫人溺毙在一种自然而然的错觉里,好似那不是浮于表面的爱,而是本该如此。
我是你的,本该如此。
孟听枝踮起脚,搂住程濯的肩颈,以吻当真。
这旖旎夜色里,她赴风月,也赴余生。
婚礼过后,他们只在海城渡了半个月的蜜月,没再往国外折腾,因为婚礼筹备期间,孟听枝的个人画廊也一直在准备。
她从大学入学开始专业成绩就好,各种奖项没少拿,很多老师也夸她有灵气,她放弃过很多机会,以前不争不秀,只是物欲淡,但是能力方面一直很强。
这一年跟曾珥合作下来,她各个方面都在快速成长,还有之前对她青眼有加的陈教授也给了她很多很好的指点。
从她去年十一月几次成绩不俗的画展之后,个人画廊的事宜就开始准备。
程濯知情,但不干涉,她遇到问题想和他聊,他也会认真听,从不一样的商业角度给她建议。
并不是一味的夸奖鼓励她。
她好喜欢那种时刻专注又专业的程濯。
蜜月也是因为她后续还有很多工作安排,才缩短成半个月,这么一看,比起程濯,她好像事业心很重。
阮美云女士因为这个还说她来着,结婚是大事,什么事情不能先滞后,程濯还替她解释。
那晚他们就睡在桐花巷,她的房间,她的小床,腻腻歪歪地挤在一块。
临睡前她还凑到程濯耳边问他:“你是不是真的不介意?”
“没什么好介意的,蜜月以后可以年年补,喜欢的事情,当下就要做,你忙起来开心,充实就够了,不用想太多,睡吧。”
黑暗里,她后颈被人揉了揉。
她依靠着他,像依靠着支柱。
回苏城的第二天,孟听枝跟曾珥约了望府西京的下午茶。
曾珥堵车,来得稍晚些,一进门看着巨幅落地窗边穿珍珠色套裙的孟听枝。
垂顺的料子在领口处系了一个蝴蝶结,长发披在身后,脊背弧度秀直,正翻看着手边的资料。
瞧着并不是很刻板的知性,还是一眼就能看出她骨子里的通透和灵气。
曾珥提着包走到桌前,人未到,声先到地故意打趣道:“真厉害,程太太现在真是事业爱情双丰收。”
孟听枝帮她点好了咖啡,拿自己的杯子轻碰一下曾珥的杯沿,以咖啡代酒的意思,回了一句:“也托你的福。”
“不敢当,不敢当,是程太太赏我的脸,不然随随便便放话出去,那位全世界都知道她当了太子妃,就是搜不到消息,不知道她是谁的程太太,要办画展,一帮人抢破头要为你效劳,哪轮得到我这么一个眼里只有钱的三流经纪人。”
孟听枝笑:“太自谦了,曾老师。”
调侃几句,说回画廊正题。
画廊在艺术区,她和曾珥之前实地考察,多次比较,最后定下来的,签完合同当天晚上,程濯陪她再到这儿来了一趟。
里头没人,就他们两个。
那时候已经很晚了,程濯从公司开完会过来,孟听枝拉着他往里走。
主厅是很封闭空旷的环境,近六米的层高,一侧斜着天窗,外头的灯火夜色照进来,层次分明地落在她身上,光影温柔到有几分失真。
她满脸笑意,跟他讲自己未来的计划。
要什么风格,怎么装修,门口怎么设计,灵感是怎么来的。
她在讲,他在听。
程濯脸上是一种工作了一天,疲意渐渐散开的轻缓神情,很好,一切都好。
徐格曾经在十四中的西街喝得烂醉如泥,问过他还有什么指望?
他当时想了很久,很不具象地回答,他想过那种很市井温情的生活。
现在,他看着眼前,那些指望,具象了。
画廊开业刚好到了圣诞节,节日气氛浓厚,孟听枝从世腾国际中心路过,看到乔落新一季的珠宝广告。
新系列的钻饰以星云为灵感极温柔,广告里的乔落也仿佛应时而变,她还是那个一提名字就很有个性的女明星,大牌代言接不停,混迹时尚尖端,但是身上的棱角感淡了。
孟听枝对纪枕星了解不多,印象里这人书香气很重,看着就温文尔雅。
可跟纪枕星在一起的时候,乔落离经叛道,反而是和看着就不正经、不靠谱的徐格恋爱后,乔落瞧着很快乐也很有人情味。
孟听枝把车停好,进了商场,看见许多保安才知道,乔落今天本人就在这里,为品牌站台,整个一楼大厅乌泱泱围满了粉丝,应援牌是一小片蓝海。
孟听枝只从扶梯上草草看了一眼。
她过来世腾主要是刚刚突发奇想,想给程濯买一个礼物,不想上了二楼,又遇见熟人。
纪枕星,烟灰色衬衫,米色长裤,记忆里的正派书香,分毫不差。
他站在二楼室内栏杆边,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楼下的活动现场。
——乔落正在跟粉丝互动。
孟听枝想,又不熟,纪枕星估计都不认识自己,没再多看,就要进旁边的男装店。
纪枕星却认出她来了。
孟听枝都纳闷,“你,认识我?”
纪枕星浅浅一笑说:“程濯的太太,我在徐格的微博上看过好几次你的照片。”
“哦……”
那场景实在尴尬,也没有寒暄的余地。
已经要进店了,孟听枝没忍住,回头又说了一句:“其实我们之前也见过,在市天文馆,我跟乔落一起买咖啡,只是当时你没有注意乔落,也没有注意我。”
话落,面前的男人脸上就露出怔忡又伤怀的神色来,孟听枝当即就后悔了,她不该点他一下的。
很没有必要。
都是回不去的事了。
买完东西,孟听枝开车去艺术区,跟画廊的工作人员小聚后,回了枕春公馆。
她晚上打过一个电话给邓锐,问程濯今晚的应酬情况,邓锐没敢自己回答,问过程濯后,才如实回复孟听枝。
“程先生说晚上12点前能回去,叫你不用等他。”
孟听枝又问:“他今天喝酒了吗?”
邓锐含蓄地答:“喝了一点。”
等孟听枝晚上给程濯开门,才知道这“一点”说得有多含蓄,程濯平素自持,哪怕喝上头了,都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来。
就一样,他一喝多,看孟听枝的眼神就不对劲,仿佛酒意烧尽君子皮囊,什么正经也不装了,什么都要赤.裸裸摊在她面前,瞧人都带着钩子。
之前有次在桐花巷,晚上一家子聚在一块吃饭。
孟宇起头说的拼酒,程濯最后把孟宇和另一个堂弟都喝得趴地狂吐,找不着北。
阮美云忙着煮醒酒汤,家里挺热闹。
程濯像没事人一样坐在沙发上,不说话,就耳尖和脖子很红。
孟听枝扶他上楼休息,他脚步都是稳的,只是握着楼梯扶手的手背,青筋暴起,关节泛白。
仿佛这平衡,是费了泼天的力才得来的。
孟听枝想叫他别那么撑着,可以靠一下自己。
人扶上楼,她的话音还徘徊在唇间。
男人猛将她一推,按在门板上。
楼下是残羹冷炙,家宴散场,楼上是灯火昏昏,夜风幽微,他凑近过来,修长脖颈上的深隽喉结不停滚动,眼神又亮又烫。
下一秒,粗重的呼吸伏到孟听枝耳边,咬了一下她的脖子说,“孟听枝,你亲亲我。”
孟听枝贴在门上,正对着那扇窗,心脏扑通狂跳,嗓子眼仿佛烧了一把火,他的每次呼吸落在她脖子上都在意图燎原。
他不管不顾地啃吻着,仿佛她才是刚刚桌上的下酒菜,手也不老实。
孟听枝不敢大声,楼梯道就在附近。
她轻喘着,用手无济于事地推着他。
她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平时打打闹闹这人多让着她,他但凡在情.欲当头的关口下使一半的力,她根本就不能动弹分毫。
“程濯!程濯!”孟听枝压着声音低声喊他,“你喝醉了吗?”
他也喘着,却咬字清晰地答:“没有。”
他还不承认,孟听枝都想笑,下一秒唇瓣就痛了一下,被人咬住,他唇舌太烫,叫人几乎不能呼吸。
孟听枝呜呜着劝他,声音软得像哄小朋友,“你真的喝醉了!程濯,你去睡觉吧,好不好?”
他又吐出两个字,“一起。”
恰这时楼下传来阮美云的声音,问程濯怎么样了,孟听枝立时瞪大眼,先回复阮美云,违心地说了一句程濯还好。
随即,她压低音量跟程濯说:“胡来!”
这里是她家!什么一起睡觉,那时候他们还没结婚呢。
她确认自己是用一种很凶很批判地语气说的,可程濯不知道是喝多了不清醒,还是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一把将门锁拧开,她脚步一踉跄,人被带进去,下一秒肩骨被他按住,以她的背将门压合。
余光尽灭,铺天盖地就是一通吻,齿关失守,一只滚烫的大手直接从衣服下摆伸了进去。
孟听枝嗡嗡响的脑子,就剩被他拖进黑暗里的一个字。
他答应得缠绵而又郑重,“好。”
——胡来!
——好。
孟听枝要疯,这是什么理解能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