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许愿池
旁巍听到沈弗峥那句“为老不尊”当即黑下脸,不懂这半斤笑八两的优越感哪儿来的,也不怕把自己一块骂进去?
他没呛声,到底年纪上大沈弗峥一点,很懂以和为贵的道理,拾起一旁的筷子,夹起一粒酸黄瓜,跟坐在自己对面小心翼翼吹汤包的靳月,告起状说:“你小姐妹的对象说我坏话,你不管?”
眼睫一翘,靳月擡眸一愣,像在问什么坏话。
“说我老。”
靳月嘴角弯弯抿起,露出两个甜甜的小梨涡:“不老,一点也不老。”
萍萍听不懂大人们具体在说什么,但小小年纪也知道抓重点附和,趴在旁巍腿上踮着自个的脚玩,也甜甜说:“爸爸不老。”
那画面真像他养了两个女儿,一大一小。
因靳月失踪被喊去警局做笔录的事,细想想已经过去了一年,这一年里又发生多少事?钟弥和靳月各捧一杯热饮坐在窗边聊天,彼此微笑,聊起近况,有种风波过后两片小小浮萍终聚首的感觉。
问及钟弥的订婚日子,靳月说春天很好,又想起钟弥生日就在四月,婚礼生日之间只相差一周。
钟弥本来烦这个,她不是追求仪式感的人,纪念日太多只会头疼。
订婚吉日定下的第一时间,她就去跑去藏酒室找沈弗峥,一脸严肃,像揣着个重大议题来跟他商量:“以后不过订婚纪念日,就当不存在好了,不然从年头到年尾都在过节,真的会很烦。”
沈弗峥瞧着她为这么点小事愁眉苦脸,觉得好笑,说听你的。
钟弥小声道:“真能听我的,干脆就我生日的时候订婚,这样多方便。”
这话只是嘀咕说说。
她晓得,她跟沈弗峥的婚事不比寻常,多少人在其中费力操心,既然沈弗峥已经给了她安稳,她不想当那种既置身事外,又挑三拣四的人。
别人替她出力,她也应该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
于是又恹恹贴到他身前,好像在他身上汲取能量一样,说无所谓了。
“反正我就负责说,嗯嗯嗯,好的好的,我愿意。”
沈弗峥笑了:“这么敷衍?”
她便眉眼神采奕奕,说嗯嗯嗯,好的好的,是说给别人听的,我愿意是给你准备的。
“其他都可能敷衍,‘我愿意’是真心的。”
钟弥觉得自己是个怪胎,她对秀恩爱秀幸福这类事提不起来兴趣,哪怕涉及婚嫁,沈家着手将订婚宴策划得隆重,她也很难从那些仪式里提取出另外的喜悦。
只有想到陪她完成这些仪式的人是沈弗峥,她才会多一些耐心,在自己本身就兴趣不大的事情里,费一些心力比较选择。
她也跟沈弗峥说过这件事。
沈老板当时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演技拙劣扮起感动模样,抱她在腿上,翻着文件说:“难为我们弥弥小姐了。”
钟弥当真,搂着他脖子,软软撒娇说:“本来就是,为难死我了。”
在遇见沈弗峥之前,她对婚姻就有过想象,她不钟情轰轰烈烈,更喜欢那种寻常日子里不期而遇的惊喜。
就譬如,某天醒来,觉得天气正好,心情不错,彼此聊着早餐吃什么,忽然想到结婚,然后就去结婚了。
或许是受成长环境影响,她喜欢细水长流胜过波澜壮阔,缺乏迎难而上的精神,轻松自然就是最好的状态。
可碰上沈弗峥,这样的愿景显然很难实现,沈四公子的婚事,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
他能让她不用太操劳已经难得。
所以钟弥也知足。
她对宴上用多少种花,请什么乐队来演奏都没有研究兴趣。
小鱼过来人似的告诉她,这些东西通常会默认成女方的品味,来客那么多,是要好好选一选的。
钟弥不以为然:“我选了沈弗峥,这还不够彰显我的品味吗?”
小鱼无声片刻,遂朝钟弥竖起两根大拇指,一只手赞她眼光好,一手赞她这句话也很绝。
至于钟弥对什么感兴趣……年底了,年终总结,不止有诸多文件送到沈弗峥手边,钟弥在中科占着不小的股份,也顶一份虚职,需要去集团开会。
女高管的派头她学得很快,套装买了不少,里子是空的,虽然沈弗峥说了到时候会派人陪同她,但钟弥想,自己也不能全程当哑巴,便好奇心满满地问沈弗峥,他平时去开会都什么样子,说什么话,在场其他人是什么状态什么反应。
沈弗峥耐心同她讲,见她兴致高昂,便说她要是对金融管理感兴趣,可以找个老师来教她。
钟弥问:“你不能教吗?”
沈弗峥回答:“我是学哲学的。”
半路出家的实干野心家,不适合讲弱肉强食的基础知识。
钟弥想想说,那我不学了。
对于她似潮水一般说来就来,说退就退的临时兴趣,沈弗峥早习以为常。
“那你有空可以教我哲学。”
沈弗峥说:“学太久了,也忘得差不多了。”
钟弥深吸一口气问:“那你最近在研究什么呢?”
沈弗峥看着她,不说话。
钟弥被看得纳闷,催促道,说呀。
沈弗峥目光依旧落在她身上,线条利落的下颌朝她微擡,淡笑着说:“正研究呢,还没研究明白。”
钟弥豁然开朗,也弯唇露笑,自己为什么对那些仪式不感兴趣?因为跟他本人比,再浪漫的仪式也没多少意思。
所以关于订婚,钟弥没多少事跟靳月讲,很快就把话题移到靳月身上,问她和旁巍现在是什么情况。
说起自己,靳月望着窗外返照的雪光,稍稍刺目,不由地将人的视线拉远拉长。
那天羲和古都有一场春拍预展。
提前一周靳月就被徐凝通知,要她自备一双裸色高跟鞋。
那时候靳月刚读大一,妈妈住院,每个月光医院打出来的账单,数字叠到一起都足够叫她眼前一黑,父亲留下来的抚恤金已经所剩无几,她连深夜兼职回来,多花十几块的打车费都会反复心疼。
买一双新鞋,可想而知有多犹豫不决。
最终还是买了,这次的兼职报酬丰厚,不能因小失大。
杂牌鞋,花了一百多块,天不亮她就塞进帆布包里,赶去会场。
因为当天来的大人物太多,连间正规的休息室都分不出来,所有礼仪小姐领了统一的旗袍只能挤进一间杂物室换。
那场预展,除字画,还有数件的明清家具,靳月就被分到两张檀木椅子间,站了一整天。
那双新鞋磨破她的脚后跟,痛到她小腿肌肉都在不受控发抖。
徐凝不悦地飞奔过来,问她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
“你当这是什么慈善救助仪式吗?你苦情给谁看?这里没人有兴趣看你一脸丧气就来好心问你惨不惨,专业一点行不行?站也不会站?要不你把这俩椅子买了,你坐着?笑都不会笑吗?我真的看你是我同校师妹,才把这种好差事介绍给你,麻烦你别砸我招牌行吗?”
一通语气不善的连珠炮,脸皮薄的靳月听得无地自容,也怕得罪徐凝,一叠声说对不起,神色柔柔凄凄,徐凝见她这伏低做小的样子,不好再计较,没好声丢下一句,记得笑啊,就走了。
她明白礼仪的工作内容,努力在脸上挤出一道弯弯笑弧来。
再痛也要笑。
会场入口,一行人簇拥着一个身形俊拔的男人进来,有人边走边恭维着,说旁先生才是行家,您能莅临指点,咱们如松斋蓬荜生辉。
人头攒动,旁边紧随几个黑西装保安,靳月看不清那人的脸,只听一道声音从自己身前越过去:“得了,嘴皮这么溜,不当拍卖官屈才了。”
“哎呦,您过奖您过奖。”
等预展正式开始,他上台发言,靳月才初初看清他,聚光灯下,男人穿一件中领的黑色衬衫,不正式,不修身,料子保留着棉麻的柔软纹理,一身闲云野鹤的优渥金贵。
她刚刚还想呢,两把椅子这么贵,说是古董,谁会坐这种椅子啊。
瞧见他,忽然就觉得,这人适合。
那是连一面之缘都算不上的初遇,别说一句话没有,甚至在礼仪服务时,她站的位置都离他很远。
就像两个毫不相关的人,有了一点极短促又无意义的交集。
她从徐凝那里领了薪水,这次又少了三百块,她手指不由发抖,心里委屈一瞬满溢,眼睛酸得如同泡进盐水里,最后也只是忍气吞声说谢谢。
妈妈生病后,她明白了许多道理。
比如,人不得不低头的时候,没有道理可讲。
后脚跟的伤好了,她又领到一份像样的兼职,跟旁巍的第二次见面也很猝不及防,她在楼下等电梯时,他带着助理从酒店旋转门那儿过来。
她在心里想着这是什么缘分,转念又嗤然,觉得自己好好笑,哪有缘分,只有她记着他出尘,他根本不会记得她是什么人。
她沉静于自己内心世界的对话里,嘴角微勾着,那是那阵子压抑生活里,难得的一点轻松。
进了电梯,她忍不住好奇,想故作自然朝他看一眼,没想到会忽然撞进他偏过来的视线里。
她立马闪避开视线,汹涌而来的尴尬,叫她浑身都迅速绷起来。
他却有一声低笑。
靳月听见了,倍感羞耻,又攥紧拳忍了几秒,在心里默念“电梯很快的,尴尬很短的”来安慰自己。
是很快,从一楼到二十九楼也不过一晃眼的事,但她忘了自己今天的礼仪会场在酒店八楼。
等旁巍出去,她才后知后觉,他刚刚看她那眼,是因为她忘了按楼层。
她身上穿的是换好的礼仪旗袍,青花瓷的颜色样子,缎面丝光,统一的尺寸,所以分到她的尺码也不那么合身。
她呆呆站在金碧辉煌的轿厢里,感受着重力下沉,越发体会到自己是这浮华世界里的一只潦草赝品,被生活重担压碎了,也无人会可惜。
破碎,像是有些人的宿命。
明明知道他去的是二十九楼,不知怎么,她在八楼的宴厅,像千篇一律的装饰品一样站在角落时,目光仍四处偷偷留意,好像期待着会有意外看见什么人。
随后的周末,她去了医院看妈妈,连钟弥借她的两万块也扣完了,护士跟她说尽快缴费。
四人病房住满了,妈妈说不想治了,想回老家了,担心没有钱,她以后读书怎么办,母女俩都是含蓄内向的性子,拉着手哭都很克制,怕打扰到旁边的人,只凑在一起,互相抹着眼泪。
眼泪滑进嘴角,她自尝,真的太苦了。
隔天从医院出来,地面潮湿,外头下小雨了,为了省点钱,路过便利店,她连十块钱一把的透明雨伞都没舍得买,将帆布包顶在头顶上,朝着公交站跑。
大概是精神恍惚,她忘了看对面的红灯还没有跳转。
突然出现的行人,让车子急刹。
挡风玻璃上的雨刷规律运作,擦去雨点,很快又落上新的,世界模模糊糊,黏着一层潮迹。
小姑娘被吓得不轻,跟失了魂一样站在车前半米距离,小小的,像阴灰雨天里不堪重压的一粒浮尘,很快就要被压到地面上了。
她回过神,细细的腰肢立马不停往下弯,朝车头说了好几句对不起。
随即,往前跑去。
旁巍慢了一拍,又或者是鬼使神差地想起她来。
他在会场礼仪里见过她,电梯里也有一次,有印象,是因为她穿旗袍不太好看,也不是不好看,是不合适,小女生硬装风情妩媚的既视感。
她太瘦了,一身文静的学生气,高开叉的旗袍露一双白腿,那种不恰当的艳丽并不具备美感。
仿佛花儿过早开放,不该的,也会叫人可惜。
旁巍叫司机把车开过去,朝路边的那侧车窗下降。
他隔窗看向她。
小姑娘瞧见他,不知怎么就愣住了,两手高高举着帆布包,眼睛瞪得圆圆,像只受惊的小松鼠。
旁巍失笑,说她淋了雨,叫她上车。
她不知是犹豫还是没听清,人还在愣。
旁巍嘴角动了动:“看着挺呆的,警惕心还挺强,行吧。”
他只是临时生出的好心,并不强求,日行一善也讲究有缘,就在他准备按上车窗时,小姑娘才说话了。
“你要送我?”
她站在外头,薄薄书袋挡着脑袋,那一擡眼一低眸,弱质纤纤,很有几分清水出芙蓉的味道。
旁巍顿了一瞬,只觉得,这才是她身上该有的美感。
她擦了擦身上的雨水上了车。
为了打消小姑娘的不安,也为了证明自己是个好人,旁巍说起自己记得她,她是会场里的礼仪小姐。
“你看起来不像模特。”
靳月小声回:“我读的是舞校。”
他有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手指修长,银质的戒指在无名指上拉动着,松松紧紧,指根有细细一道的白印,无声昭示这戒指在这里禁锢了很久,连皮肤表面都留下了痕迹。
他气质沉稳,看着很成熟,结了婚也是意料之中。
靳月如是在心里想着。
那天下雨,京市的路况阻塞到上新闻,不少路段出了交通事故。
她不知道,因为她太累太困了,没有对话的车程,让她不由自主睡了过去。
旁巍是听到她手上一直紧拽着的帆布包脱手,砸到地上的声响,才寻声转头过去看她——小姑娘闭着眼睛,睡得很沉。
但眉头是锁着的,仿佛那里团着解不开的心结,睡梦里都在侵扰她。
旁巍替她将包拾起来,包括那几张掉出包口的医院单据。
他扫了一眼,细密的黑字,单据上一个接一个的数字,仿佛能解释她皱眉的来由。
读舞校,还在念书。
靳月醒来时,天已经黑透,她因陌生的环境吓了一跳,转头便看见一张并不陌生的脸,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座椅被调成舒服的角度,而旁巍一直在旁边等她睡醒。
他对此的解释是,刚好没有事做,看她睡得很熟,没忍心叫醒她。
那时候,她对旁巍这个人不了解,有的只是对男人天然的警觉心,尤其这还是个手上戴了婚戒的男人。
可等她揉揉眼,朝他手上看时,那戒指已经不见踪影,只有那条白印依旧盘踞在他手指上。
她下意识往车门上靠,小声说谢谢。
钟弥劝过她不要再跟着徐凝做会场礼仪,话没说透,但靳月知道钟弥在提醒什么。
徐凝手下的女孩子,没有长期做这个的,会去兼职大多缺钱或者需要钱,总是做一阵子,她就介绍别的活给她们了,那些活比站着拿钱还轻松。
女孩子一旦躺下去,赚到轻松的钱,就很难起来了。
靳月很感谢钟弥,说自己知道:“我不会的。”
怕她单纯,不止堤防徐凝,钟弥还告诉她一句话,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男人的好心。
所以旁巍跟她说:“我还可以帮你别的。”
她立即警铃大作,脑子里立马往糟糕的情况去想,她的手悄悄别到身后,试图拉车门却拉不开,自己吓自己,冒出一身冷汗。
旁巍看她着急,提醒她冷静:“你看看这是哪儿。”
靳月眼睛里都要冒泪,无法正常思考的脑子直接把这句话脑补成明晃晃的威胁,在提醒她,她在他车上,她逃不掉,后悔已经为时已晚。
她语无伦次:“我,我会报警,如果你,你对我乱来……”
旁巍哭笑不得,再次提醒:“这是你学校门口,如果我打算对你乱来,我怎么会把车停在这里?”
连前头的司机都在笑。
旁巍温声说:“车门不是那样开的,你刚刚按错方向了。”
靳月一瞬窘迫,意识到自己脑补了一个大乌龙。
她也应该笑笑的,但是她笑不出来,生活把她压得太累了,草木皆兵,她什么都做不好,哪怕是去分辨一个人的善意。
她弯下腰,后背的脊骨在针织衫上可伶地透出轮廓,整个人因压抑哭声而发抖。
旁巍给她递纸巾,说如果是钱的事我可以帮你。
他倾身过来,替她打开车门,外头学校附近的喧嚣声音一瞬涌进来,让她几乎要哭昏过去的脑子里多了一点活气。
她下车,从他手上接过一张私人名片。
那天晚上宿舍关了灯,她躲在被窝里,用手电筒照亮这张藏蓝色的烫金名片。
原来他姓的是这个旁。
她第一次听到别人喊他,以为是另一个“庞先生”。
后来她真的拨这个号码了,母亲病危,医院下了通知,她哭着说旁先生你可以帮帮我吗?
之后请名医,做手术,住院休养,一系列事,她再也没有发愁过,那位杨助理领命过来,每次都会把事情处理得妥当。
那阵子,她看见钟弥就想逃,因她做了一个很不齿的决定,哪怕钟弥只是好心问一句,阿姨术后恢复还好吗,想去看望,她也浑身生刺一样,说不用了。
她接受了一个佩婚戒的男人的“好意”。
他大她十岁。
这年头,古装剧里都已经不流行说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下辈子当牛做马了。
她跟着徐凝做兼职,虽然只接过礼仪的活,但晓得她身边有的女孩子在做什么事,收了只万把来块的名牌包,都要宽衣解带,以报君恩。
后来杨助理跟她说,旁巍喊她周末去一家五星级酒店。
她挣扎一番,就去了。
把人家的银子大把花出去,这时候再三贞九烈玩什么抵死不从,也太好笑,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去之前她认认真真写了一封信,本来只是想表达一下感谢,在她的角度,她没有资格谴责他,可她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希望他不要做背叛家庭的事了。
最后立场横跳,百般纠结写了两页纸。
她带着信,还带了事后避孕药,以一种壮士赴死的心态去了。
旁巍不在房间,但桌上准备了礼物,爱马仕橙的纸袋。
在落俗的戏码里,她无心去想他准备的是什么包。
她很上道地进了浴室洗澡准备,热气氤氲时,她在想以后,学校已经有了流言蜚语,她忽然豪车出入的生活引人猜测。
她没办法对钟弥坦白。
但她在这一刻想,以后要自觉远离钟弥,她不配和钟弥当朋友。
人家借钱给她,教她道理,最后她还是把自己弄到这么不堪的处境里了,真的好让人失望啊。
她捂着脸,热水和眼泪分不清。
整个眼睛都是红肿的。
穿上酒店的浴袍,她听到外面的开门响动,出去时,刚好跟旁巍迎面撞见。
旁巍眯眼上下打量她:“大白天怎么忽然洗澡了?”
“我看到……”她想说桌上那只包。
下一秒,只见旁巍身后又走进来一个女人,保养好,也掩藏不住年纪,四十来岁的样子,利落的中短发,一抹鲜艳红唇,看到穿浴袍的靳月也是一愣。
旁巍给她介绍一句:“这是长丽传媒的郑总监,”又偏偏头对她说,“先去把衣服穿好。”
她重新进了浴室,换衣时,听见外头的对话声。
“小孩子还不懂事,莽莽撞撞的,以后还要郑总监多照顾。”旁巍很客气地说。
那位郑总监声音愉悦:“旁先生这么大手笔,我怎么敢怠慢?小孩子才好呢,现在娱乐圈就缺就这种年轻漂亮的小孩子,年纪小才有潜力呀,我刚刚一看,心想底子真好,不愧是读舞校的。”
靳月从浴室出来,乖巧跟人打招呼。
聊了一个多小时,那位郑总监才提着那只爱马仕橙的纸袋,从酒店套间内离开了。
“你要送我进娱乐圈啊?”
她说这话的表情跟当初在雨天说“你要送我”时一模一样,茫然中又有点惊喜。
旁巍拧开冰柜里的一瓶水,往嗓子里灌水,一边咽一边想这小孩儿真是闷葫芦,全程他在说话,说到喉咙都干。
“不是你之前说不想读书了,问你想干什么,你说想拍戏。”
靳月张嘴无声,喉咙里卡着一句,我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吗?
她说出来,声音低低的:“我随口一提的话,我以为你不会放在心上……”
旁巍忽然问她:“那你以为我今天喊你来干什么呢?”
靳月脸色涨红。
刚刚聊完,郑总监除了夸她漂亮,还说了她有点不好,这孩子脸上藏不住事,太单纯了。
所以旁巍瞧得清清楚楚,联系进门时她洗澡穿浴袍的样子,来龙去脉也不难猜。
她在旁巍面前撒不了谎,他几句话一问,她就全招了。
旁巍看她那封信,靳月窘迫到要原地遁逃,低着头说对不起,你就当我没干过这些蠢事。
他把信折起来,放回信封里,用一侧边角,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批评教育道:“你还知道这是蠢事!我是真幸运能遇到你,赶在你还没有被别人骗之前,不然你可就没现在这么好玩了。”
最后那句话有不能细想的歧义。
一说出来,两个人都沉默了,靳月耳根通红。
安静片刻,旁巍换了话题,打破安静:“我是结过婚,但没有做过背叛家庭的事,你倒不必在这方面多想。”
靳月说到婚戒。
“之后有看过我戴吗?”无需回答,旁巍恍然一声,自动理解了她的视角,“哦,你觉得我在你面前装单身?”
是这样的……
靳月的表情更尴尬了。
“离婚了,在认识你之前,婚戒也扔了。”
靳月问:“什么时候扔的?”
旁巍说:“你在我车上睡觉的时候。”
这话也有歧义,他很快又说了一句,“我对你没那个意思,准确来说,我现在对女人都没什么意思,但我现在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女朋友,就当我帮你,你也帮我。”
靳月难掩惊喜和窘迫,声音从一时没忍住的雀跃,越说越低:“我这样的?我这个人很差劲的,笨嘴拙舌的,只会给你添麻烦,旁先生,我配不上你。”
“对,就这样,笨笨的蠢蠢的,挺合我心意。”
一看就和他精明干练的前妻不同,一瞧就知道他已经脱胎换骨,不可能回到过去了,更不可能复婚。
之后她在这段关系里受尽好处,除了挡不住的流言蜚语,她几乎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有一次旁巍带她在京郊那家园林私房菜吃饭,她喝多了酒,人有点醉醺醺的,挂着一张笑脸夸他好。
旁巍逗小孩似的问她,有多好。
她捧着自己绯红的小脸蛋说:“像……许愿池里的王八……”
旁巍从她手里拿走酒杯,不让她再喝了,被气得冷冷哼笑一声,也夸她:“你可真会说话。”
她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对着“金主”有了别样的念头,或许小心思藏得太深了。
第一次去他璟山的家,纯欧式的装修不像一个常年跟古董打交道男人的风格。
她问,他也说了,是以前的婚房,按他前妻喜好装修的。
露台那些名贵的花也是他前妻养的,现在没人管,半死不活。
这些细心的事儿,她会做,也有意帮忙打理,旁巍说不用,他看着那些因为枯萎改头换面的花儿们,神情里没有一丝可惜,望了许久,没由来说了句:“挺好的。”
“就这样吧,死了就死了,你要是懂这些花花草草,送两盆新的给我。”
他大概只是随意一说吧。
可她太上心了,有些花的寓意太明显了,她不敢暴露,想起钟弥老家在着名的佛山脚底,她说过当地人喜欢养文殊兰,明明是佛教名花,不为人知的花语却沾染凡心。
文殊兰的花语是与君同行。
也是她不为人知的凡心。
可能是太不为人知了,又或许,自己对旁巍而言,不过是一个对抗家族意见的挡箭牌,一个偶尔想起来就一起吃饭的搭子,他大把砸钱,满足她的所需所求,叫她活得舒服体面,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她没有什么身份足以叫他来留心自己的一举一动。
他把花养死了。
她笑笑说没关系,就是普普通通的盆栽。
她也告诫自己,别太贪心了。
偏偏有时候,人就是不信告诫的。
旁巍知道因为自己,那个小姑娘难免活在流言蜚语里,是交易也是补偿,她想要什么,他力所能及去实现,当她快快乐乐醉酒时说的那只许愿池里的王八。
但他自己知道,对靳月,他缺少关注,有事都推给助理去处理。
毕竟在年纪上他跟她有代沟,有时候也不能理解小姑娘的逻辑。
她想拍戏,他就投钱,给她找靠谱的公司和经纪人,没指望她大红大紫挣钱挣名声,就当她是个小孩子,想要什么玩具,在他能力范围内,他就买给她。
不指望她玩出什么名堂来。
可有时候,旁巍看她,也像一个恨铁不成钢的老父亲,气不打一处来,可她娇娇弱弱的,他还得叫人留意着,捧着哄着,娱乐圈不是容易待的地方,别没玩开心,得了抑郁症,所以平时也不敢跟她说重话。
靳月的经纪人知道,他自己的助理也知道,他是来过火的,只是靳月不知道,因为他从没跟她发过火。
已经找了专业的人负责她的演艺圈规划,旁巍甩手掌柜当得轻松,不管她去拍戏的事,也不关心她是在和现代人谈恋爱,还是在跟古代人谈恋爱,她上了热搜,他也不关注,在网上被骂了,怕她心情不好,才会人为干预一下。
那阵子,旁家乱成一锅粥,老爷子吊着一口气,旁家闹分家,他父母又来苦口婆心劝他复婚,彭东琳也在暗处给他施压。
旁巍真的快要烦死了。
偏这个档口,她经纪人打电话来说,她下一场拍吻戏,想用替身。
旁巍气不打一处来,他对着她经纪人没有克制情绪那套,不担心对方也娇娇弱弱会得抑郁症。
当场冒鬼火,一声比一声高。
“这你也要来告诉我?怎么?她不想亲,是要我去替她亲吗!”
旁巍还想骂,你怎么带艺人的,一个演员吻戏都不愿意拍?基本的敬业不教吗?
但经纪人已经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在解释:“不是要您来,旁总,您误会了,是因为月月提出这个请求,导演很生气,把她骂哭了,说她不敬业。”
旁巍一听,更来火了:“骂哭了?哪个导演?疯球了他!我他妈几千万砸过去,是请他把人骂哭的?你问他投资还要不要了,不会拍赶紧给老子走人,叫他们制片晚上打电话给我一个解释。”
经纪人说了一句公道话:“其实吧,导演也是为了月月好……”
“为她好就能把人骂哭?她才多大,小孩子要慢慢教的道理不懂?”旁巍按住突突跳的太阳穴,实在压不住火,“他妈的,好声好气说话是不会?”
经纪人很想说,您看,您也没办法好声好气说话。
但她不敢。
这件事的后续,旁巍去了剧组探班,他就像个检查小孩作业,又耐心询问错处的家长,问蹲在地上跟一只小博美玩的靳月,为什么不愿意拍吻戏。
“郑总监平时也夸你认真,老师教什么你也肯学什么,怎么就偏偏不肯拍吻戏,我来的时候看到了,那个男演员长得不是挺帅吗?”
靳月低着头,没脸见他,跟小狗玩不过是一种逃避手段罢了,被长发藏住的声音也嗡嗡的:“……我还没有亲过我喜欢的人。”
旁巍没听清:“说什么?”
没办法,靳月只能面对他,坦白说:“我不想把初吻给一个……”
她声音说着说着就断了。
旁巍本来打算跟她说,你是一个演员,后又想想,可能对小姑娘而言,初吻是很重要的东西,而且昨天都已经被导演骂哭过了,他不想再说她,给她压力。
“不想拍就不拍了。”
来剧组这么久,她都不敢面对他,宁愿跟小狗玩,也不擡头,他都担心她的白裙子拖地上弄脏了。
旁巍看出来了,拉她胳膊,对她说:“干嘛啊,我又没骂你,骂你的是导演,不是让人给你道歉了,躲我干什么?我得罪你啦?”
靳月摇摇头,乖乖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去,低声说:“我就是觉得我很不好,老是给你添麻烦,你花了那么多钱在我身上,我也当不好一个演员,还要连累你被人议论,我感觉……娱乐圈也不需要我这样的人。”
旁巍安慰她:“怎么就不需要了?没有你,这盘子能这么快资金到位组起来?这戏能这么快就投入拍摄?当然需要你了。”
靳月愣住,怎么带资进组的事,被他说得这么理所当然。
可她没想到,更理所当然的还在后面。
旁巍一本正经说:“这个世界上也不是只有好的才有存在的必要,有好演员,也要有不太好的演员,水至清则无鱼,娱乐圈偶尔也需要咱们这样不敬业的害群之马。”
害群之马?
靳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
旁巍看着她的眼神变柔,也松了一口气,伸开胳膊,有种大功告成的感觉:“终于肯笑了,刚刚愁得跟林黛玉似的,眉头里能夹死苍蝇。”
靳月更要理论了:“我才没有那么深的褶子呢。”
旁巍说,开玩笑的,逗逗她,怕她一天天心情不好,受流言蜚语影响。
靳月让他放心,说自己以前才是心理脆弱,在学校食堂被人指指点点了,能三天吃不下饭,现在感觉越来越锻炼出来了。
“现在我对流言蜚语很免疫了,以前带我做兼职的学姐一直在背后造谣抹黑我,之前说我为了资源在羲和古都陪老男人,后来不知道从那儿知道我跟的人是你,上次我在医院遇到她,她转头就跟人说,你有那种虐待人的癖好,经常虐待我,她看见我半夜进了医院。”
旁巍问:“你去医院干嘛?”
靳月愣愣看着他,觉得不可思议:“你的关注点不应该在别人说你有那种癖好吗?”
“我没有啊,”旁巍笑起来,“没有的事我为什么要关注,你也要少关注,费精力划不来。”
靳月乖乖点头,她现在不会因为这些流言蜚语费精力,她只会因为眼前这个人而胡思乱想,明明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之间不清不楚,甚至有上不得台面的暧昧。
但实际上,她连亲近他的资格都没有。
她知道他和前妻领养了一个女儿的事,也状似无意地问:“你没有想过找一个人一起照顾萍萍吗?”
话出口,她就嫌自己既居心叵测又俗气至极。
旁巍摇摇头,又笑了下说:“一个人挺好的,我这个人不适合有感情,也怕了。”
七年婚姻,他婚戒从来不离手,这种没有感情基础的联姻,他的抗拒毫无作用,为了家族被迫进入。
本以为就算没有爱,彼此互相尊重,日子应该也不会过得太累。
实际却恰恰相反,对方无时无刻不在规训他,哪怕是某天洗澡后忘戴婚戒,也要被逼问,是不是不爱她了?
他想笑又笑不出来,怎么会有爱呢?
她不能生育,所以要反复怀疑,他会不会在外面跟别的女人生孩子,他疲惫至极地说没有,甚至发誓保证,既然这段婚姻存在,他就会对婚姻负责,没有孩子他也无所谓了。
她对回答不满意,狞笑道,是因为娶了我,你才这么失望至极的吧?我让你心灰意冷了是吗?是不是在你眼里,因为我生不了孩子,你一直都没有拿我当女人看,所以对我从来没有半点热情?
旁巍忍不住说,我们是联姻,你懂吗?一个丈夫该做的我都做了,我们之间没有感情,结婚前你就知道。
“没有感情?”彭东琳把声音提起来,眼眶含泪不肯落,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没有感情我会和你结婚?你在旁家拿的都是什么边缘产业?你在旁家有实权吗?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在拍卖行倒腾你那些二手家具,没有感情我会和你结婚?我难到没有更好的选择?而你呢!你是怎么对我的!”
“所以我应该怎么对你?”压不住情绪,旁巍也问她,“因为你的青眼有加,因为你的势在必得,我不仅不得不跟你结婚,还要发了疯的爱你是吗?你们彭家的好处,谁爱要谁要,我不要,我卖我的二手家具,我开心得很。”
彭东琳怒目而视,无言以对。
在和旁巍离婚后,她以为彭家的局势会逼他低头,后来她才明白,这个人真的没有贪心。
他再也不会回头看了。
她不甘心,尤其知道他身边多了一个小姑娘。
嫉妒像火一样烧。
三流言情里写烂的人设,艺术院出身的小白花,徒有其表,拖着一个重病的妈,卖身就是卖身,再苦情也是上不得台面的下流货色。
旁巍也不嫌恶心,才会如珠似宝把她捧在手心里,砸钱给她铺路,让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是那些男人玩不腻的烂把戏。
可惜,那些麻雀永远是麻雀!永远成不了凤凰!
她以前还纳闷过,旁巍这种懒得冒头争先的性格是怎么跟沈弗峥成了好友的,两个人无论是性格脾气还是行事作风,一个得过且过,一个嗜权利己,完全不一样。
后来认识钟弥——那个小明星的大学室友,她才恍然这两个人起码选女人的品味一致,都很恶俗。
旁巍不愿意复婚,即使彭东琳软下脾气说要给萍萍一个完整的家,他也不改态度。
甚至问她,你真的爱萍萍吗?
没有孩子的时候,她闹得所有人不得安宁,旁巍一忍再忍妥协,答应领养一个孩子后,她还是继续闹得所有人不得安宁。
她说她没有安全感,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说国外现在这方面的机构很成熟,找人再生一个儿子,那会是他们之间血缘的纽带,会真真实实联系着彼此,这个家才完整啊。
旁巍闻声,背后发冷,看着彭东琳失望到极点,那为什么要养萍萍呢,没有血缘就不用对这个孩子负责吗?
“她本来就是一个孤儿,现在已经让她成为千金小姐了,她这一生都会衣食无忧,还不算负责吗?连她的亲生父母都不要她,我已经供她养尊处优,难道我还欠她的?”
结婚这么多年,他都无法跟彭东琳正常对话。
她信奉那套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把自己的俯视和怜悯当做了不起的爱,需要对方用绝对的顺从臣服感恩戴德来回应。
她没有共情能力。
但她是聪明的,她知道旁巍对孩子会心软,所以力争孩子的抚养权,旁巍如果想见萍萍,都必须通过她。
她以为总有一天旁巍会低头。
直到靳月出现。
直到一直希望他们复婚的旁家二老也没有办法地说,劝不动他了,现在整颗心都挂在那个小明星身上。
彭东琳怒不可遏,叫人把靳月“请”来。
她居高临下,跟靳月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他的品味真是一言难尽又一成不变,怎么总喜欢玩这些烂东西。”
靳月没有生气,反而问她:“在你们之前的婚姻里,你也一直这样吗?贬低他的喜好,又渴望成为他的所爱,你不觉得自己很矛盾吗?”
彭东琳面色倏然一变,又稳住神情,冷笑道:“他的那点喜欢,让你得意成这样?”
“旁先生不喜欢我,如果他喜欢我,我会以此为傲的,在我看来,他是很好的人,他想送我出国,不是因为爱我,所以打算抛下一切出国跟我在一块,他只是担心会影响我,即使他不爱我,即使我如此无关紧要,他也不希望因为他的事影响我,你不能理解吧,你也从来没有理解过他。”
彭东琳把她“请”去的那两天,也没有对她做什么事。
旁巍带着人来京郊别墅接她时,他担心地查看靳月有没有受伤的样子,让两个女人的心里都翻涌起巨大的情绪。
一个在想,即使做过夫妻,他好像也从来没用过这样的眼神看她,好像靳月身上多一个小口子,他也会立马跟着疼一样紧张。
另一个在想,他对她真的太好了,好到除了没有爱,这一刻哪怕她真的死在彭东琳手上也无憾。
回去的车上,靳月忍不住哭。
旁巍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说对不起,让她经历这些事。
靳月哽咽着,泣不成声:“是我要说对不起……”
她忽然发现自己和他前妻一样,都在试图问他要他没有或者不愿给的东西,明明一开始就没有爱的,因为自己无法控制对他心动,所以越来越贪心,渴求他用同样的爱来回报。
可他不欠任何人。
作为被迫联姻的丈夫,作为出力砸钱的金主,他都已经尽力了。
之后她拒绝了旁巍送她出国念书的建议。
她从他那里已经得到太多无以为报的好处,她也讨厌自己像个欲求不满哭哭啼啼的拖累一样,待在他身边惹他烦心。
江近月这个名字是他取的,委托工作室发了退圈说明,注销了微博,就像一场大梦,醒来以后,她还是要做回她自己。
年关将至,她也做好决定,和妈妈一起回老家。
到底是什么原因叫旁巍在听到她告别的话后心脏抽痛一瞬,他没时间去分辨,他想大概是不放心,他想自己一直拿她当萍萍一样看待,她每次哭,他不能见面都要打电话亲自跟她聊一聊,听小姑娘语气好转了才能放心。
突然她要离开,而且不知道下次会什么时候再见,他怎么可能放心。
他当然会担心这个一直养在身边的哭包。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你把你妈妈接来京市住吧,这边医疗条件好,也方便她定期检查身体,是之前给你买的那个房子不够大吗?我让助理帮你重新找一个更大的别墅。”
靳月嗓子里泛酸说:“那个房子我以后用不上了,也,也还给你。”
旁巍心里更不舒服了,他们之间什么时候用得上“还”这个字?
太生分了。
他摆出长辈的态度,期望说服她:“你自己都是小孩子,回了老家怎么照顾你妈妈?”
时至今日,他越是无微不至的关心,越像一只大手攥紧她的心脏,让她难受得无法呼吸。
她忍着眼泪冲他微笑,那痛苦,更胜当初踩着磨破脚后跟的高跟鞋,挤一抹笑弧等待与他初见时。
“旁先生,我二十三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靳月从他办公室离开,走到门口,停下步子,二十三岁的靳月回头跟他挥了挥手。
随后门关上,闷闷一声响,叩进人心里一样。
他想起刚认识她时,她才十九岁,素面朝天,在雨天顶着帆布包,愣愣地说:“你要送我?”
是不是真的到头了,只能把她送到这里了?
靳月走后,他的心仿佛也空了一块。
最开始,他只当彼此之间是场各取所需的交易,他凭良心不亏待她,但其实也不把她放在心上,有事都丢给助理,他也想不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事,他开始亲力亲为。
好像是担心助理处理不好,她太敏感太脆弱了,哪怕只是跟他助理打电话,多问一句旁先生呢,他也不忍心晾着她,不管她,他怕她有心事,没人能说。
他太明白那种无处可诉苦的感觉。
所以总放心不下,要自己跟她说话,知道她没事他才能放心。
终于,她说她不是小孩子了。
她不需要他的担心了。
他应该欣慰的,他悉心照顾的小鸟终于可以独自飞翔,可一想到她已经离开,也不会再回来他身边,他太难受了。
钟弥所在的舞团,看完剧目表演都会发一份剧目指南,旁巍没有去看过。
靳月去给她的小姐妹捧场,他倒是开车去舞团接过。
红灯路口,他瞧见她坐在副驾驶出神,目光垂着,落在那个小册子上,手指反复摩挲一行小字。
那表情像是深深的喜欢,又似淡淡的遗憾。
当时他以为,是因为同样学舞出身,她和钟弥入学还一起跳过并蒂花开,而她已经不再跳舞了。
她的喜欢是为此,遗憾也是为此。
直到他自己去舞团看了表演。
那已经是春天,靳月离开他已经很久很久,为什么会觉得很久很久?因为以前彼此从没超过一周不联系,她总要找他,哪怕是分享一些废话。
她以为剧组后面是一片枣子树,今天走近看才晓得,是结了果的苦楝。
他问什么是苦楝。
她会自己去摘,放在手心,拍给他看。
“是不能吃的。”
他觉得这小孩儿傻,不能吃,爬树上摘什么,好歹是当女明星的人了,爬上爬下像什么样子。
她说,我没想那么多,你问了我就想去做。
这样一个在他生命里鲜活存在的人,凭空消失,他当然会不习惯,当然会……为她牵肠挂肚。
剧目结束,他也领一本小册子出来,他坐进车子里,按亮阅读灯,昏黄的光照下来,映着纤细的黑字,他终于读懂她昔日的脸红,里面深深的喜欢,和淡淡的遗憾是什么。
国风舞蹈剧目的介绍,第一行就写着——
青山巍巍,寒江浸月。
很喜欢这对,但不多扩展细节了,反正肯定甜甜。
还有一章弥弥沈四就完结了(我争取一章写完,收个自己满意的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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