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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心二医 正文 第39章 假烟假酒假朋友,假包假表一生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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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假烟假酒假朋友,假包假表一生走

    张怀凝马不停蹄冲到医院,已经有人给吴小姐鞘内给药完毕。护士在旁也是欲哭无泪,对张怀凝,道:“张医生,我们没拦住。她……”

    那位医生也在,回头瞥了张怀凝一眼,漠不关心。张怀凝怒道:“鞘内给药是给结核性脑膜炎的,她又不是,你在干什么?”

    “我知道她是真菌感染,那你有没有想过,隐球菌对两性霉素b的耐药性很强的?葡糖糖浓度一高,效果更差。你这样没什么效果?用药后她三天都没醒,她的肺部都感染了。”

    “那你又有没有想过,她脑子里有个瘤,要是你鞘内给药,影响脑压,她的瘤爆了怎么办?”

    “那你又又有没有想过,她的瘤就算不爆,要是脑膜炎一直拖着,她可能就醒不过来,就算醒过来,脑功能也会受损。而且一直这样拖着,家属的经济压力很大的。”

    “那你又又又有没有想过,这是我的病人,你凭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我会对我的病人负责。”

    “这不是找不到你嘛,听说你去睡觉了,病人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情睡觉?还是你更关心vip?”

    “你听谁说的?”张怀凝道。

    “我没来之前,听了很多你的事,一直很期待和你见面。现在也见到了,怎么说呢。你就是张医生吧?久仰大名了。我叫冷凝斯。很巧,我们的名字有一个字是一样的。”

    冷医生本人比证件照上好看许多。比张怀凝年纪大,长得却显小。猫儿般的挑圆大眼上是细眉,轻轻一挑就分明。挑眉浅笑,多少带着轻蔑,好像在说:你也不过如此。

    “确实很巧。”张怀凝咬牙,朝她伸出手。

    冷医生摆摆手,不愿与她握手,道:“你别担心,张医生。这位病人出了问题,我负全责。”

    “这不是谁负不负责的问题,是程序问题,还有你不尊重我,这……”张怀凝没办法再说下去,因为吴小姐醒了。

    吴母不明就里,连连同张怀凝握手道谢,感恩戴德。冷医生在旁并不解释,抽身离开。她唇边的笑意像是酒精,人已经走远了,丝丝冷意还透在空气里。

    张怀凝追了上去,拦住她,道:“谢谢你。”

    “这倒也不用,是我的本职。”

    “想得美,不是为你乱治我的病人谢你,这笔账以后和你算。不过有句话你说得对,我确实应该更关心vip。来日方长,冷医生。”张怀凝小跑冲下楼,赶在黄家的宾利车开走前,拦住他们。

    黄先生面上是一派雨过天晴的轻松,道:“医生你也太客气了,不用专程来送。”

    张医生道:“来都来了,验个指标再走,没事也能安心。”

    黄总在后座招招手,示意张怀凝避开他,近旁说话,“是不是我儿子情况不好?”

    “他一直流鼻血,我怀疑是慢性淋巴细胞白血病。”这就是张怀凝要感谢冷医生的地方,仓皇一瞥,倒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不足:不是怠慢了富商贵客,就称得上高洁,太吝惜自己的名声也是种虚伪。

    这几天她光顾着看三角恋的热闹,没把黄先生的症状太当真。归根结底,她对他是不屑的。可再不屑的患者也是患者。

    她道:“车祸也有一段时间,他的免疫力还是没回复,哪怕感染好转了,b细胞还是高得反常。他说车祸后有一段时间是真的失忆了,在海马体没有器质性受损的情况下,可能是淋巴的问题。有很多淋巴瘤患者也会短期失忆。”

    “如果是白血病,能治吗?”黄总皱眉。

    “骨髓移植。不过我不是血液病的专家,希望只是虚惊一场。”客套话等同于坏消息,老江湖都听得懂。

    黄总没再说话,只是打手势,示意司机调头。黄先生在车上似乎明白了什么,手里还攥着团沾血的纸巾。

    装病就像听鬼故事,虚惊一场,自然有趣味。可真生了病,就是夜半听到鬼敲门,只剩胆寒。

    当天黄先生就确诊了白血病,一周后他妻子就提出离婚,姜雨欣也没再来医院。因为他是独生子,需要骨髓配型。唯一情愿的女人是他母亲,但年龄不合适。

    吴小姐渐渐恢复了,主任亲自做的手术,处理动脉瘤时,基本没伤到视神经。康复期,她已经能恢复到发病前的视力。

    但公司还是一通电话就把她开除了,并且让人事警告她:但凡敢说这是公伤,就在她下份工作的背调中给她难看。

    意料之中的背叛,吴小姐苦笑道:“果然,我被生活吃掉了。”她看向一旁的吴母,道:“妈,为什么活着这么辛苦啊?我好累。”

    张怀凝劝道:“别灰心,生活的胃口很大,吃了你,也会吃别人。”

    吴小姐没听到她的意思,待她走后,吴母解释道:“医生讲话就是含蓄,她的意思是,你等着吧,你公司的老板良心给狗吃了,早晚得绝症。”

    吴小姐的房子退租了,那只烂橘子小猫便托付给张怀凝。她答应帮忙选个好人家,亲自送上门。

    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而她知道一个人,眼里只有珍禽异兽。

    檀母当知青时下乡,被驴顶过腰,差点落下残疾。时隔多年回忆起来,她都赞叹道:“那是一头好驴,踏实肯干,皮特别亮。”

    一见到猫,她果然喜爱异常,评价道:“这只小猫的面相好,看起来很有素质。一动一立,都不出声,只闷头吃饭,不顾其他,专注性极佳。”

    已经可以预见这只猫的命运了,三个月之内,必被养成一头猪。半年之后,檀宜之将骑着它上班。

    张怀凝自然不是单为了送猫,装作无心,问候道:“他最近还好吗?”

    檀母笑道:“那我也不好说,你要问他本人。”

    “不好意思,最近太忙,一直没顾上来你这里。”

    “不用说这种话的,这都是小事。要紧的是,你心里还难受吗?”

    “我知道檀宜之也很伤心。”

    “我问的是你。”

    “说不清。”张怀凝坦诚道:“很多话在你面前,我会如实说,在他那里,我却开不了口。他对我,大概也是这样。我们认识太久了,好像成了一件坏事。相处起来总像是隔着一层纱,看不清彼此的真正的样子。”

    “方便的话,你还是再和他聊聊吧。”檀母的规劝也只能到这程度。她始终是个温和的人。

    印象里,檀母唯一一次强势是在生孩子时。她坚持要张怀凝做完整月子再上班,还偏信家传秘方,每天要她吃个现煮现剥的白煮蛋。

    于是每天早上七点,檀宜之怅惘地在桌前剥鸡蛋,既嫌不卫生,也嫌不科学。他心目中坐月子的理想方案是在月子中心,找十个人伺候,再吃二十种复合维生素。而不是张怀凝病恹恹躺着,他却被高中学历的月嫂差使,还要忍气吞声剥白煮蛋。

    张怀凝也吃不下整颗蛋,每次只咬一半,剩下的递给檀宜之。

    “我不吃剩菜的,尤其是别人吃过的。”但他还是吃了。背景里是月嫂叉腰,满脸不屑,事后点评道:“你没把蛋煮好,要放点盐。”

    檀宜之悲愤交加。天之骄子,人生顺遂,他可没受过这个气。在公司,直属上司指点他都要客气些。所以,他忍了,在煮蛋时放了点盐。

    剥了快五十个鸡蛋,他才多少琢磨出其中真谛:花钱太便利了,交钱收货,几个月后又是个崭新的妻子,且白得一个孩子。丈夫要参与进生育事务中,受一点细碎的折磨。旁观者总会把理所应当的事想得太简单,爱意抵不过傲慢。

    接着他又闷声剥了五十个蛋,默默把家里的琐事都操持起来。但他是有自己的尊严,他可是名校的王牌专业毕业生,才不是随处可见的剥蛋小工。

    所以他插着耳机,听着英语播客剥蛋,直到左边的耳机掉进锅里。

    张怀凝想道:“再对他有点耐心吧,之前生日礼物也找个机会送出去。”好歹也是给她剥了一百个鸡蛋的人。

    檀宜之花了些人脉,仔细调查了一番现任柳太太。没什么特别的背景,工作也算普通,出类拔萃的美倒也算是出众。

    真人比照片动人,是艳光四射,如珠如宝的长相。她穿一件灰褐色的衣服,颜色浑浊黯淡,只因她美,连衣服都显出一种清朴素雅之色。

    但他对她的美无动于衷,只惊讶两件事:

    一是,她竟然有工作,而且普通人的工作。富太太的工作大多起装饰作用。大学的行政、美术馆馆长、艺术投资商等,薪酬未必高,头衔却好听。但柳太太竟然在一家小公司做技术支持。

    二是,她竟然开沃尔沃。沃尔沃不张扬,安全系数极高,修理费又贵。美国有个俚语,称某一类人为沃尔沃人,便是指追求稳定,有一技之长的中产阶级。通常是医生老师工程师,而不该是她。

    柳太太知道他的来意,远远招呼他上车。她还有个女同事要搭便车,便一同挤了上来。

    那个女同事喋喋不休,又一无所知,道:“苏姐,你老公是销售吗你们很辛苦啊,你们不从郊区搬出来啊?松江的房子也太远了,你就算不是每天坐班也很累。”

    柳太太道:“老房子,不方便卖。他很迷信的,就爱待在山沟沟里,连累我也受罪。”

    檀宜之别过去头看车外风景,手已经挡在嘴边,快要忍不住笑意。

    倒也没说错,确实是迷信,松江有上海唯一的山,山脚下便有靠山背水的一块地,风水上说这是后有依仗前有财,所以不少人宁愿让市区的房子空置着,也要定期住回去,一种风水上的聚气。

    她并没有穿金带玉,包也很便宜,但戴着块百达翡丽。与她自称的身份并不相符。她触及檀宜之的目光,立刻自嘲笑道:“这仿货是不是做得很好?”

    檀宜之笑而不语,毕竟这表一看就是真货。只是她穿衣打扮太朴素,反衬出假来。

    “苏姐,你为什么一直戴这块表?大家其实都知道是假的,要不还是买块真的,便宜点的也好。”

    “假的好,假烟假酒假朋友,假包假表一生走。”柳太太笑道。

    那女同事又道:“你长那么漂亮,嫁给爱情亏大了。那个做财务的谁,最近整天在炫,说和有钱人订婚了,男方家里有个江南园林,还用金丝楠木做了家具。”

    檀宜之忍不住插话,道:“这肯定是胡说,不必放在心上,要造什么江南园林,肯定要先批地,这不是一个小商人能做到的。买得起五千万的房子是一种能力,但更重要的能力是别人愿意收你的五千万。”

    他顿了顿,笑了一下,继续道:“而且现阶段能找到的金丝楠木,都是棺材木。真要这样摆阔,你问她在翠湖买的几期。”

    柳太太打断道:“是真是假,都不重要。因为今天你有的东西,明天就没有了。只有为了不跌高摔重而忍受的痛苦和压力是真的,像是抓住了悬崖边的一棵树,想要爬上去很难,但松手却更痛。”这话明显是说给他听的。

    檀宜之常有肉食者鄙的感慨,但和不同圈层的人打好交道,总能探听到只言片语。就像积雨云酿成的雷暴,最高处的人能提前看到云,底下的人却只能等到雨浇在头顶。

    他能感觉到柳先生的露面别有深意,绝非调停夫妻关系的老娘舅那么简单。他好像对康顺医疗颇感兴趣。这虽不是檀宜之的项目,但要是有内情,他也能提早避开雷区。

    女同事在地铁站下,柳太太又载着他开出一段路,才停车,道:“你到底想怎么样?我懒得记你姓什么,你是怀凝医生的前夫吧,就叫你张氏吧。你是个讲道理,懂进退的人,有些话不用说太明白了吧。”

    檀宜之道:“我确实不明白,还请柳太太你说清楚。”

    “我说,你他妈的别给脸不要脸。”檀宜之脸色煞得一白,未曾想她竟然是如此泼辣的脾气。又觉得好笑,她只是辈分高,实则年纪小,一个小他半轮的女性在面前张牙舞爪,很难当真。

    柳太太挑了挑眉,倒是笑了,道:“看吧,说实话你又不爱听。我们又没为难你,也没得罪你,也没什么交情。我们只是张怀凝的亲戚罢了。”

    “之前一顿饭出了点小插曲,是我做的不够好,产生了些误会。我想亲自登门致歉,不知方不方便?”

    “你一定要这样吗?”

    “我是真心实意来道歉的。”

    柳太太微微叹气,忽然从车上掏出一盒烟,抽了一支叼在嘴里,微笑道:“有打火机吗?劳烦你帮我点一下。非常感谢。”

    这是一个很微小的条件。只要为她点烟,她就愿意相信他致歉的诚意。

    檀宜之的手伸进口袋里掏打火机,却迟疑着,抽不出来。他竟然不情愿。

    厌烦的浪潮汹涌,他挣扎了一番,没挺过去,毕竟他忍了太久了。读书时,他就比同辈人更通人情世故,学历只能锦上添花,没办法雪中送炭。万里挑一的人才,在丢进人海里,也有十四万个。

    所以,他会低头,懂低头,圆滑周到成了他的招牌。二十岁的后半段,他是平步青云。可如今,这优势成了他的累赘,他被磨得筋疲力尽,甚至都弄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在此地。

    他现在本该请张怀凝吃晚餐,然后郑重地向她道歉。

    柳太太笑了,“你看,不是我们看不起你,是你看不上我们。姓柳的算什么东西,一个富二代,除了投胎没本事,还敢装模做样。我就更不是东西,无非嫁人嫁得好,竟然敢训你!天杀的坏女人,还有没有王法了。好在我也不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