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的时候,目不转睛,眨了眨眼。
眼睫翘着晨曦微光的露水,在冷风中摇曳生姿,美得晶莹如雪。
就算一个人不怎么擅长形容词,也知道“冰肌玉骨、浑然天成”大概是什么模样了。
程赟双手摩挲过衣服的边角,胸膛里的那颗心,愈跳愈快。
那种感觉,像极了驾驶一架歼击机掠过玛旁雍措的宝石蓝湖面时,平静与波澜交错而过。
他没回答,反问:“你老公叫什么?”
顾诗筠不明所以地说道:“我不是告诉过你吗?跟你一个姓,程赟,也是歼击机飞行员。”
程赟微微侧过身,踌躇着哑声开口:“如果我告诉你,我也叫……”
话及一半,风声忽地骤起。
耳畔如同擂鼓喧天,什么声音都被盖住了。
顾诗筠低下头,抱紧了怀里麦片粥。
等那阵风过去,她才又抬起头来。
正巧,林彦霖赶了回来,见程赟正好站在营地外侧,直接跑过来说道:“副大队长,已经通知下去了,我们飞机有巴铁兄弟帮忙维护,就等上级命令了。”
程赟抵了抵下颌,不甘心地将视线从顾诗筠身上挪移了过来。
瞧瞧,他还不如她手里的一碗麦片粥。
风一吹,她首先顾着那碗粥,而不是他的名字。
只差几个字,就说出口了呢。
也罢。
程赟转向林彦霖,低沉嗯了一声,“老陆那边呢?怎么说?”
这次古圭拉特大地震,陆军派了不少工兵。
林彦霖暂时不确定地摇头道:“还没下命令。”
程赟默然点头。
眼下情况特殊,确实不能急。
顾诗筠在旁边竖着耳朵听着,无非不是有关于运输机和战机滞留古圭拉的事情。
她好奇问道:“我们运输机飞古圭拉,为什么他们不派战机来接机伴飞啊?”
看看人家巴铁,刚进领空就好几架战机升空护航伴飞,仪式感拉满。
就算抄作业,也能抄个八-九十分吧?
她说着,吃了一口燕麦粥,嘴角挂着一小片,莫名地可爱。
程赟想帮她擦擦嘴角,又克制着将手掩在了身后。
他阖了阖眼,道:“因为古圭拉没有空军。”
顾诗筠一听,刚还在嘴里的汤匙,“嘣咚”一声就掉进了碗里。
她没听错吧?
程队长刚说什么?
“古圭拉没有空军?”
她错愕地抬起头,看看程赟,又看看林彦霖。
林彦霖似笑非笑地抱着手臂,靠在一边无奈道:“古圭拉只有总兵力20万人的陆军,没有空军、没有海军、没有坦克、没有重型武器、没有防空导弹、没有战斗机、没有武装直升机……”
什么都没有。
那这个国家有啥?
顾诗筠僵硬地扯了扯唇角,“那加斯乌斯河交战区呢?”
见她难得关心,程赟耐心解释道:“加斯乌斯河正好横跨古圭拉和缅丹,实际上是缅丹的反政府武装力量和政府军交战的地方。”
好吧,看来古圭拉是真的困难户。
连领土都给人借去开战了。
难怪这次地震几乎都是靠国际援助。
穷,都有理由了。
顾诗筠不是滋味地苦笑一声。
她也没再想起来问程队长本名的事儿,吃完最后一口粥,便将剩余的馒头拿在手上。”我一会儿有个手术要做,先走了。”
无影灯下,错落着数把利刃锋棱的手术刀。
如同一场刀与针之间的觥筹交错。
排满了不同程度的外伤择期手术。
古圭拉的医疗条件差得简直令人发指。
全国总共两千名医生,医院数量屈指可数。
而蓉城随便一家大型三甲就有三千多医护,医院和卫生站更是多到三步一个五步一群。
不能对比,一对比,简直看不下去。
蒋乔帮顾诗筠擦了擦汗,看了一眼她的手,“顾医生,还好吗?”
顾诗筠顿了半秒,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嗯。”
既然上台,不管这台手术多难多久,必须做完。
蒋乔为了缓解压力,扬了扬声调说道:“顾医生,我刚刷到个你老公的视频,一会儿给你看看。”
顾诗筠闻言,眼中不经意间倏忽闪烁。
她低头,继续手术,“好。”
晨曦的太阳逐渐变成了日落的余晖。
房车的门被缓缓打开,顾诗筠才满脸疲惫地从车里走了出来。
一出来,就闻到不远处飘来的饭菜香味。
太饿,直接去吃饭吧。
她换了一套衣服,和蒋乔一起往发放盒饭的营地走去。
刚到那,就瞧见程赟一个人坐在一条长板椅子上,高大的身躯似乎占了一半的座位,面色冷淡、下颌锋棱,再加上他那身高军衔的飞行服气场格外强大,旁边无人敢坐。
正值饭点,座椅几乎全满。
见到她们,程赟稍稍往一侧挪了挪。
蒋乔惋惜地摇了摇头,“唉,可惜啊,英年早婚。”
顾诗筠拿了盒饭,“另一个飞行员不是还没结婚吗?也挺帅的,军衔职务也不低,飞行大队中队长吧好像。”
蒋乔怔了怔,这倒是……?
她还真走过去,坐在程赟边上,“程队长,你那个下属呢?”
程赟疑虑地回复道:“林彦霖吗?他去抽烟了,怎么了?”
顾诗筠:?
这女人有这么饥渴吗?
她赶紧大步上前,挨着蒋乔坐下,“喂,你能不能矜持点?”
她昂了昂头,摆出一副清高自傲的样子。
闺蜜的“战争”一触即发,嘴炮一打,就停不下来。
蒋乔白眼一翻,讥诮道:“顾医生,你相亲的时候不也是攥着你老公死不撒手吗?”
顾诗筠夹着菜,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相亲的时候,是我老公主动出击的。”她说着,眼帘一掀,“没办法,我又漂亮又招人喜欢,程赟就是这么肤浅。”
她话音刚落,最旁边的男人身体一颤,脸色刷的一下黑了下去。
不是、他在顾诗筠眼里,就这么个形象?
被美色所诱惑?
被相貌所蛊惑?
想了想,他眉头一皱,继续选择充耳不闻。
蒋乔嗤笑一声,拨弄着饭盒里的米粒,“人家程赟那么内敛含蓄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主动,我才不信。”
“不信拉倒。”顾诗筠摆了摆手,继续道:“我可告诉你,再内敛含蓄的男人,关上门来也是热情似火的。”
蒋乔一听,更加不信,诧异道:“呵,说得好像你俩关上门过似的。”
这话一出口,覆水难收,顾诗筠闷着头看着饭盒里为数不多的肉糜,轻描淡写地敷衍道:“他是领证当晚跑的,又不是领证的时候跑的。”
她刻意加重了那个“当晚”,言简意赅,直抒胸臆。
蒋乔哎哟一声,侧过来看她,狐疑道:“你俩做过啊?”
“呃……?”
顾诗筠不觉哽住。
做。
那肯定是没做过,毕竟她连人家长什么样都忘了。
但闺蜜之间的“战争”没那么容易偃旗息鼓,她依然愈挫愈勇,绞尽脑汁地把这个问题反抛了回去,“你说呢?”
程赟眉头已经拧成了一股,他实在是听不下去,开口道:“你们女人之间,连这个都聊?”
顾诗筠偏还反问:“啊?你们男人不聊这个吗?”
“……”
这话还真没法接。
程赟皱了皱眉,正干脆起身离开。
刚走两步,蒋乔忽地对顾诗筠说道:“哎对,我刚刷到一段你老公的视频,介绍歼-2S的。”
顾诗筠兴奋道:“真的?给我看看。”
程赟闻言,仿佛头顶一桶冷水纵身浇了下来,瞬间凝固在了那,心坎透凉。
他都不敢想象,顾诗筠看完视频之后,再来看他的脸,会不会直接把一整盒饭“哐”地一下盖到他头上。
装不认识骗老婆,按照顾诗筠的脾气,他可能死八百回都不够。
然而顾诗筠看完视频,敛着表情僵硬道:“这都什么啊,头盔面罩遮得严严实实的,跟钢铁侠似的,字幕上打着程赟两个字我都认不出来。”
程赟不觉松了一口气。
腹诽几句:就算我没戴面罩头盔,你也认不出来。
他将饭盒扔到垃圾桶里。
回头,就看见林彦霖已经抽完烟回来了。
他招了招手,“副大队长,上级命令下来了,你猜……?”
这还需要猜吗?
程赟淡淡道:“我们帮忙修机场?”
林彦霖瘪嘴,不置可否。
行吧,这几天,就在世和营地好好待着吧。
傍晚的太阳落得很快,不留神的功夫就进入了古圭拉的漫长黑夜,高原晚风越吹越冷,人也越来越凉。
今天的手术都做完了,也没有新的外伤灾民再继续送过来,顾诗筠很早就回帐篷了。
她休息了会儿,等房车那边人少了些,便抱了换洗的衣服和脸盆朝房车走去。
也不知道是世和医院的营地太小,还是她和这俩男人之间的缘分太大。
转角,又碰到他们。
“晚上好啊,二位。”
顾诗筠慢吞吞打了个招呼。
程赟双眼微眯,视线瞬地凝在了她身上,“嗯。”
林彦霖看着她,总觉得有些面熟。
这四天,也见了三四回,但老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他歪着头,下颌一抵,喊住她问道:“顾医生,我记得你说过,你也是军嫂?”
顾诗筠点了点头,“对,我老公也是空军,西部战区,开歼击机的。”
哟?
西部战区开歼击机的可不多。
指不定认识呢。
程赟不觉心中暗暗搓搓捏了一把汗,但不等他打断,林彦霖就抢着问道:“你老公哪个飞行大队的?”
顾诗筠耸耸肩,走到水池边,将脸盆放下来,“那我就不知道了。”
军嫂的职责不就是少问少管少干涉吗?
她可不想涉及到什么重要的军事机密,于己于人都不利。
林彦霖也懂这个理,便没再继续问。
三千米的高原,北风呜呜吹过,白蒙蒙的霜雪顺着冰凉的风被垂落在周身,冷得彻骨。
这一吹,烟瘾就犯了。
林彦霖掏出两根烟,习惯性地递了一支给程赟,指了指营地外围一块挡风的巨石,眼下熟人,也不跟他客气。
“兄弟,走起?”
然而程赟却没有接。
林彦霖疑惑地怼了怼他的胳膊,“副大队长?”
半晌,程赟的目光才从顾诗筠的脸上缓缓挪移开。
他摇头,“不了。”
林彦霖愣住:“啊?”
程赟淡淡道:“戒了。”
话音一落,顾诗筠也怔住了。
我靠,没听错吧?
战机飞行员居然会戒烟?
你们不就靠这点烟来缓解压力吗?
林彦霖不觉好笑地侧过脑袋,“呵?受什么刺激了?”
程赟咬了咬下颌,余光依然几不可查地在顾诗筠身上流连,他喉结一滚,沉声道:“我老婆说了,她要生孩子。”
作者有话说:
顾诗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