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逐渐唳唳落寞,只留下手机在桌面上急促的振动回音。
顾诗筠握着手机,整个人愣在了那,大脑里嗡鸣的声音几乎和手机发出的振动声响如出一辙。
一个正在拨通,一个正待接听。
——巧吗?
不过短短几秒,时间就像被时空碾压夯实,漫长得如同被慢火煎熬。
林彦霖也不由讶住,但他反应极快,立刻放下手中的筷子,敛起眉眼小声提醒了一下:“副大队长……”
程赟回过神来。
他缓缓抬手,拿起手机。
这个电话,这个时间点,不管是谁打的,必须接。
他低头,视线不疾不徐地落在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上。
然后即刻起身,手指一滑,一边朝帐篷门口走去,一边声音稳重地说道:“旅长,什么事?”
“……”
薛薇恩一听,眼睛往上斜斜翻了个白眼,呼哧松了一口气,“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这个程队长就是你老公呢。”
顾诗筠的电话刚拨出去,程赟的手机就响了。
哪有那么巧的事。
可偏偏的,甭管你信不信,就是这么巧。
墨菲定律都吃不消。
顾诗筠怏怏收回目光,又继续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因为拨出的电话依然无人接听,很快便自动挂断了。
她将手机随便扔在一边,漫不经心地讪讪道:“难得给他打个电话慰问慰问,接不到拉倒。”
林彦霖大大咧咧地笑了笑,跟她解释道:“顾医生,今天周五,可能会有特训。”
顾诗筠:”特训?”
林彦霖:“紧急战斗警报的特训,如果你老公所在的飞行大队要训练,说不定他已经在天上了。”
好吧,这样。
那她还真没辙。
老公,是她的。
军人,是国家的。
这个男人本来就不完全属于她,她犯不着跟祖国妈妈来抢人。
顾诗筠把“理解万岁、舍小家为大家”这种军嫂必备基操准则在心中默念了八百遍,然后托着腮帮说道:“可我老公之前跟我说过,他要休假了。”
林彦霖闻言,眉眼不觉耸起。
最近西部战区空军基地休假的飞行员不多,如果程赟不是因为临时派来执行歼-2S伴飞任务,也是其中之一。
程赟?
程队长?
副大队长的老婆不也是医生吗?
林彦霖深思熟虑地啃着馒头,抬头去看顾诗筠的表情,却见她好像对刚才接电话出去的“程赟”根本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澜。
就跟……
不认识差不多。
啧啧,有点儿意思。
“二位大夫,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
他没再多说,起身便往帐篷外走去。
逆着呼啸的风声,程赟正面朝远山经幡,与旅长周建义通电话。
周建义沉稳的声音传来:“程赟,我们这边一直在跟进机场的修缮进度,如果不出意外,周二就能飞。”
周二?
那不就是三天后?
程赟沉着地嗯了一声,“明白,旅长,下午我会去机场看一下。”
“好。”周建义明显也是松了一口气。
两架歼-2S和运-60滞留在古圭拉,这是谁都不愿意预见的。
他想了想,又问道:“对了,宋和煦没什么问题了吧?”
宋和煦就是得了急性肠胃炎的运输机飞行员。
也不知道是因为水土不服还是感染了当地的细菌,高热发烧了两三天,一直断断续续到昨天才明显好转。
程赟说道:“宋和煦昨天已经恢复正常进食,人还算精神。”
周建义淡淡笑笑,“人必须精神。”
不精神那也没法飞,不是吗?
他又嘱咐了几句,挂断了电话。
林彦霖候在一边,见程赟挂了电话,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背着风点燃,“旅长怎么说?”
程赟将手机收起来,缓缓舒了一口气,“马上周二就能飞,我今天下午先去一趟机场看看。”
火花迸裂,烟味的醒神感随风而来。
他直接从林彦霖手上将刚点燃的烟拿了过来,“谢了。”
默然抽了一口。
烟圈袅袅,素雪茫茫,雪域峰棱犹如置身世外。
别说,在古圭拉待了这么几天,还真有点喜欢上这个远离纷扰喧嚣的地方。
虽然吧,什么都没有,但是呢,有老婆。
他日思夜想的,不是吗?
林彦霖懒洋洋地叹了叹,靠坐在一旁的木桩上,然后审度般地掀起眼皮,调侃地问道:“哎,副大队长,刚才的电话,怎么不接呢?”
话音刚落,程赟眼眸闪过不易察觉的淡薄,纵使头顶的鹰隼唳声盘旋,但心中扑腾之声依然响彻耳际。
他故作镇定,吐了一口烟,斜睨道:“哪一个?”
林彦霖清了清嗓子,回头看了一眼帐篷里还在慢悠悠吃早饭的顾诗筠。
“刚才,明明有两个电话同时打了进来……”
身为战斗机飞行员,他本就慧眼如鹰,明锐的观察力和洞察力更是与生俱来,这点细枝末节,根本难不倒他。
程赟微微眯起眼,好整以暇地抱起手臂,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嗯,所以呢?”
林彦霖低头,憋着满腔的笑意,然后抬手拍了拍程赟的肩。
“我靠,兄弟,你他妈太失败了,新婚新了两年,老婆都不认识你了。”
程赟依然漠视。
毕竟是同吃同住同训练的战友,林彦霖能察觉到他的异样,这一点也不惊讶。
见他默然不语,林彦霖不觉头上笼罩了一圈尴尬。
他呃了一声,“那个……副大队长,你在想啥呢。”
程赟淡然看了他一眼,“我在想,找个什么借口可以让你写三千字检查。”
嘶,
搞了半天小丑是他。
人家压根不在意这波毫无波澜的挖苦嘲讽。
林彦霖怏怏道:“行吧,下次再见面,我就直接喊嫂子了。”
世和医院的营地,在午后的旭阳里,光影交叠着一层慵懒的暖意。
顾诗筠来不及多作休息,便赶着去开会。
现在转来的灾民基本上已经全部做完手术,修养恢复也只是时间问题。
为了让更多的古圭拉灾民得到医疗保障,世和和蓉城红十字会商议着准备派医生去古圭拉中心地带轮流坐诊。
地点就设在这个国家唯一的机场旁边。
道路交通比较通畅,灾民来往也比较方便。
薛薇恩侧过身,半掩着唇,压低了声音对顾诗筠道:“来的时候也没说要咱出诊啊。”
顾诗筠倒是无所谓,慢吞吞道:“来的时候我们也没说不出诊啊。”
“哎,这倒也是,外资私立医院,哪有我们医生说话的份。”
薛薇恩喟叹着摇摇头。
顾诗筠拧了拧她的胳膊,讥诮道:“你个麻醉医生又不用坐诊,就不要在这落井下石了。”
薛薇恩摆手一挥,“哎嘿,我们忙的时候,你们外科不也是闲得发慌,手术刀都没地儿下吗?”
啧,这女人是大姨妈来了吗,跟个爆竹似的。
顾诗筠冷哼,脸一撇,没理她。
杨馥宁和红十字会的队长庄文正安排着出诊医生的轮班名单。
她抬头道:“顾医生,你和秦悠然医生一起,明天早上八点在6号营地左手边那块空地会有人接。”
顾诗筠闻声直起背,“好的,杨主任。”
庄文转过头,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顾诗筠的脸上,捋着下巴道:“顾医生大部分时间都戴着口罩,之前没仔细看,现在来看确实很漂亮,不愧是世和医院的院花。”
话语平静,眼中却暗含荡漾。
顾诗筠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她低头在手机里设了个闹铃。
待抬头,却见庄文依然还在看她。
虽然没有落星洲那孩子那么直白,但更深层次地让人从头到脚都感觉到不自在。
顾诗筠随便找了个查房的理由,便提前离了场。
思前想后,她还是打算去看一眼落星洲。
虽说她不负责那熊孩子,但人家毕竟是世和医院小股东的儿子,怎么的也要端着捧着。
她这人吧,也不会和资本过不去。
顾诗筠走进帐篷,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探了探他的额头。
“小朋友,今天感觉怎么样?”
落星洲半躺般倚地靠在床上,盯着她道:“挺好的。”
顾诗筠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见他精神状态确实还不错,淡淡道:“那就好。”
正准备出门,忽地,落星洲喊住她:“对了,医生姐姐。”
顾诗筠回头,嗯了一声,耐心道:“还有什么事吗?”
落星洲摆出一副审度之势,若有所思地在她脸上一点一点逡巡。
啧啧啧,想他才十八岁的花样少年,第一次见识到成年男女之间的“人心险恶、世态炎凉”。
有夫之妇和有妇之夫。
可怕。
荼毒。
他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啊!
祖国的花朵、未来的栋梁……以下省略五百字。
落星洲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敛起眉眼,阴阳怪气地说道:“你老公真绿。”
说完,他掀了被子,直接把头蒙了进去。
顾诗筠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一系列的举动,心想也不知道这孩子又哪根筋搭错了,不仅说的话让人不知所云,就连行为和眼神也让人琢磨不透。
她愣了两秒,上前用力扯开落星洲的被子,毫不客气地斥责道:“你这孩子,把话给我说清楚,什么意思啊你!”
余震救他,好吃好喝待他,还给他单独住个小帐篷,倒头来他话里话外都在影射她“出轨”?
她忙得觉都不够睡,连这里的人也都才刚刚认识,能跟谁出轨?
可落星洲死拽着被子不放,依然一个劲地在那扯着嗓子嚎:“你老公头顶上压根不是绿帽子!那简直就是呼伦贝尔大草原!”
顾诗筠气急,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跟她胡搅蛮缠起来。
她咬了咬下唇,克制着自己不对一个刚成年的孩子发火。
“再说一遍,我不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但是落星洲你给我听好了,你再胡说八道侮辱我和我丈夫,你知道外科医生最擅长什么吗?”
她将一把手术刀“啪”地拍在他的床头上。
不锈钢的锃亮,反射着窗外斜落的夕阳,把他的四肢躯干都照得明明白白。
落星洲瞳孔地震,跟个虾米似的缩成了一团。
“你……你要干什么?”
威胁?
恐吓?
杀人灭口再毁尸灭迹?
外科医生最擅长的不就是这个吗?
顾诗筠毫无表情地睃了他一眼,一双清丽的眼睛里满是不屑一顾的轻蔑凉薄。
“熊孩子!”
她冷冷怒斥,转身大步离开。
离开落星洲的小帐篷,迎面而来的清风带着空气中微凉的远山霜雪,沁入鼻间肺腑,冰冰凉凉。
终于有口新鲜的空气了。
顾诗筠捂着胸口,嘀嘀咕咕:“差点气得肺都炸了。”
心中有火,风一吹,更盛了。
她恍惚了一瞬,没走几步就差点撞上一个人。
“筠……顾医生?”
男人赶紧扶住她,生怕碎石崴了脚。
听见熟悉的声音,顾诗筠莫名产生一种心安的依靠感,她稳住身形,眨了眨眼,“谢谢了,程队长。”
程赟见她脸色有点差,沉了声音问道:“怎么了?”
顾诗筠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没什么,就是熊孩子又骂我老公呢,教育了一下。”
程赟疑惑蹙眉,瞥向她身后那顶小帐篷帘,“骂你……老公?”
……那不就是骂我?
他追问:“骂什么了?”
顾诗筠无奈咧嘴,苦笑道:“不知道他发什么神经呢,一天到晚说我老公头顶青青大草原……”
程赟抬起眼帘,呵,原来如此。
看来昨晚没震慑住他,一夜无忧,他那点萌萌小草又春风吹又生了。
他几不可查地轻嗤一声,温和道:“顾医生,先去吃饭吧。”
愈近黄昏,
他不想让她把时间再浪费在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身上。
晚风渐起,顾诗筠觉得肩周有些冷。
闻着盒饭的味道,倒是饥肠辘辘。
她抬起手臂环抱着自己,搓了搓上臂,问道:“今天吃饭挺早的,一起去吗?”
“不了。”程赟朝那顶帐篷瞥了一眼,淡淡道:“你不是要教育熊孩子吗?”
顾诗筠微微诧异地敛起眉眼,不过在他目光中浅逡,就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去啊?”
说真的,让这种在军营里进行过魔鬼训练的军官去“教育”熊孩子,她着实为落星洲捏了一把汗。
毕竟,落星洲除了嘴贱,也是个好孩子。
三辆改装好的房车,这可是大手笔,说来就来,一天也不耽误。
但左右一想,总要有人治得住他。
程赟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暖暖的,“别担心,点到为止。”
他没多说,大步流星,掀开帐篷走了进去。
高大的身躯挡住帐篷缝隙里的透进来的微光,将落星洲脸上唯一一点病殃殃的菜色给遮了个七七八八。
“腿,怎么样?”
程赟缓缓踱步到他床前,朝他的左腿扬了扬下巴。
见他来了,落星洲哎哟两声,白眼都快翻到天灵盖了。
“好着呢,马上就能生龙活虎,跟你一样抱着别人的老婆又亲又摸!”
他怪腔怪调极了,明里暗里都指昨晚看到他们接吻那事。
那可是“偷情”。
被他抓个正着,没得洗。
程赟不紧不慢地捋了捋袖口,走到落星洲床边,“所以呢?”
落星洲冷哼一声:“医生姐姐已经结婚了,她有老公了!”
程赟皱了皱眉,意味深长地侧脸睃他,冗长一句反问:“有老公,那又怎样?”
没想到他会阴回来这么一句话。
落星洲陡然一怔,不觉从他冷淡的眼眸中感到了一种毛骨悚然的错觉。
——我靠,这人怎么比我还难缠?
有那么一瞬,他都觉得自己要被这男人开的歼击机给盯上了,只要一个按钮,滑轨发射出去的空空弹就能把他炸成渣。
虽然气馁,但气焰犹在。
落星洲抬高了音量道:“你不是亲她吗?你不是喊她筠筠吗?那行,下回我就直接甩房卡……”
话未说完,也能想象得出后面跟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污言秽语。
程赟低头凝视他,眼神逐渐变得阴霾不定,抬手就朝他那条裹着石膏的断腿狠狠拍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
落星洲下意识地弹了起来,抱着脑袋一阵惨叫。
伴随着“砰”的一声。
程赟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手掌却不偏不倚斩落劈下。
他重重拍在腿边的床板上,与之断腿仅差分毫。
“低空突防、目标精准轰炸,整个歼-2S飞行大队,没人比我更准。”
“………………”
落星洲盯着他的手,吓得魂都没了。
他一个劲抖,仿佛一条咸鱼,被一巴掌拍死在案板上还灌点冰凉的山泉水拉长神经反射弧,就剩下肌肉在颤抖抽搐。
时间一分一秒、漫长难挨。
落星洲一身冷汗。
程赟冷淡抬眼,视线在他脸上坦荡无澜,“现在知道她老公是谁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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