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去的苍鹰掠过无尽的雪山,遁入了耸立的峰棱深处。
这句话,随着风声吹入耳膜,然后如同山涧回声般被无限放大,逐渐充满了整个大脑,将最后两个字的尾音清晰刻入脑海深处。
顾诗筠看着面前男人一如既往的沉稳,不由自主地排空了仅剩的正常思绪。
她没听错吧?
程……yun?
哪个yun?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叫程yun的吗?
头脑仓促之间,顾诗筠木讷地抬头看着他,轻声道:“谢谢啊,程队长……那个……”
程赟阖了阖眼,“嗯。”
顾诗筠站在原处,见他越来越深邃的视线逐渐凝结在自己身上,一时间竟忘了该说什么。
男人翘首以待,静候她的回应。
“顾医生?有什么问题吗?”
“啊?”被他这么一唤,顾诗筠缓缓回过神来。
可窗外的阳光依然灼目,她踌躇半晌,才懵懵道:“真巧啊,你的名字读音居然和我老公一模一样。”
她刚刚说完,程赟眼中的一道光便黯淡了下去。
他默着,绕过阿槑,缓缓走到她的身边。
这时,顾诗筠的手机连连震动了好几下。
她头脑发热,目光空洞地顺手拿出手机,正就看到自家老妈发来的照片和语音信息。
“结婚证给你找出来了!”
“知道你放哪了吗?压你之前的一大摞内衣底下,你这随手乱放的毛病这辈子能改不?”
“哦对,刚红十字会的队长打来电话,说你出了点事,但人没问题,可吓死我了,回头空了给我来个电话。”
然后就是图片加载,漫长的小菊-花。
等那张照片清晰呈现在眼前时,帐篷的深和窗外的亮,形成一道反差的光,云卷云舒之间,神情晦晦不清。
两个人头挨着头笑着。
天空蓝的军装,
圣洁白的白大褂。
特意配的着装,即使感情敷衍,但也行动到位。
典型的貌合神离。
顾诗筠猝然心头一紧,不自觉地两只脚都尬蜷了起来,止不住地抠了抠鞋底面,而内心的不敢置信和慌乱也显露得一览无余。
她颤了颤手腕,手机都差点掉在地上。
身边的男人愈靠愈近,目光也愈来愈热,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将声音沉淀下去。
“现在呢?是不是发现,我长得也跟你老公一模一样?”
顾诗筠大脑早就空白,仿佛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根本糅合不到一起去。
于是她顺着他的话,支支吾吾说了个“是”。
程赟又靠近了一些,在她手机屏幕反光的微弱光线下,眼睫垂得很低,就这么一瞬不瞬凝视着她逐渐憋到发红的脸颊。
“那么,顾医生,你有没有想过,有这么一种可能,我就是你的老公?”
“……”
话音刚落,帐篷外便起了风。
有风吹过,漫起微风轻轻的霞彩。
顾诗筠看着他脚步及近,逐渐放大的眸子日食般沉寂,溢在脸上的神情陡然僵住。
“?”
“??”
莎士比亚说过: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很显然,顾诗筠突然就发现,眼前这个傻逼男人仿佛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存在,不管他是在开战斗机还是没在开战斗机,好像奔着的目的和方向永远都是在她的头顶上大肆动土。
看,承认了。
虽然她早就怀疑了,但他竭尽全力伪装到位,消除了她一切的疑虑。
“……你骗我?”
她声音颤得很。
程赟怔了怔,见她脸色霎变,不觉上前一步,“没有,我真的是你老公……”
可话还没说完,顾诗筠就打断了他。
“所以,你一开始就认出我了,然后一直在那演戏、一直在那骗我?”
回想起大半个月前,两个人重逢的第一面,她就觉得他有一种熟悉感。
如果不是他故作玄虚“不认识”她,让她产生了平行的错觉,她也不会一直给自己洗脑否认,直到今天才知道自己的亲亲亲亲亲老公从头到尾都在身边。
悄寂笼罩,两个人四目相对。
目光触碰的一刹那,程赟就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但他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解决问题,而是要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不是,筠筠,你听我说……”
他伸手,想要拉住顾诗筠的胳膊,然而手心刚刚触及她的衣袖,她就用力挥开他的手,并且往后退了一大步。
“说什么啊!”
有什么好说的?
这大半个月来,她每天在这一端给他发信息,他就在几米远的另一端回。
来来回回、乐此不疲。
装得跟真的似的。
结果呢……
你特么还真是个被战斗机耽误的最佳男主角,奥斯卡怎么就没考虑给你颁个奖?!
顾诗筠的脸色逐渐由红到白,又从白到青,最后直接黑了下去。
巴掌大的小脸仿佛只写了三个字:你死了。
她憋红了双眼,掉头就走。
程赟心中一凛,急促地上前两步拉住她的手,紧攥在手里,“筠筠……”
他力气很大,又分毫在握不让她挣脱,顾诗筠止住脚步,回头低声道:“副大队长,你要知道,大家都已默认我们俩是互相不认识的关系了,你突然跟我拉拉扯扯的,怎么解释啊?”
话毕,一旁的阿槑倏地低嗷了一声,下一秒,黑亮的眼睛就闭上了。
瞧,狗都看不下去了。
顾诗筠低低哼了哼,咬着下唇,把手从他手心里一点一点往外挪蹭。
外科医生的手,柔韧之余不缺柔软。
生怕碰到他刚刚愈合的伤口。
这种小动作,程赟当然看得出来,他喉结轻轻一滚:“筠筠,你来这一趟,不是要感谢救命之恩吗?”
顾诗筠抬眼,不冷不热地说道:“然后?”
程赟紧闭了一下双目,缓缓说道:“这就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
顾诗筠一听,刚刚还黑沉沉的脸色不觉缓和了一点点。
但她也没做退让,依然努力摆出一副与他势均力敌的姿态,冷着声音道:“我是你老婆,你救我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说完,她用力挣开手腕上的桎梏,转身推开帐篷厚重的帘子,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世和医院的旗子已经染上了一层蒙蒙的灰。
昨夜起的霜还残留在旗杆的顶端,慢慢在逐渐高升的日头里消融殆尽。
顾诗筠刚刚回到营地,就看到秦悠然已经等在了自己的帐篷门口。
这女人正拿着血压仪,脖子上习惯性地挂着听诊器,表情一如既往的嚣张,眼神自始至终的傲慢。
见她脸色不好,秦悠然眼眸微微遽凝,挑眉道:“顾诗筠,我听说你去空军那了,怎么待了那么久啊?”
这话听上去没什么太大的含义,但是从秦悠然的嘴里说出来,再加上她明嘲暗讽的语气,很难不让旁人遐想。
好在此时此刻没有旁人。
顾诗筠走近,从她身边不紧不慢地擦肩而过,“秦悠然,能不能做好你医生的本职工作?”
秦悠然抿了抿嘴,倒也没被她的话呛到,本来就八字不合了,没必要再惹得自己印堂发黑。
谁让她确实是个医生呢。
她跟进去,熟稔地帮顾诗筠做着检查,量了血压听了心率。
良久,她才记下血压仪上的两个值,慢慢悠悠道:“心跳有点儿快呢,怎么着,跟你老公吵架了?还是你妈又催你生孩子呢?”
顾诗筠早就习惯了秦悠然的模棱两可和步步试探,面对她的讥讽,她淡淡说道:“跟你有关系吗?”
说完,她自顾自地松开绑在手臂上的袖带。
见她根本没有理自己的意思,秦悠然也知趣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瞧瞧,这么黑的脸,这么快的心跳,这么高的血压。
刚才听了什么、知道了什么,不言而喻。
反正呢,这次劫后余生,人活着,就好。
因为她想看的戏,好像拉开序幕了。
晚上的落日,将余晖的色彩提炼得无比纯粹。
和世和医院的私立风格不同,这片营地并没有单独划开一个区域做食堂,而是每天定点定时有成箱成箱的盒饭送过来。
不好吃。
但也不难吃。
大家都很饿,根本没人在意好不好吃,能在这种环境下把肚子填饱,已经知足了。
营地的上空弥漫了一层阴霾。
顾诗筠依然还穿着白大褂,两只手缩在口袋里,站在队伍的末尾。
蒋乔匆匆跑过来,因为顾诗筠带伤,又刚刚从地底下被刨出来没几天,好几个外科医生也回了国,处理简单外伤的工作几乎一下子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她累得精疲力尽,将口罩摘了塞进外套口袋里,说道:“顾医生,刚才你不在,有人来找过你。”
一听有人来找,顾诗筠手中一顿,皱眉踌躇道:“谁?”
她有些预感,但又不敢确定。
自从早上从程赟那回来,她就借口跟着两个军医去了附近的村庄帮忙。
因为不久前“刚刚认识”的男人突然就变成了自己的老公,她暂时还接受无能。
眼不见为净,但不代表人家就不会见缝插针,非要过来再惹你一顿。
然而还不等蒋乔开口,迎面而来的两个男人就立刻让她灵魂归位。
蒋乔鼓着腮帮,朝程赟和宋和煦走来的方向扬了下巴,“哎哎,就是走前面那个,之前在原来的营地见过好几次,一来就说要找你,我说你跟军医去了村庄,他才走。”
果然……
男人的脸皮真是厚。
结了婚的男人脸皮更是堪比城墙。
“哦。”顾诗筠慢慢垂下眼睛。
不自觉地,心口开始突突狂跳,莫名的恼意渐渐涌了上来,说不上来到底是怎样一种感觉在频频作祟。
男人越来越近,目光也不偏不倚地落驻在她身上,顾诗筠挪移开视线,就装作根本没看见。
头皮逐渐发麻,
手心也涔涔冒汗。
她不由自主地蜷缩起脚趾,心跳加速汲汲惶惶。
好在人家也知道“避嫌”,没直接过来,偏偏绕到了后面。
蒋乔疑惑地看着顾诗筠的神态,又瞥了一眼走过来的程赟,不觉暗暗到抽一口气,低声问道:“你跟他结梁子了啊?”
嘶——这可不得了。
她又不傻,人家那军衔和职务搁那摆着呢,谁惹得起啊。
“没有。”
顾诗筠长舒了一口气,依然不紧不慢地跟着缓慢前行的队伍,等着热气腾腾的盒饭。
古圭拉的羊肉味飘香四溢,在这个寒冷的高原着满一身的暖意。
这个国家虽然没什么基建,也比较贫困,但是在吃喝上面倒是颇为富余。
“顾医生,今天汤比较多,你端稳些,小心撒出来。”
当地的古圭拉人说着流利的汉语,将一盒米饭和一碗泛着黄汤的汤碗递给她。
“谢谢。”
顾诗筠小心翼翼接过。
因为有一条伤口在手肘,她动作有些慢,胶布撕扯着皮肤,嘶嘶地痛。
就快要端不住,下一秒,忽地就有一只有力的手臂拖住了她的手腕,险险护住了差点倾洒的汤碗。
程赟从她手里直接端过饭盒,又拿来一个盘子将汤碗平放在上面,“我帮你拿,你先去那边坐着。”
他说着,眼神一瞥,下颌朝不远处的几级石阶扬了扬,示意她过去。
此时太阳已经掩落在山峰之后,暮色的夜空泛起点点繁星。
遽然而来的黑,抵不过眼底的亮,顾诗筠迎着他那两道关切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又将盒饭端了回来。
心口怦怦跳着。
她脸很红,嘴巴却很倔强:“不用了,我又没残废。”
说完,便转身朝蒋乔坐着的地方走去。
“……”
宋和煦站在一边,敛起厚厚的眼睑,一脸懵逼地在程赟和顾诗筠之间来回逡巡了两眼。
看不明白,
一点儿也看不明白。
他侧过头,用胳膊肘怼了怼程赟的下肋,“哎,你家领导生气了?”
程赟怔了半晌,逆向吹过的风刮在脸颊上,疼得跟被人扇了一巴掌差不多。
“嗯,我惹的。”
宋和煦一听,喟叹着长嘶了一声,“自己老婆你都能给她惹毛,啧啧,得好好哄了。”
他惋惜,照准程赟的肩背用力拍了拍。
程赟吃痛,厚肩耸然将肌肉紧绷起来,不是滋味地抵了抵发苦发涩的下颌。
哄,那是肯定的。
慢慢来吧,日久生情。
作者有话说:
我说这是个追妻火葬场,你们信吗hhhh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