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深夜,月夜与远方的雪山交织出一片白茫茫的朦胧感。
顾诗筠掩上被子,双目放空着盯着帐篷顶端那扇透明的小窗户。
漫天的璀璨,萦绕着月光,
不敢置信的真实。
她缓缓呼一口气,翻身侧了侧僵麻的大腿,等着那个狗男人可能会付诸于行动的“哄人计划”。
厚实严密的帐篷隔着呼啸的风声,将耳边的声音不断放大。
然而没等到有人登门致歉,却等来了登门求医。
“顾医生?”
“顾医生?”
顾诗筠刚刚闭上眼睛,厚重的帐篷帘外就传来一声一声的低唤。
声音陌生,却又有点儿耳熟。
因为前些天养伤休息,这顶帐篷她一人独睡,除了秦悠然会不打招呼地直接进来,基本上没有人会贸然在半夜喊她。
顾诗筠赶紧披了一件外套。
拉开帘子,就见是一名穿着迷彩服戴着红十字臂章的年轻军医。
夜深风大,凛着寒霜吹过脸颊。
顾诗筠紧了紧衣服问道:“孟医生?怎么了?”
孟伟紧皱眉毛,焦急道:“有一台心脏手术,比较紧急……”
“心脏……?”顾诗筠愣了一下,“我是普外的,而且我没看过病人的病历……”
“我们有主刀医生,”孟伟应声道:“主要是这次情况比较复杂,古圭拉这个医疗状况也找不到合适的外科医生一起手术。”
哦,原来只是帮忙打下手啊。
那就好。
顾诗筠一听,将外套穿好,扣上扣子,“那病人已经转运过来了吗?”
孟伟噤声顿了顿,迟疑道:“这边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就等那边了。”
顾诗筠没听明白,陡然怔住。
“啊?什么这边、那边?”
然而不等她反应,远处三辆房车的区域已然传来几声隐隐绰绰的说话声。
不止一个,
更似其多。
“走吧,顾医生。”孟伟直接带着她朝房车的方向走去。
已经有七八个医护人员聚集在了房车手术室的外面,连杨馥宁也在。
不一会儿,车门打开,里面出来一个黑框眼镜医生,他走到一个老者面前,说道:“纵教授,刚才又跟那边确认了一下,病人上周已经开始用雅美罗了,炎症尽最大可能控制住了。”
听到“纵教授”这三个字,顾诗筠不觉诧异,赶紧垫脚去看。
眼前的老者,两鬓斑白,精神屹立,再加上标志性的八字眉,骨骼浑然不朽。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国内心外科一把手纵恒吗?
“到底什么病啊?”
顾诗筠低低问道。
孟伟侧目瞥看了她一眼,视线在她略微泛白的脸颊上扫了扫,说道:“就是一个普通的心脏手术。”
他模棱两可,话不圆清。
但仔细一想,
在这个地震的节骨眼,连大名鼎鼎的心外科纵恒都请来了,估计那个病人也多多少少不是什么普通人。
顾诗筠没再追问。
纵恒面无表情地向后看来,右手拿着一张X光照片,左手俨然背在身后,视线淡淡逡巡。
——心中咯嘣、
顾诗筠瞧见纵恒往这边瞧,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
即使她心口砰砰直跳,脸色也亦然不变,甚至自然顺遂地冲老人家挤出一个礼貌的笑容。
但好像不太合时宜。
“……”
然而下一秒,纵恒忽地抬手,指了指她。
“她年轻些,就让她去取吧。”
顾诗筠怔住,
取?
取什么?
她才刚来,什么都不知道。
还没等她反应,杨馥宁就走过来,低声说道:“顾诗筠,你去一趟首坝,抓紧时间,将供体器官取回来。”
顾诗筠一听,更加愣怔。
但她反应极快,只不过短短几个关键词以及纵恒的出现,她大致能猜到今晚的手术应该是开胸心脏移植手术,再加上刚才说的免疫治疗,应该还有血管介入手术。
满身炎症的病人做心脏移植手术。
而且必须在深夜赶时间完成。
纠其重点,可想而知这个病人得是古圭拉多么位高权重的人。
她不多问,直言道:“嗯,转运供体器官我有经验。”
场地空阔,黑框眼镜医生接了个电话,几句话之后,他将声音压低,对顾诗筠道:“捐献者正在进行手术,来回需要两个小时,尽量快。”
心脏移植是个大手术。
这个患者又有明显的炎症反应。
手术难度大不说,时间也非常紧迫。
顾诗筠担忧问:“我怎么去首坝……?”
首坝是古圭拉的一个小城市,就在地震中心所在城市的旁边,可惜山峦叠嶂交通逼仄,新鲜的供体只能冷保存6到6个小时,根本没法在短时间内送过来。
黑框眼镜医生抬了抬手,示意她不用担心,“会有直升机负责心脏转运,而且飞行员夜航飞行非常有经验。”
话音刚落,顾诗筠就眼睫攒动,懵懵“啊?”了一小声。
黑框眼镜医生以为她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顾医生,还有问题吗?”
顾诗筠抿了抿唇角,摇头道:“没有。”
很快,病人就被转运了过来。
隔着一道帘子,
顾诗筠大概能看清躺在病床上插着氧气管的是一个雅利安人长相的年长男人。
麻醉医生也匆匆赶了过来。
男人是有清醒意识的。
进去检查一番,商讨方案是在病人清醒状态下进行慢诱导插管,然后再进行麻醉。
也就是说,还有一些时间。
顾诗筠来不及多看,赶紧转身跑向上坡的直升机停靠的空地。
一架暗绿色的直升机已经在随时待命。
顾诗筠几乎手脚并用,使足了劲儿攀了上去,连驾驶员是谁都没看清,就直接坐在了后排。
“你好,我是世和医院的外科医生,负责这次移植器官转运……”
“顾诗筠……”
她尚未说完,前排的驾驶座便沉吟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不偏不倚、不轻不重地压在她的头顶上。
顾诗筠忽地凛了一下,手心发麻的感觉涩涩传到心口。
她将衣服裹紧,怔怔抬头看着斜前方一身便装的驾驶员,夜色弥漫着星光,模模糊糊,晕晕蒙蒙。
嗯?
怎么是他?
见她遽然愣住,程赟淡淡问她:“你到底要多久,才能认清我?”
听到这话,顾诗筠猝然一震。
火又冒上来了。
“这黑灯瞎火的,你要我怎么认清你啊?你有夜视仪,我又没有。”
程赟紧蹙眉头,怎么这么凶?
他轻抵下颌,默然不语地盯着她,由深到浅,由浅及深,然后视线落幕在她那张半掩在兜帽后的巴掌小脸上。
——好吧,一脸嫌弃。
他薄薄轻嗤,“你对自己老公凶什么?”
顾诗筠闻言愣住。
对,他确实是她的老公。
同时,也是这次转运移植器官任务的职业飞行员。
所以呢,他们暂时是一种夫妻搭档的合作关系。
绝对,不能,吵。
她犹疑地看着程赟,目光在直升机和他之间仓促来回一下,凝神问道:“为什么是你?”
两个机务还在机舱外检查,程赟刻意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扬头朝舱门一睃,“宋和煦不在,今晚我飞。”
顾诗筠缕清思路,突然想到今天傍晚的时候宋和煦和孙磊都被临时调派走了,难怪要劳烦这位歼-2S飞行一大队的副大队长呢。
“哦……”
她敷衍回应,既没说话,亦没举措,整个人岿然不动,就这么掀着眼皮漠然打量着他。
这男人,如果不穿那身标志性的天空蓝飞行服和抗荷服,倒有几分耐人寻味的感觉。
啧,尤其是弯曲还显长的腿,压在黑色鸭舌帽下的棱角分明,还有那双紧握操纵杆的修长双手……
不过现在不是馋涎的时候。
一个是有一台重要的心脏手术要做,另一个就是他之前“骗她”的旧账还没算完。
顾诗筠踟蹰在座位上,窝着一口气不上不下,道:“直升机你能飞稳吗?”
你可是开歼击机出身的人,万一一个刹不住,竖着上天,哦豁——你就不怕我吐你一脸?
程赟明显知道顾诗筠在窝着火怼他,但时机不对,这个时候还是不要火上浇油了。
“放心,歼击机飞行员没有不会开直升机的。”
至于他稳不稳,拭目以待。
一个机务走了过来,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副大队长,这架机型有些年头了,今晚没有雾,但毕竟是夜航,你最好起飞之后和首坝那边再确定一下航线。”
程赟蹙眉,嗯了一声,“好,孙主任回来后,跟他说一声。”
机务也知道夜航是程赟的长项,便点头,“明白,副大队长。”
程赟戴上耳机,检查仪表盘,从窗户环视一圈。
机务熟稔地打着手势。
直升机启动。
螺旋桨刮起一阵漩涡似的风,高分贝的白噪音呼啸着掩过了仅存彼此之间的呼吸声。
“筠筠,安全带。”
他斜睨提醒。
虽然喊着筠筠,语气倒像是在对下属发命令。
顾诗筠将自己的安全带系好,说道:“明白,副大队长。”
“……”
程赟微怔。
她喊他什么?
怎么还是副大队长?
但他来不及纠结这个,这时机务已经走到旋翼外侧,给出起飞的手势。
片刻,他目光如炬放远。
然后拉动操纵杆。
直升机缓缓离开地面,遽然悬空的感觉让顾诗筠不由失了重,她低低“哎呀”一声,心口怦怦,抬眼就见直升机已经头部倾斜向下,远离营地朝南飞去。
黑夜蒙上了星辰的闪耀,雪山淬炼了晶莹的光芒。
相交相映,汇入机舱内的沉默。
顾诗筠抱着胳膊,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的一片漆黑。
良久,程赟突然打破了原有的寂静,声音顺着白噪音的煲熨沉沉传来:“重喊一遍。”
顾诗筠凛凛回过神,
她眨了眨眼,“什么?”
直升机越过酿着白雾茫茫的雪峰山间,远处的无云碧空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程赟从后视镜里轻轻瞥了她一眼。
银河下的面庞,皎洁如月。
“平时在微信里怎么喊我,现在就怎么喊。”
作者有话说:
骗我感情可以,问我要钱不行。
敲键盘可以,说出口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