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VIP病房回办公室的路上,顾诗筠依然还没回过神来。
入职四年,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大股东。
可偏偏的,第一面人家就像早就认识她似的,不仅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还满眼的探究打量。
宋燕爽拉了拉顾诗筠的胳膊,压低声音问道:“顾医生,刚那可是大股东啊,你认识?”
顾诗筠攥紧了手心,心有疑惑地摇了摇头,“不认识。”
她要是认识,还有必要在这任劳任怨地打工吗?
宋燕爽思忖片刻,“之前赵医生也不知道听谁说的八卦,说是之前杨主任其实是因为得罪了大股东才卷铺盖走人的。”
顾诗筠眼神一凝,疑道:“不是因为她在古圭拉写我的出轨小报告吗?”
宋燕爽若有所思,“应该也有点关系吧……”
顾诗筠深思片刻许久,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云淡风轻地摇头笑道:“说不定杨主任得罪的不止我呢,咱们这种医院还缺八卦吗?”
外资私立医院,收治的病人非富即贵。
就说刚才那个任总,拿着舅爷爷留下来的巨额信托基金,切个丢丢小的肿瘤还要在VIP特护病房住半年,一天光是护理费就要几大千,更不用说VIP套房的天价费用了。
再听说,王副董事长的第九份亲子鉴定报告马上就要出来了,谁知道第十个什么时候来。
他们早已经对这种奇闻八卦见怪不怪无心问询了。
宋燕爽一怔,讥诮笑道:“也是。”
她没再多说,但仔细回忆,刚才莫兰英看顾诗筠的眼神,不像是初见,更不像是相熟,反而像是在对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进行细致入微地品鉴赏析。
而且还是越看越喜欢的样子。
不过顾诗筠本来就是世和医院出了名的院花,虽然英年早婚,但也依然吸引着别人的注意力。
这样一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等到了护士站,蒋乔才从一通威胁的余悸里缓过来。
她抱着一杯热水,一想到任总那副张狂的模样,寒颤的后怕就油然而生。
虞安安八卦得紧,刚抄完黑板就凑过来道:“我刚听说大股东来了,真的假的?”
蒋乔看了一眼护士长,深吸一口气道:“真的。”
虞安安问:“来干什么呀?”
看病?
不可能,人家有私人医疗团队。
考察?
也不是时候啊。
蒋乔小声道:“她来看了一眼任总,然后跟顾医生说了几句话。”
虞安安疑道:“啊?顾医生?”
蒋乔十分肯定地嗯了一声,“她说她外甥喜欢顾医生,我也没明白什么意思。”她顿了顿,又道:“唉?我记得大股东身边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吗?”
虞安安放下手中的粉笔,转身拿纸巾擦了擦手,说道:“那不,大股东是有一个从小养在身边的外甥,跟她儿子差不多大吧。但儿子好像是资质平庸,所以大股东特别器重这个外甥。结果呢,这外甥不想让大股东儿子难做,自己也不想卷进这种豪门商战里,一成年就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这么刚?”蒋乔诧异地张大了嘴巴。
虞安安撇了撇嘴,“我也是听说的,谁知道是真的离家出走还是挂了啊,反正咱们医院八卦可多了。”
蒋乔不置可否地喟叹长吁一口气。
想了想,又问道:“哎,如果我记得没错,大股东不是瑞士人吗?”
宋燕爽捶着肩背走过来,亦解释道:“她早年就移民了,嫁了个瑞士老公,后来没几年老公就死了。”
顾诗筠正过来看今天下午病人的换药记录,听到宋燕爽这么说,她不由止住脚步好奇道:“你们在说大股东吗?”
宋燕爽背身朝后,闻声一个激灵。
这顾医生走路都没声音的吗?
她屏了屏气,点了点头,“对。”
顾诗筠诧异道:“这么好啊……”
虞安安回头噢哟一声,“顾医生,你说的是移民好还是老公死了好啊?”
“都不是。”顾诗筠翻看着病历,漫不经心地说道:“我说的是嫁个瑞士老公好。”
蒋乔简直不要太了解她,撇着嘴冷嗤道:“哼,肤浅。”
虞安安不明所以,认真问道:“为什么嫁个瑞士老公好啊?“
顾诗筠笑着看她一眼,满不在乎地说:“金发碧眼大高个,再生个混血儿,这还不好吗?”
虞安安恍然:对哦,这倒也是?
宋燕爽走过来,往玻璃杯里加了一小撮枸杞,垂眼笑道:“别想了顾医生,你都结婚两年了,老公开战斗机还那么帅,知足吧,还混血……”
顾诗筠看着病历,继续打趣道:“还是蒋乔了解我,我本来就肤浅,别说开战斗机了,就算开拖拉机,只要帅,我来者不拒。”
她说着,放下病历自顾自道:“唔,幸好开颅了,那个李太太的手术挺成功的……”
可刚一抬眼,宋燕爽和蒋乔的表情就跟见鬼了似的,僵如磐石地望着她的身后,一瞬不瞬,连眼睫毛都没有一丝颤动。
虞安安依然不明所以。
她微微侧头,看向顾诗筠身后一米远的地方,礼貌问道:“这位先生,你找谁?”
其实不用回头,就凭那熟悉的压迫感和天空清晰的味道,顾诗筠也知道是谁站在她身后。
心口,犹如一面巨大的透明玻璃,出现了一条缝,嘎吱嘎吱裂了个透,最后咔嚓碎了满地。
蒋乔懵了好一瞬,才磕磕绊绊道:“副……副大队长?你怎么来了?”
虞安安更是疑惑,“啊?副大队长?”
哪里的副大队长?
刑侦大队?
还是缉毒大队?
她鼓着腮帮子,认真打量了一番,待目光渐渐凝聚在那身挺直不阿的身板和低调的黑色飞行夹克上,才明白过来眼前的人是谁。
“……飞行大队的副大队长?”
顾诗筠几不可查地缓缓提了一口气,咬紧下颌阖了阖眼睛,不置可否。
下一秒,全体沉默。
男人就在身后,气氛忽然就将至了冰与火的临界点。
她左转右转都不是,反复思忖,只好硬着头皮侧身回头,声若蚊蝇:“对,这是我……老公……”
她声音小得很,却咬字格外清晰,恰恰把最关键的两个字送入了程赟的耳朵里。
他微微点头示意,“嗯,我来接筠筠下班。”
虞安安一听,嘴巴圆成一个O。
宋燕爽也回过神来,随便找了个牵强的理由就拉着虞安安和蒋乔消失在眼前。
顾诗筠垂着眼帘,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刚说完“来者不拒”,老公就出现在身后,就说她今年是不是撞太岁,怎么遇到的事都是一个坑一个坑的。
她犹犹豫豫,打算先发制人,便鼓故作轻松地揉了揉肩膀,“副大队长,我刚才夸你帅呢。”
程赟倒是面无波澜,反而随和地将黑色的鸭舌帽取了下来,说道:“噢,谢谢,顾医生。”
“……”
顾诗筠僵着嘴角,尴尬地看着不远处几个探头探脑的护士,压低了声线,“你进医院接我干什么?”
谈恋爱可以,就是别来上班的地方找我。
这是现代青年的基本准则。
程赟微微侧头,朝医院门诊大厅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我姨妈在这,她正好拿点药。”
顾诗筠闻言,愣了两秒赶紧拿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
“你姨妈在这?那我得见见吧?我头发乱了吗?眼睫毛晕了吗?帮我看看。”
见她慌里慌张的模样,程赟失笑摇头,将她弄乱的头发丝往耳后拨正,“她已经回家了,过几天吧。”
顾诗筠张了张嘴,唇瓣轻轻合拢,这才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她还没做好见长辈的准备。
虽然程赟无父无母,但他从小就是姨妈和外婆带大,说是半个亲妈也不为过。
“那回家吧。”
她回办公室拿上包,和赵医生叮嘱了下周一早上的手术注意事项之后,便跟着程赟往停车场走去。
然而上了车,她才发现这男人特意来接她,分明就是藏了一手。
后备箱和后座上,放满了行李和一筐筐一袋袋的保健品,都是中老年喜欢的,连包装盒都格外高端大气上档次。
再仔细一看,还有顾父最爱喝的陈年老白酒。
她陡然一震,“今晚去我爸妈家吗?”
程赟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抬手将她塞进副驾驶,
“对,过个周末。”
顾家老家虽然不在蓉城,但也离蓉城不远,江河环绕,气候湿润,是个周末度假的好地方。
自从退休,顾长青就卖掉了市区里的高层大套公寓,在郊外置了一处前后都带院子的小别墅。
远离喧嚣,安静怡人。
重点还很便宜。
“怎么样,没想到我家住别墅吧?”
顾诗筠笑着推开铁栏。
顾父顾长青和顾母徐曼华已经早早等在了家门口。
见到二人,顾长青帮忙接过行李,神色稳重,没什么太大的表情。
而徐曼华却是惊叹地看着程赟,俨然一副丈母娘第一次见女婿的神情。
探究,复杂,审度……
由内而外,从上之下。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细密的斟酌酝酿。
最后,她喟叹道:“程赟长这么帅啊?”
顾诗筠窘迫地扯了扯嘴角,拉着徐曼华的胳膊把她往家里推,“妈,你能不能别这么肤浅?”
看人家看了半晌,她还以为能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惊世壮语,结果就这?
她可算知道自己像谁了。
肤浅,是遗传的。
程赟也略有些局促羞涩,他与顾长青相视一笑,将手里的两大盒保健品礼盒递了上来。
“爸、妈。”
徐曼华哪经得这么一声喊。
不仅帅,连声音都好听得飘在云端,纯净的天籁都抵不过这声妈。
她赶紧接过礼盒,把准备好的拖鞋拿过来,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啧啧,谁说我肤浅了,我这是实话实说,我女婿本人比结婚证上的照片还好看个百八十倍,站我面前我都认不出来。”
顾诗筠换好鞋子,下意识地自言自语道:“所以我没认出来,也挺正常的?”
徐曼华没听清楚,“啊?什么意思?”
“……”顾诗筠陡然僵住。
什么意思?
她还能有什么意思?
讲述一段事实而已。
她垂眸装笑,余光瞥见程赟不是滋味地滚了滚喉结,赶紧圆场说道:“我的意思是我也觉得他本人比照片上帅,如果站我面前,我也认不出来。”
徐曼华呵呵笑出声。
就说嘛,还是自己的亲闺女懂自己。
“……”程赟听着,依然嘴角溢着淡淡的笑意,颇有几分无奈的味道。
他穿好拖鞋走到客厅,将手中的保健品放在茶几上,转过身来不卑不亢道:“谢谢夸奖。”
顾诗筠扯了扯嘴角,歪着头道:“不客气。”
语气理直气壮。
表情理所当然。
看看,这就是他一见钟情的老婆。
一直闷声不语的顾长青看出些二人之间尴尬使然的端倪,他脸皮薄,单手攥拳放在嘴边轻咳,提醒徐曼华:“你能不能少说几句?人家小两口难得来一趟。”
徐曼华气性高,一听就不乐意了。
“就是难得来一趟,我才要多说呢。”她一边泡茶水,一边回头瞪了他一眼,“我这女婿可是我好不容易盼来的,我不得多看几眼?”
顾长青无奈地摆了摆手,“随你。”
徐曼华眼也不抬,继续絮絮叨叨:“再说了,如果不是我天天催天天盯,筠筠可能去相亲吗?我让她随便带一个回来,她就真带回来了。”
听到这话,顾诗筠顿时双目紧敛,因为催婚这事儿,她从未说过。
她抬手有意无意撩了一下头发,急切地用口型道:妈,你说这个干嘛?
然后故意轻咳,窘迫地睨了程赟一眼。
如她所料,男人的脸色已然有些变化,虽不说话,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眼底思忖反复、满是探究。
顾诗筠只能硬着头皮笑了笑。
笑完她才后悔,
还不如不笑。
徐曼华依然没察觉出二人之间温度骤降的信号,她把菊花茶端来,想着这苦菊有些冷,又赶紧撤了下来,换上了普洱。
她坐在对面,双手交叉放在腿上,凝神打量着小夫妻,然后认真说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生孩子?”
顾诗筠:“……?”
果然,催婚的下一步就是催生。
一个孤单,两个起步。
现在还要相应号召生三胎。
不用想她都知道,徐女士会有多少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对付”她。
她僵僵杵在那,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求助似地往程赟那边靠去,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口。
又是这只纤长白皙的手。
当初就是她的这只柔荑轻而易举地俘获了他,一而再、再而三、拉他的衣袖。
可不曾想,他只是她“随便”带回来的一个。
程赟轻轻反握住她的手,不卑不亢地说道:“是这样的,妈,我和筠筠打算先谈一段时间的恋爱。”
作者有话说:
看出来没,他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