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都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
风平浪静。
和平的年代自然要用和平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而不是打打-杀杀、炮火压制。
夫妻问题产生的矛盾点,大概就是两个人不能相濡以沫地和平共处,比如连恋爱都没有谈过。
顾诗筠已经习惯每天晚上都和一个男人睡在一张床上,但她却没有习惯偌大的床上多了一个人。
比如她会忘记程赟每天早上出去晨跑,等他回来开门的时候,她吓得差点从床上摔下来。
再比如她会忘记旁边躺了个人,睡着睡着就摆成了一个“大”字,然后卷走所有的被子。
顾诗筠问他:“要不你还是用强的吧?”
程赟却不为所动,反倒说:“你的爱好挺特殊的。”
这还有得聊吗?
很显然,没有。
她笃定,他在等她心甘情愿。
虽然爱情上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但是事业上却有突破性的提升。
科主任将顾诗筠喊到办公室。
她平时最怕被单独喊过去,因为这个科主任平时私下喊人不是着装问题就是仪容问题,连手术室他都能突击检查,所以她去之前连白大褂的褶子都给熨平了。
可哪知科主任并没有对她的衣着打扮提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反而端上了一杯茶,示意她坐下。
“来来,顾医生,你坐、你坐。”
顾诗筠愣了愣。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平时那么严苛的科主任突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谢谢。”
不多时,科主任就叫来了院长。
一看到院长,顾诗筠“噌”地就站了起来,她赶紧把茶杯放下,“院长好。”
然而院长却比她还拘谨,直接拉着她的手再次示意她坐下,并且嘱咐千万不要那么客气。
“……院长?”顾诗筠一时间没看明白。
如果院长有事找自己,那一定是派人来喊、或者直接给她办公室打电话,亲自跑来外科一趟,她还真有点码不准。
院长笑了笑,因为上了年纪,每天又在这种满是富豪贵族的外资私立医院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仅两鬓花白,头顶更是一片萧条、寸草不生。
“是这样的,顾医生。”院长沉了沉气,“我记得你是四年前入职我们医院的吧?”
顾诗筠点了点头。
院长屏住气,秉承着一贯的慈祥微笑,“顾医生这次在救援古圭拉行动中的一些事情,我也听说了。”
顾诗筠心中一凛,说道:“院长,我觉得我的心理状态没有什么问题。”
院长安慰地摆摆手,“哦不是,我亲自来着一趟,是想通知你,这次我们医院本来打算挑选外科医生去空军总医院进修,但是刚刚接到通知,那边的纵教授亲自点名要你。”
顾诗筠闻言,不觉哑然怔住。
空军总医院的纵教授?
那不就是全国心外科的一把手纵恒?
虽然在古圭拉同台手术过,但她只是帮忙打打下手,可没想到人家记得那么清楚,直接就过来要人了。
她屏住呼吸,又确认了一遍:“院长,是纵教授亲口说的吗?”
院长认真道:“当然是纵教授亲口说的,他让你下午就先过去一下。”
要不然他大把岁数的,坐办公室里不香吗?
还非得亲自跑一趟?
纵恒交代的事情,那必须亲力亲为躬行实践。
顾诗筠赶紧道了谢,回办公室的路上激动得路都快走不稳。
纵恒啊,大名鼎鼎的纵恒啊!
这位大佬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就是“请飞刀”的常客,现在年纪大了,又被返聘担任顾问。
如果自己能拜入他的师门,普外转心外,再碰上一场牛逼的手术一战成名,这辈子还用愁吗?
想到这,她就脚底生风,回到办公室和同事交接了一下下午的工作,就换了衣服匆匆往空军总医院赶,生怕错过了上台观摩的机会。
然而见到纵恒的时候,老人家正专心致志地在办公室里下棋。
左手和右手下,
自娱自乐。
“纵教授。”
顾诗筠礼貌地敲了敲门。
纵恒微微抬眼,和蔼地说道:“进来吧,自己随便找个地方坐,哪舒服坐哪,我这人没那么多规矩。”
顾诗筠窘迫地点点头,回身把门关上,然后选了个看上去比较凹的沙发坐下。
纵恒淡淡道:“劳烦等我下完这盘棋。”
顾诗筠哪敢接礼,“纵教授你慢慢下。”
纵恒拧着眉,认真打量着棋局。
一子一步,一落一退。
他一边下,一边问:“你是一毕业就去了世和医院吗?”
顾诗筠道:“是的,纵教授。”
纵恒抬眼,问:“为什么不去三甲医院?那可是进修历练的好地方。”
顾诗筠认真道:“因为三甲医院工资没有外资私立医院高。”
“……”纵恒捏着一枚旗子。
左思右想。
随便找了个地方摆下。
然后憋着笑意道:“不仅胆大心细,还很诚实。”
他推开棋局,问道:“小姑娘,心外科有兴趣吗?”
回到世和医院,坐在办公室的窗台边,顾诗筠难得感到一身轻松。
人算不如天算,她怎么也想不到,一向独来独往的纵恒会看好自己在心外科的造诣。
她语文不太好,只知道夸自己。
——嗯,未来可期。
想了想,她给程赟发了一条消息:【纵教授收我为徒了,关门弟子。晚上出去吃饭?我请客】
发完,她将手机放回抽屉里,便去查房。
走廊玻璃射入的阳光微微笼罩在肩头,疲惫消散了些,步伐也更快了些。
然而刚刚到VIP病房,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扔玻璃杯的声音。
“咔嚓——”
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随即便是熟悉的一句话:“你他妈的长没长眼睛啊!”
作为外资私立医院,绝大多数的医护已经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刁难和咆哮,尤其是VIP病人,他们花钱,享受的不仅是医疗,更多的是还有服务。
宋燕爽端着药站在门外,不锈钢的托盘都磨得沙沙响。
“我们是护士、不是佣人啊……”
顾诗筠沉了沉气,拦住她道:“护士长,我进去看看吧。”
她说完推门。
偌大的套间病房里,60寸的电视投着绚烂多彩的光,把两米大病床上的男人的脸照得无比阴沉。
蒋乔一脸茫然地站在旁边。
身上是被热水泼过的痕迹,滴滴答答,狼狈至极。
见医生来了,男人扬着声音说道:“你们这护士是不是都是瞎子啊!倒个水都能洒出来!”
顾诗筠皱了皱眉,环视一圈敛声道:“任总,洒哪了?”
任总指着自己袖子上一滴几乎看不见的水印道:“这儿!”
嗓门极大,中气十足。
躺在这么个满是医疗设备的房间里,格格不入。
顾诗筠咬了咬下颌,冷静几秒说道:“任总,您血压高,先平静下来,一会儿我让护士给您换一件衣服吧。”
杵在外面的宋燕爽也进来说好话,“任总,蒋乔年龄小,比较粗心……”
然而话未说完,任总就不依不饶地叫嚣道:“粗心!粗心就给我开了!你们院长呢,我认识!熟!喊过来!”
这么一闹,左左右右的病人都闻声过来看热闹,VIP区病房,不是总就是董,夫人小姐也不少,谁都不好惹。
喊院长,喊副院长,喊住任,喊这个喊那个,几乎是家常便饭。
但人家天价似的医药费也不是白给的,既然要负责那就必须负责到底。
蒋乔颤颤巍巍地动了动步子,求助着往门口的方向看来,但任总偏不放过她,直言道:“让这丫头亲自打电话请!今天就当我面开了她!”
蒋乔一听,几乎都要哭出来。
“任总,蒋乔她根本就没有……”
顾诗筠脸色一黑,刚想上前理论,门外忽地就传来一阵急促又不乏稳重的脚步声。
人未到,声先到。
“任总,人想活得久一些,还是需要心平气和的。”
门随着这一声,门口的人都纷纷转移了视线和注意力。
任总也顺着声音朝门外看去。
迎面而来的,是一个着装稳重的女人,年逾五十却精致入微,连头发丝的角度都是恰到好处地勾勒出脸型的弧度。
他脸色一变,很明显认识。
“莫、莫董?你回国了?”
莫兰英走进来,手腕处的钻扣喜马拉雅在灯光下反射着倒V的湾鳄标识。
光看这包就知道,大人物。
她面无表情,只眼角带着不茍言笑的审度,路过顾诗筠的时候,目光有意无意游离半秒,便又重新投向了任总。
“回了,一个多月前就回了。”
任总赔笑脸道:“哎哟,那怎么没通知我呢,你说这……”
左右逢源,对策你我。
这种商场上的近乎,不分时间场合。
莫兰英却不吃他这套,语调又冷了半分,“我通知你做什么?再说了,任总,我们熟到你能直接裁我的员工了吗?”
……?
听到这句话,病房其余众人皆是迟疑愣住。
裁……她的员工?
顾诗筠看着眼前的这个眼神凛冽的女人,联想起刚才牵扯波澜的事情,忽地就恍悟过来她是谁。
任总本来就生着病,见莫兰英这么不冷不热的语气,更是脸色苍白,踟蹰半晌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莫董,你别生气,实在是我刚才血压上来了犯浑,脑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所以我就那么随便一说而已。”
莫兰英冷静听着,走到了窗边,虽然穿着羊皮底的高跟鞋,步履却依然稳如磐石,连耳垂上的两条流苏耳环都纹丝不动。
背着阳光,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气场,没有多年的磋磨,根本无法支撑。
她扯了扯嘴角,眼底却毫无笑意,“噢,那就好。”
然后,她又踱了回来,像是解决了个棘手的问题似的,慢条斯理地理了理头发。
顾诗筠暗暗舒了一口气。
不愧是大股东。
几句话的功夫,事情就解决了。
她爱资本。
然而,本以为莫兰英要直接走人,哪知她脚步一顿,忽地就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顾医生是吗?”
一瞬间,那种压迫的感觉陡然袭来,莫名地让人怦怦心慌。
谁也不知道莫兰英为什么会停在顾诗筠的面前,更不知道她要说什么,除了屏住呼吸,就只有视线给予的目不转睛。
顾诗筠微怔,目光零零碎碎迎了上去,又在对方审度的视线里被一一凝聚。
“是的,莫董,我是外科的主治医生,顾诗筠。”
空气仿佛凝固,
时间也仿佛静止。
就连旁白都差点打上非静止画面,冗长的沉寂之后,莫兰英才露出一丝笑容。
“我有个外甥,他挺喜欢你的。”
顾诗筠不觉愣住,外甥?
她抬眼逡巡,这按照这位莫董的年龄,外甥起码也有二三十了吧?
她赶紧说道:“不好意思,我已经结婚了。”
莫兰英依然淡笑。
她认真地看了一眼顾诗筠的眼底——嗯,没有说谎,也没有刻意的周旋。
看来程赟还真把他的亲姨妈当外人了,什么都没告诉她。
她哂笑,“嗯,我知道。”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