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刚才喧喧闹闹热火朝天的包厢如同掉入液氮罐里似的,瞬间骤降至冰点。
她刚才问了什么?
大队长?
林彦霖顿时僵了脸色,而旁边的沈浩和宋和煦也噤了声,就跟没听到一样自顾自地喝着酒。
顾诗筠心中咯嘣一下,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赶紧转头去看程赟。
男人的脸上依然平静无波,在整个桌面即将陷入死寂的临界点时,他淡淡说道:“大队长来不了。”
谢睿点点头,附和道:“对,大队长有点事,来不了。”
顾诗筠疑惑地看着他们。
来不了就来不了呗,怎么一个个都这副表情?
她扯了扯嘴角,“哦,这样啊。”
这时,服务员敲了门,进来问道:“请问一下,现在要点菜吗?还是需要再等一等?”
林彦霖赶紧说道:“人都齐了,点吧。”
随着包厢大门敞开,大堂的松木软香飘进来,气氛一下子松懈不少,几个男人又开始闲聊扯皮,顾诗筠顿时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她仔细一看,除了有两三个不怎么说话的,在座的绝大部分都是在古圭拉认识的“老熟人”了。
“你们战友聚会,喊我干什么?”
她拉住程赟的袖子,不满道。
见她面色不虞,程赟拉住她的手,“谁说是战友聚会了?”
说着,门外跑进来一个小女孩。
妈妈跟在身后。
小女孩飞奔似的扑进谢睿怀里,“爸爸,外面有个池子,里面好多鱼,我能捞不?”
顾诗筠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和刚进来的女人笑着打了个招呼。
女人讶然:“来了个这么漂亮的妹妹啊!你好,我叫冯曼。”她指了指小女孩,“那是我和谢睿的女儿小曼。”
老婆孩子都来了,
还真是拖家带口了?
顾诗筠礼貌回道:“我是程赟的妻子,顾诗筠。”
妻子之音入耳,身边的男人不由有些动容地凝了凝眉眼。
他看向她的眼睛,“我的妻子?”
顾诗筠低低冷嗤,“你自己要求的,给你个面子。”
程赟不觉自嘲地抱起手臂,呵,本来就是妻子,还给面子?
这女人,今晚不能宠着了,否则真的得寸进尺,不知道天有多高了。
菜很快就上来了。
川渝椒麻的底料,混着芝麻的醇香,一层润脂油亮的厚油飘在汤汁面上,包裹着各式各样的串串,连大钵盂都是精致雕刻的繁龙花卉。
来之前她也查了,这地方是个比较小众的度假山庄,后山有个天然温泉,旁边就是高尔夫球场。
这帮男人真是平日里粗糙惯了,一休假,连撸个串儿都那么精致。
顾诗筠白了程赟一眼,低声道:“这地方是不是还有什么特殊服务啊?”
程赟听着,淡然自若地拿起一串墨鱼丸子,放在她嘴边,“有,我服务你。”
顾诗筠瞪圆眼睛,气鼓鼓地横扫他一眼之后,也不客气,直接咬下来一大口。
顿时,一股呛人的辣意直接冲上了头顶,她呛得厉害,弯下身子不自觉地就朝男人的怀里钻。
程赟端来一杯水,抱着喂她。
林彦霖也有样学样,故意往宋和煦怀里一靠,嚷嚷着“老宋我也要喂”,然后换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滚”。
顾诗筠缓过来,涨红了脸低声问道:“你玩我?”
程赟阖了阖眼,笑道:“你不是要吃变态辣吗?”
顾诗筠咬着下唇。
行……
够变态的。
自己老婆都整。
她一脚踹他小腿上,然后开了一罐啤酒,闷了一大口。
坐在旁边的沈浩张大嘴巴,“嫂子,厉害。”
气氛随着几杯酒而到达顶峰,牌局也出现了转折点。
似乎是吃饱喝足,总有人撑得慌。
林彦霖说道:“哎哎,这局开始,谁输了,自罚三杯。”
谢睿冷着脸说道:“你狗不狗,我是当爹的人了。”
林彦霖嗤笑着拍了拍手,“哦对,你和副大队长都是带家属的,这样吧,你俩输了,要么自罚三杯、要么让老婆亲一口。”
冯曼本来还饶有兴趣,听到这话一脸嫌弃地说道:“让他喝吧,我才懒得亲他。”
她说完就带着女儿出去了。
转眼桌上就剩下了顾诗筠,她还回味在刚才那串变态辣的绝味之中,整个人都是冲破头顶的晕。
她愣了愣,见大家都盯着她,声音一哑,艰难道:“我们也不见得输吧?”
然而墨菲定律从不缺席。
偏偏的,程赟第一场牌局就输了。
而且十分非酋,脸黑到连个对子都没有,整场下来不过三分钟,他还能握着一手牌,跟个雕塑似的岿然不动。
顾诗筠第一反应就是:“你故意的?”
“没有。”程赟皱了皱眉,把牌往她这凑过来。
还真是……
一手惊天地泣鬼神的烂牌,比边角料的烂尾楼还烂,一张也打不出去。
顾诗筠十分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真惨。”
但这份同情很快就演变成了自己的。
沈浩在旁边憋着笑起哄,“嫂子,你是让你男人喝,还是你亲一口?”
按理说,能亲一口就解决的事情,哪个女人会让自己男人输了喝酒呢。
这是毋庸置疑的。
可顾诗筠却像是陷入了难以抉择的两难境地,明明面对的是芝麻和西瓜,选择起来就如同鱼和熊掌。
程赟并未说话,只微微侧过头,静静等待着她的答案。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集在了自己身上,尤其是身边的男人,眼神之间的咄咄逼人,仿若战机发现目标之后自动锁定坐标的精准扫射。
顾诗筠攘了攘身上的披肩。
羊绒的料子愈发有点热。
林彦霖讥诮说道:“嫂子,副大队长喝上头了那可是很吓人的,要不你亲一口得了?”
牌局不顺,顾诗筠气也有些不顺,她僵坐在那,脸上两团浅浅的红晕愈渐浓郁。
亲,还是不亲。
这是个问题。
亲哪里,
这又是个问题。
面对问题,总要有解决的方案。而且必须配备必要的planB。
她微微张开口,皓白的上齿浅浅蹭过下唇,咬在嘴角。
然后,她伸出指节修长的手,镇定自若道:“我代他喝。”
话音刚落,沈浩顿时怔住,下意识地就去看程赟。
这可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要知道,他手上的可不是啤酒。
另外几个人也屏住了呼吸,因为很显然,顾诗筠就是不愿意给程赟这个台阶下,反倒一身反骨要和他对着干。
可程赟依然波澜不惊,似乎就打算跟她这么一棋一招地玩下去。
见程赟表情淡定如初,沈浩犹豫地指了指手里的白色圆肚瓶。
“嫂子,这是白的。”
五十二度的烈酒。
这么娇滴滴的人,喝下去就晕了。
顾诗筠才没什么所谓。
她举起杯子,手肘弯曲的时候,特意撞了一下程赟的肩,自恣一眼,“没问题。”
程赟这才掀了掀眼皮,“沈浩,飞机不够你修的,想修脑袋了?”
价,越叫越高。
筹码,越来越大。
顾诗筠挨着他边上,听着这种蓄意的警告,突然觉得莫名上头。
“怎么,你在上级面前,还摆你上级的架子?”
她说着,那股有意识的张狂忽地就带动了无意识的行动。
左脚一勾,便绕在了男人的小腿上。
看,这就是上级的命令。
敢违背我踢死你。
程赟的眼神几不可查地敛了敛,说实话,这种蓄意而谋的行为,不说是有目的,但绝对是毫无忌惮的挑衅。
既然不愿意亲他,那他便不强求。
至于怎么“收拾”她,慢慢来。
见他不再说话,顾诗筠就当他默许了,她才不管,闷下一杯,就跟白水似的。
对面的谢睿倒抽一口凉气,浑身上下只觉得毛孔都在盯着她看,生怕她会什么特异功能似的,下一秒就能运个绝世神功把刚喝下去的酒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排出来。
然而他想多了,人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甚至还将杯子“砰”地放在桌上,“喏,喝完了。”
干脆利落,毫不委婉。
沈浩又晃了晃酒瓶,“嫂子,还有两杯。”
程赟脸色越来越沉,“筠筠,别喝了。”
但顾诗筠偏偏有些上头,尤其是面对男人习惯性的警告,她就是想逆流而上试探他的底线。
酒杯端过来的时候,晃动着透明液体的气泡,隐隐绰绰,倒影着模糊不清的人影。
程赟一把从她手中夺下。
一连两杯。
眉也不皱,气也不敛。
他将酒杯一掷。
“好了,回去睡觉。”
酒桌闹得有点晚。
从包厢出来的时候,顾诗筠才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十一点了。
吃了一晚上的串儿和酒。
根本就睡不着。
夜色浓郁,覆盖了整个山庄的远景,唯独那片温泉池,还能看到迷迷茫茫的雾,在半山腰的寒气里浅浅落落。
程赟走在前,顾诗筠跟在他身后,迎面的冷风被高大的身形挡住了大半。
“慢点。”
于是他停下来等她,“好。”
长廊环绕,连着好几间的客房,都挂着溪扬山庄的大牌匾。
但还是有风吹过。
原本迷迷糊糊的大脑顿时清醒了三分。
顾诗筠忽地驻足,抬头问道:“你们大队长不是有事来不了,而是是永远也来不了吧?”
一听这话,程赟身影陡然一震。
他回头看她,问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顾诗筠走过去,说道:“我之前就很疑惑你飞梯队首位,因为我了解过了,基本上都是飞行大队的大队长才飞首位。”
程赟认真道:“然后?”
顾诗筠打量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如果大队长还在,为什么是你副大队长飞?”
有些话,一单但问出口了,便是冗长的沉默。
但这些话,必须问,也必须有答案,因为迟早要面对。
程赟默了片刻,朝她走近一步,伸出手示意了一下,“过来。”
顾诗筠迟疑了两秒,将手递给他。
“所以马上你升大队长晋少校,不是因为大队长升职或者转业,而是因为你们队现在根本就没有大队长,对吗?”
程赟将她的手攥在掌心,不同于他的粗糙,她的手指长期拿刀,不留指甲指腹饱满,每一根都纤长有力。
他没有否认,“对。”
听到他的肯定,顾诗筠亦没有任何惊讶,因为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沉默不语,将脑袋靠在他的胸口,手指交叉与他反握成拳。
心脏怦怦有力地在耳边起起伏伏,她憋着一句话,却不知道怎么问出口,而且就算她问了,可能也不会有答案。
什么都不能问,什么都不能说。
她已经习惯了。
抱了一会儿,她将思路扭转,以另一种方式问了出来:“那你也会突然不在了吗?”
未知的恐惧总是在不经意间就悄然而至,说不清也道不明。
明明是盛夏清凉的夜,却让人感觉前所未有的冷。
近乎于想把她糅入心底,程赟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也以另一种方式回答了她:“你在哪,我就在哪,好吗?”
顾诗筠一听,两耳都洇红了,她不敢再继续听下去,因为知道他给不了她任何诺言。
于是她没好气地将手抽回,反手给了他一拳,转身朝客房走去,“肉麻死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