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鹊州街头的传单队伍里突然有一支异军突起，这些人免费派发印刷精美的家居风水教材，邀请人们前往市民休闲中心观看由数位国内重点大学知名历史系教授轮天主讲的风水课程。
教材和讲课内容都深入浅出，最详细的部分是住宅户型对风水的影响。
「阳台若正对大门或厨房，就形成了所谓的穿心格局，家中会不易聚财，容易有破财的事情发生。」
「公寓楼内的单元房，大门不可相互正对，或正对电梯门，这会造成冲射不利财运，而且住户易患疾病。」
「门窗是理气进出的通道，大门不可与窗户连成一直线，这会形成前后门相穿，使理气穿堂直出、不能聚集于屋内，使得财富无法结集，形成『退财』格局。」
「厕所是排泄使用的空间，本质很脏，所以大门也不宜直对厕所，也不能设在大门边。这会使人财进财出，损害全家人的财运。」
「进入大门后首先应看见客厅，而卧房、厨房以及其他空间应设在房子后方。空间运用配臵颠倒，将客厅设在住宅内靠后位置也会形成『退财』格局，容易使财运走下坡。」
「卫生间里没窗户，不利秽气驱散，居住者容易倒楣。」
「厨房是生火补阳的地方，不能设在大门旁或和大门相对，时间长了会损耗阳气，形成漏财格局，也不利女主人和小孩健康。」
「楼梯由于人动频繁，不益设在大门旁，容易形成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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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划方还设置了微信公众号，刊印在传单、教材上，人们关注后即可向风水大师免费咨询。
活动首先吸引了大批老人，这部分人群传播和引流能力极强，不足半月听课人数堂堂爆满，公众号关注人数激增至十万，当地媒体也进行了相关报导。再辅以遍布鹊州街头巷尾的传单攻势，半数以上的鹊州人都获悉此事，并展开热议。
风水做为一种历史悠久的国术，一直为人们津津乐道，国人又自古有「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理暗示，特别是购房者们，凡知晓资讯的或多或少都会纳入考虑。
然而开发商在设计房屋户型时只关注实用性和空间利用率，很多楼盘都存在风水问题。
与西城领地比邻的那家由地产大户「天兴集团」开发的待售高档楼盘，其户型就有暗厨暗卫、厨卫相连或紧邻正门或设在房屋正中、大门正对走廊、两扇房门相对等严重的风水弊端。
来此买房的顾客都有一定经济实力，追求精致美好生活，这波「风水热潮」袭来，大批买房者受其影响，改变了既定的购房计画。该楼盘的售楼部从早前的门庭若市沦落到门可落雀，兴建中的一期楼群又不可能推倒重来，只好加大行销力度，并紧急修改二期户型，但收效甚微。
同区域内还有好几家准售楼盘与之同病相怜，各家都纳闷是谁在放暗器。
4月初，西城领地的售楼部和工地挡墙打出了全新看板，同时在全县公交月台铺设硬广，以「开创最理想户型」为宣传核心。
西城领地公布的住宅户型图完美规避了其他楼盘的户型缺点，最大程度上接近风水学中的「旺宅」标准，征得了购房者们青睐。
那搅事的「幕后黑手」由此浮出水面。
《孙子兵法》中说：「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谒如江河。」
商场如战场，击败竞争者要靠策略和计谋。崔明智觉得帅宁这招「出奇制胜」分外精妙，真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揭敌人之短，扬己方之长。相信那些对手这会儿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很想知道她是如何想出这点子的。
帅宁说这不过雕虫小技，善于观察思考的人都不难想到。
「买房子是中国人的终生大事，多数人投入大半辈子的积蓄，当然会慎之又慎。我们国家有句老话叫『一命二运三风水』，风水宝地出王侯，风水不好代代穷，有条件的话人人都想求个好风水，管它有用没用，哪怕只是心理安慰。那些开发商只看重房子本身，没全面挖掘购房者的想法，这点疏忽就成了他们的死穴。」
解惑时顺便向崔明智传道受业。
「想推销一件产品，得满足顾客的心理需求，与其率先走进市场，不如率先进入消费者的脑子，所谓行销方略就是对客户心智的探索过程。你好好琢磨这套理论，今后受益无穷。」
崔明智此刻嚼着这话便觉回味无穷，近来他越来越多地见识到老板的经商能力，时不时肃然起敬，很想为过去的不屑掌嘴谢罪。每当听她发表高见，就情不自禁狗腿上身，钦佩道：「宁总，您没学过商学，怎么在行销方面这么有心得？」
这无心的马屁拍得帅宁很受用，笑道：「有天赋的人自学也能成材，但你别高兴得太早，拆了竞争者的台还不能把客源争取到我们这边来，西城领地有金辉世家的黑历史，名声都被搞臭了，还得吃点补药。」
她已开好方剂，计画5月中旬在鹊州举办一个大型的家装博览会，为西城领地造势。
「我们不是推出了买房就送豪华装修项目吗？到时邀请全国知名家装品牌来参展，对外就说从这些参展商里挑选最受消费者喜爱的做为我们的材料供应商，号召参观者帮忙投票，一定会取得可观的广告效应。」
崔明智认为这主意好是好，就是太费钱。
「办展览少说投入上千万，会不会超出我们的既定预算啊？」
吃了一记白眼，忙垂首听训。
帅宁点着香烟说：「你这人脑筋还不够活，只会刻舟求剑。以前资金不够才被迫勒紧裤腰带，如今有了我爸给的8个亿，子弹充裕，就该更换战术打法了。西城领地现在还笼着烂尾楼的阴影，必须先让消费者对我们树立信心，让他们看到冠宇地产的实力，明白我们和以前的小开发商不同，楼盘到了我们手上就会脱胎换骨，品质、档次都是过去比不了的。」
之前金辉世家是一般性的商业住宅，更名西城领地后被帅宁打造成高级住宅区，公司内部都怀疑她的定位是否准确，她自己倒是踌躇满志。
「普通白米饭卖不出好价，做成寿司就会身价倍增。那个片区发展前景好，目前只有『天兴』、『广厦』两家的项目属于高端楼盘，他们的地段还不如我们呢，都敢出高阶产品，我们为什么不能？现在『天兴』已经被我PK掉了，再想办法把『广厦』踩下去，让消费者知道冠宇才是地产界的龙头，买我们的房子才是最佳选择。」
4月底西城领地出正负零了，接下来将开始主体工程的地上施工。帅宁去鹊州视察工地，当晚将叶茹薇单独召来问话。
去年在莲花镇与皮发达谈判后她就委派叶茹薇去白莲村摸排调查，看看村里有没有德行优良，文化水准较高，具备一定办事能力的人。叶茹薇有本地人的身份优势，靠亲戚朋友辗转打听，几个月下来搜集到一些可靠情报。
「他们村有个祝老汉，十多年前当过村支书，独生子叫祝奇伟，今年三十三岁，大专生，入过党，以前在镇小学教书，父子俩都很正直憨厚。前年祝家一个亲戚在白莲村开养鸡场，皮发达上门勒索管理费，那人给了几次被敲诈得受不了了，带了几个人上门说理，被皮发达的侄子皮飞跃带人打了。祝奇伟帮亲戚出头，先告到镇上派出所，再告到县法院，从此得罪了皮家人，没多久就被学校借故辞退。他老爹去找校长，校长没见着，反被摩托车撞成重伤，好容易保住一条命，也落了个半身不遂。人人都猜是皮发达让手下干的，可都没证据。祝奇伟要照顾他爹，没法出去找工作，在村里这一年半皮发达一伙成天找他家麻烦，种好的庄稼被人用化肥烧死，养的鸡鸭时常被偷，家里的水井也被人倒垃圾粪便，还三天两头挨黑打，搞得全家人门都不敢出。现在祝奇伟的老婆已经吓跑了，家里老的老的，小的小，病的病，残的残，又没有经济来源，都快没活路了。」
帅宁让崔明智跟叶茹薇去祝家实地走访，若情况属实就把祝奇伟带到城里来见她，叮嘱他们行动保密，切不可被皮发达的人发现他们跟祝家有来往。
第二天天不亮崔明智就和叶茹薇出发了，帅宁上午去售楼部看了看，听取销售人员汇报，部署了一些促销措施。下午到隔壁东兴市拜访一位大人物，晚上披星戴月返回鹊州，车行至县委宿舍附近，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车窗外一闪而过。
她忙让司机倒车，追着那人高喊：「卢书记！」
卢平停步回望，见她下车走来，在原地静立等候。
今天他的状态有别于以往，脚边蹲着一只体型巨大的成年金毛犬。这毛孩子没他半分矜持，看到生人靠近，立马伸舌摇尾扑上来，在帅宁的香奈儿套装上按出两个带泥的爪印。
她有些恼火，奈何打狗看主人，见卢平赔不是，连说不要紧，还装出爱狗人士的欢愉，叫了两声：「宝贝儿」，然后灵活躲避那拼命亲近她的畜生，向卢平假笑：「卢书记，这狗是您养的？叫什么名字啊？」
卢平递上一包纸巾，补充歉意：「它叫晶晶，是我年初收养的流浪狗，病刚好就皮上了，最喜欢跟人玩儿，拉都拉不住。」
帅宁细看，这狗的皮毛不如健康金毛犬浓密，有几块明显的斑秃，能看到皮肤上新愈的伤痕，鼻子上也有块疤。
「它是流浪狗？您在宠物收容所领养的？」
「不是，年初我去东平乡走基层，遇见它两次，看它浑身是伤，瘦得皮包骨头，第三次去又遇到，那时病得快死了。问当地人说是没人要的流浪狗，也不知道主人家是谁，我瞧着怪可怜的，就把它带回来了，在宠物医院治了一个月才好。我一个人住有时怪寂寞的，暂时留它陪陪我，过阵子再想办法给它找新主人。」
卢平说话时一直低头注视不住摇尾撒欢的大狗，眼神温柔，如同正在轻轻爱抚它的双手。
休闲时段，他穿着带帽T恤和牛仔裤，这身家常打扮弱化了年龄感，增进了亲和力，清新帅气宛如初夏的绿荫，画成肖像能做言情小说里的封面。
知好色而慕少艾，这点不分男女。受传统文化约束，很多女性羞于直视这一天性。帅宁自来落拓不羁，见着美男少不得动动花花肠子，卢平身份特殊不便勾搭，仍不妨碍她在心里来一番意淫，表面还能一心两用地做理性恭维。
「卢书记您真是菩萨心肠，这狗遇见您是它前世的造化。」
卢平好笑：「真有造化这辈子就不会做狗了。」
「哈哈，那倒是，不过您不是唯物主义者吗？怎么也信因果轮回啊？」
「我是顺着您的口风说话，您反应也太快了吧。」
她靠机灵逗得男人哈哈发笑，寒暄几分钟，邀请他一块儿散步。
「我刚从东兴回来，这半天老坐着，腿都麻了，一起走走行吗？」
「好啊，我也是出来散步的，咱们就随便溜达溜达吧。可您一个人方便吗？不带个保镖什么的？」
「嗨，您是县委书记，和您在一起最安全了，哪还用得着保镖啊。」
帅宁打发跟班们先回酒店，和卢平顺着林荫小道闲逛闲聊，谈资看似天马行空，然则都经过精心计算，专意探查他的底细。怎奈卢平的防范固若金汤，始终不着痕迹地守护个人资讯，像一只狡猾的鬼怪，天罗地网也捕不到他。
帅宁誓要抓住这只鬼，挖空心思搜寻法术，右脚突然产生异样感，低头一看鞋尖已似饥饿的鸟儿张开唇喙，狠狠啄咬她的颜面。
她的鞋都是超级大牌，但有时惊人的价格仅仅是名气的附加值，世人很难想像，个别奢侈品质量娇生惯养，不防水不耐磨，比如这双庆典定制款，昨天刚上脚，今天就寿终正寝，比蜉蝣更短命。
丢人的一幕转瞬落到卢平眼里，他没有立刻出声，大概想给她留出解嘲的空隙。
一般人若遇此情难免难堪，怕的是给人寒酸的印象，有钱人则不同，衣裤上打满补丁也能引领「时尚」潮流。帅宁的脸皮又经得起千锤百炼，泰然一笑道：「这鞋太不争气了，徐悲鸿的马，中看不中用。」
卢平想是早备好了说词，体贴微笑：「这种鞋子是给走红毯的人设计的，本来就不适合穿着散步，我们在马路上走了这么久，当然会破啦。是我粗心了，只顾着聊天，都忘了留意您的鞋好不好走。」
帅宁爽朗笑应：「我也没注意，它突然就裂开了，跟□□似的。」
没法再散步，调查行动被迫终止，她想打电话召唤司机，卢平却叫她别忙。
「请您在这儿稍等一会儿。」
他将牵狗的绳索交给她，转身走向街对面的服装店。
这行为大出帅宁预料，用力拉住企图追逐主人的晶晶，自己也很想跟去瞧瞧。几分钟后卢平拎回一双女士皮鞋，颜色款式与她的服饰配搭和谐，最绝的是他居然靠目测蒙对了她的鞋码。
「您身份特殊，被人瞧见穿破鞋的样子不大好。换上这双再叫司机吧。」
帅宁如今是名人，事无巨细都能被人当段子播报，他这么设身处地维护她的体面，只怕最用心的亲信也做不到。
这样善解人意的男人帅宁只在日本牛郎店里遇见过，心想此人的情商若非后天培养，真称得上天赋异禀。
寻常女性已芳心萌动，她阅历丰富，风月场上的把戏烂熟于胸，情知对方在趁势卖人情，堆笑客套：「您太热心了，叫我怎么好意思呢？」
「应该是我不好意思，只买得起这种三四百块的打折货，您可能从没穿过这么廉价的鞋，要是嫌弃我就拿去退掉。」
「不不，这是您的心意，比什么都贵重，真的太感谢了。」
「那就穿上试试吧，我验过，是软牛皮的，应该不会磨脚。」
「您挑的，肯定错不了。」
帅宁既来之则受之，弯腰换上新鞋，来回走了几步，笑赞：「别说，还挺合脚，真是物美价廉。」，紧跟着故作羞愧：「卢书记，我都没送过您东西，还反过来收您礼物，太过意不去了。」
卢平苦笑：「您接盘金辉世家的烂尾楼，替县里解决了大麻烦，我还不知道怎么谢您，您要把这当成礼物，才真叫我无地自容呢。你说是不是呀，晶晶？」
他弯腰逗弄扑入怀中的狗狗，成功转移视线，还将温厚纯良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帅宁趁其不备闪动火眼金睛，这男人八面玲珑，能将人心玩弄于股掌，可惜对付她还差点道行。
「卢书记，您对谁都这么温柔体贴？」
这问题别有深意，卢平抬头望着她，眼里那层疑惑能以假乱真。
她尽力剔除笑意里的讽刺，调侃：「对人太好容易招桃花，或许会给您带来困扰。」
卢平冁然而笑，春风仿佛在他脸上盘桓未去，凋零的春花又回到了枝头。
「如果能这么轻易打动女人，我们国家就不会多出3000万光棍了。」
棋逢对手，帅宁暗暗叫好，腻味了唾手可得，这样狡黠的猎物难得一见，她悄悄将他摘出「职场NPC」的分类，打算从他身上寻取一点额外的乐趣。
计画来日方长，当手机响起她的注意力立刻回归正务。
「宁总，我们把祝奇伟带回来了，您看在哪儿见他合适？」
人来了，说明叶茹薇的情报很准确，她的谋略也有了实现的基础，吩咐崔明智等人直接去酒店。
「卢书记，我得回去了，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和您聊天散步。」
卢平满口应允，留下陪她等司机。
「您是我们鹊州的大客户，我得小心保障您的安全。」
帅宁再开玩笑：「原来您只把我当客户啊，说好的朋友呢？」
他自如对答：「朋友是私交，客户是公务，比较起来还是公务更重要。」
承认交情却又保持疏离，官场式滑头玩得得心应手。
帅宁心尖发痒，绮念似牵牛藤须蜿蜒攀爬，悄悄在他白净俊朗的脸上贴上了订购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