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以后,加尔文将那一次的事情视为一切的开始。
当然,他不是不曾濒临崩溃过,但一直以来,凭借着那种惊人的好运气,加尔文将那种摇摇欲坠的平衡状态保持了很久……久到当最终的结局到来时,他甚至没有一点抵抗力。
加尔文在床上疯狂地尖叫了起来。
尖叫中伴随着不属于他的古怪叫声,那声音骤然听上去像是人类的吼叫,但内里蕴含的狂躁却更像是精神失控的野兽。
“啊啊啊献给你——献给你——”
加尔文的声音里蕴含着痛苦。
他的肌肉紧绷,,身体违背生理规则地反弓了起来,一层朦胧的光晕遍布着他的皮肤,但那柔和的乳白色光芒却与他变形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的翅膀开始疯狂地拍打起简陋的床垫。
“咔咔咔——”
铁架床的金属部件之间发出了清脆的相互碰撞的声音,加尔文的眼球反白,四肢像是被人抽取了骨头那般扭曲地不断蠕动。
那种不属于他也不属于加尔文的阴冷力量在整个空间里疯狂地晃动。
【“滚开——”】
“红鹿”的双目赤红并且再一次对那种特殊的力量进行驱赶。
在这种无形的,超自然力量的对抗中,铁架床像是被一个完全透明的人举起来了一般,四只床脚缓慢地离开了地面,在空中浮起了大概五厘米后又砰然落下。
随后,同样的漂浮和落下又来了许多次。
原本铺在加尔文与“红鹿”身体下方的床单被猛然抽了出去,在半空中用力地扭成了一条歪歪扭扭的长条状。
【“他是我的。”】
一个朦胧的,虚幻的声音混杂在加尔文的尖叫里发了出来。
下一秒,那条床单用力地抽向了“红鹿”
“红鹿”擡起手,一把接住了床单。
滋拉——
被缠绕到极致,以至于像是铁棍一般紧绷的床单布团就那样被“红鹿”用蛮力直接撕成了两半。
“咔咔咔——”
似乎是在回应“红鹿”的反击,金属的床架抖动得更加厉害了,床头的栏杆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开始向后弯曲。
而原本束缚住加尔文双腕的绳子上更是浮现出了宛若焦痕一般的斑点。
一股蛋白质被燃烧似的恶臭从那斑点中传来,不过是转瞬之间,焦黑的痕迹下方浮现出了暗火燃烧时特有的金红色。
“不不不不不不——”
加尔文在挣脱绳索的同时,那张床也在无形的力量中分崩离析。
床上的枕头被凭空撕碎,白色的羽绒腾然溢满整个狭小的房间。
而在四处飞散的细绒之中,一个模糊的人形朦朦胧胧地浮现出来。
当然,你也只能勉强用“人形”形容它。
那实际上只是一团形态不定的半透明之物,在对上加尔文视线的瞬间,它的表面隆起了细长的触手。
那两根触手朝着加尔文探了过来。
【救救我……】
是错觉吧……
在那一刹那,加尔文隐隐约约听见一声非常弱小的低语。
只是那低语就像是幻梦一样稍纵即逝,随即填满加尔文耳膜的,只有令人内脏都紧缩起来的尖啸。
约书亚那透明的触手甚至没有来得及碰触到加尔文,便被一声冷笑截断了。
一扇门离奇地出现在了“约书亚”的面前。
没有人知道“红鹿”是如何唤出了那扇门的。
但它就是那样离奇的,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那扇门突兀地隔在了“约书亚”与加尔文的中间。红色的门扉大开,就像是在回应那团虚影的触手一般。门内深渊一般的黑暗中蓦然探出了无数海葵一般柔软,幽灵一般苍白的手指。
呼……
不可描述的喘息。
邪恶的呼气。
在令人想要捂住耳朵不断发出惨叫的窃窃私语与浩瀚而庞大的喘息中,那些“手”准确无误地缠住了“约书亚”。
死人的味道和血腥的气息腾然在空中弥漫开来,然后加尔文便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手指缠住了本应无形的“约书亚”,并且将那虚幻的影子一把拖入了门的内部。
“砰——”
紧接着,门被关上了。
房间里恢复了黑暗。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那么的漫长,而周围的一切是那样的安静。
加尔文用力地捂着自己的嘴,身体瘫软地直接倒在了地上。
他的身体依然在控制不住的发抖,喉咙里不断溢出痛苦的低吟。
“住手……不……不……”
加尔文在低声哭泣。
而“红鹿”凝神瞪着门扉已然消失的虚空,几道殷红的血线从他的耳朵和鼻孔里缓缓地流出来,在他那深邃的脸上留下了痕迹。
“红鹿”好半天才慢吞吞了地将自己鼻子里喷出来血擦干净。
他走上前,将加尔文从地上扶了起来。
“……”
加尔文满脸都是眼泪,他失神地看着满脸都是血的“红鹿”,眼神异常痛苦。
“你做了什么……你把他放到了哪里……”
没有理会加尔文的问话,“红鹿”不发一语地用力地吻上了他。
没有多余的语言,没有不必要的沟通。
但这一次,加尔文和“红鹿”都很明白,自己完全地被约书亚……那个本应该是徒有其名,毫无作用的赝品圣子压制了。
事实上,从“红鹿”意识到约书亚的入侵开始到他动用“门”的力量将那个扭曲的灵魂驱逐出加尔文的脑海只用了非常短的一瞬间,但一切都已经晚了。
在那一刹那,加尔文已经彻底地被约书亚的精神洪流淹没并且吞噬。
而刹那即是永恒。
约书亚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而在那一瞬间,他非常清楚地将这种疯狂和绝望传递给了加尔文。
没有人能够理直气壮地说,若是他们经历了约书亚经历的一切之后依然能保持正常的心智。哪怕是曾经饱受苦难的加尔文也是一样。
也就是在这一刻,加尔文终于意识到自己也许……也许真的非常幸运。他能够在十三岁时候“杀死”丹尼尔并且只身逃离那辆房车,也许确实是有什么力量在冥冥之中暗中安排着加尔文的人生轨迹,让他免于更加黑暗和痛苦的伤害。
“那个人……约书亚……他入侵别人的思维……控制他们……”
一直过了很久,加尔文才语无伦次地对“红鹿”说道。
“我……”
加尔文的嘴唇一直在颤抖,哪怕到了现在,他依然很难将自己精神上感受到的那些事情化为语言传递给他人。
约书亚并非是一个正常的孩子。
这是理所当然的,降临派永远需要一个“圣子”。在加尔文逃离后,为了维系这个可怕而令人作呕的骗局,曾经帮助创建这个黑暗教派的高级成员们伙同罗莎,用非自然的手段创作出了一个孩子。
“克隆。”
加尔文抱住了自己的头,光是回想约书亚的过去都让他痛苦得快要无法呼吸。
“他们克隆了我,用基因工程‘制作’了一个孩子……”
所有参与了这个计划的人都无比确定,他们用高科技和基因技术创作出来的这个孩子会是加尔文的翻版——他们希望看到一个有着完美五官和鸟翅膀的孩童。但无数次的分娩和无数代孕母亲的死亡留给他们却只有一团一团令人作呕的恐怖畸形儿。不是加尔文这种可以迷惑人心的畸形儿,而是真正的,长着各种奇形怪状模样的残缺肉块。
当然,它们都被理所当然地处理了。
可正如加尔文本身身上隐藏着某些超自然的力量一样,这个经由他的基因克隆出来的孩子也有非同寻常之处。
而这种非同寻常最开始展现的时候,它甚至是不为人知的……
当那些高薪聘请而来进行秘密接生的医生还有那群在玻璃后面围观的降临派高级成员永远都不会想到,那一个一个被丢入绞肉机进行后续处理的“肉块”实际上是有意识和记忆的。
而且它们的记忆是连贯的……
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
每一个被销毁的畸形,都有着同一个意识。
只不过每一次当它艰难苏醒的时候,迎接他的都只有极端厌恶的眼神,失望的吩咐和随即而来的冰冷刀刃。
漫长的试验进行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几乎快要没有人记得清楚他们究竟失败了多少次才终于得到了“约书亚”这个表面上完全正常的孩童。
他终于不像是上帝将自己制作的动物和人形陶土随意捏在一起形成的混合物。
他有着一个人类应该有的身躯,没有少些什么,也没有多些什么。
但约书亚依然是失败的。
他没有翅膀,而且长相平庸。
“……他们给他不停地整形……他们甚至计划在他身上移植翅膀,但最后那对培育出来的翅膀在他身上坏死了……”
加尔文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跳动,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从另外一个人的口中说出来的。
“他什么都没有……”
除了加尔文的画像。
他从出生起就发现自己永远地活在了那个有着天使容貌的“哥哥”的画像之下。
而在降临派那种病态的气氛下,甚至就连约书亚都被洗脑了。
他将自己所有的正面的情绪都寄托在了虚无缥缈的加尔文的身上。
“他在我的大脑里对我说,他会为我做一切——天啊,他已经彻底疯了。那个孩子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加尔文含着眼泪颤抖地说道。
“他的表现看上去可不是这样……他对你和对我仿佛都不是那么的礼貌呢。”
“红鹿”皱起了眉头然后微笑着对加尔文低语。
这个异常邪恶的灵魂对于自己之前遭受到的攻击而感到非常不满。但在加尔文面前时,他很好地将自己身体内部极为扭曲和黑暗的情绪隐瞒了起来——当然,他也可以不这样做。
但奇怪的是,他还是自然而然地企图将自己本质上的恶毒与扭曲隐瞒起来。
这与其说是一种经过理性思考后的选择,到不如说是一种生理本能。
“红鹿”微微眯了眯眼睛,他的心脏跳得有些快。
另外一些灵魂……另外一些平庸而弱小的灵魂依然在他的身体内部不断的鼓噪。这让“红鹿”有些心烦。
就在这个时候,加尔文擡眼看向他——“红鹿”难以置信地意识到,他竟然忍不住因为前者绝望的目光而心头微微一颤。
“约书亚在我脑海里挖出了我的情感和……”加尔文停顿了一下,才艰难地说接下来的话,“我的想法。”
“唔?”
“他对我说,他会达成我的愿望,他会把我的那些想法都付诸行动……”
“红鹿”的目光一凝。
加尔文脸上的表情异常古怪,惊恐,绝望,还有那么一点儿欢喜。
他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眼神恍惚。
“还记得打开那该死的电视机前我们的对话吗……我想要杀了那些人,降临派的所有人……是的,你说的没错,杀死那些人才是我最想做的事情。而约书亚……”
“他会为我做到那一切。”
第三卷蛾摩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