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
兰德朝着文森扑了过去。
因为惊恐他的手脚都是如此不协调,他在没有任何障碍物的地面上摔了一跤,膝盖上因此而留下了一块长达半个月的严重瘀青,可是这一刻兰德甚至都没有感到任何的疼痛。在这一刻他的心中在也没有任何对文森的恐惧和抗拒。
他跪在文森旁边,将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文森的身体在极为细微的颤抖,也许是痉挛,他的胸腔在鼓动但是兰德把手指放在他的鼻子前方,发现他压根没有吸入一点空气。
兰德完全不知道文森发生了什么事,他颤抖着将文森的头往后掰,企图让他的呼吸恢复正常,但完全无济于事——同时他在用这辈子他能发出的最大分贝的声音呼唤着外面的人。
他简直想要把这该死的隔音良好的墙炸掉。
文森因为脸部肌肉的扭曲而显得格外狰狞,他的脸变成了青色。兰德死死地盯着他。
强烈的恐惧就像是闪电一样切割着他的神经。
不,别这样,文森会死。
文森会死。
兰德按压着文森的肋骨,捏着他的鼻子将头凑在他那蜥蜴皮肤一样干燥而冰冷的嘴唇旁边,给他做人工呼吸。
“文森,坚持住,只是坚持住!”
……
对于兰德来说这一切都显得那么漫长,就像是人们说的“宛若过了一个世纪”。
他听到有人撞破大门冲了进来,然后他被人粗鲁地从文森身边扯开。
一个香槟色头发的女人宛若护崽的母狮子一样守在文森的旁边。
“给我拿担架来!我需要把他送到飞机上去,我们准备了医疗设备!”
她的声音听起来显得遥远极了。
兰德被甩在沙发的角上,他坐在冰冷的地毯上,看着那个女人从口袋里抓出了针剂插在文森的动脉上,她将那些金色的液体粗鲁地灌入到了那个白色男人的身体里。
文森的胸腔里发出了一声宛若野兽般长而深哑的抽气声,随后他猛的开始咳嗽起来。
他终于可以呼吸了。
直到这一刻,在兰德眼前宛若被按下了慢进键的场景才在忽然间变得正常起来。
兰德面无血色地看着眼前香槟色头发的女人……意识缓慢地恢复。
哦,是卡洛琳。
她是卡洛琳而在地上的那个人是文森。
一丝几乎要将兰德弄晕过去的疼痛就像是蜗牛一样终于在这个时候传达到了他的身体里。兰德感到自己的背疼得要命,同时膝盖就像是碎了一样变得灼热和疼痛。他刚才直接撞到了沙发角,而作为一个军用机场办公室里的沙发,它硬得可怕。
工作人员在这个时候将一种带有特殊太空轮子的流线型担架运送到了办公室里,两名白色的护士冲进来,以最专业的方式将文森从地上转移到了担架上。
兰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强迫自己从地上站起来,虽然自撞伤而来的疼痛让他的眼前瞬间飘过了黑色的雾气。然后他强行拖着步子跟在了卡洛琳的身后……后者正指挥着其他人将文森送到他的私人飞机上去。
兰德不知道文森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但是从卡洛琳对那些人的一连串指上来看,他们似乎早就已经知道了文森的问题并且在那里准备了超乎常规配置的医疗器械——就跟某个沙特阿拉伯的石油大王在知道自己有心脏病后,私人飞机上总有一个医疗团队和两个心脏供体备用一样。
卡洛琳的步子又快又急,脸上满是一种让兰德感到害怕的凝重,她直到廊桥的尽头才发现勉强跟在后面的兰德。
“抱歉,兰德。”
她侧过头对着兰德说。
“什么?”
兰德没有明白,卡洛琳垂下的眼睑遮住了她的视线,让人看不清她的真正的心思。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回去了,我会派人送你回去的。”
“我……”
兰德诧异地睁大了眼睛看着卡洛琳。
“我知道你很担心文森,但是,”卡洛琳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控制自己,随后她用那种像是塑料片一样虚假的声音对兰德继续开口道,“到此为止好吗?兰德……现在文森需要一个更加平静的状态,他的身体出了一些问题。我需要将他在最短时间内送回华盛顿,他需要一些特殊的治疗。”
“并不是小问题对吗?”兰德开口,他意外的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变得陌生了起来,它听起来就像是在水面下传出来的,“如果是这样,卡洛琳,我想我应该呆在他身边……”
“可是你根本就想这么做!”
……
兰德看着卡洛琳,那种奇妙的,仿佛将他整个人的灵魂抛离现场一样的虚无感又一次出现了。他从来没有想到卡洛琳会用这种粗鲁的方式打断他的话,她看着他目光是那么的陌生。
她捋了一把头发,挑了挑眉毛,然后对兰德开口。
“上帝啊,我真讨厌这样……但是我不得不这么说,兰德,就算你到了飞机上也不会有任何用处的,不是吗?而且,实际上谁都看得出来你并不是那么乐于跟文森相处,不,你不需要急着否定,任何一个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包括我,包括文森,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在这里阻止你的缘故,文森现在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跟你在一起,他毕竟是一个容易激动的人。所以,你只需要回家就好了,如果有任何消息我会通知你的,我保证。”
卡洛琳的视线是没有温度的,她在因为文森的事情而恼怒,却不得不把它深深地压抑住。
在听她说这段话的时候,兰德忽然注意到这一点。
他张口结舌,企图反驳但是发现所有的声音都像是干棉花一样堵在他的喉管之中。
有人从操作室探出头对着卡洛琳做了一个手势,他需要把廊桥移开——飞机快要起飞了。
卡洛琳最后深深地看了兰德一眼,她再也没有说别的而是直接走入了机场内。
那扇银白色的们在兰德眼前被关闭了。
一些人将兰德从廊桥带了出来,把他塞入一辆豪华的加长林肯。
在狭长的车厢内有着黑色水晶桌面的茶几——上面摆放着兰德喜欢的东西,咖啡,水,巧克力还有红丝绒饼干——文森,还有文森身边的人永远不会忘记这些细节。
空气中有兰花的香味。
兰德的身体深深地陷在真皮座椅中,然而他却觉得自己像是一尊行尸走肉一样完全没有任何的思维能力。
背部和腿部的疼痛就像是要燃烧了起来一样,可是在兰德内心深处有东西比这种灼人的疼痛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他完全不明白事情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黑而长的林肯车宛若幽灵般载着这名叫做兰德·西弗斯的男人在深紫色的夜空之下沿着公路前行,苍白的月亮在它的上方。
没有人回答那个人的问题。
于此同时,在另外一个地方,兰德头顶七千米的高空之中。文森在做一个梦。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做梦了,但是当那栋奶黄色的法属殖民风格的大房子再一次出现在他的世界里的时候,他惊恐地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地回到了那里。
回到了十六年前。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一双白净而修长的手,他穿着校服,胳膊下面是黑色的书包。
即使不用看他也知道那里头塞了一些礼物——巧克力,饼干或者是贺卡——那是他在那所高级私立中学得到了安慰,大家都知道了那件事情。
他的弟弟被人从自己的房子里拖出去了,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太阳快要落山了,在远处的山峦的边缘阳光变成了红色,而在十六年前的文森的头顶,黑暗已经开始蔓延。
他可以听到自己的心在哀鸣,然而身体却还是完全不受控制地沿着那条种植着迷叠香的小道走入了那栋房子。
一个女人正坐在客厅等着他。
她有着黑色的卷发和祖母绿色的眼睛,皮肤苍白,与兰德是如此相似以至于文森在看到她的脸的时候便反射性的瑟缩了一下。她曾经是很美的,当然,她现在也很美,至少在文森的梦里是这样——哪怕她的双颊凹陷,憔悴得宛若第二天便会死去也一样。
房间是她布置的。
地面是抛光后的染成褐色的枫木,墙裙也是同色调的木板,在墙壁的上半部分是有着葡萄藤和小鸟的金色花纹的粉色壁纸。客厅很大,手工织就的地毯上摆放着西弗斯夫妇喜欢的古董家具。枝形灯在客厅的上方发出了淡黄色的光芒。
这一切本应该是温馨而美满的。
然而,地毯上的血迹却散发着浓重到几乎让人窒息的铁锈味。
“嗨,文森,你回来了。”
女人回过头,她看着文森,露出了一个笑容。
文森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他的父亲的尸体就这样一点一点展现在他的视线里。
就在那天早上还拥抱了他,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男人仰面倒在地上,腹部被残忍的切开,丑陋的内脏像是打碎的浆果一样散落在他的身下。
他自始至终都睁着眼睛,带着那种不可置信的惊异目光凝视着自己的上方。
“抱歉,我好像把自己弄糟了。”
女人虚弱地对文森说,她弯下腰,从男人的腹部抽出了那把银色的刀。
她的手被彻底的染成了红色,看上去就像是带了红色的蕾丝长手套。
她用那只手压住了文森的肩膀,迫使他在沙发上做了下来——而他的父亲的头颅就在他的脚边。
女人在文森对面坐了下来。
茶几上甚至还摆放着果盘——文森控制不住地去想为什么这里有果盘——他看着那些水果,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女人那种沙哑而虚幻的声音,迫使他不得不把视线落到她身上。
不要看,不要看——
他内心的哀嚎是如此强烈,如果有实体的话或许已经化为真正的野兽撕开他的胸膛逃窜出来。
可是在这个梦境里,他依然无法控制地看向了那个女人。
“文森,为什么你不看好兰德?”她开始哭泣,泪水把她脸上飞溅的血滴冲开了。
“我已经受不了了,文森,我很抱歉我做了这一切。”
她在抽泣。
“……可是,你真的应该看好他的,你是哥哥,你应该保护好兰德,你应该保护好他,为什么你就是做不到这点呢?”
她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然后忽然擡起了头。
文森不得不与那双已经彻底陷入了疯狂的绿色眼眸对视。
她,那个女人,文森的母亲,西弗斯夫人——她对文森露出了他在未来的人生里永远都没有再见到过的绝望笑容,然后拿起了那把银刀,准确而干脆地划破了自己的颈动脉。
在心脏的泵压下,自伤口喷涌而出鲜血一瞬间沐浴了文森的整个人。
他尝试着躲开,然而那一刻他的身体已经完全无法动弹。
他只能坐在那里,任由那滚烫而鲜红的血之喷泉喷洒在他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细血孔和灵魂的每一个褶皱里。
“你应该保护好他的。”
西弗斯夫人的身体垂直地从沙发上倒了下去,她的头磕在了文森的脚趾上。
她的嘴唇微微开合,已经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可是文森知道她要说什么。
“你应该保护好兰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