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秒钟,江初言听到贺渊在身后“靠”了一声。
“忘记带毛巾了——”
听到这句话,江初言背对着他,抿了抿嘴唇。
“初言,你不介意吧?”
贺渊非常小声地问了一句,隐约能听出点窘迫。
“抱歉,我待会另外找个地方泡。”
江初言没忍住微微偏头又瞥了他一眼,贺渊尴尬地朝着他的方向笑,挡住的姿势有点别扭。
资本非常雄厚,以至于光靠手好像确实挡不住。
江初言目光微妙地飘了一下,然后他默默弯下腰,拉开了背包的拉链。
“不介意。”他说,随后从背包里拿出了一条毛巾朝身后递过去,“我刚好多带了一条。”
“……多谢。”
贺渊顿了一秒,低声道了一声谢。
“你准备得也太充分了吧?”他小声嘟囔了一句。
“出发前不知道怎么的,就想带一条备用毛巾。放心,那条是新的。”
江初言说。
等他再回头时,贺渊已经在腰间系好了毛巾,总算能让江初言直视了。
“不好意思,浪费你一条毛巾,我回去洗干净还给你——算了,这条毛巾送我好了。不然你又要笑我诡计多端了。”
贺渊有点无奈地说道,然后便背对着江初言慢慢探入水中。
“哇,爽——”
温泉水并不算太深,只能没过贺渊的腰,男生的背脊在入水的瞬间颤抖了一下,背上一整片的龙鳞纹身瞬间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
江初言目光在贺渊背脊上轻点了一下。
“你的纹身……”
他迟疑了一下。
“怎么样,帅吧?”贺渊当即高兴起来,兴致勃勃地说道,“纹身师傅当时都吓了一跳,不明白我为什么要纹这个,但我就是喜欢——”
“看上去很痛。”
“呃——”
“不过,确实很好看。”
江初言夸奖道。
然后,就再一次看到那个能一鼓作气在他面前脱裤子的男生,在他面前被一句话夸得脖子开始泛红。
江初言没忍住,看着贺渊的后脑勺,勾了勾嘴角。
然后他自己也脱下衣服,裹着毛巾,从另一边没入温泉水中。
温泉的水温比他想得要高,而且也比他想得要舒服很多。
本来江初言还以为自己会感到尴尬,说实在的,就连跟徐远舟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如此“坦诚”的跟另外一个男生近距离待在一起过,可是,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这两天实在太过于劳累,又或者是因为精神一直紧绷,泡进温泉后没过多久,疲倦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江初言晃了晃脑袋,觉得有点晕晕乎乎的。
“困了?”
贺渊偷偷摸摸斜眼打量着他,问道。
“嗯……有点累。”
江初言抹了一把脸,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在这种地方睡着很容易重感冒,而比重感冒更加麻烦的,就是在龙沼这种偏远山区重感冒。
“那我来跟你讲个鬼故事清醒一下?”
没等江初言回答,贺渊就已经整个人后躺,将大半截身体都没入水中,双眼凝视着山坡顶上白烟蒸腾的泉眼,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在奚山地区其实一直有一个非常原始的传统,就是龙神娶亲,当然一般情况下,村民会干脆直接将其称之为落龙洞。嗯,落龙洞并不仅仅只是一个地名,还是一种习俗……”
“如果村落里哪一年出现了大的灾荒,比如说饥荒,比如说瘟疫,村民们便会认为,这是他们不经意间惹怒了龙神,为了平息龙神的愤怒,他们会选出村落里最年轻最漂亮的少男少女,将其打扮一新,封入一口被称之为喜棺的木箱之内。然后,村民们就会吹锣打鼓,像是嫁女儿一般,将那口棺材送入落龙洞中。这样等上一夜之后,再把棺材从洞中接回来,一根一根把封住棺材的钉子拔掉。掀开棺盖后,他们就会发现,原本躺在里头的‘新娘’已经不见了。棺材里只有一条全身雪白,外貌奇特的大鱼,受惊时,那条鱼会哇哇大叫,简直就像是人类的婴儿一般,哭声异常凄厉。
“在老人们的口中,这代表龙神已经将自己的新娘接走,那条鱼便是祂留下来的聘礼。”
听到这里,江初言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贺渊漫不经心提及的这个故事,要说恐怖也没有,毕竟整个故事都非常具有传统特征,已经近乎于俗套。
在全国各地都有类似的传说,但唯独这个故事,让江初言莫名地感到了不舒服。
他想到了早上的那条雪白的娃娃鱼。
想到了早宴上汤锅里畸形的鸡。
还有,那些用诡异目光一直凝视着他的村民。
……
“村民们会把那些新娘换来的鱼宰杀吃掉,只要吃了鱼,他们便得到了龙神的恩赐,他们不再饥饿,也不会再受瘟疫困扰,他们会变得力大无穷,甚至可以做到长生不老。”
“非常传统的风俗神话。”江初言轻声说道,“整体故事脉络类似于湘西地区的落花洞女。所谓的被龙神接走,更有可能只是对人祭的一种美化和掩饰。”
汩汩水声中,江初言声音渐渐变得低沉。
“根本不存在所谓的龙神新娘。被送入洞中的‘新娘’很有可能在当晚就被杀害,作为村子里统治阶级用来安抚底层民众的牺牲品……”
“也许。”
贺渊用手轻轻拍打着水花。
“不过,你知道为什么这里距离龙沼村这么近,却很少有村民来的缘故吗?”
“嗯?”
“几十年前,村子里有一个人被选中成为了龙神的新娘,但是,他可不愿意就这么莫名其妙充当祭品而死,当天晚上就逃跑了。龙沼村的村民,非常害怕龙神因此而降怒,于是为了追捕逃跑的‘新娘’,他们组织了大量的人进行搜山,结果,却一无所获。明明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孩,躲进山里之后竟然全无踪影。进山的队伍找他找得精疲力竭。无意间路过了这处温泉。就在这个时候,他们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香味,这才发现山顶的泉眼……”
一边说,贺渊一边指向了泉眼。
“他们发现泉眼里往外冒的,不是泉水,而是泛着乳白色,香浓又可口的肉汤。”
那个时候村子里已经很久都没有东西吃了,所有人都精疲力竭了,饿到前胸贴后背。
他们认为,这是龙神降下的恩赐,于是便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大口大口地喝起那里的肉汤……据说,那种肉汤喝起来,简直是销魂一般的美味。”
江初言眉头锁得更紧了,他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故事的后续,果不其然,下一秒贺渊就笑着说出了故事的结尾。
“一直等全村的人都把汤喝完之后,泉水才变得清澈,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人望向了泉眼,发现了沉在了泉水底部的骨架。”
“那正是那个‘新娘’的骨架,他并不是很会逃,只是在逃跑的时候不小心脚滑掉进了‘汤锅’之中,在被沸水煮了七天七夜之后,他的肉就已经全部融化了,变成了那好喝香浓的汤。”
“而从那之后,经常会有人在这里泡温泉的时候,感觉到有东西在水下面轻轻的拽着他们的脚背。而在浓浓的水气中一直会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不停地询问……“
“好喝吗?”
贺渊的声音忽然变了。
变得又虚幻,又尖细。
“用我的尸体煮的汤……好喝吗?”
话音未落,贺渊忽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
只见他整个身体直直地朝着水底滑了过去,整个人瞬间就没入了水中。
“贺渊?!”
江初言惊叫了一声,不假思索地就扑了过去想要拽住贺渊。
“哗啦……”
结果下一秒他的脸上便被泼了一捧水。
贺渊从水中冒出头来,满脸水渍,笑嘻嘻地看向江初言。
“怎么样,现在你还困吗?”
他问道。
“……”
江初言很慢很慢地抹掉了脸上的水。
他直勾勾盯着贺渊那张笑得傻乎乎的脸,面无表情。
紧接着,他倏然伸手,一把按在了贺渊的头顶,将那个好像只有小学生情商的男生直直按在了水里。
“你神经病啊!”
江初言生平第一次骂起了人。
“咕噜噜噜……”
贺渊像是螃蟹一般在浅浅的温泉里张牙舞爪,水面上鼓出了一连串气泡。江初言按了几秒钟,没敢多按,气呼呼地缩回手。
贺渊马上从水底爬了起来,一边用手抹着脸上的水,一边冲着江初言傻笑。
“哇,你好凶。”
男生嘟囔道。
脸上笑容灿烂。
而江初言却只是板着脸,脸色铁青地瞪着他。
……天知道刚才那一瞬间他心跳有多快。
龙沼村里若有若无的诡异,无处不在的莫名危险预感原本就已经快要把江初言压垮了。而自从来了龙沼村后就一直绷紧的神经,在看到贺渊险些被拽入水中时,更是差点完全绷断。
也就是贺渊这个时候还能神经大条地冲着他笑个不停。
“总算见到你生气了。”
蓦地,江初言听到贺渊小声嘟囔道。
“你——”
“之前我还以为你不会生气呢,原来你发起脾气来也很凶嘛。”
贺渊直接开口堵住了江初言的话头。
“其实我觉得你生气时……会更可爱。”
他说。
江初言不由一怔。
“之前每次看着你,我都觉得你很累的样子。”贺渊微微偏头,双眸的颜色看上去比之前更深了一些,“其实你偶尔也可以任性一下,把真实情绪发泄出来嘛。”
江初言沉默了下来。
他完全没有想到贺渊会说得如此直接。
累吗?
当然累。
好像自从母亲因为精神失常而自杀后,在各个人家里辗转长大的过程中,自己已经自然而然地忘记了该如何直率的表达自己的情绪。
温柔,淡漠,聪明,体贴……这些词似乎已经烙在他身上,再也无法抹去。
至于真实的自己……
江初言早就已经忘记了,最后一次肆意发泄情绪究竟是什么时候。
“不过,还是要跟你说对不起,抱歉,我刚才吓到你了。”
就在江初言恍神之时,贺渊朝着他靠了过来。
他的声音放得很软。
“你不要生我气了。”
紧接着,江初言掌心微微一重,是贺渊在他手里塞了一样小东西。
江初言定睛望去,发现那竟然是一颗晶莹剔透,颜色鲜艳的小石头
也不知道刚才是贺渊从哪里摸出来的。
“用这个给你赔礼道歉,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我以后不敢了。”
贺渊软软地冲着江初言说道,看上去,几乎能称得上是在撒娇。
“……诡计多端。”
沉默了良久之后,江初言才咬牙切此地冲着贺渊说道。
“你是小学生吗?!”
可是,向来淡漠的青年,此时的脸却不由自主地红了。
贺渊凝视着自己面前的江初言,唇边笑容愈深。
“哗啦——”
水面之下,似乎有什么无形而粗壮的东西轻柔地摆动了一下。
“哗啦啦——”
水声,还有含糊不清的低语,男生低沉而富有磁性笑声……
那些模糊的声音融在了一起,影影绰绰地从温热潮湿的白色水雾另一头传进了白珂耳里。
“啧。”
白珂用力地往自己身上泼了一瓢水,然后,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起来。
野温泉附近水温适宜的泉眼,其实并不是特别多,而他现在选的地方水流倒是挺大的,水温却很低。
而白珂一直觉得冷。
也许是因为之前在落龙洞里呆久了,以至于身体里一直残留着溶洞里阴魂不散的寒气,微温的水落在身上一点没有让白珂感到舒适,反而像是要把他身体里最后一点体温都全部抢走。
本来就很不爽,再听着不远处那两人的欢声笑语,白珂心中就越是烦闷。
不爽中,白珂干脆披着毛巾从池子里爬了出来,然后循着水声又往上走去。他还记得贺渊提到过,越是靠近山顶,水池的水温就越高。
然而白珂来来回回试了好几个水池,都觉得温度有点低。
“艹,他妈是在玩我吗?”
白珂耐心逐渐开始告罄,最后他一眼看到了石槽附近搭过来的简易水管。真是这些水管负责把溪水引过来稀释水温。
白珂也懒得再跑来跑去,直接就在地上找了颗石头塞进了水管出水处。
果然,没有了溪水引入,很快他呆着的那个石槽里温度就上来了。
“哗啦……”
白烟腾起,热气袅袅。
白珂脱光了衣服,将自己全身都浸在了水池里。
终于,温热的水流浸透了全身,将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一点点的带了出去。
白珂长叹了一口气,总算觉得舒服了点……
然后,那种困倦感便慢慢地在身体里蔓延开来。白珂双眸微闭,任由自己在水流中浮浮沉沉。
恍惚中,他似乎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和徐远舟,江初言还有刘天宇坐在同一辆车上。
他们似乎正在赶路。
车子很颠簸,车窗外的天很黑。
【“快点——”】
【“快点快点快点,祂要追上来了!”】
他听到刘天宇在不停尖叫。
不知为何,在这个梦里他也非常紧张,他一直死死地攀着徐远舟的手臂,可是徐远舟也在发抖,也在尖叫。
【“江初言你他妈开快点,不然我们都逃不过!靠,他妈的都是里的错!你为什么要去招惹那种神经病!”】
【“呜呜呜呜……救命……祂来了……祂跟上来了!”】
白珂听到自己在哭。
“轰隆——”
紧接着,伴随着一声巨响,他们的车翻滚起来。
天旋地转之中,白珂看到车子里所有人都飞了起来。
“砰——”
然后,车子重重地撞到了什么东西上面。
……
血。
汽油的味道。
火光。
还有一股浓浓的,难以言喻的腥臭味,包裹住了白珂的梦境。
还有人活着。
至少,白珂知道自己是活着的。
徐远舟也是,他和徐远舟紧紧贴在了一起,这下一点缝隙都没有留下来。
痛苦的呻吟从胸腔深处传出来。
他看到副驾驶座上的刘天宇低垂着头,大半个脑袋却已经瘪了下去。
然后,是江初言。
跟他们比起来,江初言受的伤是最轻的。轻得就像是有人刻意在车辆坠落时保护住了那个苍白孱弱的青年。
【“不——”】
只是,此刻的江初言一张脸却白得像是纸一样,明明受伤最轻,他脸上的神色却是最恐怖的。
【“不不不不——”】
他在座位上疯狂地挣扎起来,然而,他却像是被卡住了一般完全动惮不得。
然后,一只布满了鳞片的畸形手臂从破损的车窗外伸了进来,径直勾住了江初言的身体。
江初言尖叫起来。
【“放开我——不——放开我——救命——救命——”】
那是白珂从未听过的,仿佛是这个世界上最凄惨,最绝望的哀嚎。
江初言甚至死死地抠住了方向盘,徒劳无功地想要继续留在随时可能爆炸的车厢里。但是,没有用,更多的手臂,漆黑,修长,畸形,布满了鳞片,利爪就像是匕首一般尖锐,从车厢各处的窗口中伸进来。
就像是撕开一张A4纸一般,它们撕开了车厢内金属的部件,然后,它们合拢手臂,将那惨叫不休的青年直接拖了出去。
【别担心。】
一种古怪含糊,让人发狂的声音,从漆黑的阴影深处传来。
【会好的……下次一定会更好的……言言……我们再来一次……】
【“沙沙……沙……”】
白珂在梦中愕然地睁大了眼睛,他看向了车窗外的巨大躯体,带有鳞片的躯体,就那样缠绕着整辆车。
最后,从空空荡荡地前挡风玻璃处,冒出了一只眼睛。
足以占满整个框架的,猩红的眼睛。
祂就那样无比平静而淡漠地盯着车厢里剩下的三个人类看了一会儿,一阵巨大的恐惧感袭来,几乎要将白珂的脑浆碾压成酱汁。
【“我再也受不了。”】
白珂听到自己喃喃开口,声音无比卑微而绝望。
【“……让我们死吧。”】
……
“唔……”
白珂猛然惊醒过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然在温泉里打那个一个小小的打盹。
自己睡了多久?
他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脑子有点晕晕乎乎的。
再看周围,只见天地间一片白烟袅袅,从水面上蒸腾而起的水汽早已将白珂周围的一切填成了纯粹的白色。
白珂抽了抽鼻子。
他莫名的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肉香,而在闻到那股肉香后,他发现,自己忽然变得有点饿起来。
“白珂,我们应该走了。”
在温泉里泡了一会儿又清洗完身体后,江初言只觉得整个人都变得神清气爽起来。
虽然还想继续享受,可看了看天色,江初言当机立断从温泉里爬了出来——他们如果想要在天亮时回到龙沼村,现在就必须要离开了。
江初言穿好衣服,一边整理着背包一边冲着之前白珂离开的方向喊了一声。
可白珂却并没有理会他。
“白珂……算了,我去看看。”
江初言叹了一口气,跟贺渊打了一声招呼,自己一脚深一脚浅,踩着湿滑的山道朝着另外那边走去。
不知道为何,这处的水汽和热气都比他们那边要浓很多。
找了一小会儿,江初言总算在靠近山顶的石槽里看到一个人影。
隔了好几米远,一股热气便挟裹着水汽席卷而来,熏得江初言几乎都有点睁不开眼睛。
白珂竟然在这个地方泡温泉?他不觉得烫吗?
一丝疑惑闪过江初言的脑海。
“白珂?”
他又喊了一声。
“嗯,我听到了。”
总算这次他听到了白珂的回应。
“我马上就出去。”
水雾之后,白珂的身影晃了晃。
江初言这才松了一口气。
“好,我们得快点下山,如果太晚不安全。”
他说。
一阵风吹来,水汽似乎淡了一点。江初言在转身准备离开之时,余光无意间瞟到了白珂的影子,江初言愣了一瞬。
奇怪?
他怎么觉得,白珂此时的动作,很像是整个人窝在水池里,还在不停地从水里捞东西吃?
“白珂,你要不要我帮忙?你能出来吗?”
江初言心里一突,脱口问道。
“不用。”
白珂声音生硬地拒绝了。
而江初言在此时缓过神来,他摇摇头,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真是的,怎么自己看着白珂,会想到贺渊讲的那个编出来的故事呢?
真是想多了。
果然,没过多久,白珂就穿好了衣服,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走吧。”
他对江初言说。
眼神有点空,像是泡温泉泡懵了。
“好。”
江初言对上他的的眼睛,莫名愣怔了一瞬,慢了半拍才应道,然后,江初言不由自主地又往白珂之前泡温泉的石槽看了一眼。
跟白珂擦身而过的时候,江初言竟然觉得自己好像闻到了一股香气。
一股……
肉香。
靠,自己怎么又想起这个了。
江初言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忘掉温泉汤的故事。
回去的路上,三个人都一路无话。
让江初言有点在意的,也就是白珂回去路上走路要比往常慢一些,步态似乎也有点怪。
但问了之后,白珂也只是说自己泡温泉泡久了有点晕晕的。
这一点江初言也没逃过,因为肌肉在热水的冲刷下彻底放松,江初言也觉得身体沉重头晕脑胀,恨不得立刻回到房间里躺在床上睡上几个小时。
所以,他也就压下了心头时不时就要跳起来的那一点心慌意乱,就那样默默赶路。
龙沼的天比江初言想的还要黑得快。
明明从山上下来时候天穹还是一片明亮的蓝色,看到龙沼村时,天空却已经呈现出了暗淡的紫色。
太阳一落山,风就像是静止了似的,整个世界都好像瞬间陷入了死寂之中。
龙沼村里一片灯火通明,窄窄的土路两边还有尚未完全处理好的灵塔残骸在冒着白烟,可是人却不见了。
虽然能猜得到,村民们大概就跟昨天一样因为畏惧水猴子而提前躲进了自家楼里,整个村子里的气氛还是叫人觉得十分紧张。
江初言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
紧接着,他就在龙沼村的村口看到了等在那里的男人。
“哎呀……你们三个……怎么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
看到江初言他们时,布达措措眼睛亮了起来。
光看布达措措的脸,已经完全看不出今天早上村筵上那场意外中展现出来的惶恐不安。那个殷勤周到的村长又回到了他们面前,并且看上去比之前更加体贴,更加细致。
“那里可不吉利。”
布达措措看了贺渊一眼,嘴里小声嗫嚅道。
“嗯,我们就是……过去看看。”
贺渊敷衍地说道。
几句话功夫,天色又暗了点。布达措措猛然噤声,擡头看了眼天空。
“好了,你们得赶紧回去了,今天晚上会下雨——水猴子最喜欢这种天气了。”
布达措措脸上闪现出了一丝紧张。
“而且今天早上龙神现身了,那些东西会更凶。”
村长声音急切地催促着三个外来者赶紧回到小楼中去。
“今天晚上可要看着点灯……别让灯熄了。”
尽管江初言三人一听到“水猴子”三个字就面色古怪气氛尴尬,布达措措却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点似的,他一直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小心水猴子。”
最后,布达措措才满脸担心,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呼……”
眼看着布达措措的背影消失,江初言这才无声无息地嘘了一口气。
“你还别说,布达措措这么紧张,搞得我也有点紧张了。”
路过那些燃着灯的小楼时,江初言都可以感觉到,紧闭的窗户与门缝之间,似乎一直有眼睛在死死盯着他。
“没事,这里的人就这样。”
贺渊说道。
然后他看了江初言一眼,直接弯下腰,就将楼梯完全收了起来。
“行了,这下就不用担心水猴子。”
他说道。
小楼里安静得不可思议……
简直就像是一个人也没有似的。
“我们回来了。”
江初言忍不住喊了一声。
无人应答。
江初言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人呢?”
而就在此时,贺渊“咔”的一声拉下了电灯线,
一阵嗡嗡的电流声响后,悬挂在高高天花板上的电灯泡颤颤巍巍地亮了起来。
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徐远舟?”
江初言简直要被徐远舟吓一跳。
如果不是贺渊开了灯,他都没有注意到火塘旁还有一个人。
徐远舟正弓着背,用膝盖抵着额头发着呆。
一直到灯光亮起,他才缓缓擡起头来。
“……初言!”
然而,在看到江初言身后跟着的白珂后,徐远舟脸色倏然变得格外晦暗。
他胸口起伏起来,情绪很是不对,但是下一秒,他又强行镇定地直起身来。
“啊,你们,回来了。”
他的声音很沙哑。
小楼隔音如此差,可徐远舟却表现得像是刚刚意识到有人进来一般。
江初言有点奇怪的看了徐远舟一眼。
对方此刻的样子十分反常。江初言本来都做好准备迎接一个情绪激动死缠烂打的人,可现在徐远舟现在看上去却安静得不像话。
江初言甚至觉得,徐远舟现在似乎还有点回避自己。
因为他们回来后没有几分钟,徐远舟就避开他的目光,随便找了一个借口躲进了房间里。
……
江初言盯着徐远舟佝偻的背影看了几秒钟,视野就被贺渊挡住了。
“刘天宇怎么还没起来?他睡了一天吧?”
贺渊擡着头看着二楼,喃喃说道。
听上去似乎还挺担心的样子。
“我去看看。”
江初言闻言立刻就把徐远舟抛到了脑后,赶紧上了二楼。
“嘎吱——”
“嘎吱——”
……
“刘天宇,你还醒着吗?身体还是不舒服?”
……
徐远舟在一楼的房间里,依然可以清楚地听到江初言的一举一动。
听到对方熟悉的声音,徐远舟胸口却是一痛,一股血腥气腾然涌起,填满了他的喉咙。
而就在此时,白珂已经摇摇晃晃地进了房间,目不斜视地擦过他就准备上床。
徐远舟猛然伸手,一把拽住了对方。
白珂被他抓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你干什么?”
白珂猛然转头,烦躁地瞪了徐远舟一眼。
他的头还是很晕,甚至连敷衍徐远舟的力气都没有。
“……”
有好几秒徐远舟一个字没说,他只是喘着粗气一直死死盯着白珂,眼睛里充满了血丝。
就这么僵持了几秒钟,徐远舟才沙哑开口:“你为什么要去找江初言?你觉得你已经可以拿捏住我了,所以要去找初言威胁我?”
闻言白珂头顶满是问号。
“什么拿捏不拿捏……远舟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头有点晕,我想睡觉……”
“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从头至尾都只是一个错误,你不要觉得你拿到了我的把柄。如果你敢把这件事情告诉初言,我,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说话间徐远舟手一直在抖。
白珂的眼底闪过一丝烦躁。
其实一直以来白珂都知道,是自己舔徐远舟比较多,现在不管怎么说徐远舟都处于弱势,要是正常情况他就算是一头雾水也可以把身段放软说些好话哄哄对方。
然而,今天白珂看着这样的徐远舟,心里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白珂只觉得自己头晕晕沉沉的,困到连眼睛都已经快要睁不开了。
他没有任何耐心地甩开了徐远舟的手。
“有什么话明天再说……我很困,我去睡觉了。”
白珂径直走到床前,甚至连衣服都没有脱就直接躺在了床上。
而徐远舟则是剧烈地喘息着,他盯着地上白珂留下的湿漉漉的脚印,整个人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白珂眼底的冷漠让徐远舟感到喘不过气来。
他本想摇醒对方,可是,看着白珂的背影,徐远舟又恐惧地缩回了手,他现在最怕的,就是激怒了白珂,让白珂把那件事情告诉江初言。
如果是那样的话……
他就再也不可能挽回江初言了。
“艹,这只是一个错误。”
一边想着,徐远舟一边颓废地半坐在了地上,他用手死死抓住了自己的头发,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欲哭无泪。
他很清楚自己放了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
而此时此刻,他回想起下午发生的那一切,完全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会那么做——
他和白珂,上了床。
其实当时白珂丢下他跑出房间时,他已经能算得上是怒不可遏了。
毕竟,本以为自己被抛弃后还有白珂在身边,结果白珂就因为自己的一句重话,直接就撂担子不干了。
这对于徐远舟的自尊心来说,根本就是一个核弹级别的巨大打击。
给自己草草包裹好伤口,徐远舟就没好气地直接躺在了床上。
然而,躺下去没多久,手上剧痛渐消,他昏昏欲睡之时,他的身后忽然缠上了一双冰凉的手。
是白珂去而复返了吧。
而且,也许是因为受到了刺激,一直以来都在暗暗勾引的男生,这次却直截了当奔了主题。
徐远舟的身体一瞬间僵住。
“别乱来——”
他不自然地说道。
然而,在对方巧妙的技巧下,他还是不受控制地开始起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