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看到那明显不属于活人的手,江初言身体骤然僵住。
手中的手机不受控制直接从他手中滑落,掉到了地上。
听到手机跟地板的撞击声,江初言猛然打了一个哆嗦,一把抓起了手机,但是,他却完全不敢再看向屏幕。恐惧就像是一双冰冷的手在不断地揉搓着他的心脏。
他就那样在原地站着,深呼吸了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慢慢地转过头朝着床底下望去。
……那里并没有什么皮肤青紫,即将腐烂的手。
江初言咽了一口唾沫,颤颤巍巍举起手机确定了一下,发现那双手已经不见了。
就好像刚才那一幕,纯粹就是江初言自己的幻觉。
但江初言知道,那不是。
他一步一步靠近了床底,手中拽着贺渊给他的小刀,用力到掌心都微微发疼。然后,他慢慢俯下了身朝着床底,也就是那只手刚才伸出来的方向望过去。
他的床底下很干净,没有腐尸,没有水猴子……
只有一本笔记本。
笔记本有一些眼熟。
江初言小心地将笔记本从床底下抽了出来,看了一会儿之后,他愕然地发现,这正是他在那个晚上——那个所有人都要告诉他不存在的,只出现于他幻觉中的晚上,他在废弃小楼里不小心捡起的那本笔记本。
“……”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江初言越来越沉重的呼吸。
江初言死死的盯着那本笔记本,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哆嗦着。
是的,他知道龙沼村有很多诡异的事情,他遭遇了用科学常识完全无法解释的鬼打墙,也见到了那些仿佛是从恐怖电影里爬出来的水猴子。
他早就已经说服自己接受这一切。
但自从他来到龙沼后,他从未有哪一刻,像是现在这般惊慌失措。他感觉到自己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的碎裂。
……
告诉他那一天是幻觉的人,不仅仅只有龙沼村里行为怪异的布达措措,还有还有他在这个诡异村落里,唯一信任的人。
他唯一的同伴,昨天刚刚跟他告白的恋人,贺渊。
他甚至还记得贺渊当时的表情,男生的每一句话,每一处的反应是那么自然,自然到江初言完完全全相信了对方的话。
可是,如果贺渊说的是真的,那个白珂被活生生煮熟,刘天宇腐烂到流蛆,徐远舟被剥皮塞进暖水壶的夜晚真的是幻觉……
他手中的这本笔记本,又是从哪里来的?
江初言颤抖着翻开了笔记本。
这是一本很旧的本子。封皮上封皮是塑料的,表面的塑料皮已经老化,布满了褶皱。内里纸张翻起来的时候硬邦邦的,手感很硬。
笔记本上的每一页纸上都贴着大小不一的剪报。
很显然,这就是一本如今早就已经不流行的剪报本。
江初言随便翻了几页,并没有在笔记本里发现有什么特别的讯息。
剪报上所记录的那个物资匮乏的时代对于年轻的大学生来说早已是遥远的过去,看着剪报上的日期,江初言眉头紧皱。
五十年前……
这本剪报上的所有报纸,基本上都在五十年前左右。
这个数字让江初言背脊微寒。
他一页一页仔细地翻看着那些过时的新闻,直到某一页的简报上,赫然出现了龙沼村三个字。
江初言的目光一下子凝在了那一小块“豆腐块”上。
那是一则非常简短,简短到只有寥寥几行字的新闻。
世新社京五月十七日
据每日京华报消息,K省奚山南部地区因遭受特长时间持续降雨,引发了大面积山体滑坡和泥石流。
该起自然灾害导致奚山深处原始村落龙沼村全村被毁,全村七十人全部遇难。
该起悲剧令人十分痛心,龙沼村“灭村”事件也是对各级政府发出的警示,面对自然灾害我们必须……
江初言的视野有点模糊,他将手指按在了灰黄色的旧报纸上,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过去。
但即便是这样,他依然花费了比预想多得多的时间才完全读完那一小段新闻。
五十年前……
龙沼村全村七十人全部遇难……
奚山深处的原始村落全村灭绝……
如果在那么多年以前,龙沼村就已经全员死亡,那么,他现在所在的龙沼村,又是怎么回事?
江初言手中的笔记本从他的膝头滑落。
页数停留在后面的剪报上——
《采药人深入奚山,误入鬼村》
《多人进入奚山未开发区域后失踪》
《紧急求助!K市多名青年进山后再无音讯》
……
我现在究竟是在哪里?
江初言在心底喃喃问着自己。
他知道。也许还有别的理由能够解释这一切,比如说当初被灭村的龙沼村根本不是他现在所在的村落,也许当时通讯设施不发达,新闻也产生了差错,也许,龙沼村又在原址上重建了……
江初言却莫名的确定,这些理由都只是在自欺欺人。
新闻上的龙沼村,正是他现在所在的地方。
他,就在早已灭村的龙沼村里。
难怪……
难怪一直以来关于龙沼的消息都那么少。
为什么自己一直都没有察觉呢?
江初言猛然合上了笔记本,他恐惧地将那本笔记本推回了床底。
好像这样做,他就可以不用面对现实。
但是,呆了片刻之后,江初言又脸色苍白地扑到了床边,伸手取出了笔记本。
他咬着嘴唇,小心地将其平摊在地上,然后举起了手机,对着笔记本的那几页剪报就拍起了照片。
重要的信息线索总要留一个备份,江初言原本只是遵循着本能这样做,但他完全没有预料到,就在他拍下那几页剪报,然后重新调出手机相片进行检查时,出现在屏幕上的画面却让原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他愈发难以承受。
“龙老爷……娶新娘……”
“批红布……锁链长……”
……
远远的,从窗外传来了若有若无的欢乐儿歌。
鞭炮声与灵塔燃烧时发出来的哗啦声响成一片。
可作为龙神新娘的江初言,此时房间里是一片死寂。
他死死盯着手机,脸上血色褪尽,整个人几乎窒息。因为,相机里拍出来的笔记本,竟然跟他亲眼所见到的完全不一样。
在他手边那本笔记本就是一本旧旧的,来自于五十多年前的简陋剪报本。
可是手机相机里的笔记本,江初言却认得很清楚,那正是他自己的笔记本。
江初言的某个朋友喜欢手帐,生日的时候特意送了他一本定制的随身携带本。
那本本子很好用,所以江初言也习惯用随身带着它,在上面记录一些备忘事项以及学习资料。
那本笔记本现在还应该在江初言的背包里才对,可现在,笔记本却出现在了床底下,看上去还是另外不同的东西。
更加让江初言无法冷静的是,翻开这本定制笔记本上,在那光滑的纸张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他自己的字迹。
X年X月X日天气:晴
出发人员:白珂,刘天宇,江初言
来去车票已购。
携带用品:手机,充电线,身份证……药物,速食……
X年X月X日天气:小雨
抵达龙沼。
一切顺利。
X年X月X日天气:雨
抵达龙沼的第二天。
信号差。
说是受到了下雨的影响。
希望能早点天晴。
我怀疑因为天气太过于潮湿,所有带过来的电子产品耗电量都很惊人。
ps,下次回来需要携带多个充电宝。
iPad不能用了,谢天谢地,我还带了纸质本子。
X年X月X日天气:雨
龙沼还在下雨。
今天撑伞在村子里钻了一圈。
好久没有回来了,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十分陌生,而且都这么多年了,龙沼好像从来没有变过。
时间在这里好像是凝固的。
X年X月X日天气:雨
不能因为下雨继续逗留在房间里了。
村长今天带我们去了一趟落龙洞。
这次学习小组的调查总算有了点东西。
不过,落龙洞中的壁画让我觉得有点怪。无论是绘画手法以及龙神的形象都十分特殊
之前的资料里好像从来没有类似的案例。
如果出去以后报给教授,说不定能派人来深入研究一下?
X年X月X日天气:雨
最近睡眠质量有些糟糕,这段时间一直在做噩梦。
白珂一直在抱怨房子的隔音差,并且指责我晚上在房间里乱走,这让我感到十分困惑。
回到龙沼后每天都很疲倦,应该是因为下雨的缘故,一旦天黑就很容易睡过去。
不过解释之后,白珂看上去还是不太相信我。
能感觉到徐远舟一直在努力调和我跟他之间的关系。
心情更差了。
好吧,我已经有一点想和他分手了
X年X月X日天气:雨
还是在下雨,这让我原定计划中的许多活动都无法进行。
我们好像被困在这里了,每天只能待在房间里头。
没有网络这件事情令人烦躁。
睡眠质量还是很差,每到晚上村子里的狗都叫得很凶,我问布达措措是发生了什么吗?他说只是来了山里的野兽。
我觉得他没有说实话。
X年X月X日天气:雨
与白珂发生了第二次冲突,顺便还跟徐远舟吵了个架。我想我跟他应该是走不下去了,为了缓解心情,今天我还冒雨在村子外面走了一圈。
结果遇见了一个怪人。
应该是传说中奚山里生活的那种“山民”吧。完全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真人,吓我一跳。
我感觉他的生活应该非常困苦,那个山民明明很年轻,可看上去就像是野人一样,全身布满了泥而且无法正常沟通。
我给了他一些巧克力和蛋白棒。
X年X月X日天气:雨
龙沼村好像没有除了下雨之外的天气。
我可以感觉到所有人的情绪都变得越来越糟糕。
白珂跟刘天宇最近也在频繁吵架。
至于我和徐远舟,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
我想要提前结束小组学习回城,可是布达措措告诉我道路已经被泥石流冲毁了,抢修还需要一段时间。
这真是我听过的最糟糕的消息了。希望那三个人听到这件事情心态能hold住。
X年X月X日天气:雨
我跟布达措措要了一些草药,下次出门我应该带更多的皮肤药。
徐远舟今天终于跟我说话呢,他拜托我检查了一下他身上的皮疹。
情况比我想的严重。
我觉得他的皮肤好像快要腐烂了。
很担心他会感染。
顺便,白珂还有刘天宇一直在抱怨耳鸣以及鼻子痒。
我现在只能祈祷龙沼村这边的草药能够对他们起作用。
X年X月X日
也许我已经不用再写天气了,还是在下雨。
我又在村子外面见到了那个怪人,我不知道他是否认出了我,但他没有抗拒我的靠近。
他的眼睛有严重的疾病,看上去非常红。
我给了他眼药水,但是他看上去好像不知道这是什么。
虽然危险,但是我还是靠近了他,然后帮他滴了眼药水。
他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吓了我一跳。
不愧是山民,他要是能离开大山,到了外面应该是个运动高手。
X年X月X日
那个怪人竟然不是哑巴。
今天他忽然喊出了我叫“言言”。
我当时都傻了,要知道老妈去世之后都十多年没有人这么喊过我了。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总不可能真的是乱喊的吧?
真的很奇怪,想不通。
X年X月X日
徐远舟的皮肤病变得越来越严重,而且他的行为也变得很奇怪。昨天晚上他在平台外徘徊,而且没有打伞,一直在淋雨。
我让他进屋,他拒绝了。
说浸泡在雨里能够让他感受好一点。
他的皮肤病现在非常可怕,白珂说想到二楼来跟我们一起住,应该就是因为嫌弃他的皮肤病吧?
我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但是我不敢说。
X年X月X日
我给那个奇怪的家伙取了个汉语名字。
我打算叫他阿野。
我尝试着教他用汉语说这个名字,但是他每一次都会念成阿渊。
所以他现在的名字叫阿渊了。
好像只有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情才能稍微好一点。
X年X月X日
情况越来越糟糕了。
刘天宇开始变得疯疯癫癫,他一直尖叫。说我们头顶悬挂的面具里会有东西长出来。
还说他之所以鼻子那么痒,就是因为那些怪物每天晚上都在他脑子里吸东西。
他说那些怪物就是靠着这样的方式偷取他脑子里的东西。
我怀疑他是因为高烧而产生了脑膜炎。
问了布达措措,真的没有任何办法离开龙沼村吗?刘天宇再这么下去很可能又生命危险。
布达措措说没有办法。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有的时候我觉得,我好像也快要崩溃了。
今天路过一户人家的厨房时候,我明明听见了小孩的嚎哭与尖叫声,但是当我冲进去的时,发现他们只是在杀鱼。
我觉得那条鱼长着人的脸。
吃饭时,发现晚餐有鱼的时候我忍不住吐了。
X年X月X日
我告诉阿渊,不要再那样跟着我了,很吓人
X年X月X日
昨天晚上好像有人偷偷进了我的房间。
我问了所有人,但是没有人承认。
刘天宇疯得太厉害,现在我们只能把他反锁在房间里了。
徐远舟的皮肤溃烂更加严重了。
白珂一直在吃东西,我们带过来的所有食物都被他吃掉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出了什么问题。
我很崩溃。
X年X月X日
我疯了吗?
X年X月X日
布达措措说,希望我能够成为龙神的新娘。
他说也许这样,龙神能够停下雨,让我们离开龙沼。
说实在的我并不愿意,但是他们似乎觉得这是我的义务。
我从来都没有发现原来朝夕相处的同伴也可以变得这么陌生。
X年X月X日
我成了新娘。
……
日记到了这里戛然而止,江初言拿起手机拼命拍起照来,然而在最后一则日记之后,笔记本后面都只有一片空白。
然而,看着那些空白的纸张,江初言的脑海里却浮现出了一些朦胧的景象。
一定发生了什么……
在“自己”成为新娘后,一定,一定发生了什么!
可是,为什么日记上没有记录?
为什么……
鬼使神差中,江初言闭上了眼睛。
他摩挲着笔记本的封皮。
在睁开眼时显得破旧的封皮,在闭上眼后却直接变成了他的携带本柔软崭新的真皮封面。
跟记忆中的本子比起来,指尖的笔记本封面似乎更柔软一些——皮套下面,还藏着东西!
江初言毫不犹豫地撕下了笔记本的封套。
果然,有东西从里头飘了出来。
那是一张被叠成了小方块的纸。
那张纸的边缘粗糙,显然就是被匆匆撕下来的。
上面的笔迹也异常凌乱。
江初言喘息着定睛看了下去。
【如果有任何人能够看到这则日记的话,我希望你能把它当做是我的遗书。
我的名字是江初言。
K大大三汉语言文学系学生。
我希望你能够替我把我和我的同伴所经历的事情转述出去,并且对其他人发出警告——绝对不要进入奚山深处,绝对不要靠近所谓的龙沼村。
这个村子根本就不存在。
我与我的同伴一起进入了村落,但是,这里并不是真实的世界。真实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龙沼这个地方。
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在我的记忆里这里会是我的老家。
我也不知道,那些催促我回到龙沼的电话,究竟是真实出现过的,还是这座村落强行添加给我的记忆。
时至今日我对龙沼已经这里发生的一切依然一无所知。我只能猜测,我们应该进入的是一个类似于里世界的地方。在这个世界里,龙沼的村民们曾经吞吃过所谓“龙神”的血肉,然后他们自己也被污染成了怪物。
这个村子里的一切,包括居民,空气,甚至是时间与空间,都被彻底污染了。
我们身上发生了很多怪事,而且,在龙沼待得越久,我们被污染的程度就越严重。
我已经很难分清自己的记忆有哪一些是我自己的了,我也无法分辨我身边的人到底是我的同伴,还是村中的怪物加班的。
所有人都死了。
为了逃离龙沼,我的同伴,白珂,徐远舟与刘天宇,将我留在了龙沼村充当了龙神的祭品,但即便是这样,他们也未能成功离开这个地方。
龙沼是离不开的。
祂迫使我看到了他们惨烈死亡的场景。
我无法理解祂到底想要对我做什么,祂似乎认为我与祂之间缔结了某种类似于婚姻的关系。但是,我不知道这个想法是不是祂强加给我的。
我觉得我正在疯掉。明知道祂是多么令人作呕多么可怕的怪物,却依然会觉得祂是在讨好我。
我的脑子正在被祂搅乱。
有的时候,我都快忘记,我到底是谁。
这也是我写下这些字的原因,在我彻底堕落为祂的玩物之前,我得留下记录。
在最后的仪式时候,我会想办法杀了祂。
如果失败,我想我应该会死去。
而如果你看见了这张纸,那么就意味着我的结局是后一项。
不要为我难过。因为看到这张纸的你,现在应该也正处于极度的危险中。
请记住我的忠告,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想办法用镜子以及一切可以拍摄的器物去观察周围。
我希望你能替我,还有我的另外三个同伴逃离这里。
逃离龙沼村。
祝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