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初言看着纸条上无比熟悉的字迹,大脑一片空白。
在这一刻,甚至就连恐惧都变得麻木而遥远。江初言只觉得一切都是如此不真实感,他觉得自己好像正在做一个漫长又真实的噩梦……
“砰砰砰。”
就在此时,他的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而哪怕只是最普通的敲门声,也差点把江初言吓得背过气去。
“江同学时间到了,送嫁的队伍已经快到门口了,你该下楼了。”
布达措措在门外说道。
江初言心狂跳不止,在听到声音的一瞬间,他便将“自己”的遗书塞进了笔记本,然后一脚将本子踢进了床底下。几乎是在他做完那个动作的瞬间,“嘎吱”一声,在印象中明明已经彻底锁死的门,竟然自行打开了。
布达措措惨白的脸自从走廊的阴影中浮现出来。
“江同学。”
他含糊不清地呼唤道。
“布,布达措措……”
江初言咽下一口唾液,鼓足勇气转过了头,看向了布达措措。
龙沼村村长正直直地盯着他。
一直到这一刻,江初言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为什么他一直觉得布达措措长得很奇怪。
因为,布达措措的脸,其实根本就是那种已经在水里泡了许久,身体已经开始浮肿的浮尸的脸。
要知道,身体腐败后,尸体的眼球也会因为体内的气压而微微鼓起……甚至,会被推出眼眶。
布达措措便有着那样一双凸起的眼睛。
“你该入棺了,要是耽误了时辰,那可不好。”
“入棺,哦,对,入棺。”
江初言结结巴巴地说道,想起来龙沼这边的风俗,所谓的龙神新娘被送进落龙洞时候做的可不是花轿,而是扎扎实实钉满了钉子的喜棺。
昨天听布达措措说,这也就是一种特殊民俗,预示着嫁给龙神的新娘已经不再属于俗世相当于已经离开人世,所以才会让新娘躺在棺材里。
江初言当时并没有将这个习俗放在心上,可现在,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躺进一口棺材里,江初言背后的寒毛根根竖了起来。
“我,我不能不进棺材的吗……”
“不是棺材,是喜棺。”对上江初言布达措措很耐心地解释了一遍。
“没事的,很快江同学你就会习惯的——”
听到这句话,江初言猛地擡起头,盯着布达措措看了一会儿。
他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自己精神过敏,在刚才那一瞬间,竟然觉得布达措措的笑容里颇有深意。什么叫“会习惯的”?布达措措他,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吗?
江初言控制不住地想着这些,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正在因为极度紧张而不断缩紧。
他直觉自己要是真的乖乖听话进了棺材被送进落龙洞,应该会发生非常糟糕的事情……糟糕到他明明已经没有了记忆,但是灵魂却依然会不由自主为之战栗。
“我等等贺渊,嗯,贺渊来了我再去吧,不然我真觉得害怕。而且,贺渊也说了,他要陪我的。”
江初言语无伦次地冲着布达措措说道。
龙沼村村长如今看上去依旧谄媚亲切,可是,他眼里的冷光却叫江初言不寒而栗。
“哦,你是说他,贺渊同学,他已经回来了,他就在楼下等着你呢。”没想到江初言话音刚落,布达措措立即笑嘻嘻地开口道,“毕竟,他可是西卡尼,他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的玛尔孤零零的上路呢,这一点你放心就好……”
江初言越是听就越是觉得布达措措的话听上去很奇怪,他快步来到窗前,看到的却是楼前密密麻麻的村民。
那些人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就那样沉默地看着平台上的贺渊。
身形高大的男生如今正蹲在小楼的平台上。在他身侧,是一口涂红描金的棺材。此时的贺渊,正低着头小心地用新鲜的红色颜料,描绘着棺盖上喜字的最后一笔。
那口空棺材看上去,刚好就是江初言的体型。
可是……
棺材并不是随便拼一下就能拼成的乐高玩具。那样一口完全符合江初言身形,而且如此精美的棺材,到底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江初言用手撑着窗台,差点没能站稳。
“喀。”
木质的窗台发出了一声无比细微的声响。
下一秒,原本聚集在小楼前的人群,蓦地齐齐擡头,全部望向了江初言。
江初言完全动不了。
然后,贺渊也擡起头,朝着江初言望过来。
他很甜蜜地冲着江初言笑了起来。
“初言!”
贺渊冲着江初言招了招手。
“我来了吗?你可以下来了。”
男生冲着江初言说道。
“……”
江初言愣了一瞬,一股恐惧狭着刺痛,如同细细的钢针一般刺入了他的心灵最深处。
如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哪怕只是看着贺渊,应该会感到一丝安心吧。
在如此恐怖诡谲的世界里,依然有人能够跟他相互扶持,互担风雨。
然而,现在江初言却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贺渊……根本就不是人。
他是怪物。
一个玩弄自己不知道已经多少次了的怪物。
“初言?”
江初言沉默得太久,贺渊似乎感到了奇怪,他微微偏头,狐疑地打量着自己那脆弱苍白弱小的人类恋人。
见此情况,江初言连忙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冲着贺渊笑了起来。
他希望自己不要笑得太僵硬。
“我就来。”
他说道,声音有些紧绷。
紧接着,他转过头在布达措措的注视下,一步一步朝着门外走去。
即便是在楼内,江初言也听到了唢呐的声音与锣鼓的喧嚣,虽然刚才他站在窗边看得很清楚,在龙沼的村民里,一个拿着乐器的人都没有。
而江初言已经放弃去思考,他听到的喜乐究竟从何而来了。
渐渐的,渐渐的,耳畔高亢尖锐,音调古怪的喜乐,逐渐变成了自己在山间听到过的儿歌……
“叮叮当,叮叮当。
龙老爷,娶新娘。
先喝酒,再食汤。
盖红布,铁锁长。
好新娘,泪汪汪。
呜呼呼,抱上床,
龙老爷娶了个好新娘……”
龙王为什么要用红布遮住新娘的眼睛,在用铁链锁住他的脚踝呢?
为什么好新娘在被龙老爷抱上床时候,会哭到撕心裂肺。
为什么……
为什么新娘,要想法设法地躲迷藏?
……
江初言看似平静地朝着楼下走去。
可就在下楼前,他忽然停了下来。
年轻的男大学生转头冲着布达措措笑了笑,挤出一个不太好意思的笑容。
“抱歉,稍微等一下,我觉得我要去上个厕所。”江初言说。
布达措措愕然地看着他,嘴唇动了一下。
“可是——”
江初言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我一紧张就会这样,待会到落龙洞不是还有好一会儿吗?不上厕所我总不可能尿棺材里吧。”
似乎是没有预料到,江初言竟然能如此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话,布达措措愣住了。
借此机会,江初言迅速转身,飞快走向了小楼内部简陋无比的厕所。
在厕所外,依然摆着一排颜色艳丽的保温瓶。江初言强迫自己不要看向那些瓶子,也不要去想,那里头现在是否装了什么。
一进厕所,江初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厕所门反锁起来,然后,他一把扯下了自己身上那装饰繁复的沉重嫁衣。三下五除二脱掉了红嫁衣后,很快,江初言身上就只剩下一件贴身的白T恤和简单的短裤。一股泛着潮气的冷风徐徐吹来,江初言打了个哆嗦,朝着风吹来的方向擡起头。靠近厕所的天花板处,有一扇窄窄的通风窗。
没有丝毫犹豫,江初言一个起身踩在了洗脸池上,然后身手灵巧地爬了上去。
通风窗的面积很小,不过江初言钻出去却措措有余。本来江初言还有些担心窗子上有锁,可爬上去以后就发现,原来通风窗上的锁早就已经被人弄断了,现在只有熬一推就开。
而且厕所的窗口刚好就在小楼的背面。而现在几乎所有的人都聚集在了大门前方的平台处。
江初言小心翼翼地环顾着四周,发现暂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后,他头也不回地从窗口跳了下去。落地的时候,因为冲击力,他在地上滚了一圈,肩膀,腰部,都撞到了石头,可江初言甚至不觉得有多痛。他很清楚,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多。只要看到厕所里的红嫁衣,就能猜到自己已经逃跑了,而贺渊绝对不是那种会放任自己静静离开的人……
江初言一个翻身从地上爬了起来,手却在无意识间,把掌心的小刀握得更紧了一些。
……
“好新娘,躲迷藏。
抠掉眼,井里躺。
砍下头,树下荡。
挖了心,开了膛。
……
无处不在,细若游丝的童谣荡漾在小楼外的连绵细雨之中。
而在这也不知道是幻听还是鬼怪的歌谣中,江初言就像是被狗追着的野猫一般,一头栽进了龙沼村中葱茏茂密,水气充足的灌木之中。
很难说这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在树丛中前行,好处是不会在土路上留下太多不必要的脚印,也许可以拖延一些他被人找到的时间。
而坏处却是,他只能一直弓着腰,小心翼翼前进。
细密的树枝不断抽打着他的胳膊与背脊,很快就在他的身上刮出道道血痕。
而且,雨似乎也越下越大了。
江初言脚下泥土正在变得湿滑柔软。树丛中浓浓的潮气,以及一种奇异的腐败的气息,这些气息混合着灵塔燃烧时特有的怪味,就像是浸透了水的毯子一般沉沉地压在了江初言的身上。
他开始感到寒冷。
虚弱感慢慢蔓延,一个不小心,江初言踩到了一团软泥之中。他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就直直摔了下去。
“唔。”
江初言发出了一声闷哼,手忙脚乱地撑着地打算爬起来。然后,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撑着地的那只手,触感有些不对劲。
他眨了眨眼睛,尽量抹掉了眼前模糊的水雾,再看向自己手边时候,正好可以看清楚那陷在泥土中早已腐烂的脸。
因为刚才江初言的动作,腐化到像是果冻一般柔软的皮肤与肉块直接被他从森白的露骨上扯了下来。
至于刚才江初言踩中的“软泥”,不出意外,应该是它的身体。
江初言咬着嘴唇,一丝血线混合着雨水从他唇间流了出来,打湿了他的胸口。
但只有这样他才不至于尖叫出声。
虽然已经完全腐烂,但江初言认出了白珂的耳钉。
江初言用手撑着地,在白珂的尸体上方呆滞了很久。
直到他又一次听到噩梦般的唢呐声。
“龙老爷……娶新娘……”
“龙老爷今日娶新娘……”
……
在蒙蒙细雨中,那些本应欢快高昂的声音听起来却愈发古怪,听得他耳朵深处一直在发出细细的鸣响。
他的耳鸣更加严重了。
龙沼村的村民们,正在往他的方向靠近。
察觉到这件事之后,面色发青的人类青年,在雨幕中发出了一声无声的抽噎。然后,他慢慢地,慢慢地跪在地上,以膝行的方式往前爬去。
他又摸到了好几次“软泥”。
泥巴里有徐远舟的手机,还有刘天宇的鞋。
那些生长得郁郁葱葱的灌木下,尸体的数量远远不止三。
……
最后江初言还看到了他们。
早上还跟自己打过招呼的三人七零八落地躺在泥地里,尸体甚至还保持着柔软。
也许是因为龙神娶亲的缘故,掩埋他们的人很不走心,所以他们的绝大部分尸体都露在了外面。
江初言在爬过他们的时候动作慢了下来。
他的恐惧与绝望已经不像是最开始那么汹涌了,也许是因为人在同样一种情绪的冲刷下确实会变得麻木。
本来江初言只打算就这样默默离开,然而,他看着同伴们过于“新鲜”的面容,那种痛苦还是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刘天宇的脸是露在最外面的,脸上表情异常扭曲以至于连眼睛都是睁开的。
江初言在越过他时停了下来。
“对不起。”
江初言无声地对着刘天宇说道。
然后,他嘴唇颤抖,屏住呼吸,替刘天宇合上了眼睛,摆正了尸体。
做完这一切后,江初言踉跄着慢慢起身,朝着记忆中龙沼村的出口走去——
“啪——”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身后却忽然传来了一声细响。
江初言身体一僵,愕然回头,对上了刘天宇那早已浑浊的双眸。尸体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了头,正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初言。
刚才被江初言摆在身体两侧的手臂,也举起了一只,僵硬地指着江初言。
江初言有一会儿完全无法动弹。
是诈尸……
还是别的诡异事件?
可几秒钟过去了,刘天宇的尸体却再无异动。
江初言抽了抽鼻子,他颤抖着慢慢后退,然后转过了身。
正准备继续沿着路往外走,眼角余光却倏然扫过了一栋歪歪斜斜的废楼。
等等——
江初言先是瞟了一眼,随即又猛然转头,他直勾勾地盯着那一栋破败不堪的荒屋看了好几秒钟。
他忽然意识到,刘天宇刚才的尸体,似乎……似乎一直在指着那栋荒屋。
江初言不敢置信地转身确认,可几秒钟之前躺在泥泞之中的尸体,此时却早已被一大片绿草覆盖。
他来时的那段路,也在须臾间变成了另外一幅模样。
江初言的呼吸加快。
他发现了两件事,第一,在龙沼村,不仅仅时间是混乱的,很有可能,就连空间也是乱的。
第二,面前这栋荒屋,他来过。
这正是他之前捡到那本笔记本的地方。
江初言推开了门,缓缓走进了那栋荒屋。
可映入眼前的一切,让他迟疑了片刻。
房子里的陈设跟他在那个夜晚看到的完全不一样,以至于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搞错了。
这栋小楼里的家具很简单。
一楼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张旧书桌。
书桌后面,是一张窄窄的床。床的旁边,则是一个双开门的木质大衣柜。
地上摆放着一些颜色暗淡的木质玩具,看得出来,是手工制作的,已经被玩得很旧了。
至于其他陈设也都简陋而且陈旧,不过都摆放得却很整齐,整栋房子也都被打扫得也很干净。
看得出来,居住在这里的人一直在好好维护自己的居住环境,这跟那天晚上自己看到的凌乱废墟完全不一样。
然而江初言却在那个大衣柜前停下了脚步——他还记得这个衣柜。
当时衣柜已经旧到不行,斜斜靠在一堆废弃物中,柜门敞开着,所以才会有行李袋从里头滚出来。
江初言深呼吸了两下,他盯着衣柜看了几秒钟,然后擡起手慢慢探向了柜门。
可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了一个让他无比熟悉的女声。
“言言——”
“言言,你这孩子到底躲到哪里去了?!”
江初言脸色骤变,他不敢置信地转身狂奔向了窗口。
一道虚影飞快地从窗边掠了过去。
他永远也不可能错认那个声音,那个他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再听到的声音。
那分明就是他妈妈的声音!
“妈妈!”
明知道这很可能又是龙沼村展现给他的幻想,可这一刻江初言还是情不自禁地冲着窗外大喊起来。
“言言!”
窗外传来了女人带着些许哭腔的呼唤。
“言言你到底在哪里?!”
虽然看不到她,可是那声音却是那么真切,那么近。
江初言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门外。
“妈,妈妈,我在这里啊!妈妈——”
他大喊了起来。
可下一秒,江初言从窗口瞥见了妈妈的影子,就那样倏然出现在了房内。
女人正站在衣柜前,双手叉腰,声音听上去又惊又怒。
“江初言!我警告你,不许再跟妈妈玩躲迷藏了,你是要吓死我吗?最近你为什么这么奇怪……”
而等江初言再次回到荒屋之内,女人的身影却已经再次消失了。
可木质的衣柜内,却传出了一个稚气又调皮的声音。
“我不是跟妈妈玩捉迷藏啊,我在跟阿渊玩!”
江初言定定地站在了衣柜前,他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整个人几欲晕厥。
一片混沌的脑海中,那些模糊到极点的童年记忆一点点挤了出来。
江初言想起来了,为什么这里的陈设对于他来说会如此眼熟。
因为妈妈带他回村探亲的时候,他就是住在这里的。
而当时的他在这里,似乎还交到了一个非常,非常要好的朋友。因为自己身体实在是太差了,所以在龙沼村并没有交到要好的朋友,整个暑假他都过得非常寂寞,直到他交到了那个朋友。
他的身体一天天好转,跟朋友也好得恨不得天天窝在一起。不过,让那个时候尚且年幼的他倍感不解的是,每次他兴致勃勃跟妈妈说起自己最好的“朋友”时,妈妈的表情都会变得很奇怪。
【“言言,你到底在瞎说什么……”】
【“今天家里不是只有妈妈和你吗?你说的小朋友,到底是谁啊?”】
【“言言……言言?”】
【“言言,你到底在看什么?”】
【“那里什么都没有啊?”】
……
“好啦,妈妈,你快走开啦,我已经在心里数好数了,待会阿渊就要来找我了,你不要让我被他抓到啊——”
衣柜里,熟悉的,属于他自己的童音传了出来。
江初言盯着闭合的衣柜们,甚至都能回忆起自己当初是如何窝在衣柜里,用手捂着脸轻声嘟囔的。
那个时候的自己,从来都没有疑惑过,为什么只是在心底默默数数,自己的“好友”依然能够听到呢。
“不……”
几秒钟之后,江初言神志恍惚地低喃出声。
“不要跟那种东西玩。绝对不要!”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崩溃地一把拉开了衣柜。
衣柜里根本就没有蜷缩在一起,兴致勃勃等着玩捉迷藏的幼童。
只有一整摞摆放得整整齐齐,看上去一模一样的笔记本。
每一本里头,都是他自己的字迹。
【真奇怪,记录上我订了四张机票,可是我们不是有五个人吗?我怎么会漏定了一张呢?】
【又是下雨天,被困在了龙沼,什么活动都无法开展,徐远舟说想玩真心话大冒险……也许是为了报复我今天跟他提出的分手,他跟白珂搞在一起了。我并不意外这一点,只是贺渊突然凑过来说要不我们也试一下,吓我一跳。
我什么时候跟这个人这么熟了?】
江初言将这本丢在了一边,又捡起了一本。
那里头写的是——
【做了个噩梦,梦里跟我青梅竹马的人是徐远舟而不是贺渊,吓死我了,跟他说这件事的时候,他好像很紧张,我也不明白他到底在紧张什么。】
在另外一本笔记本里,江初言看着自己一笔一划地写着。
【我们队伍里多出来的那个人是谁呢?】
【他们都在说我发疯了,可我知道不是我们这些人里……有一个根本就不是人类。】
……
【他们说我应该成为祭品。】
江初言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
他再次捡起了一本笔记,这本里,“江初言”的下场倒是跟之前没有什么两样。
【徐远舟说,我更适合充当龙神的新娘,毕竟跟他们比起来,我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我同意了,我成了龙神的新娘。】
江初言将那些笔记本一本一本地翻了过去,而每一本的封皮后面,他都找到了一张熟悉的纸条。
每一张纸条,都是名为江初言的“自己”,在绝望之中写下来的遗书。
尽管,每一个“江初言”经历的事情都各有不同,可最后那些纸条的结尾却几乎都是一样的。
【我会去杀了那个所谓的龙神。】
【希望你能逃出龙沼,逃出这个世界……】
不知不觉中江初言的脸上,已经满是水迹。
他抹了一把脸,却不太能确定,那究竟是汗水,还是眼泪。
“初言……”
然后,江初言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呼唤。他猛然打了个寒战,猛然转头望向门口。
他不会听错那个声音,噩梦般的声音。
“初言,你跑哪儿去了?”
“初言快出来吧……”
明明只有贺渊一个人的声音,可那声音听上去却是忽远忽近的。
仿佛整个村落在这一刻都化为了贺渊的分身,正在不断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距离他最近的呼唤,已经近在咫尺。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已经下起了连绵不绝的大雨。
天光暗淡,宛若黄昏。
江初言手忙脚乱地将所有的笔记本丢回了衣柜。
“嘎吱——”
平台上传来了脚步声。
来不及多想,江初言拉开了衣柜,迅速地躲了进去。
合拢柜门后,黑暗瞬间笼罩了他。
几秒钟后,房间里也响起了清晰的脚步声,以及贺渊的呼唤。
“初言?你在这儿吗”
“唉,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
黑暗中,江初言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
他屏息凝神地听着贺渊在房间里四处走动发出的声音。
有好几次,他甚至觉得贺渊已经站在了衣柜前。
说不定,贺渊的手就已经搭在了衣柜门的把手上……
这个念头划过脑海的瞬间,江初言不得不擡手咬住了自己的掌缘,好把那难以控制的尖叫强行卡在喉咙深处。
……
他不知道贺渊为什么忽然找到了这里。
也许是因为自己留下的痕迹太过于明显?还是说,其实自己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他的视线?自己在狼狈逃跑的时候,那个怪物可是悄无声息,慢慢地在他的身后微笑着窥视?
江初言不受控制地拼命地回想着自己来时的一举一动,惶恐和绝望几乎要让他全身血液凝固。
忽然间,贺渊的呼唤和脚步声都停了下来。
江初言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已经缩成了小小一团。
发生了什么?
老旧的衣柜门无法完全闭拢,仔细看的话能看到一条窄窄的缝隙。
江初言不敢向前探身,因为他害怕重心的变化会引发太过明显的声响,所以,他小心翼翼将手机抵在了缝隙前。
借着手机的拍摄功能,江初言拍到了衣柜门外伫立的身影。
……他终于看到了“贺渊”的真实模样。
眼泪涟涟顺着江初言的眼眶无声地落下。
好恐怖。
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
那怎么可能是贺渊?
那怎么可能……是可以和人类接触的生物?
那根本就是真正的噩梦……
……
“嘶嘶……”
高大的青年身体渐渐开始溶解。
濡湿的声音从房间各处不断传来。
那是细长,多鳞的畸形躯体在废屋各处不断盘旋,翻找着人类新娘的身影时候,发出来的细微噪音。
江初言闭上了眼睛。
视线被隔离之后,听觉却变得愈发敏锐。
“嘶……”
他清楚地听到了贺渊的鳞片刮擦着衣柜木板时候发出来的声音。那东西此时此刻,正缠绕着他所在的衣柜。
因为不敢呼吸,晕眩感阵阵袭来,江初言几乎直接就这样晕厥过去。
可是,因为极致的恐惧,江初言精神已经紧绷到了无法晕过去的程度。
他不知道这种地狱般煎熬的时间究竟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
不过,就在他完全精神崩溃的前一秒,蓦地,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停止了。
……
江初言颤巍巍地睁开眼睛,隔着衣柜门细窄的缝隙,他看到那怪物原本膨胀开来的庞大影子一点点收拢回来。
“嘎吱——”
脚步声。
“嘎吱——”
然后又是一声脚步声。
贺渊的脚步声,终于渐渐远去了,但即便是这样,江初言依旧在衣柜里僵了好一会儿。
接下来,又过了很久,因为紧绷而痉挛的肌肉才渐渐开始放松。
江初言靠着衣柜底,颓然地瘫软下来。
贺渊似乎并没有发现他。
谢天谢地,至少在这一刻……
“原来你躲在这儿啊?”
一道低沉的含着笑意的声音骤然响起。
江初言身形一顿,很久很久之后,他才缓缓擡起头,正好,对上了衣柜门缝处那对血红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