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牌219L卧式冰柜。
能效二级。
有一百二十小时断电保护。
深冻温度-18。
网商渠道售价两千二。
顾何止合租的房子里,摆放着这样一台冰柜。
刚搬到这里来的时候,他也曾经觉得这台冰柜十分碍事,毕竟本来就已经是一套隔断房了,多出来的房间占掉了不少客厅的位置,留给租房者的公共区域已经少得可怜。
再强行挤进这样一台大冰箱,原本就不充裕的空间愈发拥挤。
可面对住客们的抱怨,房东却显得十分强势,怎么也不愿意把它搬走。据说,这台冰柜还是房东母亲留下来的老旧电器。时隔多年依然运行良好,房东自己家早已经不会用这么过时的东西,卖二手卖不起价,扔又舍不得扔,最后就被强行塞进了用来出租的房子里。
过年前那几天,顾何止站在冰柜前给房东打了个电话,提出想要借用房东的冰箱放点东西。
听到他的请求,电话那头的中年女人明显地犹豫了一下。
顾何止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他垂下了眼帘,声音却很平静。他告诉房东,自己的母亲刚从老家寄了许多年货过来,都是母亲亲手做的,不冻起来的话恐怕会放坏。
他隐约记得,之前董瑞明跟他提过一嘴,说租给他们房子的女人也有个女儿,正在外面上班。
自己在某些方面确实有着狡猾的一面……
说话时,顾何止仿佛能听到自己心底有个声音在低低嗤笑着他。
果不其然,听到顾何止这么说话,原本还在犹豫的女人一下子就同意了年轻租客的请求。
“那你用吧,不过你可是要爱惜点啦,要是坏掉的话你是要赔我钱的。”
房东在话筒那边絮絮叨叨地说着,顾何止却已经没法再集中精神认真听下去了。
挂掉电话时,顾何止才发现自己额角已经渗出了冷汗,明明正是冬天,他的背上却已经是一片潮乎乎的汗水。
自己跟房东阿姨说话时候有没有露出什么马脚呢?语调听起来应该也还是正常的吧……
顾何止漫无目的地想着,敷衍完房东后挂掉了手机。
在倏然安静下来的房子里,冷柜就在他的脚尖前,发出了嗡嗡的低鸣声。
顾何止将手放在了冰柜白色的柜门上,他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一会儿冰柜,眼神有点恍惚。
其实不用跟房东打这个电话的,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顾何止又在心底对自己说道。
之后警察跟女人说起来时候,女人会记起今天的对话吗?她大概会说今天的自己声音听起来很奇怪吧,毕竟莫名其妙就跟房东借用冰柜,也太反常了。
后悔的心情开始在胸腔里微微翻滚。
顾何止的身形晃了晃,他猛然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其实就算房东不同意也没有什么区别,那台冰柜他早就已经用了起来。
毕竟是老电器,插电以后噪音确实有点大,但是制冷效果确实也很不错。
顾何止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搭在冰箱门上轻轻掀开,黑色的塑料袋就那样一摞一摞地叠在冰柜里。
明明塑料袋的袋口已经系得很紧了,可冰柜底部还是凝了一点黑红色的渗血,顾何止盯着血迹发了一会儿呆,有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用铲子把血迹铲掉。
但尝试了一两下之后,顾何止就彻底放弃了这个想法。
那些血迹已经冻得很硬了。
好在塑料袋很多,每一个都鼓鼓囊囊的,顾何止调整一下摆放位置,底部的血迹很快就被遮住了。
做完这一切后,他垂下眼眸,盯着那些表面覆盖上白霜的塑料袋,沉默了很久之后,站在冰柜前的青年生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颤颤巍巍地举起手,伸手按了一下塑料袋。
那里头的东西已经冻得微微硬了。
“呼……”
下一秒,青年发出了一声急促的喘息。
就像是被烫到了一样,他猛然后退,用力地摔上了冰柜的门。
然后他踉跄着逃回了房间,用力地摔上了门。
过完年后,还没有过大年初七,合租房里的其他几个人就陆陆续续从各自的老家回到了这个都市中的鸽子笼中。经过了一个春节的洗礼,每个人看上去都比之前要丰腴了不少。红光满面的室友们,把出租屋里唯一没有回家过年的顾何止衬托得愈发可怜。
“何止你没事吧?怎么过个年你瘦了那么多?”
董瑞明回来后,一对上顾何止的脸,毫不夸张地说,真是被吓了一跳。
当初在大学里,顾何止光靠着那张脸,盘踞K大校花位置长达四年,后来出了社会,其他人都被资本家压榨的人不人鬼不鬼,顾何止却依旧跟大学时候一样,一张脸晃出去能唬不少人,就连出门吃个饭,顾何止也经常会被路人当做是某个小明星。
可就是这样的顾何止,过个年的功夫竟然直接瘦脱了相,眼底的青黑看得董瑞明心里直发憷。
他跟顾何止是大学同学,过年前房子里有人忽然退租,空了个房间出来后董瑞明在朋友圈里让嚷了一声,本来没想着春节前能找到租客,没想到印象中总是独来独往的“校花”却直接找到了他,急急忙忙地租下了房子。
“你,你去医院检查过没有?”
董瑞明问了一句,语气中带着点微妙的戒备。
他之前就觉得顾何止跑来合租这件事多少有些违和。毕竟印象中顾何止实在犯不上跟着他们这样一群人合租……
这套位于老城区的房子,唯一的有点大概也就是离市区近外加房租便宜了。
小小一套三室一厅,活生生隔出了四个房间,也就是传说中的隔断房。
要是遇到运气不好,住到隔断房里的人一个不小心就会遇到管理机关上门拆隔断,自己抱着行李无家可归的地步。
那天顾何止却显得毫不在意,瘦得可怜的青年只带着一个背包就找到了这里。搬进来时甚至没有没有行李……简直跟在躲债一般。
该不会真的有什么毛病吧?
董瑞明盯着脸色苍白,神志恍惚的青年,在心底做了一下。
顾何止站在客厅里,这时候看上去眼神有点空,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嗯,没事,这段时间有些累。”
“啊,这样啊,怎么累成这样啊哈哈。”
董瑞明应了一声,狐疑地又多看了顾何止两眼——这年头遇到人忽然暴瘦,是亲人的话就担心他生了什么重病,可若是同租室友,怕的就是有人脑子不清醒跑去吸毒了。
“啊,要不你还是去一趟医院——”
董瑞明下意识还想再说两句,有人忽然扯了扯他袖口。
他转过头,正好看到昨天已经到家的室友乔良,此时他尴尬地冲着董瑞明笑了笑。
“老董,那个……我从老家带了点炸芋头丝,要不你吃点……”
乔良从破旧的行李箱里取出了一包红色塑料袋装着的炸芋头丝,芋头切得很细,炸得灰扑扑的,就那样油滋滋搁在塑料袋里。董瑞明看了一眼,觉得没有什么胃口。
“不用,哈哈,我最近撸铁呢,不敢吃这些。”
乔良跟他还有顾何止也都是大学同学。
人倒是不错,就是穷,穷到大学里一直靠助学金过活,进了社会当了打工人后看上去还是透着一股畏畏缩缩的气质。
董瑞明找了个借口了敷衍过去。被乔良这么一打岔,也错过了继续追问顾何止的机会。
这时候门锁轻响,又有人到了。
拖着行李走进客厅高壮的男人,在打开门后压根没有顾得上跟客厅里挤着的几人打招呼,而是瞪直了眼睛,看向了正在墙角嗡嗡作响的冰柜。
“哎,这谁啊,怎么把冰柜给插上了……”
顾何止没有错过对方变得有些不太好看的脸色。
戚伟算是这套房子的二房东,同时也是董瑞明的表哥,大概是因为这层关系,男人平时在各方面都显得有些龟毛。
“啊,对哦,怎么这破冰柜还给插上电了。”
被戚伟一提醒,董瑞明也诧异地睁大眼睛。
顾何止垂下眼眸,低声应了一句:“是我,我妈给我寄了年货……”他重复了一遍在房东那里说过的理由,末了又补充道,“以后电费我每个月多出一份。”
话音落下的瞬间,客厅里所有人神色都松了一松。
“啊,大家都是熟人,我其实也不是这个意思,就是顺口问一句——”
戚伟扯扯嘴角笑了一声。
但是说到底也没拒绝顾何止的提议。
紧接着大家都笑了笑,气氛看上去倒也还算融洽。
简单的寒暄过后,几个人都各自散开,都打算回房间。
顾何止站在客厅里目睹着他们的动作,心头微微一松,正准备等所有人都回房之后再回自己房间,就听到董瑞明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顺嘴提了一句。
“哎,说起来,你知不知道那个谁,他失踪了。”
顾何止愣了一下。
“谁?”
董瑞明眯着眼睛想了一下。
“就是那个……大学老是黏着你的那个神经病,家里特别有钱那个男的……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叫阙白的,丰和老总的儿子,你还记得吧?他失踪了。也不知道是惹了什么事情,反正据说圈子里闹得还挺大的,他老妈一直在悬赏说要找到人。”
顾何止的肩膀微不可见地轻颤了一下。
空气仿佛一下子变得很冷,冷得他只想牙关打颤。
“我不知道。”
顾何止非常简短地说道。
“我已经不记得他了。”
……
心脏好像快要停止跳动了。
在说话的同时,脖颈处却开始汗毛倒竖,仿佛男人黏腻冰冷如蛇一般的指尖依然停留在那里不断摩挲。
董瑞明耸了耸肩,好像没有注意到顾何止这一瞬间微微发青的脸色。
“哇真的假的,那你心是真大,那个人都能忘。我要是你,心理阴影起码十年吧……”
顾何止没吭声。
董瑞明见顾何止没应声也觉得有点无聊,招呼了一声后关上了房门。
留下了顾何止颓然后退,颤抖不已地坐在了沙发上。
逼仄窄小的客厅里,沙发旁边就是那台卧式冰柜。
冰柜运行良好,制冷时发出了嗡嗡的声音。
顾何止最开始只是觉得他很可怜。
在传闻中,那个人有着严重的精神疾病,他本来应该待在精神病院,可有权有势的父母却强行把他塞进了正常人的世界。
社团活动里,所有人都在嬉笑打闹,唯独那个人坐着的地方形成了一小块真空地带。
瘦小的男生垂着头,专心致志地用红笔在笔记本上图画着,看上去表情几乎是静谧的。
顾何止坐在了他旁边,偷偷看了一眼。
笔记本上并不是人们传言中各种可怕的诅咒和血腥的图画,在顾何止看来,那更像是一种……
“这是一种符咒。”
阙白倏然擡头,盯着顾何止小声说道。
“我在自学符咒。”
柔软的语调,听上去有点像是在解释着什么。
顾何止觉得有点有趣,下意识地开口问了一句:“哦,那这种符咒有用吗?”
名为阙白的男生短暂地沉默了一瞬,但他的眼睛始终没有从顾何止的脸上移开。
跟正常人的眼睛比起来,他的瞳孔似乎更大,因此显得眼神格外幽暗。
过于专注的视线落在皮肤上,甚至像是拥有了实质一般,让皮肤微微有些紧绷。顾何止被阙白盯得有些不太自在,正准备撤退时候,耳畔却传来了对方暗哑地低喃。
“有用。”
鲜红的嘴角朝着两边勾起,阙白对着顾何止露出了一个稍显古怪的笑容。
事后想起来,那笑容之所以显得那样不自然,大概是因为那纯粹就是一个模仿出来的笑容。
那是阙白观察其他人,勉强模拟出来的表情。
【真的要把我丢掉吗?】
黑暗中的男人冲着顾何止露出了笑脸。
明明是堪称英俊的五官,笑起来时候却像是恶鬼一般渗人。
【阿止,是我哪里做得不对吗?告诉我好不好,我会改……】
鲜血源源不断地从男人的眼睛和口鼻中涌出来。
他朝着顾何止伸出了手。
【别丢下我,阿止,只要你不要丢下我,我什么都可以做。】
苍白的手臂上也浮现出了殷红的血痕。
顾何止捂住了嘴,将所有的尖叫强行咽回喉咙。
他绝望地看着自己面前的男人。
初次相遇时还残留着少年孱弱模样的阙白,在几年中就长成了四肢修长身材高大的男人。
可此时他却像是即将被抛弃的流浪狗一般跪在地上,四肢着地朝着顾何止爬了过来。
【你就当养了条流浪狗好不好,你对路边的野猫野狗都那么好……你能不能对我也好一点……】
攀爬时,地上的血痕汇集成了深红的河流。
【阿止……别丢下我……】
【阿止……】
“何止!”
“喂喂,顾何止!你没事吧?!”
敲门声伴随着男人的呼唤,让顾何止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剧烈喘息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之前小半个月时间里他几乎都不曾入眠,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回到了房间,披着被子就睡着了。
而他甚至没有一点印象。
“砰砰砰——”
敲门声还在继续,董瑞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大学同学热情的声音此刻落在顾何止的耳朵里却像是锤子正在敲打他的脑浆,让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什么事?”
顾何止踉跄着起身,艰难地打开了房门。
董瑞明还保持着擡手敲门的姿势,猝不及防对上顾何止通红的眼睛,诧异地挑起了眉梢。
“你哭了?”他问了一句,没等顾何止回答,他又漫不经心接着说道,“那什么,你怎么睡这么死啊喊你半天了……对了,我女朋友今天过来了,做了一屋子好菜呢,就等大少爷你上桌了。”
越过董瑞明的肩头,顾何止看到出租屋里几个人都挤在了客厅。
之前落满了灰尘的茶几上堆满了菜。
一个女生将手中的餐盘放在桌上,似乎注意到了顾何止的视线,转过头来看向他。
看到顾何止时,女生明显露出了惊艳的眼神,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
顾何止眨了眨眼睛,慢了半拍才想起来,董瑞明之前就炫耀过他找到了个新女朋友。
倒是难怪董瑞明拍门拍得那么起劲。
估摸着这次就是特意来跟人炫耀的。毕竟,整个出租屋里,也就是董瑞明换女朋友的次数最多。
其实顾何止一点胃口也没有,然而,董瑞明却还是强行地把他拉出了房间。
“你看看你,别躲房间啦,你这身体不吃点好点哪能成呢——”
“嗯,是啊,顾神你还是来吃点吧。”
茶几旁的乔良欲言又止了片刻,也对着顾何止招呼起来。
无奈之下,顾何止只能强打起精神,也坐到了桌边。
董瑞明的新女朋友叫阮琪,刨去下巴有点尖,额头鼓鼓囊囊这两点外,是一个很漂亮的女生。看得出来,这次给男朋友的室友做饭,阮琪也是下了苦功夫的,几道家常菜把不大的茶几挤得满满当当。
而在茶几的正中央,竟然还有一口砂锅。
砂锅中,是已经烧成了乳白色的汤。
汤的味道,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