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何止无比狼狈地冲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用力地摔上了门,好像这样就能把一切锁到门外……然而即便躲到了房间里,他依然可以听见客厅里那台冰柜运行时的嗡嗡声。
“不……不……”
顾何止痛苦地抱住了头。
他背靠着门扉,身体一阵虚软,就那样脱力地缓缓滑到了地上。
幸好,也许也是看出了他情况不对,在回房之后,乔良并没有在门外过多追问。顾何止的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以及喉咙里溢出来的细微抽噎。
“喀。”
就在这个时候,房间的一角,突然传来了一声细响。
顾何止身体猛然一震,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然后他便看到一枚十分陌生的丝绒戒指盒咕噜噜地在地上滚了一圈,停了下来。
戒指盒是红色的,看上去刚从架子上掉下来,撞击后盒盖敞开了,那里露出内里放置的男士戒指。
仅仅只看外观和包装就可以看得出来,这枚戒指价格不菲。那绝对不是顾何止这样的打工人可以买得起的东西。而且,顾何止平日里也没有任何购买首饰的习惯。
可顾何止在看到戒指盒的瞬间,立刻就猜到了这枚陌生戒指究竟从何而来。
最后一次见到那个男人时,他刚好就站在书架前。
“你在干什么?”
听到顾何止冷漠的问询,阙白像是吓了一跳似的,慌慌张张地转头看了青年一眼。
男人瑟缩了一下,但下一秒就又对顾何止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我在记住你房间里的细节。”阙白当时说道,“这样我一个人时候,就能想象出你平时是如何生活的了……”
自己当时回应了什么呢?顾何止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想不起了。
无非便是那些已经重复了无数遍的话语。
【不要缠着我。】
【你就当放过我好不好。】
【我只是一个正常人,我不是疯子,无论你怎么说你始终是个人,你不可能变成狗——我是不会喜欢你的,绝对不会!】
【求求你了,放过我,放过我让我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我不欠你……】
【如果你还想跟之前一样,我会报警的,而这一次我是绝对不会妥协的,我没有那么蠢,不会再继续可怜你这种疯子了!】
……
明明知道自己的所有警告和威胁,对于阙白那种人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威慑性,他却依然在徒劳无功地不断重复。
可悲又可怜。
直到现在,顾何止才反应过来,那天阙白之所以会软磨硬泡一定要进他的房间,恐怕并不仅仅只是出于那病态的窥视欲和独占欲,还有一个可能,是为了偷偷将戒指放到书架上。
对了,那一天阙白说了什么来着……
“阿止,能不能祝我生日快乐啊?”
这就是阙白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一枚偷偷藏在书架上的戒指。
顾何止猛然伸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模糊画面,是一双惨白的,毫无血色的手。
修长的指缝间,满是猩红的血迹,其中一根手指上戴着的戒指,跟此刻墙角首饰盒里的一模一样。
顾何止抽了一口冷气。
“滚——”
明明房间里空无一人,被折磨得瘦骨嶙峋的青年却跟疯子一样冲着墙角骂了起来。
顾何止手脚并用,狼狈地朝着戒指爬了过去。就像是抓住一块烙铁,顾何止颤抖着伸手抓住了戒指盒,然后一把扯开衣柜,把戒指盒一股脑地丢了进去。
搬进来的时候,房东留在出租屋内的老式木家具一直被其他合租者们吐槽,说是又丑又难用。
尤其是顾何止房间里的衣柜,因为铰链生锈的缘故,连最基本的开门都因为木料的变形而格外艰难。不过因为大学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顾何止就再也不会在任何大柜子里放置东西。
于是他坦然地“认领”了现在住的房间。
衣柜很深,里头也很空。天鹅绒的戒指盒掉进去时候发出了一声闷闷的响声,然后便滚入了衣柜深处。
伴随着木头与木头尖锐的惨叫,衣柜被顾何止强行关上了。
做完这一切之后,顾何止站在原地深呼吸了好几下,然后才转过身,踉跄着朝着自己乱糟糟的床铺走去。
然而,顾何止才刚刚转过身,身后就传来了一声悠长刺耳的摩擦声。
“嘎——”
顾何止动作一顿,他不敢置信地回过头。
在他身后的衣柜门,重新敞开了一条细缝。
衣柜里黑漆漆的。
几秒钟之后,刚被顾何止丢进衣柜的戒指盒,咕咚一下,从衣柜门敞开的缝隙里掉了出来。
“……”
有那么一瞬间顾何止完全动弹不得。他的呼吸在不自觉地加重,大概正是因为这样,之前吞咽下去的肉块就像是在他的胃里发酵了一样,泛起一股又一股的腥气。
那种气息跟阙白一模一样。
顾何止咬着唇,身体在无声中不断颤抖。
他两眼通红,三步并做两步直接抓起了戒指盒,用近乎狂乱的气势将它直接锁进了自己的行李箱里。
行李箱上有密码锁,顾何止在拨动密码锁时,有好几次都因为手太湿而使不上力气。
将行李箱重新推回床下之后,顾何止直接跳上了床铺,一把卷起了被子紧紧盖住了自己。他就像是一个婴儿一样环抱着自己,在被子里一点点蜷缩了起来。
“不要缠着我了。”
他瞪着眼前的黑暗,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
“不要……不要再缠着我了!”
“不要……”
黑暗中,顾在不知不觉中流下了两行眼泪。
喉咙中的腥味变得越来越重,像是冰冷的手指一般,正在不断地抠挠着他的食道。
顾何止很想吐。
可是,他什么也吐不出来。
顾何止知道自己又在做噩梦了。
“阿止,亲我一口好不好。”
听到熟悉的低语,顾何止睁开了眼。
地下室内阴冷潮湿的气息迎面扑来,顾何止恍恍惚惚擡眼,对上了自己面前高大的男人。
明明穿着那么昂贵的西服,容貌深邃得像是大理石雕像一般,然而,四肢修长,身材高大的阙白,在站在顾何止面前时,却总是不自觉地微微内勾肩头,脸上呈现出一种被主人虐打长大的流浪狗似的神情。
顾何止一言不发。
阙白依然在凝望着他,声音怯懦且卑微。
“就当可怜可我,阿止。我快忍不住了。”
说话间可以听到阙白喉咙里细小的抽气声。
“我已经很努力了,求求你了,就一个吻……不行的话,让我舔舔你好不好。”
“我好想你……”
“阿止现在越来越厉害了,这一次我有两个月没有找到你了。”
男人的脸浸在地下停车场冷白幽暗的光线里,白腻腻的,不像是人的脸,更像是某种水生怪物。
“你知不知道?没有你的日子,我都快崩溃了……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
“每天我都在心里不断想念着阿止,全靠这样我才撑下来的。”
男人的声音越说越小,等注意到的时候他已经完全跪在了顾何止的面前。
如果不是顾何止倏然抽身,他几乎就要就着那个姿势直接捧住顾何止的小腿,然后就那样拉起对方的裤腿舔上去。
明明知道没有用,可顾何止还是控制不住地冲着他咒骂起来。
理所当然的,就算是骂得再恶毒再难听,阙白也不会有丝毫的触动。
阙白的眼睛里透着一股野兽的精气。
是那种已经饿到极点,以至于精神都已经陷入狂乱的野兽。
顾何止必须死死咬住嘴唇才能不让自己惨叫出声。
“亲我一下吧,阿止。”
男人蹭了蹭脸。
他泫然欲泣地盯着顾何止。
“别让我发疯……”
就连声音里也染上了细细的哭腔。
隐隐约约的,顾何止听到自己脑海里,似乎传来了什么东西崩坏的声音。那似乎就是名为理智的神经彻底断裂时候发出的悲鸣。
别——
多年以后的顾何止,在重复了无数遍的噩梦中发出了无力的哭嚎。
别这样——
然而梦境中的自己却还是跟当初一样,伸出手一把勾住了阙白的脖子。
顾何止他将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
阙白细细地哼唧了一声。
下一秒,那种心满意足地叹息就被痛呼所覆盖:顾何止并没有如同阙白所希望得到那样“亲吻”对方,事实上,他直接咬住了阙白。对于男人的恨意已经到了无法抑制的状态,大概就是所谓的,恨不得生啖其肉吧?
顾何止可以感受到自己的牙齿是如何突破阙白的皮肤,刺入他的血肉之中。浓稠的铁锈味伴随着令人作呕的微微的甜味,立刻溢满了顾何止的口腔。
“唔唔……唔……”
濡湿的水声响起。
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的嘴唇缝隙中,开始汩汩向下淌着鲜血。
顾何止可以感觉到,阙白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到了这个时候就想逃了吗?顾何止一把拽住了对方,将其固定在自己的身前。很快,顾何止就知道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阙白并不是因为疼痛而躲藏他的。应该说,男人怯弱躲开,完全是另外一个原因:在顾何止抓住对方的同时,阙白身上的某个地方变得异常鲜明,那么坚硬。
在顾何止的手掌下,顾何止的身体开始抑制不住地痉挛起来。
电光火石之间,顾何止立刻清晰的意识到,阙白这时候已经兴奋得近乎发病。
一股慑人的冷意倏然窜过顾何止的背脊。
那种感觉,堪比一个不小心你低头看到脚背上正盘着一小圈毒蛇。
他一把推开了阙白,分开时,大量鲜血同时从两者的嘴唇间溢出。
顾何止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他惊恐万分地盯着阙白,后者脸上溢满了神经质的微笑,男人整个下巴都已经被血染红了,眼睛却亮得惊人。
血的气味伴随着男人的呼吸一点点从毛孔中渗透出来,然后缠在了顾何止的身上。
顾何止要吐了。
“变态!”
嘴唇翕合间,顾何止盯着阙白喃喃骂道。
但阙白却张开嘴笑了起来,他的血流得更凶了,因为严重的咬伤,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模糊不清。
“我好高兴。”
阙白含含糊糊地说道
“这是阿止的第一次主动……”
有一小片嘴唇在阙白咧嘴大笑时候,从他脸上掉了下来,缺口处露出了男人深红色的牙龈,以及已经被血染成粉红色的牙齿。
“不要——”
“滚开——”
……
顾何止在床上发出了一声闷哼,惊慌失措地逃离了重复了无数遍的梦境。
头晕脑胀中,顾何止发现自己刚才竟然不小心睡着了。
只是他尚且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房间里的窗帘拉得很紧,透出了一丝暗暗的光。视野像是被什么东西剪过一样,变得又细又窄,聚焦了好一会儿眼前依旧一片模糊。
顾何止打了个冷战,背脊上布满了细密的汗水。
“怎么了?”身后传来了一声沙哑的低语。
听到声音的那一瞬间,顾何止条件放射性地绷紧了所有神经,并且收敛起了一切情绪。
他下意识地回了一句:“没什么,只是做了个噩——”
青年颤抖的声音就那样戛然而止。
顾何止一点一点地从床上转过头来,望向自己的身后。
堆满了被褥的床铺上,除了他之外再无他人。
只剩下一股凉意,自从顾何止心底深处袅袅升起。
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阙白已经没有办法再纠缠他了。
那个疯子应该已经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才对。
可是刚才……
刚才那是什么?
顾何止深呼吸了好几下,这才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轻轻抚了一把身后的被褥。
被子里头凉丝丝的
顾何止刚才都已经在被子里睡了那么久了,可是他后背的位置摸上去却依然一片冰凉。
紧接着,顾何止指尖忽然碰触到了一枚硬质的小东西,等他掀开被子一看,才发现那竟然是一枚戒指。就跟他之前锁进行李箱的那枚几乎一模一样。
在室内暗淡的光线下,戒指在顾何止颤抖的掌心中,反射出了一丝细细的金光。
金光中,影影绰绰的,戒指表面的精美纹路里,还夹杂着一丝没有完全洗净的深褐色。
“艹,真他妈烦死——”
伴随着电梯门开启,董瑞明便急急忙忙地冲了出去。
电梯厅里没有人。
董瑞明发出了一声烦躁的辱骂。
为了威胁顾何止,董瑞明出门的时候晚了一步,而等他追出去在小区里转悠了一圈后,小琪的身影早就消失了。
董瑞明牙咬得嘎吱作响,越想就越是觉得心头无名火起,恨不得能立刻冲回去,把钉枪锤子对着顾何止的脸就来一发。
就当是给那个神经病治病了。
董瑞明在脑子里恶狠狠地想道。
走出小区大门,街上人来人往。董瑞明左右张望了一番,还是没有见到阮琪,甚至就连刚才一同追出去的戚伟,如今也完全不见踪影。
“啧,烦。”
董瑞明有些不太耐烦地掏出了手机,正准备硬着头皮跟阮琪打个电话。
结果电话还没有完全拨通,他眼角余光忽然扫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小琪!”
董瑞明下意识地挂掉了手机,急匆匆地朝着女人跑了过去。
小琪这次恐怕真的被委屈坏了,整个人就那样抱着膝盖蹲坐在花坛旁边,头低低地垂着,凌乱的发丝贴在被泪水浸湿的脸上,肩头一直在小幅度地抽搐着。
“小琪,你,你别哭啦。都是他妈的那个小白脸不好,乖,我们犯不着为了这种人生气——”
董瑞明凑到了小琪身侧,耐着性子哄起了女朋友。
奈何生气的女人永远都是最难哄的,细细的呜咽声从凌乱的发丝中不断传出,阮琪始终只是埋着脸兀自抽泣着,像是完全没有听到董瑞明的声音一样。
“喂,差不多得了啊,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就是被个神经病搅和了饭局吗?你别哭了……”
董瑞明伸出手,打算就这样把阮琪揽在怀里。
阮琪却猛然扭了一下身体,垂着头站起来就开始往另一边走去。
“小琪?”
董瑞明不明所以地看着女人的背影,心中隐隐也生出了些许不耐烦。
不过,想到为了追阮琪花的那些钱,犹豫了片刻后,董瑞明还是强打起精神朝着她追了过去。
说也奇怪,阮琪就那样一边哭一边走,可步子竟然还挺快。
董瑞明在阮琪后面,一边喊,一边嘴,却之中没能完全追到阮琪。反而是路人都被他这幅样子吓了一跳,纷纷朝着他投来怪异的目光。
董瑞明也没在意。
不知不觉中,两个人已经渐渐走到了一处偏僻的街道上。这里之前是打算做旧城改造,所以基本上店铺居民楼啥的都走得差不多了,后来这个项目搁置,老城区的热闹却再也回不来。
不过今天这里的人似乎格外少。
坑坑洼洼的旧马路边上就剩下了董瑞明和阮琪,董瑞明也没有了顾忌,干脆直接朝着阮琪跑了过去,然后一把拽住了阮琪的肩膀。
“喂,小琪,你还要我跟到什么时候——”
董瑞明拽了阮琪一把,没拽动,只好自己转到了阮琪面前。
“天啊,姑奶奶,你都哭了这么久了不累吗……”
阮琪还是低着头在哭,看着她的后脑勺,董瑞明只觉得心烦意乱。
而就在这个时候,刚好他手机响了。
董瑞明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打电话的人恰好就是戚伟。
没有犹豫,董瑞明接通了电话,紧接着,就听到话筒里传来了戚伟强压着不爽的声音。
“靠,你小子总算接电话了,你女朋友是不是真的不打算要了?”
“啊?哥,我这不正在哄着——”
董瑞明不明所以刚想说话,戚伟已经急急忙忙在电话那头嚷了起来。
“阮琪刚才一直回头看等着你追上来呢,结果你小子人跑到哪里去了?搞得这娘们转头就抓着我进了那什么咖啡店,点了一堆东西在这里一边哭一边吃,还说要跟你分手呢。我艹我都快被烦死了,这你女朋友还是我女朋友啊要我在这里当陪客……”
董瑞明一愣。
“哥,你,你在说什么啊?”
说话间,他不自觉地看向自己面前的“小琪”。
没错啊……
就连小琪身上的衣服都是他亲自选的。
之前阮琪本来是打算穿吊带裙的,临行前被董瑞明要求换下来了,他说是不好看,其实是因为不想让出租屋里那帮男的看到阮琪那么露的样子。
对了,小琪的肩膀上还有个纹身。
纹的是一对小翅膀。
他看不顺眼很久了一直让阮琪去洗掉,可对方一直嚷嚷着疼怕留疤什么的,两个人没少为了这件事情起争执。
而现在,那低着头一动不动的女人肩膀上,明明也有一对小翅膀的纹身——
啊……不对……
那对小翅膀看上去坑坑洼洼的,线条红肿,好像快要腐烂了一样贴在了女人的肩头。
跟阮琪的好像并不一样。
“别,别开玩笑了,哥。小琪跟我在一起呢。”
董瑞明喃喃说道。
手却不自觉的从面前女人的肩膀上放了下来。
“我靠,你小子是不是在装傻啊?”
戚伟在电话这头没好气地嚷嚷起来。
他也是心烦。
阮琪点的那些东西价格可不低,他看了一眼,就一小块蛋糕,四十多,而阮琪一口气点了两个!
戚伟之前就听过,阮琪这女人精明得很,估摸着特意把自己抓过来,就是为了找冤大头。
他生怕董瑞明不来,买单这事儿落在自己头上。
一想到这里,戚伟的语气也变得强横起来。
结果就听到董瑞明在电话里喃喃开口到:“……你别骗我,阮琪,阮琪真的跟我在一起。”
如果戚伟身边那个是阮琪。
那么,他跟了一路的这个女人,又会是……
董瑞明终于忍不住擡手想要让阮琪露出脸来。
然而,一伸手,他就觉得有点不对。
好奇怪……
怎么……怎么沉甸甸的……
董瑞明的手一抖,女人的头颅倏然落下,挂在了她的胸口晃动起来。
而他这才意识到,“阮琪”低头的角度,很奇怪。
脖子与头颅的连接处,看上去更是十分不对劲。
“阮琪”现在根本就不像是在低头,更像是……她脖子断了,只剩下了一张皮。
所以,不是她不想擡头,而是,她根本就擡不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