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夜明显感觉到唯音的变化。
她的话少了许多,他原本话就不多,之前都是她主动说话,现在越来越明显的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她眼中的热切和欢喜没了踪影,只余一派灰沉沉的忧郁。
她以前也曾这样对着他。
这样也好,凭什么她就可以无忧无虑,不过最后几年了,她也该尝受痛苦煎熬,就像这两千年来他所经历的一样。
兰夜想到这些甚至有些快意,忘记了她的无忧无虑全是因为他的保护。
他们就这样一路默默向东行进了两日,越远离长安遇见的妖就越多。有不长眼的妖以为唯音是兰夜带在身边的干粮,想上来分一杯羹,都被兰夜干净利落地解决掉了。更多的妖凭着兰夜的绝色和他黑袍蓝绣的打扮猜出了他的身份,凑上来塞银子奉宝物想套近乎。有些颇有家底的妖还包了他们在当地的食宿,极尽殷勤。
不过兰夜拒绝了这些妖所有的同行请求。
路上还遇到不少大胆美艳的妖娘。第一个妖娘最是直接了当,扭着纤腰穿得极凉快直接就缠上了兰夜。唯音惊得不行,看着这样的画面脸一红就要跑,却被兰夜拎着衣领拉回来。
他眯着眼睛,触碰到她的后颈的手指冰冷:“说了你不能离我超过三步远,跑什么?”
唯音捂着脸:“那个……公子……您不会是想让我观战吧?我……不会跑太远的……您也方便一点。”
因为她捂着脸,没能看到兰夜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他厉声道:“还不放开我,想死在我手上么?”
唯音大声应了:“哎,好的我这就走。”领口却依旧被抓得死死的,放下手一看却见那妖娘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兰夜身上下来了,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之后兰夜处理这种事故手脚就很快了,根本不给妖娘缠上来的机会。
因为兰夜很少出朽夜阁,他这一趟远行,倒是成了各方小妖跑来一睹真容的机会。风平浪静的几天下来,唯音几乎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在逃命,倒像是陪兰夜接受朝拜。除了怀里的镇妖令动不动就要跳出来之外,享受的待遇格外优厚。
可惜好日子没有能持续多久,四天之后,当一个不知哪儿来的妖跳出来要吸唯音精气的时候,饕餮再次出现了。
这家伙也不知没日没夜地追了多久,一下子从深林中跃出,一口将那个不长眼的妖吞了下去,然后长啸一声,居然体型慢慢膨胀成原来的四倍之大,血红了眼睛看着兰夜与唯音。
兰夜将唯音揽到身后,唯音哆哆嗦嗦地说:“兰夜……”
“没事。”
“不是……兰夜……”唯音扯了扯兰夜的衣服。
兰夜终于回头看她一眼:“怎么了?”
唯音颤抖地指向那明显比平时癫狂的凶兽:“它刚刚……把镇妖令吃下去了。”
那时镇妖令正跳出来镇压那图谋不轨的妖孽,那妖孽一哆嗦正要下跪就被饕餮一口吞了,连着镇妖令一起没入了血盆大口中。
“镇妖令取材龙骨,集万妖之魂。而饕餮是龙之子……它会如何?”唯音继续说着,小心翼翼地看着饕餮绯红一片的双目。
兰夜一皱眉。
一声狂啸震耳欲聋,兰夜抱着她飞起落于一颗极高大的乔木的树梢,把她放在树杈间。刚刚他们站着的地方已经被饕餮长啸的气流冲出一个大坑。
他俯下身,扶着树枝望着唯音的眼睛:“你听着,在这里好好地坐着,不许下来。”顿了顿,他好像还想说什么,但最后却只是低声重复了一句——不许下来。
唯音还没看清他蓝雾弥漫的眼里到底有什么,他就回身跳下了树。这么高的树,他下落地却不快,长长的衣摆和蓝色的发带被吹起来,月光下黑袍上孔雀蓝的绣花越发妖冶,他落地的时候没有一点声音。
几乎在他落地的一瞬饕餮扑向了他,雷霆万钧一样的气势。原本它的速度不及兰夜,如今却几乎和兰夜差不多。兰夜仗着自己比饕餮身材小,在他大开大合的动作间灵巧地穿梭,速度之快唯音只能看清一抹蓝色在不停游走。
忽然兰夜的身影出现在饕餮上空,他足尖在饕餮头顶一点,顷刻间饕餮周围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极细丝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那丝线几乎把饕餮躯体的每个部分都框住,饕餮稍一动弹便痛苦地嘶吼。
魂丝阵,他刚刚是在布阵。
唯音松了一口气,见兰夜转身向她飞来,没有受一点伤,连衣服都没有破损,她刚刚燃起笑意的眼睛却瞬间转为惊恐,她几乎是拼尽全力喊道:“后面!兰夜你后面!”
月光凄厉,鲜血四溅。
兰夜的左半边身体没入饕餮的口中,他惨白的脸上开了一朵朵血花。黑色的阴影很快从他的伤口弥漫开来,晕了他一大片黑袍,蓝色的绣纹也变成红色。
他们离得很近,所有细节在她眼里清清楚楚。
他皱起眉,眼中妖气大盛,如同蓝色的火焰。
瞬间魂丝汇聚过来戳穿了饕餮的左眼,饕餮痛得大吼一声,兰夜从他的嘴里掉出来落在地上,一片尘土飞扬间,他呕了一大片血。
唯音的心忽然就失跳了一拍。
兰夜趴在地上,擡头看着痛得在不停跳跃的饕餮。
他这次下的魂丝比上次密一倍,饕餮居然这么快挣脱了,真是疯了。就算此时逃走不出一天又会被追上,他现在的伤经不起那么频繁的消耗,必须找个办法让饕餮慢下来,再也追不上他们……
要怎么……阻止一个疯兽……
兰夜眼睛一亮,正好饕餮眼睛的痛劲过去了,气得发疯似的咬向他,他忽然拔了发簪,一个侧身,擦着地面滑到饕餮的身下。饕餮迅速地移开并抓住机会,狠狠地把兰夜踩在脚下。
兰夜又吐了一口血,而此时饕餮撕心裂肺地一阵痛呼,擡起了脚,脚心赫然插着兰夜的发簪。
“这发簪也是龙骨的,和你体内的镇妖令相吸,身体里翻江倒海的滋味如何?”兰夜擦了一把嘴边的血,笑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他飞上树上,还能动的那只手抱了唯音:“我们走。”
唯音愣愣地看着他,他笑得极娟狂快意,眼睛亮得出奇,明明一身狼狈,却意气风发。
忽然间脑子钝痛了一下,一个模糊的鲜衣怒马的少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还没看清眉目就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