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魇师 正文 第47章 潜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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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潜入

    苍术擡眼看向面前的涞阳王秦嘉泽。

    这位三十岁上下的王爷生得眉目俊朗端正,气度不凡。在幽深的地宫石道之中,他一袭狐皮大氅,被侍卫们簇拥着,一看便是无数金银财宝与权势才能堆出的雍容华贵。

    苍术向来知道,所谓富贵与权势,若撕开表皮仔细端详,便会看见白骨森森。

    昏暗的火光映照下,年轻的涞阳王目光深深,道:“大人怎么会出现在本王的地宫里呢?”

    苍术淡然道:“机缘巧合。”

    秦嘉泽沉默一瞬便抚掌大笑:“哈哈哈哈,别人说这话本王不信,可神相大人说这话,本王便不得不信了。”

    “久别重逢,此处冰冷刺骨,大人最怕受寒,还请去本王的暖阁一叙。”

    秦嘉泽的声音在石道内回荡。阿严藏在石柱之后的阴影里,听着众人脚步声逐渐走远,终于t面色苍白地松了一口气。

    涞阳王一行本要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因为突然遇见苍术而临时调转方向,才没有看见他与阿喜。苍术好像对这一切早有预料。

    阿严抱着阿喜,喃喃道:“神相……大人?”

    涞阳王,神相大人,魇师与灵匪,还有云川……他们到底都是什么人,到底在干什么?

    他到底能相信谁呢?

    涞阳王府坐拥淇州大半税收,暖阁之内金砖玉砌,奢华至极。秦嘉泽似乎是知道苍术畏寒,房内的炭火烧得充足,一室温暖如春。

    这位淇州的权贵,面上乐善好施,却拥有一座庞大的地宫、灵器与苍晶的宝库,并尝试用人炼制苍晶的涞阳王,正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苍术。

    侍者给苍术倒上一杯清茶便退去。

    秦嘉泽感叹道:“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本王还能和神相大人对坐相谈。当年在宫中,太子都与您说不上话,更何况本王一个小小侍读。”

    苍术却笑着摆摆手:“神相已死,在下如今落魄啦,只是行走江湖的算命先生,殿下叫我苍术便好。”

    “苍术?先生又换名字了。”

    秦嘉泽端过一边的香炉,轻轻往其中倒入香灰,倒得七八分满。扑鼻香气间他漫不经心地开口:“先生说神相已死,却不知道神相那起卦算天道、改天运的本领,是否还活着?”

    这言语之间暗藏刀锋。

    苍术却只是叹息一声,仿佛并未察觉什么似的,他擡起手示意自己浑身上下的白布:“在下实在是再没什么能祭献的了,再触碰天机只有死路一条。若不是已经失去价值,先皇又怎么肯放在下离开呢?”

    “是啊,当年先皇连太子都要防着,不让他从您这里询问天机。”

    秦嘉泽擡眼看向苍术,意味深长地吐出一句话:“不巧却让本王知道了。是王道将衰,新神将出,得神通者统御天下。”

    涞阳王所说,正是当年在宫中先皇命苍术起卦,算出的百年天道国运。

    王道将衰,新神将出,得神通者统御天下。这句预言出现不久,便是灵器现世。

    苍术与秦嘉泽对视片刻,手指在袖子里一掐,他淡笑道:“您偷听先皇的问卦,贪他人之运,得非所当位,这是不祥之兆。”

    “不祥?本王活一遭,可不是为了当个吉祥物的。”

    这涞阳王府的世子自幼不爱四书五经礼法之道,唯独钟爱仙门术法。可惜他出身于王公贵族,仙门严规绝不涉政事,便不肯收他为徒。他年幼时也曾去往昆吾山向万象之宗求教,自然也是被拒绝,由此便断了修道之途。

    然而道路虽断心却未死。

    秦嘉泽说道:“您看到我的收藏了?”

    “收集这么多灵器,并非易事。”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小鬼。”

    秦嘉泽拿出灰押,一点点将香炉里的香灰押平,又将祥云香印放入香炉中,填上香粉。他做得从容不迫,声音也从容不迫。

    “世道要变了,先生,您最早窥见,也是看得最清的。自古以来,朝廷与仙门各行其是,仙门不沾世俗之权,皇家不碰仙门之道。然而世上有了灵器,既然术法已经与修行无关,就不再是仙门所能掌控之物,总要落到红尘俗世里,被我等凡人所争夺。术法入世,时局将大变。”

    “从前是桥归桥,路归路,以后这桥与路恐怕就要成合二为一了。”

    他勾起嘴角,慢慢说道:“王道既然要衰落,新神或许是叶悯微,或许是卫渊,怎么就不能是本王呢?”

    苍术不动声色道:“涞阳王想要统御天下?”

    “这就需要万象之宗了,得神通者统御天下,这天下最大的神通,不就在万象之宗身上吗?”秦嘉泽擡起眼皮,说得意味深长。

    被点燃的香篆燃起袅袅白烟,飘过他与苍术的眼前。

    苍术手指轮转之间,笑意深深,不置可否。

    转日便到了涞阳王府办宴席的这一天,王府门口人流如织。涞阳王府的宴席向来是最阔气的,豫钧城中的权贵们都前来赴宴,风漪堂的伶人们鱼贯而入,极少赴宴的沧浪山庄竟也有两位弟子来访。

    宾客们在大堂内落座,互相寒暄热闹非凡。

    蓝星竹与莫笑鸢坐在席间,附近的宾客们他们谁也不认识,在外面又需端着仙门弟子的架子。这两个本性活泼的弟子憋得实在难受,莫笑鸢低声对蓝星竹说:“咱们什么时候能溜走啊?”

    “等举杯之后吧,我先拿镜水探探路。”蓝星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细竹筒。

    此乃沧浪山庄的镜水术,以山顶清泉取来的极净之水为基,混入自己的一滴血,便可驾驭此水。此水便仿佛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可为眼、耳、喉、鼻或四肢,常用来做探查之用。

    蓝星竹将水倒在脚边,水泽便快速渗入木质地板的缝隙之中,一路深入泥土,向外扩展。它如同活物一般,时不时涌上地面形成一个小水潭,水潭里倒映的事物尽入蓝星竹之眼。

    蓝星竹突然脸色一白,莫笑鸢推推他,问道:“怎么了?”

    他还没开口,莫笑鸢就感觉到面前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她擡头看去,便立刻明白蓝星竹看到了什么。

    他们的大师兄惠南衣一袭蓝色道袍,腰间玉坠摇晃,正按着剑站在他们席前。他默默地盯着他们二人看,如同一朵飘到他们席前的阴云。

    他不像是来赴宴的,倒像是来抓人的。

    旁边引路的王府家仆说道:“哎呦,沧浪山庄竟来了三位,您二位怎么没提前招呼呢?这坐席便稍显拥挤了吧,我去回禀王爷……”

    惠南衣转身对家仆和气道:“不必麻烦,我和他们挤挤便好。”

    转回头来惠南衣的笑意便消失,他一撩衣摆便挨着蓝星竹坐下。

    蓝星竹震惊中回神,忙不叠解释道:“大师兄,师妹想听风漪堂的琵琶练弦杀术,我们才来王府参加宴席的。我们就是吃个席,也没做错什么……你总不能抓我们回去吧?”

    惠南衣也不看他,淡淡说道:“下山参加宴席的事,你们禀告师父了吗?”

    蓝星竹心虚地说:“还没有。”

    “未曾说明便下山赴宴,私查朝廷官员府邸,按门规屏除灵力后杖责三十,跪孤心峰十五日。若在此惹出别的事来,后果你们绝无法承担,你可知道?”

    屏除灵力后修士便与凡人无异,前半段惩罚就够扒人一层皮的了,蓝星竹蔫蔫道:“我也没说要查府邸……我……知道……可是……”

    “知道就好,以后师父问起来,就说是我要带你们来的。”

    蓝星竹睁大眼睛,与莫笑鸢对视一眼。只见他们的大师兄从怀里掏出竹筒,低低倒在地上,那些水又极快地渗入地板缝隙之中。

    刚刚把门规背了一遍的惠南衣,竟然亲自动手施镜水术,查官员府邸了。

    蓝星竹看着惠南衣的行动,恍然大悟:“大师兄……你不是来抓我们回去的,你是来帮我们的?”

    “信里所说地宫位置极深,以你们的功力无法探查到如此深度。若我不来,你们打算怎么查?恐怕查不到东西,还会招惹是非。”

    顿了顿,惠南衣转过头看向自己两个师弟师妹:“一天天的尽知道闯祸!这后果既然你们无法承担,总得有人来担吧?”

    蓝星竹沉默片刻,颇为感动地拉住惠南衣的胳膊,道:“大师兄!”

    莫笑鸢马后炮道:“我就说这件事没必要瞒着大师兄,从小到大我们闯祸哪一次不是大师兄给我们兜底背黑锅的,这次大师兄肯定不会撒手不管的。”

    蓝星竹回头对她道:“刚刚也不知道是谁吓得说不出话来。”

    惠南衣将袖子从蓝星竹手里抽出来,按了按太阳穴。

    镜水探查需要时间,所以开席涞阳王说完祝词之后,沧浪山庄这三人也暂时没有离席。只听鼓乐声起,风漪堂的伶人们入堂表演舞戏,当真是美轮美奂。

    莫笑鸢精通音律,便盯着乐师们看,蓝星竹说道:“师妹,你真在学绮玉姑娘的琵琶吗?”

    莫笑鸢摇摇头,她说:“我在看那个摇铃鼓的。”

    “她怎么了?”

    莫笑鸢诚实道:“她有点多余。”

    “……”

    风漪堂的乐师班子是淇州最好的乐师班子,怎么会安排一个多余的乐师?莫笑鸢正奇怪着,涞阳王此次宴席的上宾便指名要那位摇铃鼓的乐师为自己t侍酒。只见这位上宾左眼缠着白布,伸出袖子的手臂之上也缠着白布,仿佛身受重伤的病人,十分奇怪。

    那乐师似乎有些踌躇地走过去,看见这位上宾的时候脚步还顿了顿,才在上宾旁边坐下。

    蓝星竹小声跟莫笑鸢说:“这多余姑娘眼神儿好像不太好……你看看,她酒都倒到酒杯外面来了。哎呀,大概是没见过什么大场面。”

    那“多余”的乐师,正是跟着风漪堂伶人混进王府的叶悯微。

    她面戴轻纱一身胭脂红裙,和平日的样子大相径庭,难为苍术竟然能认出她来。叶悯微端坐在苍术身边,低声奇道:“你怎么会是涞阳王的上宾?”

    “一些往事,不值一提。”

    苍术一句话带过,便说道:“地宫入口在后院静心斋下,你酉时三刻去为宜。”

    叶悯微侧头看去,苍术侧后方站着几个侍卫,与其说是保护苍术,更像是监视。她便没有追问,只是点头应下。

    待她准备离去时,苍术才又说了一句:“小心。”

    苍术眼里的忧虑之重,前所未有。

    静心斋是王府的藏书楼,叶悯微依苍术的指引,一路躲避王府巡逻的府兵侍卫,偷偷地来到了静心斋侧边的竹林里。静心斋门口有约五名侍卫看守,想要绕过他们进去,并不容易。

    叶悯微看向自己手里的苍晶,在地宫捡的那枚苍晶她已经附信寄给了沧浪山庄,她手上这颗是阿喜给她的。

    正在她将它举起来时,她身侧突然传来一个压低的呼声。

    “姑娘。”

    叶悯微转过头去。

    竹林里离她不远处也藏着三个人,看衣服像是沧浪山庄的弟子。

    看样子他们目标一致。

    沉沉夜色中三人走向她,面目由模糊逐渐清晰,是一个圆脸圆眼睛满脸喜气的年轻男子,一位秀丽的抱着琵琶的姑娘,和一位瞧着端正儒雅的年长些的男子。

    叶悯微定睛一看,最后这位道长她认识的。

    他正是阜江摘月楼里,说她偷了生棘术,要抓她回沧浪山庄的那位道长。

    显然道长也认出了她。

    明月皎皎,四下寂静。

    却是那位圆脸的年轻男子先开口,他惊奇道:“怎么是你?”

    这话倒让儒雅的道长十分意外:“你认识她?”

    “是啊,刚刚给上宾侍酒的时候把酒倒出来的那个多余姑娘!不过她把乐师那身红衣服换了。”蓝星竹流畅道。

    惠南衣沉默一瞬,不再理会蓝星竹。他转过头看向叶悯微,问道:“信是姑娘写的吗?”

    叶悯微点点头。

    “姑娘来此处想要做什么?”

    “……救人?”

    “救什么人?”

    叶悯微还未来得及回答,只听静心斋楼前一阵骚动。他们转头望去,楼前宽阔的石板路上,竟然凭空出现了两个人。

    是一个瘦瘦的小男孩和一个红棉袄的小女孩。二人如鬼怪突现,吓得静心斋前的侍卫惊叫几声,唤人手过来,却不敢上前。

    叶悯微一瞧月影,酉时三刻,一刻不差。

    她指着那两个孩子道:“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