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书库

魇师 正文 第56章 魇兽

所属书籍: 魇师

    魇兽

    此时涞阳王府正是人满为患。

    涞阳王自幼便被送往京城做太子侍读,也算是去当质子,直到新皇登基老涞阳王去世,他才从京城返回淇州袭承王位。秦嘉泽先为父亲守孝三年,丧期刚过母亲又去世,是以到如今还未娶妻,府上只有些侍妾。

    或许是知道仙门不会轻易放过他,而且府里也没什么可留恋,秦嘉泽从地宫中消失之后便卷着他的灵器和叶悯微的脑子远走高飞,再没有在涞阳王府中出现过。

    据说他把涞阳王这几代积累的财富都藏在了外头,想来他收集灵器炼制苍晶,那都是刀尖上舔血的险事,他早给自己找好了败露时的退路。

    官府派人来查抄涞阳王府,而仙门则调查灵器之事,两拨人马来来往往,涞阳王府好不热闹。却鲜有人知,他们脚下踏着的地宫里正有无数人垂涎已久的,万象之宗的魇兽。

    叶悯微与温辞来到涞阳王府,惠南衣便给他们引路,往那座奇异的地牢而去。通向地牢的石道十分低矮,叶悯微直着身子勉强能过,温辞就得躬着腰歪着头才能走进去,幸而他浑身筋骨软,不然非得在这石道里走抽筋不可。

    惠南衣留在了石道口,狭长的石道里只有叶悯微与温辞二人,叶悯微提着灯在前而温辞在后,安静的石道中回荡着两人的脚步声。

    那金色的圆镯又重回叶悯微的手腕上,她转转手腕,圆环散开旋转之际蓝光涌现,沿着地面一路流去。

    叶悯微道:“我能感觉到那个地牢,的确不能通过术法进去,所有术法接触到它竟然都会弹回来。”

    “想来是林雪庚的设计,她已经把鬼市造成了无灵之地,一旦进入鬼市所有术法灵力都会失效,这里的情况大概也类似。”温辞淡淡道。

    叶悯微由衷感叹:“真有意思。”

    温辞轻笑一声。

    昏暗的石道里,叶悯微手腕上万象森罗的光芒如萤火,她安静了一会儿之后说道:“我看见大门了。”

    顿了顿,她却问道:“温辞,你为什么不希望我想起来?”

    温辞的脚步声停顿片刻。

    叶悯微接着说:“这次如果你不想说,我就不会追问。不过等打开门我找回魇兽,你再生气就已经晚了。”

    “你最近眼色真是长了不少。”

    “多谢夸赞。”

    “没在夸你。”

    顿了顿,温辞说道:“若我说我会生气,又说等你恢复记忆我就离开你,你就不取回魇兽了吗?”

    叶悯微叹了一口气,她挣扎地说道:“我会很为难。”

    只听温辞懒懒道:“很为难地取回你的魇兽,恢复记忆和修为,然后天南海北地逮我回来,是吗?”

    叶悯微思索一瞬,诚实道:“嗯。”

    “我就知道!”温辞恨声道。

    “那你他大爷的还问我个屁!不管我怎么想,你不是照样要按你自己的想法做吗?非得在这么矮的地方说些废话,我脖子都要折了!你取回修为灵力还要完成我们之间的交易,交易没完成我怎么会走?你以为追我的人那么好对付吗?”

    “你还不赶快拿回你的魇兽,再去找到那个该死的抢了你脑子的畜牲把脑子换回来!”

    温辞的怒吼声在石道里回荡,叶悯微闻言却心满意足地伸出手去,拿魏景给她的钥匙打开了地牢的大门。

    一共有四把钥匙对应四道门,开锁的过程复杂,门开启得却很顺利。他们穿过地牢最后一道低矮的门,终于得以直起腰来环顾四周。

    这座地牢并不大,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清。叶悯微拿出火折子点亮,地牢之中便亮起光芒,她好奇地四处打量:“林雪庚是怎么做到的……”

    温辞突然拉住她的胳膊,擡起手沉声对她道:“你看。”

    叶悯微顺着温辞的手指看过去,平整的石板地面上端坐着一只白色的魇兽,如烟似雾,正睁着眼睛打量他们。模样虽然说朦朦胧胧,但依稀能看出来像是一只约有手掌大小,袖珍玲珑的白兔。

    叶悯微沉默片刻,转头对温辞说道:“我听说,我的魇兽样子是一只白鹿。”

    她指着那魇兽,说道:“可是这怎么是一只白兔呢?难道我的魇兽会化形术吗?”

    这自然是绝无可能的,魇兽自诞生后就不可能变样子。这情景处处透露着诡异,温辞眉头紧锁,伸出手来:“你们签的结生契给我看看。”

    叶悯微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纸卷,递给温辞,温辞展开纸卷同叶悯微两人从头到尾细细地看了一遍。

    契约上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写着魏景要把关有魇兽的地牢钥匙交给叶悯微,然而契约里也只写了“关有魇兽的地牢”。

    魏景嘴上说地牢里是叶悯微的魇兽,契约里可没写魇兽是谁的。

    温辞沉默半晌,手指猝然收紧,他气不打一处来:“你被这家伙骗了!地牢里关的压根儿就不是你的魇兽!他大爷的我该把他从坟里揪出来再揍一顿!”

    这只小白兔,也不知道属于哪个跟叶悯微一样魇修失败化出魇兽的倒霉修士,倒霉地被涞阳王抓住关在这里,还被魏景拿来做招摇撞骗的幌子。

    这俩人为这骗局一个愤怒一个惊奇,只见那倒霉的魇兽突然跳起来。

    它大约是被关了太久,乍一见到人来便心情很好,竟然像一只真正的兔子那样一蹦一跳地来到他们的脚边,还慷慨地给了叶悯微与温辞属于原主人的一点记忆。

    叶悯微与温辞的眼眸瞬间瞪大,两人面面相觑。

    他们同时出声。

    “策玉师君?”

    “谢玉珠?”

    此时谢玉珠正在沧浪山庄里焦急地等待着叶悯微与温辞,她也知道叶悯微即将拿回魇兽,心中既兴奋又不安。

    她与苍术围着火炉磕瓜子,苍术畏寒,火炉把房间烤得暖和得不行,大冬天的谢玉珠直淌汗。

    她灌了一口茶解渴,不安道:“苍术先生,我总觉得事情也太顺利了。你看大师父来豫钧也不是为了找魇兽,可偏偏就遇上了涞阳王,魇兽就正好在t涞阳王手上,而那个什么叫魏景的又正好有地牢的钥匙,又正好跟大师父签了结生契,怎么就这么正正好好?冥冥之中,感觉就像谁安排好的,这不会是陷阱吧?”

    苍术嚼了一把瓜子,又喝了一口蹭来的人参汤,拉长了声音叹道:“这就是命运啊。”

    “命运?您不是说我们倒霉吗,大师父突然这么走运了?”

    苍术擡起眼睛,悠悠笑道:“你怎么知道这是你大师父的命运呢?”

    谢玉珠最看不得苍术卖关子,她正要说什么,却见大门轰然被打开,她两位师父前后迈步走进房间里,掀起一阵寒风,步履匆匆仿佛十分焦急。

    谢玉珠一蹦三尺高,奔到叶悯微身边上下打量她:“大师父,你恢复记忆灵力了吗?”

    叶悯微摇摇头,温辞回身把门关上,神情严肃地盯着谢玉珠道:“玉珠,我们有事要问你。”

    言罢温辞目光转向苍术,苍术立刻知趣地站起身来要走。叶悯微却一挥胳膊拦下他,她对苍术说道:“外面太冷了,你留在这里吧。”

    苍术干脆利落地又坐回去,煞有介事地捡起他与叶悯微曾假扮的身份,占了一回便宜:“还是妹妹心疼我!”

    温辞皱皱眉头盯着苍术片刻,却也不再多说什么。

    谢玉珠瞧着这架势颇摸不着头脑,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

    只见她大师父将她按在桌边的圆凳上,凝视着她的眼睛问道:“你对扶光宗的策玉师君,了解多少?”

    听到“策玉师君”这个名字,谢玉珠立刻眼睛一亮,兴奋地擡手指天道:“策玉师君那可是我爹的师父!我对她的故事那是了如指掌啊!”

    原来是要问仙门轶事,她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呢。谢玉珠放松下来,卯足劲儿地谈起仙门的八卦,如数家珍滔滔不绝。

    策玉师君乃是扶光宗的宗主,是当今所有仙门首领之中最为年长的一位,也是唯一一位仍存于世的开宗立派的首领。

    策玉六岁便入道修行,别人的命剑都是一把灵剑,她的命剑却是一柄一人高的、壮汉也无法拿起的陌刀。这柄却月刀打遍天下无敌手,助策玉师君立下赫赫威名,她修行六十载后寻到一本上古术谱,习得凤凰令等许多术法,便以此创立了扶光宗。

    扶光宗在她手上一路发展壮大,三百年前太清坛会立坛之时,扶光宗便位列三主席之一。大家敬仰策玉的修为与建树,便尊称她为师君。

    如今这仙门三大宗,逍遥门中叶悯微出走、镇门之宝浮空界碑遭窃,白云阙又被屠,两宗多多少少都伤了元气。唯有扶光宗风平浪静,屹立不倒,论实力应当是仙门头筹。

    不过扶光宗似乎并没有什么野心,各事仍然放在太清坛会与其余两宗有商有量地解决。那宗主策玉师君本人更是闭关修行二十余年不问世事,当真是八风不动,与世无争。

    谢玉珠洋洋洒洒、兴高采烈地介绍完策玉师君的传奇人生,温辞的神情却越发复杂,他缓缓开口:“我们去涞阳王府下的地牢找到了一只魇兽,不过那魇兽不是叶悯微的。”

    谢玉珠惊诧道:“不是大师父的?不是大师父的还能是谁的?”

    她想起来自己刚刚慷慨激昂谈论的人,难以置信道:“不会……不会是策玉师君的吧?”

    叶悯微点点头。

    谢玉珠倒吸一口凉气,捂住嘴不断叹道:“天呐,天呐!怎么会这样!原来……原来策玉师君这么多年闭关不出,竟是为了掩饰自己魇修失败的事实?我听说修为越高的人魇修后功力提升越多也越凶险,所以魇修最重时机,果然如此!不仅您失败了,连策玉师君都失败了!”

    谢玉珠止不住地感慨半天,又拍了一下手,醍醐灌顶道:“那策玉师君现在岂不是和大师父你一样,失去了全部的修为和记忆?”

    “是的,策玉师君修炼的功法十分特别,以至于魇修失败的后果也与旁人不同。她不仅失去记忆修为,身体与心智还倒退回了婴孩的状态。”

    谢玉珠睁圆了眼睛,啧啧称奇:“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样说来,策玉师君魇修失败之后没有灵力也没有记忆,就跟普通婴孩没有区别嘛。她已经闭关二十余年,那这孩子也该长大了。”

    “是啊。”

    叶悯微说完这句话,竟然与温辞双双沉默了,气氛安静得诡异。谢玉珠被她两位师父默不作声地盯着看,渐渐升起不祥的预感,开始在脑内搜刮可能出现的各种糟糕局面。

    左不过是她两位师父又要分道扬镳逼她选师父,但这和他们刚刚说的事儿也没关系啊?

    谢玉珠正坐如针毡,只见她大师父缓缓擡起手指向她,说道:“那个人就是你啊。”

    谢玉珠愣了愣。

    她指向自己,迷茫道:“谁是我,我怎么了?”

    “你刚刚说的就是你自己。”

    “我刚刚说什么了?”

    “魇修失败从婴孩重新长大成人的策玉师君。”

    “噢是这个……所以说……什么!?是我!?”

    这一声惊呼差点掀翻房顶,谢玉珠的手指僵在半空,她瞠目结舌结结巴巴地说:“大师父……你在开玩笑吧?难道你在说,策策策玉师君是……”

    “是你。”

    “我我我是……”

    “策玉师君。”

    叶悯微语气笃定,双手捧出那只神情温良和策玉师君的赫赫威名毫不相干的兔子魇兽。

    魇兽欣然吐出一点儿记忆给谢玉珠,谢玉珠在其中赫然看见了熟悉又陌生的自己。威风凛凛的宗师拎着一柄长刀,居然顶着一张她的脸。

    谢玉珠同它大眼瞪小眼半晌,捂着自己的脑袋,大喊道:“娘哎!这不可能吧!!”

    端坐在桌边的苍术将碗里的人参汤一饮而尽,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道:“这就是命运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