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
此时益位九二的两道高墙之内已经杀成一片血海,尸体与鲜血止不住地朝墙壁涌去,温辞手臂与前胸均有深可见骨的伤痕,在药力的作用下伤口慢慢翻涌着愈合。
他们二人今日不知吃了多少药,已经达到凶险的地步。
倏忽之间叶悯微以捆仙术来到温辞身边,与她的影人短兵相接,寒光闪烁,两三招之后“叶悯微”便浑身长出结晶,化为齑粉。
温辞眼眸微弯,他笑道:“你的身体竟还记得你的剑术。”
叶悯微道:“我以前用灵剑?剑术如何?”
“你但凡做什么事,自然会做到最好。”
温辞飞跃之间挡过数道水脉,道:“你的剑术每一刻都比上一刻更强,你的影人就交给你了。”
“好。”
温辞弯腰躲过对面“叶悯微”的挥剑,旋身间捆仙术将叶悯微一把拽至影人面前,将她的影人“送”给她。
已经是黄昏时刻,高墙内光线渐暗渐红,如同红雾笼罩,不知是因为血色残阳,还是由遍地尸体鲜血映照而生。
“温辞,你真的不能告诉我我为何伤你吗?”
叶悯微的声音在鲜血四溅中再次响起。
“你死了这条心吧!”
嘲雀的惊叫声中夹杂着温辞的声音。
“那你说说别的。你不能原谅我,为什么还要帮我?”
“你现在闲得慌吗!?”
“那我再换一个问题?”
两人再次相汇,身上均染尽鲜血,不知多少是影人的多少是自己的。背上传来属于叶悯微的温度时,温辞嗤笑一声,终于松口。
“因为你还没有看见。”
“没看见什么?”
温辞挥臂而去,灰烬迷茫之间他的眼眸明亮,笑意桀骜。
“因为你还没有看到,这个世界因你所爱之物辉煌灿烂。”
他羡慕那些得到了叶悯微热烈爱意的东西。
这可恨的家伙不能只看到世界因她陷入黑暗混乱。她要活着,在这个世界上走下去,看到她所热爱之物将世界重新照亮。
“叶悯微,这个时代有你是这个时代的不幸,但你是下个时代的幸运,你一定要看到。”
他输给了叶悯微所热爱之物,输都输了,他总不能白输。
他所输给的东西,要赢得一切。
那最终的胜利,他要看到,她也要看到。
那碧霄阁内,谢玉珠与谢玉宁正扒着二楼的窗户往外看,高墙隔绝视线,只能听见震耳的碎裂声与人的痛呼声。
“你听,这些声音是不是越来越近了?”谢玉珠极力将头探出窗户,急切道。
谢玉宁目光在阁下围着的扶光宗修士里扫了一眼,看热闹般道:“眼下形势严峻呐,你看素银前辈面有菜色,哎呦,子虚前辈嘴角都流血了!你的两位师父们当真厉害,我看天镜阵要困不住他们喽。”
谢玉珠挑挑眉毛,忍不住道:“谢玉宁,阁外都是你的师门前辈,你怎么这么没良心?”
“我可不像大姐,我在扶光宗就是混日子的,他们看看我的笑话,我看看他们的笑话,这日子才有意思嘛。”
谢玉宁一贯的纨绔做派,在仙门待了这么久竟没沾上一点儿仙风道骨,也不知道他是意志坚定还是顽固不化。
他懒懒靠着窗框,转回身来看向谢玉珠:“可就算那两位宗师来到你面前又有什么用?”
他指着谢玉宁脚腕上的墨玉环,说道:“你可知你脚上这圆环是什么?这可是地缚环!”
地缚环与地脉相结,谢玉珠戴上这地缚环便被束缚于碧霄阁中,即便山崩地裂她也不能踏出碧霄阁半步。
“解缚石由季安前辈贴身保管,如今前辈出使白云阙,万象之宗与梦墟主人总不能冲去白云阙,把解缚石抢回来再重新来救你一次吧?”
谢玉珠看着自己手腕脚腕上的圆环,眸色由兴奋慢慢黯淡下去。
她沉默一瞬,扒着窗户冲着高墙大喊道:“大师父,二师父!你们快走吧!你们救不了我的!”
谢玉珠的声音在高墙间回荡,道长们的念咒声与远处的争斗声喧嚣鼎沸,并无人应答她的呼喊。
谢玉珠咬紧嘴唇,沮丧地抓紧了窗框。
谢玉宁还在旁边跟谢玉珠嘴碎,他撑着下巴说道:“你看你这趟离家之旅可真是精彩,居然当上了万象之宗与梦墟主人的徒弟。小妹,你还有什么有趣的事儿跟我说说呗。”
谢玉珠弯腰用头抵着窗框,沉默片刻后,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差点对一个人一见钟情。”
谢玉宁目光一亮,兴奋地凑过去:“呦和,我们小妹情窦初开了?快详细说说!”
“那人身材很高大,很英俊,五官生得很深邃,剑眉星目,就是我最喜欢的那种长相。而且笑起来眼睛也不弯,城府很深琢磨不透的样子,看起来不是什么好人。”
“啧,这不就正中你下怀。”
“可惜我和他不配。”
“谢家六小姐皇后也做得,天上地下还有你配不起的男人?不然等你变回策玉师君,就把他抓回来。”
“他是卫渊,天上城城主卫渊。”
“……”
谢玉宁诚挚道:“那你们确实不太相配。”
谢玉珠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肩膀塌下去,整个人身上写着“诸事不顺,垂头丧气”八个大字。
谢玉宁端详谢玉珠片面,突然福至心灵,说道:“哎呀,大姐随季安前辈出使白云阙前,给我送了个礼物,我还没拆开看呢,你要不要一起看看?”
谢玉珠哼了一声,不为所动。
谢玉宁从怀里拿出一个红色的锦囊,掂了掂,故意大声道:“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说不定是金陵的龙须糖呢。”
谢玉珠闻言默默转过了眼睛,只见谢玉宁将锦囊打开往手心里一倒,从里面滚出一块形似印章的黑色石头,石身上遍布红色的咒文,一瞧就不是龙须糖。
谢玉珠只觉索然无味,又把头埋了回去。她没发现谢玉宁正双目圆睁,呆若木鸡。
这锦囊里揣的不是别的,正是地缚环的解缚石。
金陵纨绔谢玉宁诚惶诚恐,只觉得手上握着个烫手山芋。
须臾之间,碧霄阁内的角色掉了个个儿,焦头烂额的变成了谢玉宁。
他的心烦气躁太过明显,连谢玉珠都收起沮丧,开始关心起他来了。
“谢玉宁,你怎么了?”
谢玉宁蹲在地上,擡起一双幽怨的眼睛,他捏紧拳头愤恨道:“谢玉珠我跟你说,我们家兄弟姐妹六个最坏的就是谢玉想!”
“从小到大,她想干什么坏事都不自己干,回回都坑蒙拐骗我替她干,让我替她背黑锅!我从小到大蒙受了多少不白之冤,跳了多少坑,挨了多少打,我今日又跳进她的坑里了!”
谢玉珠疑惑道:“大姐又怎么坑你了?”
谢玉宁眉头紧锁,捂着脑袋一言不发,仿佛正在天人交战。
谢玉珠心中大感稀奇。谢玉宁这人一贯随波逐流,家里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可干什么都不上心,仿佛平生不愿意使一点儿力气。就连被爹骂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谢玉宁也不生气,情愿一烂到底。
谢玉宁被送进扶光宗,也是爹想让扶光宗好好管教谢玉宁,如今看来并无什么成果。
他这把懒骨头居然也能露出这种犹豫不决的表情?
“玉珠啊,你知道我这辈子最讨厌做选择。大姐这锦囊送你不就行了,她非送我,她这不是逼我吗?”谢玉宁喃喃道。
谢玉珠越发疑惑,她拍着谢玉宁的后背,左问右问却问不出他一句话。
阁外传来一声天崩地裂的炸响,萦绕耳边的念咒声终于断绝。
谢玉珠听见这动静立刻喜出望外,一溜小跑奔到窗边,探头说道:“是我大师父二师父来了吗!?”
她身后安静一瞬,突然传来谢玉宁的声音。
“谢玉珠,你好久没叫过我哥了吧。”
谢玉珠疑惑地回头,只见谢玉宁仍然懒散地蹲在地上,那一直埋在手臂间的头终于擡起,他望着她,挥着手里布满符文的黑色石头。
他仿佛认命道:“看,这就是解缚石。”
谢玉珠瞪大眼睛。
“你叫我一声二哥吧,你叫我二哥,我就带你出去。”
谢玉珠迷惑:“为什么……你不是来劝我……”
“是啊,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想变回策玉师君,说老实话现在也不明白,不过那也不重要。”
谢玉宁长长t叹了口气,从地上站起身来。他再擡起眼睛看向谢玉珠时,那双桃花眼里终于又出现了懒懒的笑意。
“重要的是,你是我妹妹,至少现在还是。妹妹哭成这样一心想要做的事,哥哥怎么能不帮呢?”
谢玉珠不知所措,她低声唤道:“二哥。”
她手上脚上的地缚环应声而落,谢玉珠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谢玉宁牵着手,从窗户中一跃而下。
“好嘞,爱哭鬼,咱们走吧。”
晴空里一道天雷直劈观星阁而去,岛屿周围的湖水荡起一丈高,大地震颤,声震四方,无数人向观星阁看过去,只见观星阁竟然烧起蓝色的大火。
策因仿佛终于松了一口气,汗从他的额头滑落至脖颈,他捏紧双拳,仿佛在忍受蚀心刻骨之痛,只见他的手臂上缓缓出现一道天谴戒印。
他低声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此人以策玉的命运相挟逼他争命,献出自己仅剩的眼睛,最后也不过是在命运这庞然大物面前,做出一些最为微小的改变。
苍术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
星谶终于心满意足地再次沉睡。苍术的右额上出现一道疤痕,一路向下穿过他的右眼,红色咒文随之浮现在疤痕两侧,和他失去光彩的眼睛里。
殷红鲜血顺着疤痕一路流淌,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我要的就是那其一。”
苍术低下头笑起来,他那枯瘦虚弱的身躯抖动,仿佛有什么在他的胸膛里无声激荡。
他慢慢说道:“谢玉珠将消失,策玉师君将重返扶光宗,但不在今日,今日她将得自由。”
“叶悯微将困于深渊,但那不是结局。”
“叶悯微终会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