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魇师 正文 第72章 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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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道

    星谶再次沉睡后,观星阁内所有星辰又恢复如初,星光在策因与苍术之间缓慢规律地飘动,仿佛亘古寂静。

    策因凝视着苍术,神色愈发冷峻。

    此人想要凭借星谶改天道,竟蛰伏如此之久,十几年前将星谶赠予他,一步步铺路以至于今日。

    苍术究竟和策玉或叶悯微有什么关系?他费尽心机不惜以自身献祭修改天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可知自己做了什么?策玉师君与叶悯微事关千千万万生灵,事关这世间大局。天机如此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也敢插手其中?”策因愤怒道。

    苍术只是在星海中安静地仰头站着,片刻之后转回头来,那天谴戒印的新伤鲜血淋漓。

    他说道:“方才忘记同尊上说了,在下许久之前便听力尽失,读唇语以交流。现在双目已盲,无论您说什么,在下都听不见了。”

    然后他慢慢转过身来,一步步朝策因走去。

    “不过在下能猜到尊上想要问什么。这个答案说来话长,其实您不该问我,您该去问问天道。若是您问了,便自然能看见。”

    “您会看到这灵器之乱将愈演愈烈,持续七十年之久。仙家、朝廷与灵匪互相争斗,一切将被摧毁再重立,硝烟遍及九州四海,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顿了顿,苍术微微一笑:“原本如此,不过今日之后,尊上若再去算算,这乱局应该已经缩短了二十年。待我死时,还能够再缩短二十年。”

    策因一时间有些怔然,惊诧道:“你怎么确定……”

    苍术继续道:“天道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只是渺小凡人,即便是凭借星谶,所能撼动之事也不过毫厘。所以我自然要寻找代价最少,却能够最大程度改变天道的契机。“

    “说来最为漫长而耗神的,反而是这数十年寻找契机的过程。”

    “你……”

    苍术落落大方地张开手臂,展示自己满身的天谴戒印,道:“是啊,这便是探路的代价。百年以来,我接近这世上最欲念深重者,为他们的欲望卜算天机。而我亦借他们的求问窥探天机,一步步将碎片拼凑成完图,得以掌握天机的脉络,寻得契机。”

    “今日凭借星谶所改动的,便是我寻找到的契机,是那可动全身的一发,是策玉师君和叶悯微的命运,也是她们身后,这世上所有星辰的轨迹。”

    苍术终于站在策因面前,他立于观星阁的浩瀚星海之间,如同星河一般不见来处也不见归处,令人难以想象他一生的轨迹。

    苍术闭着那双鲜血淋漓的眼睛,思索片刻,道:“您还会有什么疑问?我还有什么没说的吗?”

    “言而总之,在下是一个由他人好运与天谴缝合而成的怪物,所以您这次被我设计,也不要觉得沮丧。”

    “毕竟人,总是比不过怪物的。”

    苍术说完这句话,突然如树木倾倒一般跪倒在策因面前,策因听见他微弱的声音。

    “最后一次观星竟是与您一起,哎呀……可惜啊……我的老人参和灵芝熬好了吗……烦请尊上给我服下,吊一吊在下的命……今日在下还不当死呢……”

    在他细碎的絮叨之中,策因迷茫道:“你为何要如此?”

    苍术明明听力尽失,却仿佛心有所感,轻声一笑。

    “要怪就怪头一次逼在下算天道的那家伙,谁让他逼在下看见了呢。既然已经看到,总不坐视不理吧。”

    说完话,苍术便彻底歪倒,落在策因身边。

    他太过瘦弱,此身有价值之物已经被悉数榨尽,仿佛没有重量似的,倒在地上的声音轻飘飘如同一声叹息。

    策因怔愣半晌,震惊与迷惘在他的胸腔中来回激荡,最终他只吐出一句话。

    “……疯子。”

    此时此刻的碧霄阁下正是一片混乱,叶悯微与温辞踏过所有高墙,杀尽所有挡路的影人,终于站在此处。

    天镜阵的高墙已然齐齐落下,从四处赶来的扶光宗弟子们将他们包围其中。即便他们闯过天镜阵来到碧霄阁下,带谢玉珠离开也并非易事。

    众人戒备时,碧霄阁中竟有一道白光闪过,谢玉宁与谢玉珠从碧霄阁上跃下,正正好好落在温辞与叶悯微身边。

    所有扶光宗弟子都哗然大惊,纷纷喊着谢玉宁的名字,问他在做什么。

    那平日里偷懒耍滑的谢玉宁高举谢玉珠的手,对叶悯微说道:“万象之宗想带走我妹妹,不想让她变回策玉师君,是不是因为从前跟我们师君有过节,以此报复她?”

    全身被血染得斑驳的叶悯微偏过头去,她说:“我没这么想过。”

    温辞哂笑道:“谁管策玉师君。我只问谢玉珠,徒弟,你要不要跟我们走?”

    夕阳已尽,天际一片黯淡的蓝色,灯火的光芒在叶悯微与温辞身上跃动,仿佛深海与火焰在此地交汇。二人身上染尽鲜红,筋脉泛起莹莹蓝色光芒,暴露在外的伤口正渐渐愈合。

    谢玉珠眼眸一颤,继而泪如雨下,忙不叠地点头:“大师父二师父!我想你们!”

    谢玉宁便将她向前一推,叶悯微接住踉跄而来的谢玉珠,谢玉宁则转过身去,站在了他们身边。

    “谢玉宁!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这是叛教!”

    谢玉珠的视线被她的二哥和她的师父们所遮挡。她看不见人群的表情,在那些痛骂与威胁中,她听见她二哥的声音,却不是回应那些人,而是对她所说。

    “别哭啦,你还是生气的时候好看。”谢玉宁的声音一贯懒洋洋。

    “方才我说的许多话,都是逗你的。其实是爹让我来看你,他没让我劝你什么,只说你一见我就能打起精神。看看,到头来爹还是最爱你,不过他也有他的难处,你别怪他。”

    “既然选了这条路就好好走,别回头,别看我也别看谢家,我们自然会好好照顾自己。”

    谢玉珠抓着她二哥后背的衣服,鼻头一酸,又没忍住眼泪。

    这灯火幢幢的夜色,双方对峙的胶着局面中,忽而从远处传来一个声音:“放他们走吧。”

    “尊上!”

    “策因师叔!”

    谢玉珠从她二哥和大师父之间探出头去。明月初升,只见那些重重叠叠,不见边际的白袍向两边让出道路来。策因从中缓步走来,他神情冷淡仍然仿佛亘古雪山,身边的弟子则扶着一个人。

    那人歪倒在白衣修士身上,隐约可见从低垂的头上落下血滴,他伸长的脖子上、垂落的手臂上遍布诡异骇人的伤疤。

    “这是……”

    谢玉珠惊诧出声,便听她二师父沉声道:“苍术。”

    顿了顿,温辞眯起眼睛:“你对苍术做了什么?”

    策因冷然道:“你该问问他t都做了些什么,恐怕你我都只是他的棋子,便连他自己也是他的棋子。”

    策因擡起手来,灯火映照间他的手臂上缠着一段白布,苍术便从那修士身边飞起,如一只没有重量的布袋子落在温辞身边。

    温辞伸手接住苍术。

    扶光宗人纷纷劝说策因,策因却摆摆手让他们安静。他的目光在被包围的叶悯微、温辞、谢玉珠和谢玉宁身上缓缓移动,平静道:“他们今日会带走谢玉珠,但终有一日,谢玉珠会变回策玉师君。”

    “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万象之宗、梦墟主人,你们今日所为是否值得?”

    叶悯微望着策因,她安然答道:“这不在于时间,而在于意愿。玉珠当然可以变回策玉师君,不过那要在她想做策玉的时候。”

    策因沉默不语。

    那日灵台湖波涛汹涌,扶光宗中金光大盛,震颤不已,又有天谴劈下观星阁,是扶光宗几十年不遇的大劫。

    策因最终将策玉的魇兽送给谢玉珠,说等她归来的那一日。然后目送梦墟主人、万象之宗、他失却记忆的师姐和那前朝的神相大人远走。

    那些身影消失在天际之后,策因回头看向人群之中的谢玉宁。

    碧霄阁下一地狼籍,谢玉宁并未与万象之宗他们一同离去。此时他已经丢下手里的剑,自觉地跪在地上,神色就像每次挨罚一样愁苦中又透着漫不经心。

    策因仿佛透过他看见了观星阁里的苍术,同样明知结局如何,却仍要肆意妄为。

    策因沉默一瞬,道:“此事我不再深究,你废去修为,离开扶光宗吧。”

    谢玉宁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拜倒在地,说道:“多谢尊上。”

    这似乎是谢玉宁进扶光宗以来,朝他行过的最真心实意的一个跪礼。

    策因摸摸自己手臂上那道隐隐作痛的天谴戒印,转身而去,对身边之人说道:“我要闭关,待季安回来,让他代行宗主之责。”

    一旦受天谴便有厄运缠身,至少十年不散,他不能将厄运带给扶光宗。

    他无法想象那个浑身布满天谴的家伙到底是如何存活至今的,那人一生恐怕是生不如死。

    策因此生奉天命而行,即便占术独步天下,此前也未惹过一次天罚。

    竟也有人,已知命运无常,却仍倾尽所有,以伶仃枯骨与天争命。

    离开扶光宗的叶悯微、温辞、谢玉珠与苍术一行人也非大功告成,一帆风顺。四人刚出灵台湖,在一座破庙中落脚,温辞便先倒下了。

    他原本在众生识海边缘就已经服过伤药,此来天镜阵又在一日内连接服药两次,方才在碧霄阁下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

    刚刚推开庙门温辞便吐出一口鲜血,嘲雀鸟笼掉落在地,他摇晃着向前栽倒,叶悯微拉着他的手将他抱住,同他双双跪倒在地。

    温辞的头落在了叶悯微肩膀上,谢玉珠则慌忙地把苍术安置在荒草堆上,再过来搀扶温辞。

    叶悯微却道:“你一个人扶得起来温辞吗?”

    谢玉珠无措地摇头。

    叶悯微叹息一声:“再有两个时辰,我的药性反噬也要发作了。我们要赶快离开此地。”

    她擡起手腕,腕上的万象森罗散开,蓝光闪烁快速旋转。

    恰在此时,破庙外传来马蹄声,哒哒声踏破寂静。叶悯微与谢玉珠擡眼看去,破败的大门外一群人策马而来,其中还夹着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

    以这辆马车的富贵程度,竟连谢家也比不上。

    他们停在破庙前,最前面那匹白马上坐着位清俊优雅的公子,从马上悠然地跳下,走到马车边,恭敬地撩起车帘。

    银白月光下,车帘里依稀坐着个端庄的女子,车厢的影子落在她身上看不清面目,她肩膀上还停着一只小鸟。

    “终于见到各位了。”那小鸟嘴里竟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一路人马明显是冲他们来的,谢玉珠心中震惊,高声道:“你是什么人!”

    小鸟咯吱笑起来,说道:“我的名字,你们早已说过千百遍了吧。”

    “我姓苏,我叫苏兆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