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魇师 正文 第92章 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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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神

    自在轩的大门里传来一声巨响,继而轰然大开,门上的灯笼剧烈地摇晃,从闪烁的灯火光芒中奔出两个人,正是叶悯微与谢玉珠。

    叶悯微攥着谢玉珠的手腕,与她飞快地在丛林中向山下跑去。谢玉珠头脑一片混乱,树影极速从叶悯微身上掠过,脚步声纷乱,她大师父的背影依旧镇静而可靠,但大师父抓住她的那只手分外冰凉,而且正在颤抖。

    “大师父……我们就这么出来了,二师父怎么办?”谢玉珠在叶悯微身后唤她的名字。

    夜风将叶悯微的发丝拂起,她戴上视石,头也不回道:“等等,温辞在跟我说话。”

    温辞身上的消息珠是叶悯微以备不时之需放在他身上的,竟然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她看见温辞曲着腿靠在柱子上,戏谑地偏着头微笑。一向美丽而缤纷如彩蝶般的人,如今真的被蝴蝶所笼罩,它们振翅从他的伤口里飞出,仿佛在蚕食他的生命一般,不止不休。

    “叶悯微,你刚刚怎么在发抖呢?冷静点儿,别变得不像你了。”他的语调却漫不经心。

    现在温辞看不见叶悯微,也听不见她的声音,但他知道叶悯微正在注视着他。

    叶悯微攥紧谢玉珠的手,她眼前树影婆娑的山林和温辞的面庞重合在一起,她因为奔跑而剧烈喘息,似乎能因此遮掩她的颤抖和轰鸣的心跳。

    “长话短说,形势危急已经超出我们此前的预料,你必须要在秦嘉泽公布苍晶炼制之法前换回你的头脑,阻止他站上竞卖台。”

    风声萧萧,叶悯微的脚步与呼t吸声都十分沉重,在这沉重的声音中,她再次听见温辞的声音。

    “好梦在你手里,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你可以用它来干什么吗?”

    叶悯微怔了怔。

    ——只要我彻底放下所有戒心、向你敞开意志,你就可以用它侵入我的精神,左右我的意念,看到我所见的所有梦境,借由我使用纵梦术。

    那个夜晚,大漠星河之下温辞对她说的话撞入她的脑海。

    此时此刻,温辞缓缓道:“现在我就要这样做,我会对你完全敞开我的心神,你来操纵我的意念。你知道什么时候该通过我借用魇术,对吧?”

    叶悯微低声道:“可是你……”

    温辞低低地笑起来,他仿佛想起什么,轻描淡写道:“对了,你不是想让我原谅你吗?”

    “可是你不愿意。”叶悯微终于把这句话说完。

    温辞听不见她的声音,但是他似乎知道她在说什么似的。他沉默一瞬,闭上眼睛靠着柱子,懒懒道:“只要我对你有一点儿抵抗的念头,你就无法侵入我的精神。”

    “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对你说一个不字,你可以尽情对我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包括永远改变我的意志。”

    他一字一顿道:“恭喜你叶悯微,你要如愿以偿了。”

    谢玉珠与叶悯微终于跑出山林,踏入山下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锣鼓喧天,喜乐响彻大街小巷,无数明灯升入夜空,戴着面具踩着高跷的伶人一边舞蹈一边从她们身边走过,这正是鬼市庆贺竞卖会举办的庆典。

    “今天……今天就是竞卖会了?我们竟然被关了这么久!?”

    谢玉珠惊诧地环顾四周,她擡起头望向穹顶,继而瞪大了眼睛指向天空:“大师父,大师父你看!”

    叶悯微随着谢玉珠擡头看去,穹顶密密麻麻的交易记录中,又出现了她的名字。

    ——巫恩辞将其心神赠予叶悯微。

    “二师父……他把什么送给你了?”谢玉珠迷惑而不可置信。

    叶悯微站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她沉默无言地擡头看着那行字一点点地升上顶空,仿佛在无数的交易之中游动的星辰,东升西落。那副普通的视石之上映着鬼市里腾空的烟火和明灯,她微微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抿紧。

    消息珠的那一头,林雪庚一直站在温辞面前沉默不言。她终于动身,神情暧昧不明,蹲下身来从温辞身上搜出消息珠,捏在手里。

    “想救梦墟主人就先来杀了我,我等你,师父。”

    那枚细小的珍珠沉入黑暗之中,所有的画面连同被蝴蝶缠绕的温辞都消失不见,叶悯微的眼眸颤了颤。

    “大师父……你……”谢玉珠担忧地看着叶悯微。

    她唤叶悯微大师父时,叶悯微突然回过头来看向她。叶悯微的眼眸里翻涌着罕见的惊涛骇浪,仿佛她正独自站在自身的洪流之中。

    这样的惊涛骇浪里,叶悯微的声音竟然很平稳。

    “玉珠,你还记得我教给你的灵脉阵法吗?”叶悯微边说边把鼻梁上的普通视石摘下来,换上那副水晶视石。

    谢玉珠愣了愣,她问道:“师父你是说……让戒壁与斥灵场失效的灵脉法阵?”

    当初她们讨论出两套方案来破坏秦嘉泽的计划,虽然最后选取了修改缩地令这条路,但是叶悯微也一直在研究令戒壁与斥灵场失效的灵脉法阵。

    研究之时谢玉珠一直在旁学习,如今那法阵已经演算出来八成。

    叶悯微擡起眼睛,那双灰黑的眼眸透过水晶视石直视着谢玉珠的眼睛,她说道:“玉珠,你去戒壁下面完成这个灵脉法阵,让戒壁和斥灵场失效。”

    谢玉珠瞪大眼睛,她一时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惊慌道:“可是……可是师父,那个法阵你还没算完……”

    “我教过你演算的方法,你也学得很好。”

    叶悯微拿出她记载无数算式与图画的小册子放在谢玉珠手里,她的目光沉静而笃定:“你能够把它全部画出来。”

    谢玉珠拿着那册子,只觉手里的东西有千斤之重,她满眼惶恐:“师父你要把这事儿交给我吗?可是……如果我失败了,那你和二师父……”

    “你可以做到。”叶悯微仿佛在做出某种承诺,她拍拍谢玉珠的肩膀,让谢玉珠混乱空白的脑海翻江倒海。

    叶悯微向后退了两步,谢玉珠抱着她大师父给的册子,愣愣地看着她大师父。

    叶悯微对她说道:“来不及了。我现在去找秦嘉泽,我会拖延时间,等你完成。”

    “师父!”谢玉珠伸手想要去抓叶悯微,却见叶悯微转过身去,蓝色衣袖从她的手心拂过。她的师父没入滚滚人潮,跟随那戴着面具的伶人队伍,向举办竞卖会的千金楼而去。

    鬼市热闹非凡,人们摩肩接踵地从谢玉珠身边经过,纷纷朝着千金楼的方向涌去,只有谢玉珠怔忡地站在原地。

    那怔忡大概只有短短的一瞬,橙红衣衫的姑娘忽而攥紧了那书册。她咬咬牙扭头逆着人流而去,擡眼望向那莹莹蓝光的穹顶之下,矗立在远处,轮廓模糊的迷津戒壁。

    再有一个时辰,就是秦嘉泽的苍晶炼制之法竞卖会。

    自在轩内,林雪庚挥手将那颗消息珠仍出窗外,将那不染滴血,银光闪烁的蝶鸣剑归剑入鞘。

    她正欲回身离开这件牢房,却听她身后的温辞再度笑出声来。

    那恣意嬉笑的人懒懒道:“你还想嘲笑我?能嘲笑我的人,还没出生呢。”

    林雪庚的脚步顿了顿,她并没有回答温辞,像是方才的动怒消耗了她太多力气,已经不想再多费口舌。

    正当她想要继续迈步时,却听温辞漫不经心说道:“你刚刚有个地方说错了,这蝶鸣剑确实是叶悯微亲自所铸,陪伴她数十年。但是它的名字,是我起的。”

    “因为我说我讨厌见血,她铸剑时便有意设计使它触血生蝶。这柄剑由我命名,雕花是我手刻,铃铛是我所系,她全由着我决定一切,这可是她此生唯一的命剑。”

    ——我让你所见的鲜血,都变成蝴蝶怎么样?

    在那个终成美梦的噩梦里,叶悯微曾经这样跟他说过。

    其实她早已经为他做过了。

    失忆之后她还是和过去一样,一点儿都没变。

    “我难道是个傻子吗?我难道会就这么轻易地,随随便便地钟情于某人吗?”

    温辞嗤笑一声,慢慢地低声说道:“世人白骨之上生血肉,血肉之外覆皮囊,粗布麻衣、绫罗绸缎、珠翠簪缨、粉黛胭脂,层层堆叠粉饰。一眼望去眼花缭乱,分不清是人是是兽,是鬼是神。”

    “但是你看叶悯微此人,只有一颗一览无余、触手可及、灼热烫人的心脏。”

    即便那颗心脏并非为你而跃动,难道你能不为它震撼吗?

    这样一个先日月星辰一步的天才,以她天马行空无所不能的姿态,去实现你最微小的愿望。这并不是因为她爱你,只是因为她能够做到。

    可你能不爱她吗?

    温辞擡眼看向林雪庚,昏暗灯火之中,红色的蝴蝶在飘飞的尘埃中飞舞,林雪庚的鸦青色的背影紧绷而僵硬。

    温辞眯起眼睛,说道:“真的有人能在了解叶悯微的同时,单纯地痛恨她?林雪庚,你当真想要她的命吗?”

    她以完全袒露自己的真诚的目光,奉上的东西即使不是此人想要的,都足够让人动心,让人只能咬牙切齿地爱她。就像他一样。

    林雪庚没有否认,却也没有认同。她终于迈开脚步,提着灯消失在门后的长廊间,那扇门在她身后关上。

    温辞看着林雪庚的背影消失在门扉之后,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他卸去一身力气,仰头靠在柱子上,在寂静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温辞唇角戏谑的笑容逐渐消失。蝴蝶围绕在他四周,他疲倦地闭上眼睛。

    “今夜恐怕要热闹得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