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魇师 正文 第107章 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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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疑虑

    朝阳璀璨云气浩荡中,林雪庚瞥了一眼谢玉珠红肿的眼眸,旋即眉头紧皱,蝶鸣剑划出一道金光指向卫渊。

    林雪庚眯起眼睛,一字一顿道:“你敢欺负谢玉珠?”

    来揍人的不是大师父,竟然是她师妹。

    见林雪庚的剑杀气腾腾,谢玉珠那句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替我揍他”便被咽回了肚子里。

    卫渊却未曾变色,他迤迤然起身,从容地嘱咐车夫道:“照顾好夫人。”

    林雪庚挑眉:“夫人?”

    谢玉珠脸色一变,伸出手掌:“你听我解释!”

    林雪庚显然没有那个耐心听她解释,挥手从袖子里飞出一道金光,捆仙术直奔谢玉珠和车辇,拽起他们一齐甩到她身后。

    卫渊乘着灰烬飞离车架,林雪庚并不废话,剑光则如白虹贯日直奔卫渊而去。

    这两个昨日才坐t一条船来天上城,真正“同舟共济”的家伙,怎么还突然翻脸打起来了?

    谢玉珠抱着车柱子,惊魂未定地瞧着被光芒包围,你来我往打得难解难分的两人,喃喃道:“这一天到晚的,又是出什么事儿了?”

    那车夫抱着另一个柱子对谢玉珠道:“夫人,要不要我去喊人增援我们城主?”

    “什么夫人?不是……增援什么!喊谁打谁?另一个那是我师妹!”谢玉珠怒道。

    卫渊和林雪庚两人你来我往,一时间难分胜负。只见他们的身影拉出几道长长的云絮,蹿入天上城上空的云团中。那些云团忽暗忽亮,仿佛其中有雷电闪烁,一会儿就要降下瓢泼大雨似的。

    谢玉珠吹烟化灰术刚入门,手上的灰烬十分孱弱根本飞不起来,只能焦急地擡头看着云团,想劝架都没处劝。

    正在谢玉珠焦急万分时,一只纸鸟穿过晨光,划过谢玉珠眼前,飘飘悠悠地落在了她身边。

    有人问道:“玉珠,你在看什么呢?”

    谢玉珠定睛一瞧,身旁出现的正是叶悯微本人。

    她大师父可算是来了!

    谢玉珠连忙拉住叶悯微说起如此这般,叶悯微听完便手搭凉棚远望而去。

    “可是我的徒弟和我的师弟打架,我该帮谁呢?”

    叶悯微的衣袖随着手臂擡起而滑下,她手臂上竟露出旖旎的殷红齿痕,仔细看她嘴角也破了口子。

    谢玉珠瞪大眼睛。

    “不过他们再打下去,若电闪雷鸣吵醒温辞就不好了,他好不容易才能睡个好觉。”叶悯微淡然自若道。

    谢玉珠替她大师父把袖子扶上去,结结巴巴道:“睡觉?师师师父,你和二师父昨天晚上……”

    旁边抱着柱子的车夫急切喊道:“夫人!!您快想想办法吧!城主大人再打下去惊动城里那些仙门修士就不好了!”

    叶悯微探头看看车夫,再看向谢玉珠。

    “夫人?他在喊你吗?”

    谢玉珠僵住,她再次举起手掌:“你听我解释。”

    这次谢玉珠仍然没来及解释完,眼见动静闹大,有修士御剑乘云而来。叶悯微当机立断奔进云团中,把她的师弟和徒弟一起打包卷走了。

    这场争斗被叶悯微横插一脚所制止,她押着几个人坐下来一聊才知道——原来这天上城的构想竟出自林雪庚之手。

    白云阙血案后,卫渊偷偷拿走林雪庚的手稿,多年里又花钱去鬼市让她解决关隘,以至于建成如今这奇妙非凡的天上城。

    卫城主坐在桌前,转着扳指,没有半点愧色道:“这话说得多难听,林老板弃之不用之物,我捡来用用怎么能算偷呢?”

    林雪庚冷笑一声:“不告而取谓之偷。”

    “若我告知林老板,林老板想必不会同意把手稿给我吧。”

    “那是自然,这世上你最没资格用我的东西。”

    叶悯微宛如一位青天大老爷端坐在桌前,听他们说来说去,真诚道:“我不太明白你们为什么生气。你明白吗?”

    她转头望向正抱着胳膊,靠墙站着的温辞。

    温辞到底还是被吵醒了,此刻面色阴沉似乌云,看人的眼神不比刚刚打架的那两位好多少。

    “我明白。”

    温辞目光在这两位间转了一圈,举起拇指往后一指:“天上城已在这里,木已成舟。要不等晚上我给你们召个噩梦,你去梦里尽情打架,打到出气了事。”

    温辞偏过脖子的时候,衣领滑动,便也露出一点青红的痕迹。

    谢玉珠嘶了一声,看看她二师父的脖子,再看看她大师父的嘴角。她心说她两位师父这都是什么癖好?到底是干柴烈火还是你死我活地打了一架?

    这两位师父看起来对此浑不在意,也没有想避讳谁的意思,于是尴尬的只有看见的人。

    林雪庚的目光从温辞脖子上的痕迹飘过,她沉默一瞬,说道:“不必,晚上我便不打扰巫先生了。”

    “至于你……”

    林雪庚转头看向卫渊,冷硬道:“把我的手稿还给我,从此以后少在我眼前出现。”

    卫渊颇为无辜地耸耸肩,狡黠笑道:“遵命。”

    当天卫渊便爽快地把手稿还给林雪庚,并附赠一张天上城地图。他说再过些时日便是天上城建城节,请他们在城中尽情游玩。

    这下子所有人都开始忙碌起来。

    卫渊原本就是个大忙人,成日里神出鬼没,也不知到底在忙些什么。

    而白日里叶悯微、林雪庚、谢玉珠则拿着手稿踏遍天上城的街道屋舍,观测其中灵脉的铺设和运转。

    原本因为林雪庚和卫渊打的那一架,大家都没再追问谢玉珠关于“夫人”的事情。谢玉珠自己也没弄明白卫渊在搞什么名堂,心中正暗自庆幸。

    没成想在城中一走,这“夫人”的称呼简直是追着她跑。

    作为商贩假人们是定然不收她钱的,不仅不收还挑最好的货品塞给她。看管各项工事的假人看见她必然是笑脸相迎的,对她有求必应。

    他们甚至带她们深入工事内部。一会儿看水利运转,看运输归类分配,看房屋建筑过程,看农田时序控制,殷勤地介绍这介绍那。

    依此情形,她的名号显然已经在天上城所有灵匪之间传遍了。

    听他们一口一个夫人,谢玉珠皮笑肉不笑,低声嘱咐道:方便可以给,但是夫人还是不要叫了。

    假人没眼色地回道:是,夫人。

    谢玉珠僵立原地,慢慢回头,只见叶悯微与林雪庚一齐将她看得发毛。

    谢玉珠诚恳地解释道:“可能是……卫渊想要跟我搞好关系,这样我成了策玉师君之后,方便一起共事。”

    叶悯微有些意外,她问道:“玉珠,你现在有成为策玉师君的想法了吗?”

    谢玉珠只觉难以回答。

    她们此时正身处天上城中青云山的洞窟之内,洞顶接天,磅礴云气从洞顶处汇聚而下,于一面明镜中化为流水沿着洞底向外淌去。

    这里是整个天上城的水源所在地,以云气聚水成河,沿山体流淌而出。水脉滋养全城后,顺着城土边缘倾泻而下,重归云气。

    云水相化,堪称奇景,若能推及九州四海,世间水利不知会有怎样的变化。

    谢玉珠看了一眼那云水间的明镜,不由得长叹一声。

    她伸出手来,食指和拇指间勉强撑开一点空隙,愁眉苦脸道:“有一点点想吧。”

    白日里叶悯微与她们研究天上城的运转,而每到夕阳西下的时刻,叶悯微必然会放下手中的事情回去客栈,一连三日绝不拖延。

    “温辞就要醒来,我该回去了。”叶悯微照例说道,她点点视石,将它从鼻梁上摘下。

    “大师父,您晚上回去找二师父……你们都做什么呢?”谢玉珠好奇地问道。

    “看温辞的意愿,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我都可以陪他。”

    叶悯微转过身去与她们告别,欢快地没入人群中,步履轻快似乎很是期待。

    谢玉珠瞧着她大师父的背影,仿佛看着修行多年的高僧突然坠入情网,或者万年的铁树一夜开了花。

    她喃喃道:“……大师父怎么突然开窍了?”

    林雪庚漫不经心道:“你问那么详细做什么?师父什么都敢说,你真的什么都敢听吗?”

    “……你不知道!我大师父和我二师父都非等闲之辈,这情债简直让人操碎了心,全靠我做军师红娘,我自然不放心啊。”

    “你还是先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林雪庚这句话意有所指,谢玉珠便转头看向她。

    她们正站在缓缓运转的巨大水车之下,夕阳穿过飞溅的水花搭起彩虹。林雪庚收起手稿,漫不经心地说:“你被卫渊盯上了吧?”

    谢玉珠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情形也不知是她先盯上了卫渊,还是卫渊盯上了她。

    林雪庚从腰间拿出烟杆,往烟斗里加了些烟叶,对她说道:“我是做情报生意的,又跟卫渊打过交道,我比你更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卫渊不做徒劳无益之事,任何人对他来说都只是工具而已。”

    “卫渊分明早就知道我家乡被屠灭的真相,为什么早不告诉我,晚不告诉我,恰在我做出以人炼苍晶的方法之后告诉我?”

    林雪庚看向谢玉珠,目光冰冷:“卫渊早猜到我知道真相后会做什么。他利用我削弱如日中天的白云阙,打破仙门对灵器的垄断,使灵器流传于民间。”

    “他还拿走我对于天上城的设计图稿,以此建立天上城。一个人心思缜密,步步为营到这种t地步,难道不可怕吗?”

    “我不知道卫渊是怎么跟你说的,但他可以为一个光辉的目的,做一千件恶事,榨尽所有能利用的人。他善于言辞,手段厉害,即便此刻他站在我们这边,跟他合作也要慎之又慎。”

    谢玉珠目露忧虑之色。烟雾从她们之间飘起,林雪庚说道:“离他远点,不要相信他,当心自己受伤。”

    谢玉珠默默思索了半晌,突然指着自己问道:“林雪庚,你是在担心我吗?”

    林雪庚略一沉默,转过头去向前走:“谁让你是个蠢货。”

    “说真的,你不打算叫我一声师姐吗?”谢玉珠在后面跟上林雪庚。

    林雪庚头也不回道:“连师妹我都不想喊,今日师父所说的你有听懂六成吗?笨头笨脑的家伙。”

    “我拜师也才一年半,发生了这么多事我还没时间好好学习,待我认真学了……”

    又一艘巨大的风舟从空中飞过,满载新到天上城的兴奋客人,再带走要归家的游人,将天上城的美名传遍天下。

    风舟的影子掠过人群,这两人的人影也没入人群之中,交谈声远不可闻。

    介于才被林雪庚提醒过,晚上见到卫渊的时候,谢玉珠的心情十分复杂。

    在客栈的庭院里,卫渊一袭黑色常服、玉冠束发,笑意盈盈地背着手站在月亮中,仰着头看向站在台阶上的谢玉珠。

    当真是玉树临风,风度翩翩。

    谢玉珠迷神了一刹那,继而在心里骂了一声:呔,长得这么合我心意做什么!

    “城主大人来此有何贵干?我大师父、二师父和林雪庚现下都不在客栈里,我也不知道他们在何处,你改日再来吧。”谢玉珠谨慎道。

    卫渊微微一笑,说道:“谢小姐怎么确信我是来找他们的呢?”

    得了,卫渊是来找她的。

    醉翁之意不在酒,卫渊之意定然也不在她。

    谢玉珠与卫渊对视片刻,叹出一口气来,她语重心长道:“城主大人,你之前说的那些话,我都认真考虑了。但我还想多活几日,这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变回策玉师君的,你也没必要天天来催我吧?”

    “哈哈哈哈……”

    卫渊闻言忍俊不禁,他摇头笑道:“我不是来催你的,我是来陪谢小姐的。”

    “什么?你陪我?”

    “卫某说过愿配合谢小姐,完成谢小姐的一切愿望。既然有幸得谢小姐青眼相加,谢小姐如今又来不及喜欢他人,那卫某自当奉陪。”

    谢玉珠十分迷惑:“……难道你喜欢我吗?”

    卫渊笑而不语。

    谢玉珠狐疑道:“你不会真是想跟未来的策玉师君套近乎吧?”

    卫渊仍然笑着,他并未回答,转而说道:“今夜正好我得空,谢小姐想做什么、想去哪里,卫某都可以陪谢小姐一起。”

    谢玉珠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打量了卫渊一遍。

    她脑中鼓角齐鸣,关于卫渊的各种故事来回打转,关于林雪庚的、关于秦嘉泽的,关于此人如何笑里藏刀杀人不见血的,在她的脑子里滚起雪球来。

    然而那雪球又卷进鬼市戒壁之下的景象,他在漫天灰烬里,俯下身来对她说:“谢小姐,愿意相信我吗?”

    豫钧城的新春红灯笼下,他笑意盈盈道:“你这一生烧你自己的命,何须照耀世人呢?”

    谢玉珠沉默地凝视卫渊半晌,突然伸出手来指着卫渊道:“你要是认真的,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卫渊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谢玉珠便大踏步走下台阶,伸手直接把卫渊的手牵住,手掌旋转间十指交扣。

    “今日既然卫城主有空,那天上城的那些个机密禁地,最好是只有你能进出之处,便全陪我走一遍吧!”

    谢玉珠豪气干云道,一脚踢开她脑子里那滚得热闹的雪球。

    想那么多干什么?她还能存在多久都不知道,指不定从天而降个什么事儿,她就摇身一变成策玉师君了,怎么能用她如今万分宝贵的时间犹豫不决?

    也不知卫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算有一口毒药,毒死了她待策玉师君杀回来也能报仇雪恨。

    谢玉珠一旦下定决心,就变得步履轻快落落大方起来。

    她甚至微笑对卫渊说道:“你这手很温暖,手指长而不柴,就是扳指很硌人,下次别戴了。”

    卫渊先是惊讶,继而笑得意味深长。他任谢玉珠牵着他,甚至翘起拇指把扳指拿了下来,再握住她的手。

    谢玉珠说想要去看天上城机密之地,卫渊也不推辞,真的带她穿过一重重秘密法阵,直抵天上城地心深处。

    终于从法阵中出来时,谢玉珠擡头遮住眼睛。

    只见光芒退却,她与卫渊站在一条广阔而明亮如昼的长道中,四壁皆是石头,一扇窗户也没有。

    而这里正站着一个身着黑袍面目模糊之人,这人仿佛是在等待卫渊,说道:“城主,有消息说天裂……”

    黑袍人听声音该是个年轻女子,她一见到谢玉珠声音就停了下来,眼神移到她与卫渊交握的手上,目光逐渐深沉。

    谢玉珠敏锐地察觉到危机,心中警钟大作,她立刻对那黑袍姑娘道:“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语塞一瞬,继而愤慨道:“对,就是你想的那样!这家伙在外面勾三搭四的,他不检点!你好好管教他!”

    “哈哈哈哈,谢小姐误会了,她只是我的下属。”卫渊笑道。

    “你胡说!下属怎么会用这种眼神看我,她就差没揍我一顿了!”

    他们争执之间,那个黑袍人果然目光不善地盯着谢玉珠,她慢慢把兜帽摘和面巾摘下,云淡风轻地吐出石破惊天之语。

    “因为我是你姐。”

    谢玉珠目瞪口呆,她转过头瞧着面前这熟悉无比的面容,正是扶光宗的青年才俊,谢家长女谢玉想。

    她结巴道:“大……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