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讨
千年前的人死而复生,这实在是有悖天理,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怪事。怕是那几位先贤揭开棺材板的时候,都要道一句岂有此理。
而天裂外的仙门弟子们更是瞠目结舌不可置信。虽能听见天裂下先贤们传来的声响,下去天裂探寻究竟之人却都消失不见,不得而返。
谢玉珠疑惑道:“可从没听说过有术法能让人死而复生,雪庚也不曾见过。大师父、二师父,你们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那并非死而复生。”
温辞他神色凝重,杯盖又在手中旋转起来,他道:“那应该是时轮,是叶悯微所造的窃时术。”
这是温辞所认为叶悯微所造的灵器中,最为危险的一件。
温辞下山后曾为叶悯微寻来一块陨铁,叶悯微花费十年以它创造了一种全新的术法,取名“窃时术”,而灵器名为时轮。
可移山倒海,改天换地的灵器数不胜数,但时轮和它们全不相同,却又可怕数倍。它所能插手的是这世上几乎无人可撼动之物——时间。
“它能够吸收某样物品上的时间,让此物独自时光倒流,回到从前的状态。”
温辞擡手指向桌上的烛台,说道:“譬如这蜡烛,窃时术可让这快耗尽的蜡烛倒回新烛之时。你便可拿着它再点燃一次,借得本不应该再存在的光芒。”
“时轮是窃取时间之物,它大概是吸收了墓葬中那些尸骨上的时间,将它们变回了活人。一旦时轮内苍晶耗尽停止运转,复生之人又将重归白骨。”
这灵器太过诡谲,温辞一早劝叶悯微销毁,没想到她竟一直保存着,而后还被魇兽卷走。
若魇兽早些抛出时轮,恐怕这天下早就大乱不可收拾了。
叶悯微听完温辞的解说,她这一生对天理伦常毫无敬畏之心的人,十分自然地感叹道:“我竟还创造了这样的术法,真有趣啊。”
卫渊、谢玉珠和林雪庚不约而同地看向叶悯微。
叶悯微沉默片刻,认真道:“不过没有征得他们的同意便擅自将他们复活,确实不应该。怪不得他们要来我的梦里吵架。”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卫渊问道:“他们去师姐你的梦里吵架?”
叶悯微点点头,说道:“我似乎在梦里见到了你们所说的那几位高人,他们说想请我去见他们一面。”
原本有人死而复生便够令人惊讶的了,没想到他们竟提前寻到了叶悯微的梦中,这些高人果然深不可测。
温辞说此前下去天裂的仙门修士都未再回来,大概是行动中无意间受到时轮作用,被吸去了时间。
时轮已经将千年前死去之人复活,这些修士哪里有这么长的寿数,被大量回溯时间便立刻化为乌有。
只要时轮停下来,他们自然会恢复原样。
他们将此事讨论完,卫渊便问叶悯微:“师姐,你要去天裂吗?”
叶悯微点点头,她道:“既然是我魇兽引发的问题,我应当要去解决它。”
卫渊手指在桌上敲打一轮,露出笑容。
“不着急,仙门折了那么多弟子在天裂里,那些开山立派的祖师爷们又指名想要见师姐,恐怕他们很快就会放低姿态来找师姐帮忙。这正是我们待价而沽的时候,师姐你暂不要答应,待我好好与他们说道说道,看他们愿付出什么代价。”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太清坛会便有人前来联络。卫渊揽过了这谈判之责,这终日忙碌之人便又添了一桩大事。
即便如此卫渊还是每天抽出时间来见谢玉珠,不过几日,便带她几乎游遍了天上城的每一个角落。
这堂堂卫太师、天上城主,也不知怎么的竟对谢玉珠言听计从,绝无半点忤逆,甚至于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分外贴心。
而谢玉珠仿佛来了斗志,来者不拒不说,还每日都要拐着弯探一探卫渊的底线在哪里。
以至于这整座天上城里的牵丝假人,对叶悯微一行人的态度从殷勤渐渐变得谄媚。仿佛马上这谢玉珠就要超过卫渊,成为他们第二位城主似的。
温辞与叶悯微看不明白,林雪庚更觉得稀奇,不知道这两个人都给对方下了什么蛊。
温辞问叶悯微道:“卫渊说过他和玉珠这是怎么回事吗?”
“他说玉珠有些中意他,所以他想要在玉珠变成策玉之前,完成玉珠的所有心愿。”
叶悯微正经地回答,而后问道:“玉珠是怎么跟你说的呢?”
温辞道:“她说她要大吃一顿断头饭,力图将卫渊玩弄一番。”
“……”
这两个人的说辞竟还离谱地对上了。
叶悯微想不明白,于是又将目光投向了面前的图稿。温辞瞧着她摊在桌上的一叠叠纸,问道:“怎么,你与林雪庚近日来研究天上城的构造,遇到问题了吗?”
“也不算是问题。”
叶悯微的目光在哪些图画上扫视而过,说道:“只是觉得这些运转术法的设计有哪里不对劲……它们似乎从未考虑过灵力消耗的问题。或许等我和雪庚见过浮空界碑后,就能明白原因何在。”
“卫渊还没领你们去看吗?”
“如今我们之中只有玉珠见过浮空界碑,她上次想带我们去,却被驻守者拦住。”
叶悯微若有所思地敲敲那图纸,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擡头看向温辞:“对了,你可见到我的醉丸在哪里?”
“醉丸?”
“我这几日买了十坛酒,从酒里提炼出来四颗。只要吃下去一颗顷刻间就能醉倒,过两个时辰就能恢复。”叶悯微解释道。
温辞挑眉,惊诧道:“你做这种东西干什么?”
上次醉酒之时,叶悯微觉得自己似乎在梦中捕捉到十分重要之事,但还未来得及弄清便被搅乱了梦境。
她对那一丝微妙的感觉始终念念不忘,想要找法子再醉几次做几次梦,看能否弄清楚其中关键。t然而还没来得及试,她便发现那醉丸不见了踪影。
温辞忽有一丝不好的预感,他问道:“你那醉丸是不是放在一个姜黄色的糖盒子里?”
叶悯微点点头。
“……你怎么能把这种东西放在寻常糖盒子里!”
温辞骤然从椅子上起身,一阵风似的离开房间往走廊而去。
叶悯微近来经常给他买各式糕点零嘴,他只道那是叶悯微买给他的寻常糖果,傍晚谢玉珠嚷着嘴淡,他便把那糖给了谢玉珠。
叶悯微和温辞风风火火地冲到谢玉珠房间一看,一屋子桌椅板凳东倒西歪,如狂风过境似的。
谢玉珠正靠在床边,果然已经酩酊大醉。然而这满屋狼藉并不是她一个人的功劳,只见林雪庚也抱着圆凳,迷迷糊糊地坐在地上。
看来谢玉珠还把这“糖果”慷慨地分享给了林雪庚。
只见谢玉珠坐在地上,面色酡红双眼迷离地拉着林雪庚的手,对她道:“林老板!我……我从小就是老幺……谁都叫我妹妹……我就没当过姐姐……你就不能……就不能叫我师姐吗!”
林雪庚被她拉得摇摇晃晃东倒西歪。她喝酒不上头,一张脸白得胜雪三分,然而眼神也散得厉害,活像是叶悯微没戴视石的样子。
“不叫!你没当过姐姐……我也没有……我凭什么叫你……你这么笨……”
“就你聪明……就你聪明!自己还活不明白啊……在鬼市躲了十几年……”
两个人口齿不清地互相揭短,你一句我一句说个没完。恰在此时谢玉珠一擡头看到僵立屋中的温辞和叶悯微,突然睁开那双迷离的眼睛,指着他们惊喜道:“爹!娘!”
然而这声呼喊似乎刺激到了林雪庚。她眼神一愣,突然泪如雨下,竟对着谢玉珠大喊道:“娘!娘啊!”
林雪庚一哭谢玉珠也跟着号啕大哭起来。这两个人刚才还推推搡搡,忽然间你喊一声爹我喊一声娘,坐在地上抱头痛哭,这酒疯撒得一时非常混乱。
温辞沉默半晌,奇道:“她们喊的这是什么辈分?”
这两个人要是醒过来还记得自己干了些什么,怕是要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眼下的烂摊子惹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们只是醉酒,但却都掌握灵器,要是跑出去撒欢也不知会闹出什么动静,只要把她们搬到床上等她们酒醒便好。
怕什么来什么,温辞刚把这话跟叶悯微说完,却见谢玉珠像是闹得热了,突然拿起一块木牌给自己扇风,刚扇两下她就倏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屋子里的醉鬼,转瞬间只剩平白被连累的林雪庚。
叶悯微与温辞沉默对视半晌,她说道:“玉珠手里那块缩地令,我最近拿来练了几次手,她应该还在天上城里。”
夜色初现,卫渊正在天上城的酒楼里依窗而坐。他低眸欣赏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与空中飞翔的车架,这实在是绝无仅有的天城夜景。
“关于天裂之事便就此论定,你可还有还有其他要求?”
对面之人缓缓发话。只见他青衣木冠,正是逍遥门的门主,此时太清坛会的主持者蒋琸。
卫渊转过目光看向蒋琸,笑道:“蒋门主肯在大论道之事上松口,卫某已经十分满意。”
“你本可以获得更多。”蒋琸端起茶杯,意有所指。
“哦?获得更多?”
卫渊打量着蒋琸,似笑非笑道:“此前太清坛会还想将世间灵匪与卫某赶尽杀绝,态度坚决,不惜为此挑起战事。怎么如今竟想坐下来与卫某提交易了?看来这天上城,确实是个迷人眼的仙境。”
“天上城之所以浮空而行,必然有赖于浮空界碑,那本是逍遥门之物。你若肯将天上城交给逍遥门,那我亦可宽宥你当年偷窃浮空界碑之罪,令你回归师门。待我百年之后,这门主之位由你继承也未可知。”
“哈哈哈哈……”
卫渊竟笑出声来,他倚着栏杆道:“真是稀奇啊,您似乎完全忘记了当年在逍遥门中对于我和师姐的所做作为。如今竟然想要由师姐的创造而成之物,还愿将逍遥门主之位交给我这下贱的,不配修行的家伙?”
蒋琸目光微凝,便听卫渊懒懒道:“您不会真以为,我不知道当年欺侮我又逼走师姐的那些人背后是谁吧?身出名门天资聪颖的蒋道长,不屑于和我这样的贱民同门,又被师姐的名气压得毫无喘息之地。好不容易抓住大论道的机会,否定师姐所做的一切,逼她拿出实证。你知道你这么做,以师姐的脾气在拿出实证之前,都不会回到逍遥门。”
“于是逍遥门掌门之位,便能顺理成章地落在你手里,蒋门主。我偷了浮空界碑,而你又偷了什么?”
这雅间之内的气氛忽而剑拔弩张,蒋琸面色沉沉,正欲说什么时,只听门外传来一声清脆的高呼。
“卫渊!卫渊你在哪里?”
这声音实在是熟悉至极,刚刚还笑意戏谑的卫渊不由面色一变。
房门轰然大开,与此同时窗幔飞去盖住来人的头,卫渊周身灰烬弥漫,疾速而去将那个被布裹住的人抱在怀里。
卫渊眉头紧皱,对门边一脸慌张的牵丝假人道:“你们怎么会放她进来?”
那假人小声道:“您说夫人的命令就是您的命令,夫人说要见您……我们怎么敢拦啊。”
被布蒙住头的人不停挣扎,从中竟弥漫出一股微弱的酒气。
卫渊露出诧异之色,继而收敛神情,回过头来看向正打量他怀中之人的蒋门主。
他四平八稳道:“言已至此,卫某恕不奉陪。”
蒋门主冷声道:“卫渊,你可要想好你所作所为的后果。”
卫渊转过身去,搂着怀中之人迈步出门,笑道:“现在围绕这天上城人心蠢蠢欲动。世人皆见灵器可成之事,如今我站在谁那边,谁便得势。该想好的人是谁呢?蒋门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