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话到此处，江迟不再言语，屋内陷入沉默。
它看着景晞，景晞看着单宁宁，单宁宁神色迷惘地盯着自己的脚尖，显然还在消化刚刚听到的这一切。
景晞没有催她，只是坐在一旁静静等着。
就算早有心理准备，这样的真相对一个从小到大都过着安稳日子的人来说，冲击力还是大了一些。
单宁宁此时此刻能够这么冷静，已经大大超出景晞的预料了。
十数分钟的沉默过后，单宁宁擡起头来小声问道：“所以我这是被选中了吗？”
平日里爱看小说动漫的人，或多或少都做过末日将至，平凡的自己忽然成为被选中的人，踏上拯救世界的旅程的梦。
单宁宁问出这个问题时，眼里有犹豫、害怕，也不乏对未知能力的期待。
但很遗憾，哪怕她在妖灵界中初步觉醒了灵能，她也并不是那个被选中的人。
景晞轻声说道：“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做出自己的选择。”
“什么选择？”
“第一个选项，继续留在游戏中，接入里世界，踏上修炼之路，努力为这个世界争取更多时间。”江迟再次开口，“但是你要清楚，你不是被选中的人，你并不特别，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会在妖灵界中觉醒灵能，你只是其中一个，并没什么不同之处，甚至可能只算天赋较差的一类。”
“妖灵界分表里两个世界，表世界是靠数据支撑的游戏世界，里世界是可以接触到异世灾厄的地方，灵魂一旦接入里世界，就要做好随时为战牺牲的准备了。”它的语气很严肃，也很诚恳，“这不是一场儿戏，是真的关乎生死。”
单宁宁：“那另一个选项呢？”
景晞：“远离妖灵界这个第一战场，至少异世降临之前你不会受到伤害，而末日到来后，我会保护你过完这一生，这个承诺在我死前都作数。”
单宁宁没有回答，只是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她低声说了句：“给我点时间想想，好吗？”
“好。”景晞点了点头。
她忍不住去想，原来大家都一样，难免会有想不明白自己到底需要什么的时候。
那个下午，景晞煮了五十多个饺子，这对两个女生来说确实有点多了。
好在吃不完的，等放凉了还可以煎着再吃一顿，会变成另一种也不差的味道。
“上次来你家蹭饺子吃的时候，你爷爷……不对，应该是你师父，那时候他还在。”
“嗯。”
“你这次包了多少个啊？”
“很多，给你装了一大袋。”
“爱死你了！每年包饺子都想着我！”
“不嫌弃就好。”
“怎么会嫌弃呢？”单宁宁边说边吃，话都是含糊的。
她看上去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但景晞感觉她的心一定很乱，乱得目光总不自觉地四处乱飘。
晚饭过后，景晞把单宁宁送到了容易打车的马路边，在目送她坐上回家的车后，回身朝家的方向慢悠悠地走了起来。
她回到家时，那只小黑猫已经缩在老地方睡着了。
景晞下意识登录游戏等待了起来。
那个晚上，单宁宁没有上游戏，不止如此，后来的几天也没再上。
一时间，单宁宁的朋友圈忽然不更新了，就连从前每天私聊里的碎碎念也不再有了。
景晞一直不知该不该去主动打扰，便在一日又一日的犹豫中淡掉了联系。
时间晃眼就到了元旦，《妖灵界》官网宣布将在一周后开启全面公测。
“这么急吗？”景晞问道。
“游戏的研发已经耗费太多时间了。”这是江迟给出的答案。
公测第一天的晚上，各个新手村里都挤满了玩家，新手村村长的家门都排上了长队，热闹得像在举办什么大型活动。
景晞蹲在一处还算偏僻的蚕架旁，看着一点点啃食着桑叶的蚕，忽然忍不住感慨了一句：“看来她做出选择了。”
“害怕是正常的。”江迟说，“我们对接过很多人，其中有不少人都认为，反正总有人会站出来，为什么非得是自己？躲在后面或许也会死，但冲在前面，可能死得更快。”
景晞有些不解地望向一旁石阶上蹲坐着的黑猫：“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你这几天上线那么勤快，不就是想看她最终怎么选吗？”
“是啊。”
“她选择了远离游戏，按你一开始期待的方向走了，但你看上去并没有很开心，这难道不是因为，其实你期待她做出另一个选项？”
景晞摇了摇头：“我没什么好期待的，她怎么选都是她的事，我也没有不开心，只是在想一些事。”
“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景晞不禁好奇。
“我自以为是地揣测你的想法了。”
景晞思忖片刻，摇了摇头，无所谓道：“我不介意。”
小黑猫闻言似是愣了一下，而后试探着问道：“她做出选择了，你呢？”
“还没想好。”景晞手指戳了戳一条吃得胖胖的蚕宝宝，若有所思道，“你还挺沉得住气，既不劝我，也不催我。”
“自己选的路才会更坚定。”
景晞擡眼望向远处拥挤的人群，不禁感慨：“公测了就是热闹。”
“也不知道这些人里能有多少能够觉醒，觉醒者中又有多少愿意留下来。”
“在这之前留下来的人多吗？”
小黑猫脑袋一歪，忽然卖起了关子：“想不想猜猜看？”
景晞想了想，猜到：“十几、二十个？”
江迟笑了：“比你想象中要多。”
景晞：“真是不可思议。”
江迟：“所以我说嘛，总有人会站出来，而且每一个不同的时期，都会有不同的人站出来，除非……”
话到此处，它转头望向了远方那群忙着排队做新手任务的玩家，继续道：“除非那一杯白水，彻彻底底被墨染黑了。”
可这哪能这么轻易呢？
蚕架上的蚕开始吐丝结茧了，景晞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了过去。
收完这一波蚕丝后，她和江迟挥了挥手，一刻也没多留地下了线。
江迟显然也习惯了这样迅速的告别，转身没入夜色，重新巡视起了这个忽然变得热闹起来的妖灵界。
日子又过了几天，景晞一觉醒来，忽然收到了单宁宁的消息。
她问她下午有没有空，她想约她出去散散步。
景晞没有拒绝。
她知道，这么冷的天，忽然约人散步，肯定是想说点什么。
下午两点过，单宁宁站在了景晞家楼下，语音通话接通的那一刻，景晞从窗台向下望去，只见单宁宁裹得严严实实地冲她频频招手。
她穿好羽绒服向楼下走去。
十几分钟后，两人沿着附近的一条小河，慢悠悠地散起了步。
单宁宁说，最近和家人出去旅游了，玩得太开心，连朋友圈都忘发了。
“我以为你把我屏蔽了。”
“哪能啊！”单宁宁一脸委屈地说道，“在你心里，我是那种人啊？”
景晞摇了摇头，忽然释然地笑了。
河边风很大，人很少。
单宁宁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景晞，你说你会保护我，所以不管发生什么，这对你来说都不难是吗？”
“是。”
“那我的家人呢？”
“可以一起。”
“我的朋友呢？”
“……”
“如果我朋友想带着家人一起呢？”
“……”
“朋友的家人，又想带着更多人一起寻求庇佑呢？”
“……”
单宁宁见景晞没有回答，干脆在河边抱膝蹲了下来：“我最近一直在想这件事，想到晚上有些睡不着觉。”
“对不起。”
“你对不起我什么？有幸成为你的朋友，让我得到了被你保护的资格，可需要保护的人不止我一个，凭什么只有我特殊呢？分心保护我的你，会不会原本也要在危难面前尽上自己的一份力呢？”
“……”
“我很害怕没错，可我不想做那个只能被保护的人……如果，如果我也能有力量的话，既可以不拖累你，也可以保护更多需要被保护的人了。”
单宁宁说着，擡起头来望向景晞。
“我想了很久，我不想你一直保护我，如果我已经拿到你那个‘世界’的准入门票，你能教教我怎么保护自己，保护别人吗？”
“这是你的选择吗？”
“是！”
“不怕死吗？”
“怕！”
“怕还这么选？”
“嘿嘿……”
听着单宁宁那声傻笑，景晞虽然困惑，但还是蹲下身来，望着有些脏的河面，轻声应了一句：“好。”
这个城市的午后，平静得像是一碗无人碰触的白水。
没有人知道墨水会在何时滴落。
但每一个知道真相的人，或许都该在那之前用心感受这世界最后的平静。
景晞回到家时，那只黑猫已经醒来。
她把单宁宁的选择告诉了它，它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意外，只是很平静地说了一句：“我开始理解你为什么那么想要保护她了。”
“可我不理解你们为什么都要这么选，分明很清楚自己是害怕的。”
“想要试着理解吗？”江迟随口说道，“这个我或许可以帮上忙，但不保证有效，毕竟你这人怪得很。”
“要是你解释了半天，我还是理解不了呢？”
“那我也不会意外，反正你们也有句话叫‘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景晞换好拖鞋，在沙发上坐下，把小黑猫端到了腿上，认真问道：“你也不怕白费力气？”
“这又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真要说的话，一个人试图去理解另一个人的那份心——它很重要。”
江迟说着，将那个问题再问了一次。
“你想试着理解吗？”